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勤小说的诗性视阈
2014-02-05黎洌
黎洌
(遵义师范学院,贵州遵义563002)
肖勤小说的诗性视阈
黎洌
(遵义师范学院,贵州遵义563002)
肖勤小说创作源于乡土的责任与良知。作为一个作家与基层政府工作者,她将孤独、寂寞的乡村生活体验作为作品的主旋律,由此体悟人生,传递温情。作品内蕴的情感密度与人物形象书写密度紧密相连,使小说委婉蕴藉,充满绵长悠远的韵味,风格上具有浓郁的诗意。
肖勤小说;孤独寂寞;诗性视阈
寂寞是一棵/会开花的树/喜欢在午夜的阳台与心的影子接吻/这时如果/有风/思念的种子便发了芽/把寂寞盛开成/一朵一朵一朵的暗花/诉说与你有关的/誓言/不是所有结果都与幸福有关/但所有的寂寞/都与彼岸有关/与夜有关/早已过去/早已过去/却/回不去/回不去/在很多年以后/风还会记得/在曾经一段与沉默有关的岁月里/有一棵会开花的树/树上朵朵都叫寂寞/那是彼岸的花/开在永远不能涉过的河流里/在时光的漂洗下/化成一片一片枯瘦的脉纹/守望在生命的渡口/等你[1]
——这是肖勤很早以前写的一首诗。在寂寞中关注过去,遥望彼岸、守望生命,是多年来肖勤写作的动力。“乡村的夜是孤独而安静的,任何一个声音都只能把这份孤独放大,而不是打破它。……我战战兢兢地关上所有的门窗,开始拿出纸和笔,和夜晚作斗争。每逢雷雨来袭,我几乎整夜的记事、整夜的写作,整夜地对自己说:不要害怕。
文学开始以对生活的惶然与恐惧、对生命的体悟与梦想为命题向我发放试卷。我勤劳地作答——真正的勤劳着。因为我别无选择。
我想,白天我把我的身影埋没在山野中。晚上,我要用文学的力量把我的灵魂从里面牵引出来。”[1]
这是肖勤的创作谈,说小说创作也同样源于乡村生活孤独、寂寞中的体悟,与诗歌的表述何其相似。在寂寞中打量世界,在寂寞中与心接吻,绽放出一朵朵小说之花,其花之雅致,赢来了众人欣赏。但这花心之中,给我们感觉上最强的刺激,是孤独与寂寞。
罗丹曾说:“艺术是寂寞的产物,因为寂寞比快乐更能丰富人们的情感。”的确,寂寞中的肖勤,用她感悟世界的第三只眼来观察世界,在《暖》中,她首先看到了小等的孤独与寂寞。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父亲去世,母亲远出打工,奶奶有病,想帮助她的人是“仇人”,她的孤独和寂寞可想而知。一个小小的女孩,在强烈地需求亲情呵护、友情依恋的时候,只能用村里“不花钱”的电话向母亲诉说,然而换来的却是“一万个不耐烦”,当她寻求温暖到庆生老师哪里使庆生老师遭遇尴尬而拒绝时,她只能固执站在门外等待。最后,在她所有的心理期待都变成无奈和虚无时,不能不使寂寞中的她恐惧、焦灼。小等需要爱,需要温暖,幼小的心灵不知在何处去寻求依傍,只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那冒着火花的电线上,在充满希冀的梦想中走完她短短的人生。现代心理学认为,人在所处的社会关系中,有“被关注”和归属感的需要,当这种需要无法满足时,就会转化为一种病理性的孤独与寂寞。有人曾说:寂寞在一个人的身体里占据了相当的领地并不断扩展,这个人的精神堡垒离倒塌就不远了。寂寞中的小等即便不在雷电交加中触电身亡,也会被长久的心灵寂寞而撕毁。
