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历史初度之仪

2014-02-03蒋琪

文教资料 2014年29期

关键词：祝寿鲁迅

蒋琪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 210097）

浅谈历史初度之仪

蒋琪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 210097）

华夏民族是个很注重人生礼仪的民族，生日文化便是其中一呈现。过生日、祝寿表达着人们对生命延续的良好祝愿，体现着人民的生命价值观和幸福感。在“礼不下庶人”的封建社会，平民与贵族在这种民族传统上的心理认知差别甚微，闪耀着儒家“仁爱”，墨家“兼爱”等思想光辉。本文通过对生日源流、寿庆仪式等有关材料的整理，分析古人对生日文化的理解。

初度寿庆文化

古人生日，称作“生辰”，因阶级差异对生日的称呼也不同，典型如皇帝生辰作“圣诞”。自唐代以下，皇帝诞日有着五花八门的名称，而将其定为全国性节日普天同庆，则肇迹于唐玄宗①。唐代有千秋节、天长节、庆成节等名；后晋名启圣节；后汉名嘉庆节；后周名天清节；北宋历任皇帝生日都各有叫法；辽代名千龄节；金代名天寿节；元代名圣节；明清时叫万寿节。而于宫墙庙堂之外，民间另有直接用“生日”的，如宋曹勋《何季崇生日》，清百龄《生日作时年六十有六》；也有用岁数表示的，如明孔贞时《祝姑母六十长歌有序》，费树蔚《刘子正康五十九岁赠言》。但应用最广的还是“初度”。

“初度”一词，最早出自《离骚》“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不过最初之意与后来节日性质的生日有别。汉王逸《楚辞章句》：“言父伯庸观我始生年时，度其日月，皆合天地之正中，故赐我以美善之名也。”宋洪兴祖《楚辞补注》引五臣注云：“我父鉴度我初生之法度。”马茂元《楚辞选》注云：“初度，初生时的气度。”由上可见，初度最早指人初生之时，或初生时的秩序或风度。而将初度引申为生日最早应该在宋代，南宋陈亮《龙川集》卷十七《垂丝钓·九月七日自寿》作“菊花细雨，萧萧红蓼汀渚。景物渐幽，风致如许。秋未暮，又值吾初度。”这里的初度就与当今的生日概念无差了。

需要注意的是，“初度”一般指实岁，如曹龙树《星湖诗集》卷十六《四十九初度》诗序云：“余今年四十有九……诸寅好暨众绅士各抒佳咏，诗千余首，为余祝五十寿。”这里是作者49周岁过50大寿。中国民间有提前一年做整十岁生日的习俗，通常将四十岁以下的诞辰纪念称作“过生”，过五十岁生日始称祝寿。但若有相应说明，初度也可表示虚岁，如明王鏊《震泽集》卷九《六十初度自寿四首》诗序云：“正徳己巳八月十七日予六十初度之辰，时归自内阁醉，填四词。”正德己巳年为1509年，作者是年59岁，此处六十初度则是指虚岁。

前面已经提到过，按照民间习俗，纪念五十岁之前的生日叫过生，五十岁生日才开始做寿，五十岁为“大庆”，六十岁以上为“上寿”。那么古人生日都有哪些庆祝方式或者典礼呢？笔者经过整理，归纳出其中一些内容。

一、皇室之庆

1.唐朝以下帝王

唐玄宗在历史上首开先例，把皇帝生日定性为国家节日，得到后代帝王的继承。《旧唐书·玄宗本纪》载：

“（开元十七年）八月癸亥，上以降诞日，宴百僚于花萼楼②下。百僚表请以每年八月五日为千秋节，王公已下献镜③及承露囊，天下诸州咸令宴乐，休暇三日，仍编为令，从之。”

场面之盛大，群臣之欢拥，当可思之过半也。唐教坊为此还专门创作了一部大曲《千秋乐》，传至后世。

北宋皇帝的圣寿宴场面更大，宴桌酒肉一应俱全，教坊艺人歌舞不绝。据《东京梦华录·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

