明清时期广东海防的教训及启示
2014-02-11文钦梅中共广州市委宣传部国防教育中心教育培训部广东广州510650
□文钦梅(中共广州市委宣传部国防教育中心 教育培训部,广东 广州 510650)
广东是中国的南大门,北枕南岭,南临南海,位置十分优越,是一个相对开放又独立的地理单元。其海域面积辽阔,海岸线长曲折漫长,全年气温较温和,有许多常年不冻的优良港湾。历史上的广东,在中国的版图上包括现在的海南省,是中国对外进行政治、经济、文化交流的要道。如果按照《联合国海洋公约》关于领海、大陆架及专属经济区归沿岸国家管辖的规定。当时广东海域面积共有240多万平方公里,占中国海洋国土面积80%以上。自古以来,广东便是海上交通的必争之地,海上丝绸之路、郑和下西洋多次经由广东海面到达印度洋沿岸各国。在清朝乾隆年间,全面禁海,封锁了闽、浙、苏各沿海的通商口岸,广州成为唯一的对外通商口,外商频繁出入,贸易极其昌盛,由此兴起了富可敌国的广州十三行,广东也成了外国列强觊觎已久的地方。明清时期,列强一次次地从广东的海岸线入侵中国,践踏国土,肆掠国民。历史的教训值得我们注意,在当前我国贯彻落实新时期积极防御军事战略方针,更要注重“以史为鉴”,从各个方面筹划战略防御。
一、要有因时而变的防御体系
优越的海洋战略位置是一把双刃剑,既是优良的对外通商要道,又是外国列强争夺的要塞。由于广东沿海港湾多,岛屿多,沿海的居民依仗优越的海洋地理位置,以海为生,以海为田,进行渔业、盐业和海上贸易,居民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但明朝中期后,随着世界航海技术发展,海上形势急剧变化,海上贸易出现了争夺现象,海盗日益增多,对沿海居民进行骚扰,烧杀掠夺。为了抗击海盗,明朝政府开始在沿海的要塞建立海防设施和部署水师,在海盗出入的地方,设东、中、西三路防御:东路为惠州、潮州二府,中路为广州府,西路为高州、雷州、廉州府,并形成了以东路为重点、中路为中心、西路为辅助的三防合一体系。
东路是潮州地区,腹地宽广,陆地交通不便,经济资源不足,但得益于临海优势,民间海上贸易特别活跃,海禁越严,海盗越多,主要是来自从福建入侵的倭寇海盗。位于闽粤交界的南澳岛,成了海盗安营扎寨的基地,海盗可在闽粤之间穿梭。“福建捕急,奔广东;广东捕急,奔福建”。在历任的官师眼中潮州是个“难治之区”。东路的倭寇被打击后逃窜到中路的伶仃洋,为此,珠江口的伶仃洋肩负双重的防御任务,“东防倭,西防夷”,而河口的澳门由于极其优越的海洋地理位置,是南洋各国的“贡舶”,后来又发展为商贸中心和远东地区的贸易中转站,澳门渐渐成为各国商贸争焦点,列强都企图通过澳门打开通往中国大陆的贸易之路。明朝末年,开始有“吕宋”兵船侵扰澳门,“英夷兵船”入侵虎门。清朝初年,在东莞和澳门设立了海防同知,后来又在广州设立了广州府海防同知管理澳门内地居民与外国寄寓人员,及处理民夷之间的纠纷。葡萄牙不择手段占据澳门后,势力不断壮大,慢慢变得骄悍恣横。鸦片战争爆发后,澳葡当局不再“恭顺”地服从清政府的政令,各外夷也公然将澳门当作入侵中国的活动基地。
另外,香港和深圳南头等陆地及附近海域属于明代的屯门区,也是“全广门户”和贸易要区,在广东海外贸易转型与管理制度演变中起过重要的作用。明政府在此设有官军,重兵镇守。在深圳东部大亚湾畔的大鹏城也是明、清两代广东省东部海防重镇,管辖着深圳、香港以至惠阳部分地区的海防,这些地方都在广东海防历史上起过重要作用。
雷州半岛,除了北面靠近化州石城(茂名市)和广西玉林州外,其余三面临海,地势延生入海,地形山海交错,地势险要,虽然无大江大河,但内陆河道纵横,海上可供停泊的岛屿众多,海盗易藏匿于期间。雷州府又与琼州府隔海相望,中间的琼州海峡是世界上高流速的海峡,一个易守难攻的要地,海盗们一旦在东中路遇到官府追捕,便扯帆向西藏匿于岛屿或内河中,曾出现过海盗啸聚,甚至造成了西路海盗超于东路和中路。自明朝开始,加强了南海的海防,编绘南海海疆地图,沿南海北部沿岸设立由卫所、水寨、烽火台等组成的海防体系,明太祖朱元璋给守岛将士敕令中称之为“南溟奇甸”,“必遣勇者戍守”。
