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滩镇(组诗)
2014-01-25乔书彦
郭滩镇
茶馆是枚坚果,从明清滚过来
它钻进我的身体,迫使我交出记忆
让我的脚步掷地有声
我把自己搁在茶碗后面
跟歇脚的赶集人挤着
在陈旧的木凳上,敞开内心
假如我忘记了郭滩镇
我就失去了根,我走过我生命的源头
陷在枣树林的香气里,唐河从这里流过
打鱼船还没有飘远,我很容易就喜欢上
河边的苞茅,曾经有过许多花朵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铺展,抵达的人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步履轻盈的妇人
从街巷后面买来包子和油条
我缓慢恢复某种柔和的东西
在她走过很久之后,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女儿戴着红帽子,我跟她这样大的时候
就离开了家乡,保持着初次相见的欢跃
她很快适应了方言
和郭滩镇温润的气候
真实,完整,家常话
像撒欢的小毛驴,它四蹄很轻
轻得可以抓住云层里的秘密
我尝试着用家乡话吆喝出内心的块垒
却被一缕炊烟打开心锁
郭滩镇以北十二里,我众多的亲人
属土,并非虚构的言辞朴实
天空划过几缕闪电,春雷
让他们兴奋,赏心悦目的野花
连同那些精彩的土话在泥地里打滚
走进古老的村落,我应该在厨房里烧火或者
在庭院里宰鸡而不是宴席上的客人
从糊墙的旧报纸和粘贴的奖状上
我阅读到往昔,我却回不到过去
我血液的涌动比张开翅膀飞翔的花喜鹊
更快速,被我们咀嚼的东西
在我们内心被回味,坚果和茶馆
以及数百年风尘,汇聚在手机里
串联成无数的电话号码,直到土路尽头
我看到更多的路四散开来
水陆街
水果摊前,有着啤酒肚的中年男子
在香蕉和芒果之间犹疑不定
黄叶从树上落下来,剩下白果
在风中招摇,在我年少时
我母亲曾经用她每天掉下的头发
给我换回来几颗,清苦的味道
我至今难忘,我想起许多亲戚
彼此相互扶持他们跟我母亲一样
淳朴善良,往事越来越淡
我已经无法想起早些年居住过的房屋的
具体位置,眼前的水陆街
繁华持续涌动而我的母亲已经老迈
她担忧我弟弟,轻率地辞掉工作
今后又该如何生活?我又何尝不担忧
白果树下婴儿车上的玩具
让我回忆起我女儿小的时候
她的歌声无可比拟而她的笑脸
像饱满的玫瑰花,搁浅在水陆街
像一位走神的观众,迟迟不能进入剧情
柔软的阳光深入民居
照亮墙角几株小草,购买完生活用品
人们顺着人行道进入城市的各个角落
我无法跟别人说清楚我内心的顽固的病
当年的愣头青,如今在银杏树下
吃热干面,美味被既有创意地改造
属于我们的味道,如烤熟的白果,天空
半个小时前还在下雨
公共汽车驶进来,拥挤在里面的人
用安静的目光向外张望
散落于各处的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孩子们
带着中年的臃肿,熟练地
搅拌热干面,不管是葱花或者
腌菜调味,他们都不拒绝,跟大地隔得很近
又似乎很远,没有购买香蕉也没有
购买芒果,顺着指缝滑落的,除了日子
还有婴儿车上的玩具,猛地
我想到我早逝的父亲,如果他活到现在
也会跟眼前的老人一样
买菜,遛弯,带孙子
阅马场
落叶飘下石阶在蒙蒙的清晨
很多人影在晃动,狭长的街道
想象由此绵延而云朵
褪去灰色,有鸽子在敞亮的水泥路面上
纽扣样让我产生错觉,我在树木间散步
穿小巷过大街的人们,恋着江南的好
突然注意到那群鸽子,随着人流进入灌木丛
蛇山之南,我的视野之内,花朵
在最高处的台阶上开放
阳光打湿我的梦,这里的树木
和充满欢乐的广场,异彩纷呈,城市的内心
有种熏衣草的味道,这些年我不停地
观察城市的植物和鸟类,走动在
喧闹的世界,总要去想漫长的人生
有太多凹凸,让脚步失去平衡,在阅马场
我钻出地下通道,碰到巨大的花朵
在一双眼睛里,轮滑的男孩
青春而随意,我跨过石阶,道路
被精致地绘在树木间,唤起
内心的乡情,鸽子
躲避调皮的孩子,它们扑闪翅膀
