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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共和国”
——麦加恩小说《在女人中间》的创伤和再现

2014-01-29黄彩虹深圳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深圳518060

名作欣赏 2014年36期
关键词:麦加莫兰露丝

⊙黄彩虹[深圳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深圳518060]

创伤“共和国”
——麦加恩小说《在女人中间》的创伤和再现

⊙黄彩虹[深圳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深圳518060]

《在女人中间》是爱尔兰小说家麦加恩的代表作,小说描述了爱尔兰独立战争之后莫兰一家在大草场的生活。本文通过对小说的细读,以创伤理论为视角,从创伤记忆、创伤“国度”、创伤治疗等方面,分析战争给莫兰一家带来的创伤。

《在女人中间》创伤再现

爱尔兰的历史,历经曲折,充满创伤:盖尔文明遭到彻底毁灭,爱尔兰的语言随之消亡;从17世纪开始,罗马天主教和基督教之间冲突不断,流血事件层出不穷;大灾荒时期饿殍遍野,逃离无数……复活节起义、独立战争、爱尔兰内战……直到20世纪90年代,北部的局势依然动荡不安。如果否认或者忽略爱尔兰过去的创伤,将“使爱尔兰历史经历的中心维度边缘化”。璀璨的爱尔兰文学,以各种不同的形式,折射不同时期的苦难和创伤。在过去的三十五年中,爱尔兰主要的小说家,如J.G.法雷尔、威廉·特雷弗、詹妮弗·约翰斯顿、约翰·麦加恩等对爱尔兰在1916年至1923年这段时期的政治纷争,从记忆和创伤的角度,进行了描述。J.G.法雷尔的《麻烦》、威廉·特雷弗的《历史的声音》、詹妮弗·约翰斯顿的《创伤记忆的问题》等都是名篇。相比之下,麦加恩的《在女人中间》似乎难以归属于写爱尔兰创伤和历史的这一类小说之中。

《在女人中间》是麦加恩最成功、最受欢迎的一部小说,也是他自己最为满意的作品。与特雷弗和约翰斯顿等人的作品不同,在这部作品里,历史背景的细节和历史的创伤记忆几乎不存在,描述的只是20世纪50年代爱尔兰一个偏远乡村里,一个叫莫兰的男人一家平凡而琐碎的日常生活。莫兰经历了爱尔兰独立战争(1918—1921),但他正在逐渐衰老。他曾经是一个英勇的游击队员,有着在战场上骁勇杀敌的历史。然而,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回到了雷特郡,这个典型的“麦加恩式国度”①。战后经济迟缓、闭塞,到处毫无生气。可是这里却成了莫兰的另一个战场。在曾经辉煌历史的阴影下,他与自己的家庭、朋友,甚至他自己进行了一场不屈不挠的旷日持久战。由于对革命的结果感到不满,他把自己禁闭在家中,建立起自己理想的“共和国”。他把自己当成了无上的君主,要求妻子儿女都臣服于他。结果却是儿女不堪忍受,纷纷逃离。最后临终之际,大儿子卢克也没有回来看望父亲,甚至拒绝参加葬礼。在莫兰自我封闭的“共和国”里,充满了孤独、失望、恐惧和创伤。

一、创伤记忆

创伤理论家如卡鲁斯、布朗和海特怀德都提到过,由于创伤具有深藏的破坏性,“难以言说”,“未曾加工”,再现创伤有很大的挑战性。创伤中的人物对过去的事件无法确定,他们对细节的意识都是碎片化的、模糊的。小说家们于是重新创造一个创伤的过去,麦加恩也不例外。

