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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底”美国超级博物馆

2014-01-19卓扬

中国国家旅游 2014年7期
关键词:竹节虫史密森卧底

卓扬

虽然号称是世界规模最大的自然历史博物馆,美国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只要大半天时间就能走马观花地看完。但它真正的宝藏并不在此,而是背后一百多年积累下来的亿万馆藏。

打开一张博物馆的平面图,会发现展览区域只占了整体馆内面积的一小半。主楼四层,只有两层对外开放,其余两层和一栋副楼是办公区,为排列整齐的藏品柜所占据。这些柜子外观统一,没有视觉标记,而建筑结构经过反复加建更是百转千回,我至今进到藏品区仍然会有“鬼打墙”的幻觉。

最富神秘色彩的,是矿物科学部的“蓝房间”。矿物科学部分为三个分支:矿物与宝石学、陨石学、岩石与火山学,它的馆藏可以追溯到博物馆创建的最早期,也就是史密森尼学会的源头。作为一名化学家和矿物学家,詹姆斯·史密森博士在捐赠十万枚金币的同时,还捐出了自己毕生收藏的矿物标本。不幸的是,这些初始馆藏在1865年毁于一场大火,好在后来矿物科学部不断发展壮大,如今已经拥有大约35万件矿石标本和一万件宝石标本,这还不算陨石与岩石标本。

你可能已经猜到了,“蓝房间”正是博物馆内收藏珍贵矿物与宝石标本的地方。进入这个房间需要通过三道安保程序,即便内部工作人员也极少有机会一睹其真容,流传在外的媒体报道更是接近于零。“蓝房间”就这样成为了一个博物馆内部的传说。

这天,我要为几个矿物标本拍照,选好标本,陪同我的矿物学家迈克·怀斯博士问:“你需要什么样的背景?”我随口说:“找个光好点的地方吧。”于是他“咔嚓”一声打开一道门,我就像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一脚踏进了珠光宝气的蓝色世界。

蓝房间从天花板到地毯都是宝蓝色的,两排暖黄色的木质展柜靠墙对角而立,柜子里的灯光明晃晃地照在斑斓的矿石标本上,令人目眩神迷。另一些标本被随意摆放在房间中央的蓝色操作台上,就像寻常人家里的桌面装饰一样,事实上每一件都是稀世之宝,即便不懂矿物学,也不难看出它们的价值。

我看着满屋的宝物目瞪口呆 —— 原来博物馆才是真正的土豪啊!

蓝房间和旁边的宝石库房加起来,共收藏了约两万件高质量标本,科学家们从中精挑细选,决定哪些将在展览中与游客见面。因为安保完善,他们也会在蓝房间里进行新藏品的检验工作。比如在馆内展出的世界最大的蓝色钻石“希望”,就曾在这里和借来的其他蓝钻(包括世界第二大蓝钻“蓝色之心”)一起接受光谱仪的检查,实验结果进一步解释了“希望”在紫外线照射下发出红色磷光的现象。

迈克·怀斯博士指着一块沉甸甸的祖母绿原石说:“大部分人都喜欢琢磨过的宝石,却不知道这些矿物从地球中生长出来的原始状态,就是这么美丽。”这块标本和冬瓜一般大小,长方形的祖母绿晶体镶嵌在黑色的云母片岩中,仿佛正待采撷的果实。这样美得不可方物的瑰宝,只是地质运动过程中的无心之作,让人不由得感慨自然的神奇。

迈克·怀斯博士的研究重点正是矿物分子的结构与其晶体形状的联系。像祖母绿这样的结晶,天然就会形成长方体,因为它的分子结构也是同样的形状。同理,黄铁矿的结晶是完美的正方体,绿柱石的切面往往是正六角形,方解石则是菱面体或偏三角面体。它们的外观能直接反映内在结构,同时又具有天然的几何之美。

“现在已经很少能得到这么完美的矿石标本了。有些矿石比如碧玺其实并没有那么珍稀,只不过一挖出来就被送到珠宝商那里切成小块,打磨成珠宝,所以这些完整的天然样品越来越少。你得去巴西蹲在矿坑旁边,一出土就抢才行。”怀斯博士笑着说。那件稀有的祖母绿标本,是“史密森尼宝石收藏者”组织的一名成员购买并捐赠的,价值高达十万美元。

对于矿物学家来说,这些标本的价值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其实“蓝房间”里的很多标本都不是所谓的“宝石”,而是非常常见的矿物,但它们的稀有在于形态的独特和完整性,有的如海胆一般向四面八方射出黑色的尖刺,有的如扇子一般展开细密精致的白色棱骨,有的如珊瑚,有的如利剑,有的上下两截的颜色分别是孔雀蓝和玫瑰红,连接处却又天衣无缝。最神奇的是一粒蛋白石,看上去像颗平淡无奇的坚果,切开后才能看见内部的流光溢彩。

怀斯博士言语中不乏骄傲:“当你知道如此美丽的东西是天然形成的,难道不会换一种方式看待地球么?我们的公共展览就是为了让大众能够欣赏科学的美,并且真正学习到知识,而不是走马观花。很多科学家和策展人都觉得普通观众对科学不感兴趣,看到学术名词就会意兴阑珊,但我认为恰恰相反,如果我们不去传达,他们永远也不会去想这些。”在娱乐至死的年代,探索频道在追踪莫须有的人鱼,国家地理频道力推钓鱼真人秀,而史密森尼学会的科学家仍然不哗众取宠,坚持以真理动人,何尝不是科普传播界的璞玉呢?

