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树理《小二黑结婚》创作特色浅析

⊙商雪晴［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北京 1 0 0 0 8 9］

一、内容：时代与人物相结合

1.对时代的关注

贝尔登在评价赵树理时曾说，“赵树理在谈到自己写作技巧时说，他不喜欢在作品里只写一个中心人物，他喜欢描写整个村子，整个时代”①，赵树理就是如此，秉持着现实主义艺术原则，致力于用自己的笔书写所处时代的弊端和亟待解决的问题。

《小二黑结婚》写于1 9 4 3年5月，取材于太行山农村。当时“土改”刚刚开始，地主利用农民群众的愚昧和封建迷信思想妄图阻挠“土改”。为了使“土改”顺利进行，反对封建意识、破除愚昧思想就具有必要性。基于以上背景，《小二黑结婚》就表现出了对时代的强烈的关注意识，这也成为这部作品的特色之一。它虽然是以农村日常生活、家庭婚姻为题材，但是蕴含着尖锐的现实针对性。它对农村问题的揭示，也成为对农村生活的启示录。首先，整部作品致力于对传统婚姻观的否定，促发农民对自由恋爱观的追求，小二黑和小芹成为这种自由恋爱观的先锋实践者，在农村搅动其惊涛骇浪，他们“大团圆”的喜剧结局也表明了作家对这种恋爱观充分的肯定，这给予了农民自由追求幸福的希望和可能；其次，他致力于促进旧农民的觉醒。当时的农村有一项与“土改”同等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反对封建思想，不仅地主，就连同一般农民也成为了封建的护卫者。赵树理针对这种现象，用“二诸葛”和“三仙姑”作为这种护卫封建农民的代表。广大农民在阅读作品的同时感受到的可笑可悲的二人其实就是他们自己的缩影，在嘲笑的同时也必定会引起农民对自身的反省。小说最后也表露出了三仙姑和二诸葛的转变，这也给予农民在思想观念等方面潜移默化的引导。比如三仙姑在被一伙妇女围住看了半天之后，她终于觉得不好意思，“回去对着镜子研究了一下，真有点打扮得不像话”，“把自己的打扮从顶到底换了一遍，弄得像个当长辈的人的样子，把三十年来装身弄鬼的那张香案也悄悄拆去”②。这种转变写得深入人心，让农民在阅读之时不由自主地受到正确观念的熏陶。同时，作品还揭露了“基层党组织严重不纯”③等现象，如此种种都是当时社会的重大问题的反映。赵树理笔下流淌出来的是对现实社会的思考，为解决当时的时代问题做出了巨大贡献。

2.对“农民”的书写

赵树理的创作不仅继承和发扬了新文学的革命现实主义传统，而且也加以创造性的开拓，这突出表现在对农民的书写上。赵树理来自于农民，一心为农民，深刻理解农民，又十分了解他们的习惯和表述方式，因此他笔下的农民形象非常地道真实。这就大大突破了“衣服是农民的，面孔是小资产阶级的”形象模式，他在对农民的书写上形成了自己的个人特色。

首先，他为农民代言，为农民立传。这种写作姿态是赵树理创作特色的形成之源。赵树理不是如同“五四”时期的启蒙者一样先知先觉地站在俯视农民的立场上。他曾说过，“我尽量照顾群众的习惯”，这样农民就成为他预设的读者，他让广大农民就直接参与到他的作品当中平等对话，形成了一种与农民之间的沟通，这样更加贴近农民的心灵，对农民的书写也更加真实。这是有别于其他作家的。正是秉持的这种写作姿态，他笔下的农民才具有开拓意义，形象鲜明。