灾难记忆常常是日常生活的障碍,让幸存者失语,无法与人沟通。他们沉浸在往日的世界里,独自品尝其中的滋味。在爱尔兰共和军里,莫兰曾经有相当的权力,非常荣耀,“是纵队的整个大脑”,队里的大小事都由他计划,“包括每个细节”。而现在他不再是游击队的领导,无法赢得权力和尊重,剩下的只是一个“爸爸”的称呼和一个微不足道的农民的身份。他感觉随着战争的结束,他已经成了一个“废物”。“谁在乎呢,谁究竟还会在乎呢?”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除了角色的变化,还有对现实的失望,对自己所做牺牲的怀疑。“我们为此得到了什么?一个国家,如果你相信他们所说的。我们的一些人取代英国人得到了好工作。我家里人半数以上都在英格兰上班。这是为什么?整个就是场欺骗。”事实上,对于经历创伤的人而言,“幸存本身就是一种危机”,因此莫兰难以处理好现实和历史的关系。他想要活在过去,那时他年轻、勇敢,拥有权力,充满活力。可是他又害怕提及过去,仿佛那是一个埋藏的地雷,妻子和女儿也从来不敢随便谈起。“他憎恨任何形式的挖掘过去”,哪怕是曾对他意义非一般重大的莫纳亨日(Monaghan Day),他满可以和并肩战斗过的老战友麦克奎德把酒言欢,但由于曾听命于他的麦克奎德竟然通过做生意发财致富了,莫兰无法接受,因此这个节日被刻意忘记。只有一次,当女儿们向继母解释莫纳亨日时,莫兰破天荒打开了心扉。实际上,往日战争的回忆并不是勇敢和英雄,而是暴力、疼痛、失望和憎恨,他对女儿们说:“不要让任何人愚弄你,那是件坏事。我们不像王室警吏团的士兵一样朝女人孩子开枪,但我们也同样是群刽子手。”第二天早上大家都在慢腾腾地吃早餐,一边聊天一边享受着室内的温暖。突然从前屋传来一声枪响,大家面面相觑,然后飞快地跑过去看。莫兰穿着睡衣站在打开的窗前,手里拿着枪,直呆呆地看着屋前的地里,白蜡树下一只黑色寒鸦一阵扑腾之后倒下。“只要瞄准的人在我射程之内,我都没有射偏过。”莫兰的声音缥缈而疲惫,言语间透着一股冷气。这是难得一次的敞开心扉之后莫兰的表现,往日战场上的射杀,仍然如此顽固地烙在他的脑海里,那些创伤的黑色记忆,也深深地植入到雷特郡的一草一木上,笼罩着这个忧郁阴沉、封闭孤独的“创伤共和国”。

莫兰的孤僻还源于对现实的失望。他曾经是有权力的人物,可是现在,在大草场里,他们一家人过得非常清苦,常年在地里辛勤劳作,家里却依然没有过上富裕的生活。周围的人呢?连麦克奎德,那个昔日的部下,老是喝得醉醺醺的家伙,本来对牛的买卖一窍不通,也幸运地发了大财。“这样的人总是比那些正派的人混得要好。”莫兰对此嗤之以鼻,内心的失落和无奈却是不言而喻的。他小时候上学的时间比其他人都长,还上过拉丁文学校。在部队看地图、计算距离都只有他拿得下。麦克奎德基本上是个文盲,会的算术只够他看住自己口袋里的那几个子儿。今非昔比,莫兰无法忍受,但也只有默默无语。

二、创伤“国度”

莫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俨然成了大草场这个“独立共和国”的专制君主,主宰着一切,抵挡着所有来自外界对这个世界的影响。而他的儿女和第二个妻子,成了必须完全服从于他的“臣民”,他甚至把自己的孩子们称呼为“部队”,就如同他在战争中统领着自己的军队。事实上,莫兰把自己的痛苦和孤独嫁接到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身上。他们或忍受,或逃离,使得父子、夫妻关系变得紧张、难堪,甚至绝望。他的三个女儿自始至终都默默承受着:“莫娜用激动的声音说,‘不管别人说什么,爸爸都是了不起的。’希拉用力点头表示同意,‘当爸爸和气的时候真的很好。他和别人不一样。’”

整个故事中,莫兰的女儿们经常有类似的交流。实际上,她们非常害怕莫兰,只要他走进来,屋里马上沉寂下来。要是不小心掉了或者弄响了什么东西,她们都会惊恐地望向父亲,或是脸色苍白地无声站立。她们总想着要取悦他,即使内心并不同意,也接受他所有的决定,并且总是努力想要使他重新成为一个温和、体贴、有爱心的父亲。另一方面,女儿们也尊重他,不管是孩童时代还是长大离家之后,她们总会定期地回到大草场,看望孤单老去的父亲。三个女儿中,希拉对父亲是有过很深的矛盾的,她讨厌父亲对儿女呼来喝去,更憎恨父亲剥夺了成绩优异的她上大学的机会。但在都柏林工作之后,她还是会定期回家。父亲和大草场的家是女儿们永远的牵绊。

而莫兰与两个儿子的关系则更紧张。大儿子卢克在故事里自始至终没有露面,他与父亲发生过几次大的冲突,最后一次冲突与父亲扭打之后,由于不堪忍受父亲的暴力和专断,离家出走,从此没有回来。哪怕是在莫兰临终之前,众姐妹力劝他,卢克也没出现,甚至葬礼也没有参加,这也成了莫兰的终身遗憾。卢克曾宣布与父亲断绝关系:“我不能选择他做父亲,他也不能选择我做儿子。如果我早知如此,我一定会拒绝遇到这个人。毫无疑问,他对我也如此。”他说,只有女人才能与父亲生活在一起。对大草场而言,卢克似乎成了一个外人。他唯一帮过这个家的事情是当弟弟迈克走投无路时帮他在伦敦找了份工作,而这恰恰与父亲的意愿背道而驰。父亲不希望他和自己的同志浴血解放的爱尔兰人去殖民者的地盘工作。