在肖勤的小说中,寂寞而孤独的不仅是小等,孟梅(《我叫玛丽莲》)、灯台、灯台父亲和小姨、小姨父(《灯台》)、老季(《返魂香》)、马俊(《一截》)、格格和陈小萝(《陪着你长大》)、庄三伯和阿哑(《霜晨月》)、堂祖公和奶奶(《寻找丹砂》)、郑老四(《金宝》)等等,他们无一不是孤独寂寞的。孟梅挣扎于昨天的孟梅与现实的玛丽莲中,没有人理解她的绝望与伤痛,她在寂寞中独自战斗,为的是自己不甘堕落;灯台对自身身世的怀疑与焦虑,使她一直无法面对正常的人生;老季独自踏踏实实的工作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马俊执着于少了一截的护栏而得不到众人的理解;格格的误解与陈小萝感恩的爱显得那么极端;庄三伯的大爱与阿哑对母亲的爱是那么的不可调和,郑老四变质的上访和内心的愧疚……所有的这一切,构成心中无法言说的寂寞,在人们阅读中感受到一种揪心的疼痛。作者把人物置身于浩瀚空寂的人性背景之中,从心底里透出一种孤单荒凉,无力向人倾诉,也无法向人倾诉,寂寞的心灵在孤独的荒野上无依无靠,只能独自黯然品尝着生活的苦涩,只能靠自己去觉,去悟,去寻找安顿生命的场所。于是,寂寞中的肖勤带着这一寂寞的人群,摸索着,用人性照亮自我,同时也照亮着需要照亮的许多许多困惑的灵魂。这样,小说在意蕴上构成了静谧、挣扎、幽深、明朗、黯淡、寒冷、温暖等一系列矛盾而又和谐的氛围,所有的温情源自于渴求温情,所有的爱源自于缺乏爱。这样,小说在自由、灵动的乡村书写中,情感密度就大于形象密度,让人感受到固守于乡土的肖勤焦灼的寂寞的情感和温暖、不停地涌动着的爱。在此,我们可以看到,肖勤对素材的截取和对生活的深思,使小说具有了含蓄内敛的诗性。
对于肖勤来说,寂寞是一片诗意的土地。直面心灵,直面自己。抛开诱惑,在心灵的深处悄悄关照、理解那一片她整天与之交道的土地和人群,是她“叙述的目标与方向”。她的小说在故事营造中,朝着固定的方向,诗意的行驶,加上幻想,加上灯光,寂寞的诗意,一如每日的工作,不需安排。
寂寞来自何处?“乡村生活的孤独与寂寞”是作者明确的告白,是肖勤对生活最直观的感受,也是最直接的主体情感:“因为长期在基层,所以就想把基层真实的东西告诉大家”,[1]这是作家创作的主要动因:“比如我们搞三农,我们帮助农民做了好多事儿,但是真正关心心灵的东西有多少?我们送了钱、送了东西、送了米,转身就走了。他们的心灵是怎样的状态?怎样改变它、帮助它?甚至有很多人在捐助农村的老百姓后,都不愿留下自己的电话,就是怕麻烦。当然,这种麻烦也有,我们的老百姓为了改变自己的现状就像救命稻草一样拉着他,这也有关系。这些都是真实的矛盾问题。我就想从一个角度一个角度慢慢地展开它。”[1]近距离接近底层,底层的无语和失语。“她看到了农村有许多可以书写、必须书写的东西。”乡村世界所具有的“红尘中心里最柔软的善良”,在现代化的市场经济浪潮中不经意地寂寞绽放,没有人关注,甚至被人践踏,大家都只顾随着经济大潮往前走,人情人性、良知善举,与人们匆匆的脚步擦肩而过。生存环境的胁迫,物质文明和现代科技所带来的工具理性,善的价值体系正在一步步远离,人与人之间关系相互隔膜,分不清你我也分不清自我,“丧失了价值的视力而成为盲者”[2]。在这样的环境中,肖勤来到了乡村,她看到封闭的存在获得了敞开的契机时,出现了一系列的功能性的紊乱,而这紊乱的背后不管是演奏着天堂还是尘世的悲喜剧,都少有人给予关照。千百年来脚下乡村泥土坦荡地寂寞着,柔软的人性温柔地寂寞着,芸芸众生如荒野之花,寂寞地开,寂寞地谢。于是,肖勤希望藉文学之力,把这些寂寞小花抬上大舞台,把它们的灵魂从墙的背后牵引出来。“给大家呈现一个真实的农村,一个灵动的、鲜活的、与泥土一样富有多种生命元素的农村。”成为黔北乡村话语的真正表述者,让乡村的寂寞开成一朵灿烂的花,表达自己对乡村、人性、美好挚诚的爱。“唯有对泥土真正的热爱,才能写出踏实的蕴含生命温暖的作品。在这样一种变革与建构的过程中,需要文学发挥它强大的精神支撑作用,建构一个更美的、向善的价值体系。”寻找一片人类诗意栖居的场所。