不留下痕迹,只那么刹那间
我看到积蓄很久的绿在枝条上鼓胀
收废品的外地老头,坐在厚厚的书上抽烟
并不急于赶路,他身后的黄鹤楼
顶着阳光编织的花环,独自享受殊荣
人群迈开的脚步,如同鸥鸟自由的飞翔
弹拨长江的思绪而剧场外面
卖莲蓬的和卖煮玉米的互不打搅,时至正午
将有人知晓:演出的剧目和时间
保持对戏曲的热爱并在锣鼓之后
陶醉于二胡,兰花指和水袖,曼舞间
已经转身,漫游者遇到银杏
没有什么事物比它更能激起
我童年的记忆,几粒白果在火里烤熟
母亲小心地剥开外壳,在我的咀嚼声里
她露出微笑,而此刻,在绿意盎然的江南
在古老建筑物的屋顶,我经过风
像这个夏天
无关紧要的独白,风
在鸽子的翅膀上,白云
飘过天空,行路人匆忙,结绳而上的
清洗大楼者,将自己悬挂于古典和现代之间
音乐突然响起,热忱的阳光
照耀,脚下涌动新的快感,我已经
转身走了很远
鹦鹉洲
我转身,看到鹦鹉洲幻化成
一道虹影,这是七月之晨
岸边的野花被人阅读,水流激荡
洗涤的衣物挂在电线杆上
众多来自乡下的嘴巴,回味着
刚吞下的莲蓬,我喜欢看
他们忘情的大笑以及他们不合适宜的
装束,他们是城市的建造者
不会打扮自己,摇曳在
水天之间,驻足凝望,我自知内心粗糙
道路在脚下延伸,穿过日益繁荣的老城区
我来到这里,绚烂的夏花
暴风雨一般席卷了我,使我成为
人群中的一个,我却不会
搅拌混凝土,笔挺的衬衫被有技巧地
熨烫过,建筑工地的人们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都跟他们不同
然而长江熟悉自己的孩子,她张开臂膀
自那明亮的港湾,飞出
众多的蝴蝶,我知道我应该
大声诵读,像古时的书生
汉阳城的乔书彦预约在江畔
跟古人交会,却不见古人的身影
怅惘,桂花树在不远处
被众多欲望的人群占据的
城中的街道,令人伤感
无论它是喧哗的、寂静的、崭新的还是
破败的,总不抵古时的清风明月
嬉笑之后准备开工的大桥建造者
走出棚屋,我要靠继续前进的希望
活下去,为了抵达鹦鹉洲
我还得在尘世云游,几个惯于熬夜的人
刚打完麻将,无论输赢
他们都到江边早摊点
吃热干面、锅贴饺子、面窝和
桂花糊米酒,伸懒腰的青年
无精打采,城市敞开来
向城外奔跑,我招呼出租车
请将我拖回唐朝,他扭头一笑
我立马觉得,他就是那年的崔颢
我已经厌倦了炎热和
喧闹的货摊,风和江水的交响昭示我们
岁月的流逝越来越快
显正街
从大桥往南,有许多往事
贯穿全程,显正街的春天如古寺的钟声
悠长,落在我的心上,宛如葡萄美酒
并没有因为漫长的岁月而减低度数,反而
更加醇厚,蝴蝶停在桃花上
莲花湖水波荡漾,我的脚步轻缓
泡在花香里,我是那个持念珠的僧人
隐忍,不动声色,我确认
风声和鸟声,有着古典的意境
还像古代那样,我背靠长江
走进汉阳城,我是那年赶考的秀才
满腹经纶,我来的那天
阳光明媚,清风从凤凰山飘到龟山
经过长途旅行,在家门口
感受透过树叶露出的桃花
新的记忆像嘴角翘起的胡须,让内心
发痒,蝴蝶短暂的停留
充满活泼的气息,那些懂得欣赏的人
挑选出合适的场景赞美
花朵确实开得很红,绿叶肥厚
动情的时刻,患上幽雅的思古病
溅了满脸桃花,显正街分明有另一番景致
如失散多年又偶然相逢的恋人
抬起头听到琴声,数不清的鸟鸣
丰收得就像自家果园里的阳光
束缚我们的习惯被打破,风声和鸟声
耳鬓厮磨,我看到我所目及之地
悄然间整洁了许多也开阔了许多
浸泡在阳光中的街道直抒胸臆
我是那个穿工作服骑自行车的中年男子
我还是那个举着照相机的外地游客
我开始理解早晨的鸟的欢畅,在汉阳的
时而粗犷时而温柔的漫长乐曲里
像个音符又像个小水滴,跳跃
在绿叶和花朵间,可以相信在未来
我还会是个果子,跟着风
打着缓慢的节拍,保留自己的味道
兴奋的小鸟很容易就忘掉烦恼
风还会记得翅膀的韵律,时隔多年
从对面走来的人依然记得哪家餐馆的
清炒菜薹好吃,我喜欢这样悄无声息地
走进去,然后大喊一声:服务员
点菜,我抬头看窗外的花树,湖边草地上
舞蹈的人群跟花枝的摇摆
完全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