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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过五所小学

2014-02-06

基础教育论坛 2014年5期
关键词:学校老师孩子

萧 默

我是湖南衡阳人,那个地方开始上学的年龄比较小,一般是六岁,叫做“发蒙”。我还要更早,五岁就上学了。一二年级我都住在家乡农村,学校名叫“萧族小学”,校址就是当地的萧族祠堂,与私塾相比,算是“新式学堂”了。

妈妈受过中师教育,算是乡村中的“知识分子”,在学校当了近十年的校长。所以,那座祠堂既是学校,也是我的家。我对老家的样子记得很清楚,那是一所坐北朝南、靠山面水、左河右路所谓“风水”极好的地方。凭着建筑布局分类,属于“三进两横”式,就是三进院落,左右隔长院,各有长楼的大建筑。像这类族办或乡村自办学校,现在早已消失了。

父亲当年在西安工作,妈妈就带着哥哥和我,颠簸万里,到了西安。我也被送到离家不远的雍村小学插班读三四年级。

我们学校条件比较好,有钢琴。音乐课在礼堂上,课前,女音乐老师就坐在那里弹琴,特别好听,好多同学就围在那里听,直到上课。我们学的歌不少,首先是抗日歌曲,像《义勇军进行曲》(现在的国歌)《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游击队之歌》《生死已到最后关头》《国旗飘飘》,还有《黄河大合唱》里的歌曲。

老师不但教歌,还要讲一些民族存亡的道理,我们也总是唱得十分激动。除了这些歌,还有好多外国歌,比如《伏尔加船夫曲》、填了词的《舒伯特小夜曲》《小鳟鱼》《扬斯基进行曲》《我的家庭真可爱》,还有好些记不清名字的歌,总之,都是世界经典歌曲。

有时还从留声机听一些原声片。女老师是专门学音乐的,要求我们唱出感情。虽说在那时音乐也是一门“副课”,可老师似乎有一种使命感,教得很认真,无形之中陶冶了孩子们一种美好的情操,培养了孩子们一种向美向上的心灵。这种对音乐的体认,我一直忘不了。

我忽然想到,我的女儿在文革刚过上小学时,回家来竟唱起了“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待;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问她,说是老师教的,真是哭笑不得。现在我的小孙子也上学了,只有十岁,又流行起了新花样,崇拜起了小虎队、超女什么的,我当年唱过的歌他一个也不会。

其实像这类好作品,学校大概是教了的,可能只认为是“副课”,中考也不会考,不那么重视吧。当然家长也有责任,连他的爸爸妈妈也都只喜欢这些,又有什么办法,可见美育的传承是很重要的。

雍村小学有一门现在早就没有了的“公民”课,主要讲“三民主义”,也讲一些什么叫“公民”,公民的权利与义务等知识。比如“开会”,就得有一套程序:先由主席提出“议题”,参加会的人也可以“提议”,但需要多少人“附议”,才能列入。开会要记录,经过讨论、辩论和举手表决,最后形成“决议”,必要时还得选出“执行委员”,负责决议的执行,下次会议要主席报告执行情况……我们的班会就是这样开的。

“公民”课上经常的内容还有战争形势,挂着大地图,有中国的,也有世界的。老师在上面用粉笔涂着各种颜色,插着好些不同色彩的小纸旗,说明战事的发展。凡中国地图上没有敌占区颜色的,就都还是咱们中国占着的。我最喜欢上这种课,也喜欢上了看地图,虽然只有小小年纪,却记下了好多地名和它们的位置。

这种状态至今不减,随便你提出哪个国家,哪座城市,重要的都能一说就找得出来。至少对我来说,这可能是那个特殊的年代练就的特殊本领。以后我的孩子上了中学,我问他湖北省和河南省哪个在北哪个在南,竞答说河南在湖北的南边。要他找,就满地图胡指。

雍村小学还有一种最特殊最受欢迎的课——“故事”。每逢星期六下午两节必然开讲。孩子们盼了一周,这时是最兴奋的时刻。我们的男班主任就像是一位说书的,什么都讲:武松打虎、大闹天宫,借东风,还有福尔摩斯,亚森罗平,跨国间谍川岛芳子什么的,还有大人国与小人国、鲁滨逊漂流记,印象最深的是苦儿流浪记。爱国故事更多,岳飞、文天祥、史可法、八百壮士等。这虽然连“副课”也算不上,老师却十分认真。也许在他看来,这才是一堂最重要的课!直到现在,我仍然非常感谢这位老师,给我们打开了一片多么广阔的天地,可惜我没记住他的名字。

