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年集
2014-02-03许再春
许再春
我家住在离街三十里的伏牛山里,那时,贫困加之道路艰难,山民们一年到头很少赶集上店,但流传着一句俗语:“有钱没钱,贴花花过年。”
我家的年集,基本上都是赶在下雨或下雪的时候。我家的山货,除了蜂蜜、核桃、大枣、干柴,主要是木炭。只有雨雪天,才好卖柴、卖炭、卖山货。山里人有个传统,上街下山不空手,上街卖山货,下山带柴火。赶年集的主要工具,就是一根又红又亮的桑木扁担,和两个用荆条竹子合编的大箩筐。
我6岁那年腊月二十三,雨雪交加,鸡叫二遍,吃过了母亲做的夜早饭。爷爷担着我和山货,在“吱嘎、吱嘎”的响声中,顶风冒雪出了大门。我的筐底下垫着一袋子红枣,身子一大半被悬在筐外。走一路,爷爷交代:“要抓紧筐绳啊!”
天大亮的时候,我们来到街后排队过独木桥的大沙河上。爷爷头上冒着热气,眉毛胡子都是雪,我的整个身子冻得麻木冰凉。爷爷担着我和山货,颤颤巍巍地走到河中间,由于桥上人多负重,桥板剧烈晃动,使我头晕目眩,突然眼前一黑,我的整个身子一下倒进河里去了。爷爷不顾一切地把我从结着薄冰的河水里抱出来,一口气跑到河岸上。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我,看无大碍,就挑起担子,小跑似的进街了。
一入街口,我就看到了只有年集上才有的那种花红柳绿的帐篷和琳琅满目的年货。我高兴极了,爷爷把破毡帽拉得低低的,抓着两个筐绳,喘着粗气,一股劲儿往前挤去。直走到一片饭棚前,才放下担子。
“嗨,大意失荆州啊!”爷爷一边把我从筐里抱出来,一边拍打我身上已经结成的薄冰说,“桥板一晃荡,就把这个小兔崽子晃河里去了。赶快给他烤烤,暖和暖和哦!”
一位“大胡子”爷爷,立即把我抱到他炉火熊熊的大灶口前。顷刻间,我身边就摆满了那些油津津、黄焦焦的水煎包、油条,还有热腾腾的胡辣汤、罐装的小饺子。“劳驾,劳驾!”爷爷一边行着礼,一边热情地给他们往灶台上捧着筐里的大红枣,“让孙娃子喝碗热乎的就中了,其他的……就不……哎,好好,我回头结账吧!”
到后半晌时,天越来越暗,鹅毛大雪越下越大。饭棚里的食客也渐渐稀少,在我想爷爷想得要哭出声时,爷爷挑着年货,微笑着回到我身边。“爷爷,我给你留的!”我把早就包起来的那些好吃的给爷爷。“好毛毛,”爷爷顺手把包塞进筐里,“爷爷不饿,给你弟弟妹妹带回去吧!”爷爷挑起我和年货,慌忙拐进大街里去了。
突然,我看到了街口拐角处的门店上,悬挂着一串串红溜溜的冰糖葫芦:“爷爷,我想吃那个——”“又忘了?来时候你咋给爷保证的?”爷爷边走边说,“再说一遍,让我听听?”爷爷看我沉默不语了,认真地摸着兜子说:“过年,咱家每人好歹都要添一件新东西的。你娘的头巾,早就补得不能再补了,今天就剩这三毛钱了,你吃了糖葫芦,你娘就没有新头巾了。”
我带着哭腔说:“那我的蚂蚱炮和红灯笼呢?”
“你又忘了?爷爷答应过你的。我已经找好了一个猪尿包,今年给你做个又大又亮的红灯笼。提上它,你肯定比人家捡的炮又多又好!”爷爷嬉笑着,在十字街口放下担子,从筐里掏出一顶瓜皮小绒帽给我戴上,又拿出一块新鲜的青布说,“你看,你掉河里把棉衣都弄脏了,过年时,让你娘做件新长衫罩上,这一穿一戴,嘿,那可是阔少爷了,谁不眼气啊!”爷爷笑着跑开了,他回头大声喊:“看好担子,回来再说——”过了一会儿,爷爷高兴地拿着给母亲买的蓝头巾回来了。就在挑起担子时,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新书给我说:“过罢年,你就该上学了,好好读书吧,钱都在书本里呢!”
当我们出街上路时,风雪又大了起来。爷爷吃力地向前走着,我坐在后面的大筐里,赶紧认真地一页一页翻着爷爷给我买的新书。“这书里没有钱呀?爷爷——”我在后面大声喊着。
不知是因为风大,爷爷听不见,还是爷爷不愿回答我,在返程的山路上,除了爷爷肩上那一副沉重的担子,有节奏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始终没再说一句话。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爷爷的话。
责任编辑:马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