“殿上纯金，廊下纯银。食器，金银丽漆碗碟也。宴退，臣僚皆簪花归私第，呵引从人皆簪花并破官钱。诸女童队出右掖门，少年豪俊，争以宝具供送，饮食酒果迎接，各乘骏骑而归。或花冠，或作男子结束，自御街驰骤，竞逞华丽，观者如堵。省宴亦如此。”

我们仅从“宴退”后的华丽情景即可想象祝寿场景之恢弘气势。

到明代时，代表皇帝生日的万寿节，已与元旦、冬至并称“三大节”，清朝亦然。把天子的生日与“朝岁”、“祭天”的节日并列起来，增加了“万寿节”的庄严气氛，使其带有了更崇高的意义。

清代皇帝寿典之繁盛，超过任何朝代，在帝王中以康熙六十寿典与乾隆八十寿典最具盛况，乾隆过于康熙。以康熙为例，在其六十寿典时，开设了流传至今的“千叟宴”，凡是65岁以上的，无论官民，均可以到京城参加畅春园的聚宴。不过清代皇帝寿宴礼仪繁复，也有非常严格的程序，赴宴者在一道道礼仪口令下需要磕头回座多次。除了摆宴，康熙还下令精铸一批万寿钱作寿辰纪念，正、背面图案分别为万年青和金鱼、鲤鱼，寓意“天子万年”、“吉庆有余”。南京博物院藏有一件青花万寿纹尊，为朝臣所献，一米多高的青花瓷瓶上共写约一万个“寿”字，令人惊叹。此外更有长达二十余丈《康熙万寿图》和剞劂极佳的《万寿盛典初集》留世，寿典之盛就此可知。

2.梁元帝、洪秀全

不同于唐玄宗以后铺张奢侈的祝寿之风，南朝梁元帝萧绎则厉行节约，提倡佛化寿庆。在他年少之时，每逢八月六日载诞之辰，常设斋讲，宣讲佛法④，这与其父武帝萧衍是虔诚的佛教信奉者不无关系。梁武帝曾作一首《会三教》诗，诗中记述了他本人信仰三教的先后次序：“少时学周孔”、“中复观道书”、“晚年开释卷”，即少时启蒙于儒训、中年成熟于玄论、晚年归宿于佛教。《会三教》指出佛之于道犹“日映众星”，佛教是根本，儒道是辅助。这与唐以后奉儒学至上的情况显然是南辕北辙，有着一定的思想渊源。

从宋朝开始，科举制度中有一项发明，即开设恩科。在当时，恩科只是皇帝对久未题名之士的一种特殊封赏⑤，所以受“特奏名”做官的都是年老之士。此项发明经由明清发扬光大并加以改善，使恩科逐渐成为朝廷庆典的一种附属。为了与民同乐，皇帝往往会在万寿、登基等重要节日新开科考取士，对于读书人来说是莫大的福音，不过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到太平天国洪秀全建立政权后，实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开科取士即是其中一项。太平天国对传统的科举制度进行了颠覆性的改革，开设女子科举并改三年一次乡试为一年四试京试，一年内设天试、东试、北试和翼试共四次，分别以天王、东王、北王和翼王四人生日为试期，各自开科取士，各自出金榜。这项改革无疑大大降低了士大夫入仕的门槛，导致太平天国朝廷冗员而又缺乏栋梁之才，成为覆灭的一个重要因素。

二、民间之习

1.过生

古时汉族男性在二十岁生日前后会举行象征成人意义的冠礼，意味着将由家庭中毫无责任的“孺子”转变为正式跨入社会的成年人，参与社会活动，承担社会责任，继承和发扬华夏礼仪文明。所以儒家将冠礼定位于“礼仪之始”，给了它极高的文化地位。冠礼并没有随着近代社会的移风易俗而完全遭到社会淘汰，其影响已经深入人心，年逾二十的青年常自我砥砺，以内心驱动取代形式规范，鞭策成长，继续弘扬着中华文明。