莫兰不但统治了自己的家庭,还要控制大草场这片土地。他抵挡着一切来自外界的影响,任何威胁他家长地位的“侵入”都要消灭。大草场,俨然成了他“自我围圈”的象征,一道深深的沟壑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莫兰总认为他的家庭要比外界优越,与他们隔绝是一种尊贵和力量的体现。当他们送女儿玛吉去伦敦时,妻子露丝和同在站台上等火车的人友好地打招呼,而莫兰直挺挺地独自站在那里,不理会任何人。他甚至把和露丝的第二次婚姻看成露丝与娘家以及外部世界的“离婚”。他不顾露丝和家人的反对,坚持要在露丝家而不是在旅馆举行婚礼接待。而带着孩子们去婚礼的路上,让大家大跌眼镜的是他把福特车停下来,要大家走完后面一段很远的路程。他完全忽略了孩子们的尴尬、失望和羞辱感,也不理会路人异样的目光。他不愿意去参加村子里的舞会,因为他曾经是那里的“舞王”,而现在他既“不再年轻也没有任何名气”。他不支持通过了考试并赢得奖学金的希拉去学医,因为是“医生和牧师,而不是游击队战士成了莫兰为之奋斗的国家的权贵”,如果自己的儿女去当医生,简直就是对自己早年奋斗历史的羞辱。当然他也舍不得付那一笔不菲的学费。

三、创伤治疗

莫兰竭尽全力,想把孩子们都留在雷特郡,留在他的“共和国”里,因为他太孤独。战争的伤痛刻在他的心底里,停留在他的灵魂深处。而他的痛苦、他的失落、对变老的恐惧、担心变成无用的废物,所有这些,都无法言说。他已被记忆的镣铐捆绑,找不到出路。“创伤记忆向叙事记忆的转化有助于受害者走出过去的阴影。”②可对莫兰来说,这难以实现。因此他注定是孤独的,他的女儿们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她们围绕在他身边,想确保他不会孤独。女儿和小儿子迈克,永远都无法摆脱父亲的影响,无论他们在何处生活,在何处工作,他们都不会真正离开父亲或者大草场。父亲就是他们的全部世界,唯有通过父亲他们才体验到自己的存在:

在都柏林或者伦敦的潮头,他们(他的女儿们)不过是星星点点的泡沫;但是在一起,他们就是莫兰的女儿,是大草场莫兰家族的贵族,一个完整的世界。

对莫兰而言,家庭和儿女的爱才是治疗他的创伤的唯一良药。然而莫兰的痛苦太深,他的世界无论是他的妻子露丝还是儿女都无法真正进入。露丝是一个柔软灵活、善于处理各种关系的女人。虽然是莫兰的第二个妻子,不是孩子们的真正母亲,但露丝很快就在大草场站稳了脚跟,莫兰的几个孩子对她都非常信任和尊重。可是,对莫兰,她只是认为“她的生活被完全绑定在这个她深深爱着而对其阴暗却充满恐惧的人身上”。所以,虽然她采取各种方式与莫兰进行抗争,并且偶尔取得了小小的胜利,但实际上,她只是成了大草场的女主人,并不能进入莫兰的内心。相反,莫兰的痛苦和恐惧传染到了家里的每一个人身上,全家人都被折磨。他们害怕死亡,害怕不可知的未来。因此他们对父亲默默忍受,悉心照料,生怕父亲会离开他们,离开大草场。

对大草场这片土地,莫兰充满了深沉的爱。对大草场上自己的家庭,莫兰更是视为自己的全部。可是莫兰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充满创伤的“共和国”里,不知如何看待过去的历史,从中汲取力量;也不知如何活在当下,与周围的世界关联;更不知如何期待未来,走进真实的生活。他只是“在女人中间”,处在压抑沮丧的环境下,无可奈何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莫兰的一生是爱尔兰一段历史进程的写照。历史已成过往,痛苦和创伤都无法改变现实。只有重新打开一扇窗,才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气,才能看清前方发展的道路。

①Robert F.Garratt.Trauma and History in the Irish Novel:the Return of the Dead.Palgrave Macmillan, 2011:87.

②曾桂娥:《创伤博物馆——论〈剧响、特近〉中的创伤与记忆》,《当代外国文学》2012第1期,第95页。

[1]Caruth,Cathyed.Trauma:Exploration in Memory. Baltimore and London:The Johns Hopkins UP,1995.[2]Unclaimed Experience:Trauma,Narrative,and History.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P,1995.

[3]Sampan,Denis.Outstanding Nature’s Eye.Dublin:The Lilliput Press,1993.

[4]Maher,Eamon.John McGahern:from the Local to the Universal.Dublin:The Liffey Press,2003.

作者:黄彩虹,深圳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国文学。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

深圳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青年教师扶持项目“爱尔兰作家约翰·麦加恩小说研究”,项目编号:14QNFC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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