另，基于这种农民立场，他开拓地塑造了新、旧两种农民形象，每一种都极具特色。新农民形象以小二黑和小芹为代表。赵树理在他们身上展现了农村新政权建立后敢于追求、敢于反抗的青年农民形象。他们在爱情的道路上遇到金旺兄弟代表的强权势力以及二诸葛、三仙姑所代表的封建愚昧思想的阻挠，但他们至死不屈，这种乐观、倔强、勇敢的新农民形象得以淋漓尽致的展现。三仙姑、二诸葛是旧时代农民的代表。他们是新政权下“旧”的遗留。他们不仅具有旧的愚昧的思想，还具有旧的封建意识。比如二诸葛这一人物，赵树理刻画得就生动逼真。一方面，他对“命由天定”深信不疑，担心儿子被小芹克死，不惜自作主张为小二黑收养童养媳；另一方面，他又逆来顺受，面对强横势力不敢反抗，懦弱至极。这样，这一人物的矛盾性和多面性就被表现了出来。但值得一提的是，赵树理并没有将这一人物写得非常丑恶，而在文中流露出了二诸葛农民的本性，颇有几分可笑可爱之处。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赵树理秉持着自己独特的姿态书写出独特的新旧两种农民形象，逼真生动，是一种赵树理特色的呈现。

二、形式：新评书体

赵树理批判借鉴了评书的技法，开拓了一种新评书体，成就了一种中国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形式。这使得《小二黑结婚》在形式上具备不可替代的创作特色。

1.故事性强，扣子艺术

故事性强是赵树理小说的突出的特点。这有别于“五四”时期的短篇小说。“五四”时期的作品多是截取生活的横断面来表现人物，这样故事性比较差，而《小二黑结婚》突破了这一点，情节连贯完整，故事性强，易于被广大农民接受。

小说以小二黑和小芹的恋爱这一事件单线进行，穿插描绘了三仙姑、二诸葛，金旺兄弟的阻挠，情节起伏，同时也穿插描写了三仙姑和二诸葛的可笑故事，使得作品展现了多个人物的故事，情节饱满，故事不单调，不枯燥。另外，作品还采用扣子式大故事嵌套小故事的艺术手法。这部小说一共有十二个小节，每个小节即为一个故事，看似独立但实际上关联甚密。它们一起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同时每个小故事也清晰全面。作家保留了每个故事中的关节之处以吸引读者，这样就使得情节环环相扣，引人入胜。如在第二小节《三仙姑的来历》的结尾，“三仙姑有什么本领能团结这伙青年呢？这秘密在他女儿小芹身上”④。这一小节在此处用问句形式突然结束，有些出人意料，这必定会引起读者的好奇，然后这一关节在下一小节得以进一步阐释，揭开谜底，“她才慢慢看出门道来，才知道人家来了为的是小芹”⑤。如此，两个小节之间的关系就变得非常紧密，关节处的戛然而止在增强感染力的同时又引发读者思考，不禁感到妙趣横生、意味深长。

2.语言：通俗性与艺术性的结合

这种新评书体的语言也是别具一格的。不仅具有通俗性，也具有艺术性。

在语言的运用上，赵树理说过:“我们在写作的时候，要注意口语化，要使用劳动人民所喜爱的语言，我们不仅要从书本上学习语言，还要去向群众学习语言。”这为我们展现了赵树理在语言上的追求，秉持这种追求，《小二黑结婚》这部作品语言上形成了一种通俗化、大众化的特点。比如，小说的结尾：“小二黑好学三仙姑下神时候唱‘前世姻缘由天定’，小芹好学二诸葛说‘区长恩典，命相不对’。淘气的孩子们去听窗，学会了这两句话，就给两位神仙加了新外号:三仙姑叫‘前世姻缘’，二诸葛叫‘命象不对’。”⑥这是多么口语化的表达，平易风趣又富于生活气息，但仔细品读我们就会发现，这句话在承载通俗性的同时也具有艺术性，这表露出青年的一代与老一代旧观念彻底决裂的崭新的面貌，这个结尾是一个希望的结尾。由此我们不禁感叹赵树理不愧为语言艺术的大师。

这种通俗性和艺术性的结合笔者认为还可以从语言艺术中的选词技巧更集中地看出。选词技巧是语言特色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为这部作品的别具一格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

