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美的诗

尘 世

在海口，岁月在降生

我必须每天起床一次，洗漱

必须每天走在去菜市场的路上

看见一张智障男孩的脸从

寻人启事里像猎物一样盯上了我

我必须扔掉过去生活在其他城市的衣物

像骆驼穿过针眼般和菜主讨价

必须对电梯间里女人和她的狗微笑

但你说，这就是尘世，

要有人静静地守护它。

家庭电话

今天，母亲在家庭电话里

向我索要一个孩子

我的回答是，“不生！”

这使母亲觉得自己有罪

她在电话线里想把我拉回雾气消散的平原

然后是故障一样的空白

她突然关闭自己的声音

满世界都是电池里的杂音

我听见她悄悄地返回十几年前

在小镇的土路上，在她世界的中心

地面落满辽阔的新雪

她紧紧抱住她的小女孩。

词语的忧伤

夜半被宁静的忧伤吵醒

我被迫寻找一种表达

当我写，我像是在湍急中游泳

努力追寻逝去的事物

像篝火一样躺在我身上

但词语唤不回它们，也不能理解

词语中无人能够重生

我感到忧伤因为没有真相

身 体

这身体，这疤痕。

腹部刀疤是割除溃烂的阑尾留下的，

现在它像一只肉虫的干尸，带着粉色的触角吸附我，

在阴天时它会变得深红， 痒，并要求呼吸。

大腿外侧一圈巴掌大的死皮，

来自一次熟睡中并蔓延至今的大火，

黑色起皱的皮肤闻起来仍有一股烧焦的味，

它使我意识到那些迷雾。

一只邻居的狗曾撕开我的脚跟，然后逃走，

它留下了一排凹凸，花白的牙印

和像人一样恐吓的叫声

腋下的淋巴结再次突变，发炎。

这些埋伏的隐形炸弹，

被我的血液喂养着，同时在蓄谋

攻击和溃烂。

我十七岁失眠的那段时间，

我清醒得吓人，能看见父亲的鬼魂

一个巫师的手指在我的脸上

用朱砂画满了十字咒符，

我照镜子，它们依然隐现。

青 春

现在察觉，青春不过一滩死水

沉浮，等不及更多的情事。

我仍愿早起一个小时，看他卧床在侧，

紧闭双眼，做着清晨的梦，

四肢漂浮在床单褶皱的海浪里。

谛听一会儿他迷醉的呼吸，转身去厨房，

白日已遍布阳光，窗外已是煌煌夏日。

变 奏

星期六我从街上买回毛荔枝

它立即用清白果肉品尝了我们的嘴

我摸它的红，那些尖刺就尖叫

拒绝以恋人的眼光瞧它

而新婚夫妇第一次尴尬地抹去伤疤

就像每天面对面快乐地学习弹奏吉他

你剥开一个说：请，请吃

我的指尖竟开始肥美多汁

我听见毛荔枝正在涂抹回归的心胸

那尖叫把我从一个沉湎的自我提升

送给一年之久也新婚的情侣和你

安魂曲

这一天将尽时，我合上书本

结束和灵魂的秘密交谈

尚未消逝的黄昏，一场雨即将来临

等聒噪的雨水之后，终于抑制住

逃离的心，不安分的春日电话

总递送新忠告

我早在五年前，纵身落尽

高空里，寻觅从未发生的曙光

没有山的童年，也不知向谁求告。

醒 来

醒来，清晨已临近傍晚

室内挤满正午阳光的最后一抹余温灰烬

我们受庇于它的阴翳

滞留海岛一两年后，我仍望得见

站在雪地北方观看的一场大火

当时年幼，一小撮心事拴住我

那些枝条逐年膨胀壮大的杨柳

还在，天空挂满密集的云朵

一旦夜晚追上我

生锈的黑色大门拒绝交谈

那是已全然消失的1997年

死亡的阴霾已遍布家门，追上父亲。

回不去了，我躺在床上

只有海，平原，风荡开我的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