放眼历史长河，生日赋诗俨然成了文人文化的一种；文人墨客潇洒挥笔，诗作或以贻人或以嘲己，题材广阔，不拘一格。有寄寓相思之情如清陈文述《庚寅八月二十七日六十初度书示家人》；有对岁月不待我的唏嘘，如明吴麟征《五十初度自嘲》，也有作礼以表心意者，如明韩雍《寿黄亚卿母八十初度值清明》。对于很多不得志之士而言，人至中年漂泊于外，无心仕途，或四方求学，或远离尘嚣，节日团聚已成夙愿，仅能凭诗文寄托哀思。

而关于近代家庭式生日习俗，本文试从《鲁迅日记》中窥见一斑。1930年9月17日，据《鲁迅日记》，“友人⑥为我在荷兰西菜室⑦作五十岁纪念，晚与广平携海婴同往，席中二十二人，夜归。”按鲁迅故乡绍兴习俗，以阴历虚岁生日做寿。故阴历八月初三（9月24日）才是鲁迅五十岁的“正日子”，鲁迅对自己生日一向淡然处之，当日只是由许广平特意按传统风俗做了长寿面条，一家人简单庆祝了一下。1933年9月22日，《鲁迅日记》记载道：“是日旧历八月三日，为我五十三岁生日，广平治肴数种，约雪方（冯雪峰）夫妇及其孩子午餐，雪方见赠万年笔一支。”

对家人的生日，鲁迅却是格外重视。1916年，逢鲁迅母亲六十大寿，鲁迅先寄回60元钱以资筹办，在母亲生日前夕，又专程从北京赶回绍兴，为母亲祝寿。母亲从小爱看社戏，爱听平湖调，鲁迅就特地邀请一班平湖调演员来家里演戏。对于许广平的生日，鲁迅在日记里也两次提及；侄辈过生日，鲁迅也常特意备下礼物，送给他们喜爱的食品、布料。爱子海婴是1929年9月27日降生的，他们父子的生日以阳历算只差两天。1931年9月25日，本是鲁迅生日，而在那天举行家宴庆祝，“晚治肴六种，邀三弟来饮，祝海婴二周岁也”。1935年海婴生日那天，“下午同广平携之至大光明大戏院观《十字军英雄记》，次至新雅夜饭”。

值得一提的是，鲁迅对自己的生日是以阴历来算的，对海婴的生日则是以阳历来算的。这也许正是反映了鲁迅对西学的接纳，希望后代不要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⑧，能做实事过活的想法。

2.寿庆仪式

对于封建官僚家庭来说，生日与寿宴是紧密相连的，这些寿宴规模虽然不及皇宫，贵族气息却处处可见。这里选取《红楼梦》的部分内容来呈现旧时官僚家庭的生日文化。

《红楼梦》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茵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中记载了贾府为宝玉过生日的场景：

“这日宝玉清晨起来，梳洗已毕，冠带出来.至前厅院中，已有李贵等四五个人在那里设下天地香烛，宝玉炷了香，行毕礼，奠茶焚纸后，便至宁府中宗祠祖先堂两处行毕礼，出至月台上，又朝上遥拜过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一顺到尤氏上房，行过礼，坐了一回，方回荣府……王夫人有言，不令年轻人受礼，恐折了福寿，故皆不磕头。”

如此可知，生日当天在宴请宾客前，晚辈需要进行冠带、上香、奠茶、焚纸、祭拜等仪式，再进行对长辈的行礼，因“恐折了福寿”，故行礼不磕头。而寿礼是宴请之前便已送到府上，有道士的“寄名符”⑨，尼姑的“供尖儿”⑩，“并寿星纸马疏头，并本命星官值年太岁周年换的锁儿”，其余如衣服、鞋袜、寿桃、银丝挂面、玩器等则由长辈或者亲戚等人馈赠，姐妹丫头则“或有一扇的，或有一字的，或有一画的，聊复应景而已”。

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鸳鸯女无意遇鸳鸯》则花不少笔墨记录了贾母过八十大寿的情形：

“因今岁八月初三日乃贾母八旬之庆，又因亲友全来，恐筵宴排设不开，便早同贾赦及贾珍贾琏等商议，议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荣宁两处齐开筵宴……自七月上旬，送寿礼者便络绎不绝……至二十八日，两府中俱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