无论是乡村的寂寞还是山民的寂寞,本质上与作家的寂寞密不可分。肖勤是一个仡佬族作家,仡佬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曾经隐姓埋名,丢失了自己的语言,流失了自我的文化,民族之根在何处?在她的小说中我们会窥见那颗孤寂不安的灵魂在极力地寻找着“家”、亲情、温暖。肖勤曾说“身份的不确定,影响着我文学创作的方向感和自信力。”寻找丹砂,也就是寻找身份,寻找民族文化之根。在漫长而又艰辛的旅途中,“淌过那些昏黄的河流、走过葳蕤的大山”,却一时找不到族属的踪迹,只能在寂寞中“存丹砂在心”,把对内心的身份归属挣扎外在为具有象征意义的丹砂,在丹砂的获取中寂寞地书写民族民众的诗意存在。
孤独与寂寞使肖勤有了充裕的时间来认识自我和生存的世界,奔走于田野、乡村的经历决定了她关注的人物与事物。“三农”问题,确实如时任乡党委书记的李昌平写给国务院领导的信中所言:“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3]。对肖勤来说,农村劳动主体的弱质更让她感到触目惊心,留守儿童,空巢老人,生育失控,农民文化素质低等一系列问题,都是让人揪心、沉重的话题,也是作为乡镇干部的肖勤每天必须面临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个基层工作者无力解决的问题。无奈、苦闷、纠结、努力,却是种瓜得豆,无人理解,无法诉说,内心的荒凉可想而知。还好,所有的淤塞可以借助文学的书写得以疏通,于是,小等的故事;金宝的故事;“玛丽莲”的故事;金子与七巧的故事……,随着每时每日每月每年日子的叠加,遭遇的不同,各种各样的人与事在心中发酵,酝酿出一篇篇动人心魄的小说,向读者诉说,向大众诉说,从而获得心灵的释放。在网上曾经阅读过一片短文,说“人是群体性的存在者,他需要与他人交流,在他人的目光中学会思考并成长。但不管我们怎样需要他人,我们都只能自己成长,自己体验成长的快乐和艰辛。我们内心世界的丰满充溢和抵抗苦难的力量都需要我们精神的真正自由,它要求我们与他人、他物拉开一定距离,需要独处,当寂寞袭上心头,我们的心灵才会开口说话。”是的,寂寞向肖勤袭来,他用笔启动说话之口。
正是因为孤独寂寞,肖勤才会在作品中力求营造一个诗性的空间,给孤独寂寞的人们提供一点心灵的蔚籍。在景物描写上,注重画面的象征性,动态感,让寂寞的山地充满和熙的温暖,摇曳的树枝呈现出诡异的画面,从而表现出人与自然密切相连的诗性视阈。如《暖》中的描写:
“晶莹饱满的灯笼椒像一颗颗小樱桃,小等的手变成了两只小鸟,灵巧地在辣椒与背筐之间盘旋。背筐里的小樱桃一点点集起来,小等的腰便一点点沉下去。”[1]——这是一幅美妙的图画,在象鸟一样的飞跃盘旋的优美、纯真的劳动图景中,我们看到小等圆活的身躯和灵巧的劳作,但随即写一点点沉下去的腰,却让人看到的是幼小的躯体所不能承受之重的沉重,顿时让人感到一阵阵心痛。
当小等在奶奶死后,又遭到庆生老师的拒绝无路可走时,“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地朝小等袭来,无边的黑夜和呼啸的风声、刷刷的雨声像一张周密合缝的巨网,它敞着大口子,蓄谋已久地盯着小等。黑森森湿淋淋的大山里,没有一个活物在山路上行走。这些鬼魂索走了奶奶,现在故意让大雨黑了天昏了地,然后来索小等呢!恐怖的松涛还在一声紧过一声地响,鞭子似地抽打着小等惊憷的神经,小等像只惊慌的兔子撒开腿在黑漆漆的山道上茫然地奔跑起来。”[1]黑夜、风声、大雨、高山,松涛,昏天暗地,形成一个恐怖而又阔大的画面,让人更深刻地感受到寂寞和孤独,将气氛渲染得诡异、神秘,从而烘托出人物孤独寂寞、恐惧紧张的心理,为故事的发展埋下了伏笔。