我的课外阅读就是从三年级开始的。读得很杂,不认识的字跳过去,见得多了,自然也明白了,发音则以半边字暂代,记得读了《安徒生童话》《大人国》《小人国》《天方夜谭》等。《苦儿流浪记》虽然不太薄,可是因为太动人,也硬是读完了。《昆虫记》也读了几篇。后来还读了一本美国人萨洛扬的《菩提树》,它是以一个11 岁孩子的口气写的,好玩极了。我喜欢这种幽默的调调和美国人的开明与开朗,可以说,近来我写的一本回忆性散文集,许多地方采用了幽默的写法,就是深受了这本书的影响。

总之,我特别喜欢雍村小学,上世纪80年代我到西安出差,曾去找过,可惜也已经拆掉了,但还有一点旧屋在,那座令我们接触到什么是真正的美的音乐教室兼大礼堂,当时感到是那么大,却忽然变得小多了。

五年级时,我们家迁往北方一座当时还不大但通铁路的城市,读了两所小学,分第一、第二,都叫扶轮小学。两所学校都开有一门很新鲜的课,叫“演讲”。与阿拉木上的美国小学一样,让学生轮流上去发表演说,或长或短,说什么都行,训练学生在众人面前的表达能力和胆量,充分表现自己。有些同学有备而来,照着写好的稿子念,老师总是不满;有的一上台就一通儿瞎侃,还挤眉弄眼,却赢得老师的表扬。

为了写这篇文章,昨天我特地问了小孙子,说他们小学没这门课。也难怪,中国有好长时间,连大人都不敢“充分表现自己”了,哪能容得小孩子胡说八道!不过我以为,不管哪国,哪怕是日本鬼子留下来的,这个演讲课还是挺好的。

六年级又回到了西安,因为我们是湖南人,就上了设在两湖会馆里的“两湖小学”。这所学校相当重视乡土教育,虽然在西安,却专门设有有关两湖乡土史的讲座,教给学生一些家乡历史地理和名人的知识,像屈原、伍子胥、曾国藩、左宗棠….

清明节全校师生步行,来回走了几十里到南郊两湖墓园祭奠家乡先人,傍晚才回到城里,也算作一次郊游。我记得全校同学分到几家饭店吃饭,打打闹闹,我还第一次喝了酒,老师并不禁止。

五六年级我一时迷上了“旧小说”。没用脑子,只看故事,什么《大八义》《小五义》《施公案》《济公传》,西游三国封神都是这时读的,满脑子黄天霸、窦尔墩、白眉毛徐良、南侠展昭什么的,英雄豪杰、牛鬼蛇神,有点走火入魔。好处是我的作文从五年级起,就经常被老师挑出来,贴在教室后面让同学们看,有时还由老师读出来,使我很是得意了一阵子。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中学、大学。不过我上的是工科大学,几乎就没读过什么人文社科类的理论书,很是遗憾。

根据我的体会,就拿语文课来说,老师大可不必太多讲什么全篇大纲、段落大意、结构分析之类,更不必要求学生死背,点到为止就行。只有唤醒和带动孩子们天生就有的好奇心、求知欲、表达欲、成就感和童真的善良,尊重孩子们的独立性,给他们展开一幅广阔的世界图景,引导孩子们尽情享受获得知识的快乐,才是更重要的。

有时,我真的很可怜我的上五年级的孙子,整天忙于应付比我那时多得多的一大堆作业。我从读书中得到的快乐,他都很少享受到。

我认为,作为启发儿童心智,培养性格(个性与人格),小学是最重要的,中学则是小学教育的延伸与扩展。我甚至觉得,小学教育在三个教育阶段中,是最重要的,将影响到人的一生。

《马太福音》说:“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味,怎能叫它再咸?以后无用,不过丢在外头,任人践踏。”老师们,千万可别让你们教导的孩子,失掉他们的天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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