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楼梦》看传统孝文化的异化
2014-01-28刘文进中国传媒大学100024
刘文进 (中国传媒大学 100024)
建立在家族制度基础之上的传统中国社会,孝具有非常广博的意义,封建统治阶层为了维护统治,使孝的含义逐渐异化。这一点,《红楼梦》颇能有所说明。《红楼梦》堪称一部错综复杂的家族史,作品随处可见传统孝文化对王夫人、王熙凤、宝玉等人物的影响。同时,作品中人物权力的分配,也体现了孝文化在传统社会中举足轻重的地位。本文将结合作品中的具体人物事件,揭示传统孝文化在封建社会和家庭中的影响极其异化的体现。
一、中国传统孝文化的含义
中国第一部词典《尔雅》曾对孝做出“善事父母为孝”的定义。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对孝的解释为“孝, 善事父母者。从老省, 从子, 子承老也。”从这两个解释可以看出,孝至少包含了孝敬父母这一含义,这种孝是出于性情的自然流露。但是,到了春秋战国时期,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学派,将孝作为封建道德的基础,用来巩固封建统治,使孝有了广博的外延。原本用来调节父母和子女关系的孝的观念被运用到整个社会组织中。尤其是到了汉朝,董仲舒提出了“三纲五常”的说法,忠孝开始走向合一。因此,孝包含了狭义和广义两层含义,狭义的孝指人自然感情的流露,是处理子女与父母等长辈关系的行为准则。而广义的孝经过人为推崇和扩展,逐渐被异化,包括了为人臣子、为人兄、为人妻以及为人朋友所应遵守的道德观念,被认为是社会平稳运行的保障。
二、孝文化的异化在《红楼梦》中的体现
《红楼梦》的主要线索涉及到了四大家族的兴衰,作品充分体现了在以家族制为社会基础的传统中国,孝文化对社会各个阶层根深蒂固的影响,下面笔者将主要从“忠”与“孝”以及“孝与权力”两个方面来阐释《红楼梦》中体现出的传统“孝”文化的异化。
(一)《红楼梦》中“忠”与“孝”的辩证关系
在传统封建社会,孝逐渐演变为统治阶级的统治工具,一味强调臣子、子女、仆人应尽的义务。《红楼梦》中的君臣关系、主仆关系以及夫妻关系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1.“家礼”让步于“国礼”
在整个贾家家族中,贾母地位最高,每一个人见了贾母都应行礼,元妃在当选妃子之前也必定如此。但是在《红楼梦》第18回中,贾母、王夫人等长辈却都需要先向元妃行礼。即使是到了贾母的正室,这种私人化的地方,家礼仍需让步于国礼。作品中这样写道“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之。”而其父贾政,只能在帘外问安行参。当元妃表示,“今虽富贵,骨肉分离,终无意趣。”贾政回答“……且今上体天地生生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岂能报效万一!惟不负上眷顾隆恩也。”从回答可以看出,作为当朝臣子的贾政要忠于当时的“大家”之“家长”。曾经的女儿成为妃子,在贾政面前,女儿已不再是女儿,她的回家代表了圣上的广怀,是他要“忠”的对象。
由此可见,移孝作忠的观念在贾政等人心中根深蒂固,当时深入人心的孝文化已经被异化到否定了孝最初的基本含义,束缚了人们真情实感的表达。
2.“孝”让步于“忠”
在传统封建社会,和君臣关系片面强调臣对君忠诚一样,主仆关系也只片面强调仆人对主人的义务。《红楼梦》中,就连一向以“仁慈”著称的贾母在主仆关系上也露出了真面目。作品第54回,贾母和众家眷观戏时,注意到只有麝月秋纹等几个小丫头跟着宝玉。贾母因此便对袭人不满,说“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儿出来。”及至王夫人说袭人的母亲前日没了,正在热孝中,不便前来。贾母仍然十分不满,说“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直到王熙凤又细细解释了一番,即便袭人没孝,园子里也需要有人留看,贾母这才改变想法。并询问袭人之母何时没了,而事实上袭人曾亲自和她说过此事。虽然贾母最后表示,袭人没受过什么恩典,曾意欲给袭人几两银子发送她娘,但后来忘了。可见,贾母完全忽略了袭人等仆人作为人的情感,就连在母亲过世这等事情上,她仍然铁石心肠。在贾母心中,仆人应该无条件地尽忠,即使是丧母这等事宜也需让步于效忠主子,在主子面前根本不应该讲孝。
3. 妻无限度地忠于夫
夫妻关系也是孝的一方面。在传统封建社会,和片面地强调为人臣子必须忠于君一样,为人妻者必须无条件地忠于夫。《红楼梦》中的夫妻关系淋漓尽致地体现了这一点,下面以邢夫人为例进行阐释。
邢夫人是贾赦之妻,邢夫人对贾赦的“忠”人尽皆知。作品第46回,上了年龄的贾赦意欲再纳贾母的丫鬟鸳鸯为妾,从贾母日常对贾赦的评价来看,贾赦身边的妾已经不只是“左一个右一个了”。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邢夫人仍然冒着令贾母生气的风险,一意孤行,说服鸳鸯。