这样的描写在肖勤作品中还有许多,如《黑月光》中那一丛丛晶亮的砖上的白硝的确像一枚枚无比美丽的冰针,《返魂香》中对水车巷和香车河的描写,《好花红》中的大楼山脉,《灯台》中的雪等等。画面的描绘,激发出隐藏在语言背后的视觉、听觉、触觉、意象等各种感受。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肖勤小说叙述竭力学习中国古典艺术的写意传统,在讲述故事中注重意象的营造和语言的诗化,从而形成一幅幅动感极强的画面,这画面不仅与人物的心理丝丝入扣,更重要的是形成了一系列的象征:《潘朵拉》以标题来象征人心之恶念,主人公苏东坡一旦放出心中的恶念,就使涉事之人个个痛苦,人人遭灾;《霜晨月》中的“花坟”,本应是死亡冰冷的象征,却又是莺闹(地名)人的乐园,它以“花”修饰坟,将温暖的爱和冷酷的死融为一体,使小说充满着迷离的情调。由于意象的参与,肖勤的叙事就显得神奇而具有趣味。此外《暖》中的电话、《寻找丹砂》中的丹砂等都有同样功用。
乡村的世界是寂寞的,孤独的肖勤感知到了寂寞,更感知到爱。于是,她用她的笔向寂寞的世界发射出光亮,在寂寞中书写无际的温暖,使小说委婉蕴藉,充满绵长悠远的韵味,风格上具有了浓郁的诗意。
[1]肖勤[EB/OL].http://blog.sina.com.cn/meitanxiaoqin, 2014-02-08.
[2]朱大可.先知之门[EB/OL].http://www.douban.com/group/ topic/32329182/?type=rec,2014-02-08.
[3]一个乡党委书记的心里话——给朱总理的信[EB/OL]. http://club.kdnet.net/dispbbs.asp ?boardid=24&id=289575),2014-02-08.
(责任编辑:王 林)
On the Poetic Horizon of Novels by Xiao Qin
LI Lie
(Zunyi Normal College,Zunyi 563002,China)
Xiao Qin’s novel creation derives from her responsibility to and her conscience over her native land.As a writer and government work,she takes the experience of lonely village life as the theme ofher works,fromwhich she experiences life and evinces warmth. The strong emotion implied in the novels and the writing of character image are closely connected,making her novels full of lingering charm and strong poetics.
Xiao Qin’s novels;loneliness;poetic horizon
I207.4
A
1009-3583(2014)-0057-03
2014-06-26
黎 洌,女,贵州遵义人,遵义师范学院教师。研究方向:地方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