该段文字真实再现了封建贵族做寿排场的铺张。此外，去庙中念“延寿经”、宴中点戏文等也是寿庆仪式必不可少的内容。

民国整理的地方志上也保存了不少记载地方祝寿习俗的材料，如《开原县志》：

“祝寿之礼虽不多见，然亦间有之。其礼为高年初度，亲友以寿桃、寿面、额幛⑪等物奉赠，或贺以诗词、对联以为庆祝。主人是日供寿星于中堂，宾友至，向主人行礼，由子侄答礼，遂筵席以款待之。”

及《合江县志》：

“喜作生日，类致仪物及财为寿。每一秩初度，则寿仪尤多。凡匾联、寿屏、彩幛、衣料以逮糖果、羊酒之属，随亲疏贫富为差。”

以上介绍了祝寿礼物的品种及简单的祝寿仪式，且不同地方对生日之礼也有“间有”、“喜作”之别。

另《长寿县志》记载道：

“乡里团保或有势力者，莫不为父母或己身做五十、六十寿焉，做三十、四十寿焉。事前数月，通知各牌、各甲某人于某日生辰，凡托荫字下者，皆尽力输将以当庆贺，毋或不周。及期，馈送至而人不必到，可也。如抗为不礼，以后派款或有他事萦绕，知之晚。”

这里反映的则是地方特有的祝寿习俗，不过带有强权色彩，并不值得提倡。连作者也指出这是“此近年恶习也”，并指出“原来祝寿，必为子孙者以其父母或祖父母年满七十以上，为之设筵介福，又必其戚友先有致祝之词，然后酬之。”

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常用特定的汉字作为寿龄的代称。如称77岁为“喜寿”，88岁为“米寿”，99岁为“白寿”，108岁为“茶寿”。冯友兰先生有一副脍炙人口的对联，是贺金岳霖先生八十八岁之联。上联曰“道超青牛，论高白马”，下联曰“何止于米，相期于茶。”“青牛”借代骑青牛出关的《道德经》作者老子；“白马”借代论辩“白马非马”的公孙龙。上联为称誉金岳霖的学术造诣，下联才为祝寿之义。按照中国传统，米字的形态可拆解为“八十八”，所以米寿就是88岁；而茶字形态恰如米字之上又加上艹字头，可推想到再加廿，成108岁，确实情意拳拳又不乏文气。

尽管今人和古人在对生日文化的理解上有一定的区别，但人们对于寿星的祝福都是真挚而美好的。古人在生日仪式的安排上，隆重之意超乎贫富，体现着他们的属意和虔诚；在寿礼的准备上，倾向于赠送有美好象征的礼物，也习惯于把数量凑成吉利的数字，凝聚着古人的智慧，表达着他们的关爱和善良。春秋时期孔子的“宽仁”、“慈爱”之心在“岁岁平安”的祝福中得到微妙的体现；即使是和孔子有不少论争的墨子，在“千叟宴”祝愿下，其“兼相爱、交相利”的思想也算得到一定的社会支持了吧。

注释：

①《唐会要·节日》：“开元十七年八月五日，左丞相源乾曜、右丞相张说等，上表请以是日为千秋节。”

②楼名取自《诗经·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寄寓唐玄宗与诸王深厚情谊。

③即千秋镜。在唐玄宗生日时由三公以下官员进奉以表祝寿，唐玄宗也要铸“千秋镜”回赠群臣、王公贵戚。见诗《千秋节赐群臣镜》。

④见颜之推《颜氏家训·风操》。

⑤据《日知录·恩科》，“宋时有所谓‘特奏名’者。开宝三年三月庚戌，诏礼部阅进士，及十五举尝终场者，得司马浦等一百六人，赐本科出身，特奏名恩例自此始，谓之恩科。”

⑥这里指“左联”部分领导成员。

⑦位于上海法租界。

⑧见《鲁迅遗书》。

⑨旧时迷信，恐小儿夭折，常寄名于道观为徒，道士所授之符箓，称寄名符。

⑩供品的顶端部分。僧尼用以馈人，表示祝福。

⑪上面题有词句的整幅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