在明末清初,广东海防重心由东路逐步向中路转移,在伶仃洋区域形成了以香山(中山)为中心的防御体系。在中国国门尚未打开的时候,只有一些国家和部族以“朝贡”的方式与帝王朝进行贸易,还有一些民间的海上贸易,以及海盗的出没,整个广东社会生活处于相对稳定状态。当时,因地制宜的三路设防策略是可取的,迫使海盗只能奔波在沿海的岛屿之间,偶尔在岛屿上歇息休养,对骚扰沿海居民的行为有所控制,适时地保卫了广东的海疆和居民的安定生活。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不断地向前发展,复杂和更深层次的问题便出现了,外夷日益强盛后,不再满足于与中华帝国贸易,开始了入侵,而帝国王朝在近200年的时间里海防设施和水师没有发展过,依然是木壳战船和大炮,依然是只会使用刀剑长矛的冷兵器,与外夷相比远远落后了一大截,最后,落得处处被动,处处设防,急增炮台,急增水师,但全然无济于事,海防力不从心,终于被英夷的“坚船利炮”从中路的珠江口撕开了缺口。
二、要有改革创新的战略思想
明清政府固步自封的内陆型观念,既丧失沿海居民民心,又错失海防建设的良机。明朝虽有郑和下西洋的强盛海洋历史,但却只是昙花一现,最终只能成为国民心中一种辉煌的记忆。因为明成祖朱棣委派郑和下西洋别无他求,仅是“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于是有命和航海之举”,没有发展的航海事业的考虑,反而非常害怕民间兴起通海风潮,加之,朝廷内部苟安派的反对、非议和责难,不久,由中国主导的海洋社会经济圈出现了动荡,轰轰烈烈的郑和七次下西洋并没有形成中国的海外贸易的商业机制,更不可能论及海权海防问题。
当时的日本正处于南北分裂时期,西南部的封建主为了掠夺财富,壮大势力,纠集溃兵败将、武士浪人和走私商人,组成海盗集团在广东沿海骚扰。明朝嘉靖时期,倭寇骚扰沿海达到高潮,对广东沿海居民造成了严重威胁。明政府在广东的潮州、惠州、广州、高州、雷州、琼州等沿海要地加强防御,增置水寨,添加水师,抵御倭寇骚扰沿海居民,并委派大将领在沿海一带抗击倭寇。但由于中国自古以来的重农抑商思想,明朝的海防任务基本是驱赶海盗,排除外患,保护民居,由此产生了固步自封的禁海政策。清朝继续沿用明朝的禁海政策,除允许部分国家或部族通过“朝贡”的方式进行贸易外,其他私人海外贸易一律禁止,并竭力打击国内名噪一时的郑成功海上集团,切断沿海居民与郑氏集团一切人员与物质往来。长期的禁海出现了逆反效应,靠海谋生的居民被迫铤而走险,出海为寇,以抢为生。更有甚者,1661年,清政府在沿海全面推行迁界,强迫广东沿海居民内迁50里,严禁渔船、商船出海。1664年又下令第二次迁界,再内迁30里,原来不在迁界范围内的顺德、番禺、南海、海阳居民也要内迁,并修筑隔离墙,派兵驻守,隔离大陆居民与沿海的联系,使沿海地区成为广袤的无人区域。虽然这种禁海与迁界打击了沿海的反清势力和海盗的骚扰,但也对广东沿海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造成了灾难,以渔业为生的渔民不谙农耕,生活变得贫困潦倒,引起渔民的强烈不满。
清朝闭关锁国期间,恰恰是西方国家工业革命时期。1588年英国海军打败了老牌的殖民强国西班牙无敌舰队,1652年又打败了海上强国荷兰,英国成为海上强国。1769年瓦特发明了蒸气机,1819年第一艘汽轮横渡大西洋,以蒸汽为动力的铁壳舰艇代替了以帆桨为动力的木壳船,火药枪炮代替大刀长矛,海洋力量的对比发生实质性改变。终于,1840年英国在珠江口挑起第一次鸦片战争,与清政府的南洋水师短兵相接,而旧中国的水师早已衰败废弛到极点,装备落后,军纪涣散。面对前所未有的西方海上挑战,自己还蒙在鼓里,以泱泱中华帝国夜郎自大,殊不知,关闭国门的200多年间,外夷实力已今非昔比了。当英夷的“坚船利炮”逼近珠江口时,全朝上下不知所措,甚至林则徐见英夷军队打绷带、走路挺直腰腿的样子,还自以为洋人不能下跪,腿僵直不能弯曲自如,若击其膝关节必倒地不起,并相信只要英夷上岸,市井百姓亦能将其击毙,甚至还请来法师助战,以狗血喷射洋人,如此愚昧的观念,如何能是英夷的对手。