我国的文学作品都非常讲究炼字，这从我国的古诗词中就可以看出，诗人在进行诗词创作的过程中对一个词语、一个字的选用，或许都需要经过多次的试用和分解，才会将其确定下来，用在自己的诗词创作中。赵树理就继承了中国炼字的传统，在人物塑造、故事情节的发展等方面也充分表现出了他对词语选用的重视。如此，将故事、人物等更加生动、鲜明地表现出来。对词语的选择和锤炼，需要从两个方面进行：意义和形式，这两者中间有着一定的联系，只有意义表明确定，声音表达和谐才可以将词句之间的含义进行深刻的表达。

（1）从表达意义上进行选词

赵树理非常看重词语所承载的灵魂意义。他选用的词不得不让人佩服，通过这些词语，他不仅将人物情感、思想进行准确、生动的表达，而且也使得文字具有简洁、贴切、含蓄的表达效果。比如《小二黑结婚》中对其中一个人物于福进行描写时写道：“于福是个老实的后生，不多说一句话，只会在地里死受。”⑦这句对于福的描写中，采用了一个“死受”的词语，没有从其他方面对于福的勤劳憨厚进行描写，也没有选择“埋头苦干”这一类的词语来对于福的形象进行描绘，而是采用“死受”，从这个词语表达的意义上看更能将于福这个人物的形象进行真实的体现，同时也是广大农民的勤劳质朴等性格的反映。一个“死”字，就将于福这个人物形象更加凸显出来。又如，“三仙姑起先还以为自己仍有勾引青年的本领，日子长了，青年们并不真正跟她接近，她才慢慢看出门道来，才知道人家来了为的是小芹”。这里用到的是“勾引”而不是“吸引”，这个词将三仙姑的媚态呈现在人们眼前，仅仅一个词就表露出了三仙姑那肮脏的心理。诸如此类的例证不胜枚举，总之这些词语的选用成为小说的令人叹绝的亮点。

（2）从词语的声音上进行词语的选择

《小二黑结婚》这部小说结合了中国戏曲的风格，其在词语的选用上非常注重叠音。不仅有常见的A A式、A B B式，还有A A B B和A B A B式等。如，文中出现的“暗暗”“查查”“空空”等A A式，“白花花”“活生生”“打哈哈”等A B B式，“鬼鬼祟祟”、“哼哼唧唧”“鬼鬼捣捣”等A A B B式，“咕咚咕咚”“发作发作”“呼扇呼扇”等A B A B式。叠音词的使用不胜枚举，如此众多的叠音词的表现形式使得人物的性格特点、内心情感得以生动的表达；同时，整部小说也在叠音的交织中具有一种口语化的节奏，展现了地方特色。

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在内容上将时代和时代背景下的农民相结合，不仅寄托着作者对时代的关注，也寄托了对农民的深刻的认识和反思；形式上采用新评书体，语言熔通俗性和艺术性为一炉，叙事曲折有致、趣味盎然，同时又平实质朴，深刻动人。由此，内容和形式得以统一，一齐构成了赵树理《小二黑结婚》的创作特色。

① [美]杰克·贝尔登：《赵树理》，黄修己编：《赵树理研究资料》，北岳文艺出版社1 9 8 5年版，第4 0页。

②④⑤⑥⑦ 袁国兴主编：《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广东人民出版社，2 0 1 0年版，第5 0 8页，第5 0 0页，第5 0 1页，第5 0 8页，第5 0 0页。

③ 周扬：《〈赵树理文集〉序》，见《赵树理文集》，中国工人出版社2 0 0 0年版，第2页。

[1]王学松.论赵树理小说的民族风格——以人情、人性及民俗为例[J].鸡西大学学报，2 0 1 0（0 2）:8 4-8 5.

[2]黄建国.从《小二黑结婚》看赵树理小说的语言艺术[J].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 9 8 1（0 3）.

[3]冯德银.质朴鲜明跌宕起伏——从《小二黑结婚》看赵树理小说的艺术特色[J].语文学刊，2 0 0 1（0 4）.

[4]陈顺宣，王嘉良.论“问题小说”与赵树理的创作[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 9 8 2（0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