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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氏喜剧的没落

2014-02-10不小可

新民周刊 2014年4期
关键词:冯氏葛优王朔

不小可

曾经的铁三角

说冯氏喜剧,不可避免地要先说王朔。从1991年的编剧成名作《编辑部的故事》,到1994年的导演处女作《永失我爱》,1997年的“冯氏贺岁”创业作《甲方乙方》,冯小刚的每一个里程碑,都同时镌刻着王朔的名字。即使《甲方乙方》之后一度分崩,仍然藕断丝连,每回冯小刚想要“有感而发”——比如《一声叹息》的婚外恋、《非诚勿扰》的中年危机、《私人订制》的……报恩二王,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得找第三王:王朔。

最初和冯小刚合作的导演郑晓龙说:“冯小刚当时能把王朔的小说倒背如流。可以说,他是在模仿王朔的语言风格中成长起来的,他能走到今天,完全是王朔的语言风格推着他。别看他现在转型,但是他以后还是回到老路子上的。王朔的语言是冯小刚安身立命的根本。”

但改编王朔的不止冯小刚一人,小说里的王朔、别人导演的王朔、冯小刚改编的王朔——你能看出三者各不相同。相比王朔百无禁忌的痞气,冯小刚的价值观主流得多。他曾坦言,自己“比较接受的是王朔对于很多事极端的看法,不相信真善美”,但为了通过电影局的审查,或者为了电影更好卖,只有尝试“折中”。尽管自己也觉得“贩卖真善美有点廉价”,但“观众愿意相信”。

冯王的合体使得冯氏喜剧特点鲜明:京味,调侃,没有太多夸张的肢体动作,更多依靠语言本身的灵巧。台湾电影教母焦雄屏对之的评价是:“冯小刚、王朔式的诙谐其实多少带着城市人的知识分子调调,虽称自己庸俗,但其实骨子里看不上庸俗和假道学,比起天真有梦,更多是一种自嘲。”

写的是平民,用的是知识分子调调——这样的矛盾,冯小刚也知道,只有葛优能并行无碍:“台词看起来很口语,其实有书面语,有成语,只有葛优能没有痕迹地说出来。他最拿手的就是一本正经地去演一件不着调的事、一个不着四六的人,而且让观众觉得态度很诚恳。”

按道理,以葛优如今的地位,被尊称一声“葛爷”那是绰绰有余。但观众一见葛优,立刻咧开嘴,亲亲热热喊一声“葛大爷”。这多出来的一个“大”字,绝非不敬、揶揄。葛大爷的魅力,在戏内,真可谓文武昆乱不挡,冯小刚、陈凯歌、姜文、张艺谋,风格毫不相干的几位大导都视之为爱将;在戏外,更是出了名的心平气和、通情达理。观众眼里的葛优,正像冯小刚第一次见到的葛优:“也不是不热情,但显得很谨慎,你笑他不笑,一副莫衷一是的样子。”——问题是,他不笑,可是你一看到他出场,你就想笑。

遇上这么一位奇人,冯小刚的铁三角才算彻底焊上了。

平民立场尚存否?

冯小刚曾说:“电影有两种:一种是跟观众有仇的,敢花钱买票进来一定让你带走不痛快;另一种是跟观众亲的,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言辞间自信满满。

实际上,除了语言风格,冯氏喜剧最得人心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平民立场。在那个电影还不怎么主动满足老百姓娱乐口味的年代,冯氏市民喜剧适时出现,两者一拍即合。一直以来,冯氏电影最大的底气来自于票房,换言之,人民。

冯小刚不止一次提到自己最反感“精英主义”:“听到这两个字我就觉得恶心,完全是纳粹主义的翻版。我也很反感那些公然声称自己是服务所谓‘高端人群的媒体,把势利眼当目光,还以为自己站在社会的前沿了。谁要是觉得自己的精神比别人高贵,我就送他俩字:可笑。”还引用王朔的话来加大抨击力度:“中国人本来就穷,身上的虱子还分三六九等。”

取消阶层文化差异,这曾为他赢得不少民心。

在2008年初《集结号》上映时,冯小刚曾接受央视采访,提及一部电影,叫《贵族》——正是如今《私人订制》的原型。当时他对《贵族》这部电影的描述是:将把社会新富阶层作为调侃对象:“现在中国出现了很多新富,应该说已经有了一个新富阶层了,但是我们更多的人呢,还是生活过得不那么宽裕的大众阶层。大众阶层一定是有一种欲望,就是尽管我日子没你过得好,但是我很愿意看到有一部电影能够开你们的玩笑,能够让这些有钱人变得有点狼狈……从经济上来说我应该可以给归在生活富裕的这一类,但是我的心是跟最多的那些人群在一块。我还是要拍讽刺喜剧,但是我也只能选择报复的可能性最小的这群人——你开汽车,那有一蹬三轮的给你蹭了刮了,你说得得,大爷您走您的,你不会跟他一般见识。我们站在蹬三轮的立场上,拿有钱人开开心,有钱人看着也是一乐。”

冯小刚自称喜欢伍迪·艾伦的电影,喜欢讽刺那些自命不凡、自认为比其他人高一等的人。但伍迪·艾伦难道不也是个典型的充满了知识分子优越感的导演?就像冯小刚,站在平民立场讽刺新富的同时,其实也很清楚平民的劣根性,更清楚自己的电影与其说是讽刺富贵、倒不如说是给平民打一剂自我安慰的麻药。