英夷不费多少工夫,便从大清帝国的南大门——广东,冲破古老中国的万里海峡,打开了“天朝帝国”的门户,清政府以摧枯拉朽之势土崩瓦解,一个完全独立的封建主权国家逐步沦为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的黑暗深渊,这种耻辱对于每个国民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
三、要有励精图治的海军策略
朝廷奢靡之风的蔓延,既造成官场的昏庸无道,又导致海防建设资金短缺。秦汉以来,中国的威胁主要来自蛮夷(北方的少数民族),但明清时期,主要的威胁是来自海洋的外夷。面对迅速变化的海洋形势,清政府也意识到海防建设的重要性。鸦片战争后,在内忧外患的重压下,以及洋务派的积极倡导下,清政府决心建设一支强有力的海上军队,开展了第一次海防战略大讨论,提出组建近代海军。广东地区“南洋海面较宽,尤以添置战舰,以备不虞”。1875年,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奕新奏请由关税和厘金项下凑拨400万两白银作为南、北洋海军每年海防专款,南洋、北洋各200万两,由各省直接拨给南北洋。但南北洋经费刚刚划定,李鸿章立即电函两江总督、南洋大臣沈葆桢,希望他将南洋海防专款亦拨给北洋,沈葆桢不得已同意了李鸿章的请求。结果,南洋海防经费仅靠微薄的关税给予,在南、北洋分解经费后的3年中,南洋仅收到各省关经费40余万两。1884年,曾国荃接任南洋大臣,便时常衰叹“南洋海防费除各省奏明截留停解划拨外,其余报解寥寥,已成坐困之势”。据统计,南洋海军在起步经营的10年之中,总共支出约430万两,平均每年支出约43万两,这对一支近代海军舰队来说,不可不谓是杯水车薪,因此南洋海军的发展一直比较缓慢。虽然同治时期的两广总督瑞麟向英国、法国购入了六艘蒸汽火炮舰船,1884年张之洞出任两广总督后,广东水师向福州船政先订购了广甲、广乙、广丙三艘巡洋舰和一艘炮舰广庚,但后来因支援中法战争和中日甲午战争,主力丧失殆尽,南洋海军名存实亡。
南洋海军军费如此严重欠缺,而朝廷却奢靡成风,“寿典则铺张辉煌,巡狩则踵事增新,盘游无度”。乾隆举行八旬万寿庆典,极尽铺张之能事,装饰西华门至西直门沿街及圆明园等处,共耗银715000余两。乾隆帝6次南巡,所经之地均要建造行宫园林,内设古玩珍宝、花木竹石,作为巡游休闲娱乐之处,而各级官吏上行下效,奢靡之风侵淫整个王朝。更有甚者,康熙、雍正、乾隆三朝耗时150余年,大规模修建圆明园,所投巨资无以统计。
朝廷并非没有资金建设南洋海军,而是奢靡成风,腐化堕落。本来鸦片战争失败是国人的锥心之痛,但1841年夏天,战败后的广州,上下都喜气洋洋地互贺升迁,“弹冠相庆,共沐天恩”。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升官了,因为负责这次战役的首席指挥官奕山上奏朝廷时谎报“战功”,同时还一口气保举了“有功之臣”共554人,几乎囊括广州所有官员。为此奕山被钦命“交部优叙”,赏白玉翎管,其他官兵,则优叙的优叙,升官的升官,换顶帽的换顶帽。与此相反,在这场战争中,敢于抵抗、一身正气的林则徐却遭道光帝的革职,被遣戌伊犁。林则徐临行之日,广州父老皆为其跪拜送行,百姓能明察秋毫,而朝廷却一叶障目。皇室的不务正业的恶习蔓延到整个官场,官场昏庸无道,欺上瞒下,颠倒是非。整个官场无正气可言,更遑论海军策略。
四、要有居安思危的备战精神