王熙凤心里对邢夫人的评价是“只知奉承贾赦以自保……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后来,贾母得知此事对邢夫人极其不满,邢夫人回答道:“我劝过几次不依。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我也是不得已儿。”由此可看,邢夫人把自己定位为贾赦的附属品,完全依照三从四德的规矩来处理夫妻关系,没有任何独立性可言。在这种夫妻关系中,双方的“忠”极其不对等,只有妻无限度地忠于夫。
(二)《红楼梦》中孝与权力的镜像反映
梳理贾府权力图谱不难发现,孝与权力相互映衬,形成了一种镜像反映,甚至是直接的相互反映。
首先,先从贾母说起。毫无疑问,贾母是贾府中最有权力的人,甚至可以说,贾母是贾府其他各色人等权力的分配者。为什么贾母能成为这个决定者,这就是孝的观念在起作用。贾母是这个家族中辈分最高者,是这个家族的家族长,按照传统孝观念,其他人必须无条件服从贾母。
接下来看贾政和王夫人。相对于贾赦来说,贾政是弟,应该听从兄长贾赦的,但为何贾政和王夫人更有权力?这和贾政在仕途上发展得更好,名声和才学比贾赦胜出一筹,而且王夫人的娘家“海陵王”更有势力不无关系。不过,作品中最直接的体现是,贾政和王夫人更得家族长贾母的欢心,而贾赦和邢夫人却处处令贾母不满。在贾母心中,贾政和王夫人比贾赦和邢夫人孝顺,这样,贾母就会无意或有意赋予贾政和王夫人更多的权力。
作品第46回,贾赦意欲收了丫鬟鸳鸯做妾,贾母得知此事十分生气,王夫人也因此受到牵连,不过在旁人的提醒下,贾母立即意识到冤枉王夫人了,随即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你这个姐姐,他极孝顺,不像我们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爷,婆婆跟前不过应景……”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不仅是贾赦不得贾母喜欢,连同邢夫人也令贾母不满。在贾母心里,王夫人才是真心孝顺的,邢夫人只是在侍奉贾赦。由此也不难明白,缘何在荣国府,贾政和王夫人反而比贾赦和邢夫人掌握着更多的权力。
接下来看荣国府中使用权力最多的人,王熙凤。王熙凤是邢夫人的儿媳妇,王夫人的侄女,同时她深得贾母欢心。王熙凤明白,若想在贾府拥有较高的地位,只有王夫人的认可是远远不够的,获得贾母的认可和喜爱更为重要。为此,王熙凤行为处事处处以让贾母和王夫人高兴为直接目的。
还有一点不得不提,其他人在贾母面前说笑,都是以自己和他人作为对象,但王熙凤是《红楼梦》中唯一一个敢开贾母玩笑的人。第38回,贾母在游玩时给人看自己额头上的小疤痕,王熙凤就开了贾母的玩笑。“……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些来了。”贾母笑道:‘这猴儿惯得了不得了,只管拿我取笑起来,恨的我撕你那油嘴。”可见,凤姐的取笑并不使贾母生气,反而把贾母的情绪推到了高潮,是奉承的一种高级手段,这一点是其他人都无法达到的,也因此王熙凤才从贾母那得到了更多的喜爱与权力。
再看林黛玉。从林黛玉在贾府中地位的变化可以看出贾母的喜好在权力分配中的重要性。在荣国府,黛玉可以和宝玉一同与贾母住在一起,这一点可以看出贾母对黛玉的喜欢程度。荣国府其他人也都将此看在眼里,人人对黛玉都十分尊敬。但是到了第83回,贾母对林黛玉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随之而来的是王熙凤等对黛玉的态度也有了转变。黛玉病重,痰中带血,脸色苍白,探春和湘云将此事告诉贾母时,贾母得知此消息的反应是“自是心烦”,只是说道“……我看那孩子太是个心细”,并特别嘱咐鸳鸯,让大夫来了之后先瞧宝玉,然后再到林姑娘那屋里去。这和第54回中,外面放炮仗,贾母因担心黛玉不禁劈拍之声便把黛玉搂在怀中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语。此时,紫鹃因黛玉生病托周瑞家的向王熙凤支用一两个月的月前。王熙凤的反应是“低了半日头”,方打算送她几两银子,最终也没有答应。由此可见,因为黛玉在贾母面前“失宠”了,她在荣国府中的地位也随之下降。
综上所述,《红楼梦》深刻地体现了传统“孝”文化在封建社会的显要地位,以及这种孝观念在人们身上打下的烙印。通过《红楼梦》,我们可以感受到,孝文化在处理家庭关系中起到了积极作用,如使人尊敬长者,为家族利益考虑等等;但同时也能看到,孝文化沦为统治阶级的统治工具,成为处理社会各个阶层的关系准则时,就丧失了其自然感情的流露,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了人的情感,带来一系列的消极影响,如使人服从权威、保守、丧失独立性等等,这些本文暂不累述。
参考文献:
[1]曹雪芹.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10.
[2]冯友兰.中国哲学小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2.
[3]韦政通.中国文化概论[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8.4.
[4]蔡元培.中国伦理学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12.
[5]汪凤炎,郑红.中国文化心理学(第三版)[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