冯小刚变了,观众也变了

5年以后,《私人订制》问世。冯小刚仍然坚称自己拍的是讽刺喜剧:“三个故事……第一个说的是土壤,是《一九四二》的现代版,说的还是人民性,如出一辙。第二个故事是嘲笑,但嘲笑的不是俗。第三个故事是白给的,为的是让第一个故事能存活下来。最后的道歉和王朔没有关系,是我内心对这个世界仅存的一点敬畏。”

但是在观众看来,“里面既讽刺了天下乌鸦一般黑的中国官员们,但那个中年男子(范伟)颐指气使的模样让人看到一个小人得志的张狂。在这部戏里面,冯小刚不同情任何人,在他眼里,社会上层与下层,除了等级的区别导致立场不同,本质却是沆瀣一气的全然肮脏。”——没有人从这部“贺岁喜剧”里得到安慰。

这也显示了冯小刚本人的矛盾——忽而,他说《私人订制》是为了“还中军一个人情”,就是赤裸裸奔着赚钱来的,“成全别人,恶心自己”;忽而,又道“观众热衷爆米花喜剧我理解,但我无心伺候”。自己既决定不了立场站在哪一边,创作心态又这么心猿意马,就难怪影评人会说:“冯小刚的诚实与势利、妥协与专横、恶意与软弱被杂糅在了一起,这最终让影片闻起来有一种难以忍受的异味,它的调笑里有着一种轻蔑,它的关怀里又明显泛着一种假惺惺。”endprint

更可怕的是,《一九四二》票房失利后,冯小刚安慰王中军:我一定给你拍个赚钱的;王朔安慰冯小刚:大不了我给你写个喜剧,不就都回来了吗?——凭什么就有这样的自信,把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东西随随便便拍出来,就能成全观众?

这已经不是王朔随便写个喜剧观众就能照单全收的年代了,甚至连喜剧电影本身,也已经不是观众重要的娱乐方式。冯小刚自己都变了,又怎么能责怪观众也不是原来的观众了?

当徐峥诚恳摸索喜剧片类型、一招一式都真正为观众“定制”;当电视台的脱口秀主持人都坚持“我们的段子必须是原创”;当越来越多的电影类型挑战视听极限时,冯小刚却落伍了。他低估了观众的欣赏水平,仍然抱着一种施舍的心态,觉得自己站起来跳一跳,身上掉下来的谷子就够观众吃个饱——结果只能发现,连地主家都没有余粮了。

有人说:“王朔和冯小刚两个人的水平再高,也比不过亿万网民的集体智慧——这才是冯小刚贺岁片不好笑了的终极缘由。”眼下,论真诚,有人比他们更真诚;论好玩,他们也不是最好玩的了。

前些年,《非诚勿扰2》拿了金扫帚奖,冯小刚炮轰:“谁也别跟我争,我的目标是往后十年我都预订了,蝉联了,年年最烂。朋友们知道了都欢欣鼓舞拍手称快,还有建议我干脆勇夺终身最烂奖的。他们就喜欢看我拍的烂片……但是你们不能骂评审是SB,这很不文明,也很不厚道。言论自由嘛。公正地说,他们应该算精B。”

今年,《私人订制》又入围了金扫帚奖“最令人失望影片”、“最令人失望导演”和“最令人失望编剧”。即使是“小钢炮”,在骂影评人、骂评审之余也得想一想:金扫帚毕竟不是专家、影评人评出来的,每一张都是网民投票——如今不再买他账的人,正是那些曾经拥戴他的观众,这才是他最大的危机——冯小刚最输不起的,不是奖项,是口碑。

他们说冯小刚——

郑晓龙:可以说,冯小刚是在模仿王朔的语言风格中成长起来的,他当时能把王朔的小说倒背如流。他能走到今天,完全是王朔的语言风格推着他走到今天,别看他现在转型,但是他以后还是回到老路子上的。王朔的语言是冯小刚安身立命的根本。

王朔:我觉得,了解电影你就得在世界范围内了解,中国最好那可不是世界第一,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是最好,你的东西不会好。老实说,冯小刚的很多电影语言不是很完善,他要赶拍,出品量要大,当然会有优点和缺点,都很突出。一年一部绝对保证不了质量,你是天才也不行。

刘震云:我觉得小刚真正伟大的地方,不在于拍电影的时候,而是拍电影之前,他知道拍什么和不拍什么,其实一个好的导演不是说你要拍什么,你要知道自己不拍什么。

姜文:《让子弹飞》里的冯小刚很酷,也可以很媚,他有一种可人疼的感觉。冯小刚如果做演员,现在的大明星格局可能就得改写了。他能当个好导演,也是因为他自己懂表演。

王中军:冯小刚是画画出身,我自己也是学美术的,经历也比较像。他在部队呆过,我也当过兵。我们爱好一致、兴趣一致、性格一致、投资目标一致,什么都合得来。要是我说这个不能拍,他就不会拍。而且小刚从来不会跟我追加预算,从来没有过。

王中磊:“华谊兄弟”可能是一个一百年的符号,但是你永远会看到在前二十年当中,冯小刚成为了一个“华谊兄弟”电影的符号。

葛优:他的性格和脾气是这样(容易骂人),因为他忍不住,他就是想说话。电影就是这样,有太多人要应付。

《好莱坞报道》(The Hollywood Reporter):在冯小刚的电影里,葛优的出场就像吉祥物一样不可或缺,在最合适的情境下说着冯氏典型的俏皮话,有趣地混合了自贬与自大。

《综艺》(Variety):冯小刚是中国的斯皮尔伯格——只是更逗。在中国,冯小刚这个名字本身就足够让观众走进电影院。

(整理:阙政)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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