明清王朝极度推崇的儒家治国理念,既丧失了社会的尚武精神,又引发官兵精神萎靡、纪律涣散。有备才能无患,能战方能止戈。明清王朝各自都持续了200多年,可谓承平日久,而此时,最难维系的是居安思危。其实,中国自古以来一直有很浓厚的尚武精神,大唐帝国征战四方,日本、西域、突厥、南海各国莫不臣服,成吉思汗崛起征战西达中亚、东欧的黑海海滨,但到了明朝却发生了变化,明太祖朱元璋特别注重臣下的效忠和皇权的巩固,对边防战事漠不关心,在边塞作战的将军毫无主动权,甚至受到皇帝委派的太监来监军制约,民间的老百姓习武也遭禁止,不准汉人练武,唯恐百姓谋反。清朝由于对汉人诚惶诚恐,唯恐汉人习武强大而造反,因此把老百姓都改造成了顺民,“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武科三鼎甲中,清代109位武状元累官至总督、提督以上高级武官的仅15人,且都是1820年前授予官职的,之后武状元做官就再没有升至提督以上的高官,武举制度基本成为了一种摆设。
与此同时,效忠皇权的武装力量八旗与绿营军队也在逐渐退化变质。八旗为清政府打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擅长骑射,但在清军入关后,八旗官兵享受着特殊的优待政策,“渐染习俗,惟好安逸,不务勤操军营纪律涣散”,甚至出现了“雇人顶替,点缀了事”现象,而真正的八旗兵却三五成群,手提雀笼雀架,终日闲游,甚或相聚赌博。绿营兵是顺治以来沿袭明代兵制汉军部队,专练刀剑长矛炮冷兵器,但乾隆后期绿营训练已经很少,道光年间,广东营伍“日久生玩,满营则奢靡自逸,汉营则粮额多虚”。训练废弛,战斗力大大削弱,绿营军也在清中期后归于没落。
以上军备懈怠情形,终于在二次鸦片战争中暴露无遗。在每次战争中,外夷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攻陷广州城。外夷以不到2万的兵力,从海上攻克将近20万的清军,且清军伤亡惨重约2万人,外夷才伤亡几百人。兵力十倍于外夷,却被打得落花流水,原因就在于清军水师炮台根本不是外夷的“坚船利炮”的敌手。之后,左宗棠曾揭露说:“今日之制兵,陆则不知击刺,不能乘骑;水则不习驾驶,不熟炮械;将领惟习趋跄应对,办名册,听差使”。各级将帅常年疏忽战术,待到战时手忙脚乱,指挥系统衔接不上,各自只懂据守一地,株守炮垒,不布远阵,一旦第一道防线突破,整个防线势如破竹般溃散。即使有坐镇虎门要塞的关天培,虽有心为国尽忠,但只能孤军奋战,以身殉国。
整个大清帝国的军队毫无战斗力可言,海防部署更是岌岌可危。在鸦片战争之前,清政府在广东加强了海防设施,沿海东、中、西三路防御点都修筑炮台,训练水师,以珠江口为防务中路重点,构筑了沙角炮台、大角炮台、威远炮台、靖远炮台、镇远炮台、上横档炮台、永安炮台、巩固炮台、大虎炮台、新涌炮台和蕉门炮台等11座炮台,设置大炮300多门,可谓珠江口沿线布满炮台,且就当时而言,大清海防设施数广东最强。但这些炮台全是一线排开,一旦攻破,便无补救的防御措施,海防布局已远远落后于时宜,更重要的是这种海防设施是没有进攻能力的,只能拼死抵抗。可见,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强大的海防力量和完善的海防体系,没有正确的海防战略和抗击作战的指导思想,要在战争中取得胜利是不可能的。
明清以来,中国来自海上的威胁已成为灾难的直接根源。据不完统计,从1840年始往后100余年间,列强从海上入侵中国沿海地区规模较大的有130多次,而从广东沿海登陆的就有20多次,仅次于辽东半岛,列居第二,可见守护中国的南大门(广东)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中国还不是一个海洋强国,但必须要以强大的海上力量应对来自海上的威胁。中国海防战略近年来尽管已从“近岸防御”调整为“近海防御,远海防卫”,但与实现我国海洋安全和维护海外利益目标还有很大距离,构建我国长期海防战略体系仍然是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