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觉《春秋》学对啖赵陆的继承和发挥
2014-02-05崔广洲
崔广洲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经过颜师古考订五经和孔颖达编纂《五经正义》,唐代经学得到了统一。一方面结束了从五代延续下来的经学义疏纷杂的局面,另一方面也限制了经学的发展,特别是《春秋》学①。到了中唐,啖助、赵匡、陆淳的《春秋》学使《春秋》学出现了与前代治经截然不同的发展脉络,啖助有《春秋集传集注》和《春秋统例》,赵匡有《春秋阐微纂类义统》,据《新唐书·艺文志》和《经义考》等的著录,二人的《春秋》学著作似都亡佚,陆淳有《春秋集注》《春秋集传纂例》《春秋集传微旨》和《春秋集传辨疑》,据《新唐书·艺文志》《通志·艺文略》和《直斋书录解题》等的著录,前一书亡佚,后三书尚存。关于三人之间的关系,《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已有论及,大致赵匡师啖助,陆淳师赵匡,但陆淳“秉笔执简侍于啖先生左右十有一年而不及匡”,②可见陆淳直接受教于啖助,而赵匡之于陆淳是亦师亦友的关系。陆淳的《春秋》学思想是建立在啖助和赵匡的基础上的,朱彝尊在《春秋集传纂例序》中说:
唐丹阳主簿赵州啖助考《春秋》三传短长,撰《集传》,复摄纲条为《统例》。助卒,其子异录遗稿,于是门人洋州刺史门人河东赵匡损益之,而给事中陆淳师事匡,纂会其文,为《春秋集传纂例》十卷、《集注》自元已亡,而《纂例》及《辨遗》《微旨》三书延。③
陆淳在其另一部《春秋》学著作《春秋集传辨疑》中说:
啖、赵取舍三传,义多举例,而言不必随文皆说令,恐学者未精,难以例晓,故推两家之例,悉随文辨之,其有不言,啖子、赵子曰者是也。④
从以上可见,陆淳的《春秋》学基本承袭啖助和赵匡,所以陆淳今存的三种著作可大致窥见三人的《春秋》学思想。而孙觉作为北宋重要的《春秋》学者,秉承宋儒一贯的疑经思想,对中唐啖赵陆三家既有继承,又有所发挥。孙觉在《春秋经解自序》中说:
左氏多说事迹,公羊亦存梗概,今以三家之说,校其当否,而榖梁最为精深,且以榖梁为本,其说是非褒贬,则杂取三传及历代诸儒、啖、赵、陆氏之说,长者从之,其所未闻,则以安定先生之解说之。⑤
可见孙觉对于中唐啖赵陆三家并不是完全继承,而是持取舍的态度,其对此三家的《春秋》学思想的继承和发挥有以下几个方面:
1.统观三传,打破了以往《春秋》学固守一传的传统。
啖助认为三传虽其解说的角度不同,侧重点亦不同,然而同为解说《春秋》的著作,不应固守一传,互相攻讦,而应“择善而从”。他说:“先儒各守一传,不肯相通,互相弹射,仇雠不若;诡辞迂说,附会本学,鳞杂米聚,难见易滞。益今后人不识宗本。……故知三传分流,其源则同,择善而从,且过半矣。归乎允当,亦何常师。”啖助这种“择善而从”、“亦何常师”的观点,彻底打破了前人说经固守一传,相互攻讦的做法,使得啖赵陆的《春秋》学焕然一新,在这一方面,孙觉继承三人说解,真正做到了统观三传,不固守一传。兹举一例,他解桓公十四年“宋人以齐人、蔡人、卫人、陈人,伐郑”条:
……《左氏》僖二十六年例曰:“师能左右曰以。”案齐、楚、吴皆为大国,非宋、鲁、蔡所可当也,然三大国当为宋、鲁、蔡以之,岂是能左右之乎。又桓文用兵,悉能使诸侯之师、左右如意,何不书以乎?……《榖梁》曰:“使人以其死,非正也。”案春秋用兵,未有使以生者,何独书以则是使人以死乎?《公羊》曰:“行其意也。”此说为近。⑥
孙觉在《春秋》缘何书“以”字的例上,统观三传,赞同《公羊传》的解说。既然对待三传应该“择善而从”,那么这个“择”的标准就显得很重要了,啖助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取舍原则,他认为:
三传叙事及义理同者,但举《左氏》,则不复举《公》、《榖》;其《公》、《榖》同者,则但举《公羊》;又《公》、《榖》理义虽同,而《榖梁》文独备者,则唯举《榖梁》。⑦
可见在对待三传的态度上,啖助是先取《左传》,次则《公羊》,次则《榖梁》,也就是说在解经方面,《左传》是优于《公》《榖》,《公羊》是优于《榖梁》的。而孙觉却不这么认为,孙觉在《春秋经解自序》中说:“左氏多说事迹,公羊亦存梗概,今以三家之说,校其当否,而榖梁最为精深,且以榖梁为本”,可见孙觉认为三传之中《榖梁》解经较《左传》《公羊》来说要精深,所以以《榖梁》为本。
2.质疑三传,舍传求经,直寻大义。
啖、赵、陆三人在解经时,都大胆地对三传及历代作者解经提出了质疑,赵匡说:
三望之名,《公羊》云泰山、河、海也,而《左氏》、《榖梁》无其名。说《左氏》者云:“分野之星及封内山川。”说《榖梁》者云:“泰山、淮、海。”据《礼篇》云,诸侯祭名山大川在其封内者,而不言星辰,又淮、海非鲁之封内,《公羊》云山川不在其封内则不祭,而云祭河、海。则三家之义皆可疑。⑧
三人不仅质疑三传,连历代解说三传的注疏也同样表现出不认可,这其中也同样包括被儒者奉为圭臬的杜预注、何休注和范宁注,他们认为“三家之说,俱不得其门也”。这一点孙觉和啖助等三人是一致的,孙觉在解僖公十四年“諸侯城縁陵”条:
……《左氏》曰:“不书其人有阙也”按前目后凡,何所阙乎?《公羊》曰:“徐、莒胁之。”案徐、莒亦小国尔,何能胁杞使迁乎?且经无其事未可据也。《榖梁》曰:“诸侯歆辞也。”按会咸之诸侯归而复合,前目后凡尔,何散乎?三传之说皆非。⑨
其常见的解说语为“三传之说皆非”,“三传之说皆未通”。
既然三传及其注疏不能很好地表达圣人的旨意,那么他们便舍传求经,直寻大义。他们认为《春秋》大义非常简易明白,并不像历代注疏家所言的那么晦涩,啖助说:“《春秋》之文简易如天地焉,其理著明如日月焉”⑩可以直接从经文本身来寻求大义,这样就防止了三传及其历代注疏对《春秋》大义的影响,使得《春秋》大义显得更加地简易明白。孙觉解释经文也有这个特点,南宋周麟之认为孙觉的《春秋经解》较之孙复的《春秋尊王发微》“其旨详而明,深而当”,叶梦得认为孙觉的《春秋经解》“近而易明”。之所以有这个特点,跟孙觉舍传求经,直寻大义的解经方法是分不开的。
3.综合前人说经取其善者,并提出己说。
啖助在《春秋集传集注》中说:“予所注经传,若旧注理通,则依而书之;小有不安,则随文改易。若理不尽者,则演而通之;理不通者,则全削而别注。”啖助的这种做法,已经不同于一般的集注了,而是根据自家所开创的“理”来衡量诸家的注疏,与此“理”相合者便仍其说,不合者,或“随文改易”,或“演而通之”,更有甚者,则“全削而别注”,啖助的别注不注其名,只是随文而附。
孙觉解经亦综合各家之说,先儒不仅包括中唐啖助、赵匡、陆淳,其师胡瑗,还包括《论语》《孟子》《周礼》《史记》等典籍。如他引《论语》来解“夏五月,甲辰,孟子卒”条,引《尚书》和《周礼》来解庄公元年“冬十月乙亥陈侯林卒,王使榮叔来赐桓公命”条。等等。另外,孙觉能够在综合各家之说的基础上,断以己意。孙觉解经往往能针对经文做一番评论,他每解一条经文,都像做一篇政治报告,能品评各家观点断以己意。解宣公元年“六月,齐人取济西田”条:
济西之田,齐人取之,盖有罪矣。然三传皆以为赂齐,而赂齐之恶,经无所见。盖宣公弑君,罪大当诛,而齐为伯主,不能讨,与公婚姻,与公盟会,再受其臣之聘,又取其田,盖皆于数月之间也。齐侯之罪隠而难见,故明书取田以著其罪。春秋取田邑,皆贬之曰人,罪其擅取也……
三传把罪归结到宣公身上,认为是宣公惧怕齐国讨伐而割地以贿赂齐国,孙觉则把罪责归结到齐侯的身上,认为齐侯虽为伯主,但不行伯义,婚姻、会盟、受聘、取田,均有罪,虽三传隐其之罪,但孙觉则显齐之恶。这不得不说孙觉解经明显带上了时代特色,结合己意,政治性更强了。
以上,我们从三个方面探讨了孙觉的《春秋》学对中唐啖、赵、陆的继承与发挥,其《春秋》学的确在很多方面受到了以上三人的影响,孙觉继承了三人统观三传,质疑三传,舍传求经,直寻大义以及综合前人,提出己意的解经方法,然而孙觉在具体的阐述中显得比三人更加的完善,并且带上了明显的时代特色。三人作为新《春秋》学的先导,带动《春秋》学的蜕变,是《春秋》学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宋儒孙觉继承了并发展了三人的《春秋》思想,使宋代的《春秋》学在整个宋学之中异常闪耀。
注释:
①《旧唐书》载杨瑒任国子监祭酒,于开元十六年上疏曰:“今之明经,习《左传》者十无二三,若此久行,臣恐左氏之学,废无日也。”可见当时《春秋》学之颓势(初唐士人视《左传》《春秋》同一).
②《春秋集传纂例提要》,《四库全书》本,经部140卷375页.
③朱彝尊《春秋集传纂例序》,《四库全书》本,经部140卷378页.
④陆淳《春秋集传辨疑》凡例,《四库全书》本,经部140卷598页.
⑤孙觉《春秋经解自序》,《丛书集成初编》本,1页.
⑥孙觉《春秋经解》,《丛书集成初编》本,92页.
⑦陆淳《春秋集传纂例》卷一“啖助取舍三传义例第六”.
⑧陆淳《春秋集传纂例》卷二.
⑨孙觉《春秋经解》,《丛书集成初编》本,217页.
⑩陆淳《春秋集传纂例》卷一“春秋宗指议第一”.
[1]孙觉.春秋经解[M].《丛书集成初编》本,商务印书馆,1936.
[2]陆淳.春秋集传纂例[M].《四库全书》本.
[3]陆淳.春秋集传辨疑[M].《四库全书》本.
[4]赵伯雄.春秋学史[M].山东:山东教育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