在一座博物馆里上班,只要走出办公室,就能立刻置身于琳琅满目的展览之中。繁忙的工作之余,抽空看看珊瑚礁中的小鱼,在人类起源电影放映室里坐坐,就是最好的减压。我自己最喜欢的放松方式,是在昆虫动物园抚摸大蟑螂。

是的,就是抚摸有半个成年人手掌那么大的马达加斯加大蟑螂。并非我品味奇特,和人人喊打的德国小蠊不同,这种蟑螂没有翅膀,扁扁的大肚皮完全裸露在外,看上去颇为蠢萌。它的行动非常缓慢,被捧在手上时,只会懒洋洋地摇动触须,有时也会走上几步,让你感受它凉凉的皮肤和安心的重量。自从第一次鼓起勇气和它亲密接触之后,我就彻底爱上了这种小动物。除了马达加斯加大蟑螂,昆虫动物园还提供蚱蜢、毛毛虫和竹节虫供游客近距离体验。

这个昆虫动物园创办于1976年,如今拥有超过70个物种,2006年新添的蝴蝶温室中还有超过一百种蝶类和蛾类,在花朵和游客之间翩翩起舞。除了可供亵玩的少数几个物种,昆虫动物园的主要明星还是玻璃柜中展出的那些活体昆虫和节肢动物,包括蜜蜂、蜈蚣、狼蛛等,它可是美国第一个开办此类展览的地方。

昆虫动物园的出口有一个小房间,拥有特殊权限的工作人员才能进入,这里就是玻璃柜中那些“大明星”的饲养室。昆虫动物园的主管丹·巴比特先生和他的同事们,就是在这里培育和照料昆虫们。房间的布置很简单,因为“明星”们对生存空间要求不高,它们大都待在两个饭盒大的塑料盒或玻璃缸里,被堆叠在房间中央的不锈钢架子上,两边节省出的空间正好放置两张办公桌。真正的亮点是房门对面那面墙——中心部分挖出一个透明窗口,展示着一个不锈钢柜子,每一层都悬挂着几十个大小不一的蝶蛹或蛾蛹,有的翠绿如碧玉,有的橙红如田黄,还有的外壳如层叠的枯叶,形成绝佳的保护色,它们在沉睡中不时扭摆几下,仿佛在提醒观众自己可是有生命的。

“我们的蝴蝶来自亚洲、非洲、中南美洲,当然还有美国,所以我们总是有超过50个不同物种在温室里同时展出。”丹·巴比特说,照顾蝴蝶是一项精细的工作,每天早上都要更换温室里的植物,以确保花朵里有足够的花蜜供蝴蝶进食,“那可是有四五百张嘴要喂呢!”

丹·巴比特自称是一个自学成才的虫子“极客”。他从小就热爱自然,经常在树林里玩耍,但真正与虫子结缘还是在大学一年级的水生生态学课上。那是一次田野实践,丹在密歇根一个普通的小池塘里撒网收集生物样本,网从湖底拉上来,居然密密麻麻爬满了“长得像外星人一样”的昆虫!如果说喜爱大蟑螂的我还算勇气可嘉,那么打破密集恐惧症的丹就是真正的英雄。自此以后,他就走上了研究昆虫的不归路,如今他已经在昆虫动物园工作了16个年头。

在丹眼中,昆虫最有魅力的恰恰是它们的奇形怪状。昆虫是地球上最成功的动物,占据了从冰天雪地到热带雨林的各个角落,可以在非常极端的条件下生存,其中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蟑螂。科学家已经发现并命名了100万种昆虫,而尚未发现的物种数量据推测最高可达3000万,至于个体数量,大概相当于银河系中星星数量的5000万倍。凭借进化出的各种适应性特征,昆虫在亿万年来的生存竞争中成为赢家。

说到适者生存,丹最喜欢的范例之一就是竹节虫。顾名思义,竹节虫的身体进化成了树枝或树叶的形状,颜色不是棕色就是绿色,在树林中成为完美的伪装。这伪装实在太成功了,有时连同类都会被迷惑,在竹节虫的展柜里,可能会发现一只虫子对同居的邻居张口就啃,啃下去才发现对方不是食物。

像竹节虫这样的拟态,只是昆虫进化出的十八般武艺之一。丹又拿起一只来自马来西亚的扁竹节虫,这种虫子一旦伪装被识破,就会发出一种咝咝的声音威吓掠食者,逼急了还会喷出有毒的液体,并且用后腿上的刺猛戳对方。听上去真是厉害,但丹手上的虫子淡定地任他摆布,只是从他手上爬到了胳膊上,一点没有要变身的样子。

当被问及最喜欢的昆虫是什么,知识渊博的丹却被难住了:“这是个很有挑战性的问题……我在这样一个拥有丰富馆藏的博物馆里工作,每天接触到各种不同的昆虫,所以我的关注焦点也会转移。我的工作最酷的地方就是,昆虫研究这个领域每天都在变,不断有新的昆虫被发现,永远有新的内容可供研究,每天都能学到一些新的东西,这就是我最爱的事情。”

历史悠久有时也会成为一种负担,于是,位于博物馆二楼的骨架展厅,在信息爆炸的今天,也要想出一些新方式来吸引眼球,让古老标本与先锋科技相结合。

我和另外三位同事正在做的,就是利用实景增强技术的一个移动应用,为骨架展厅增添多媒体互动体验。这个技术可以实时计算摄影机捕捉的影像,并且加上相应的数码图像,使其角度与设备的移动相符,从而把虚拟世界与现实结合起来,达到身临其境的效果。游客只要在手机上打开这个应用,把镜头对准特定的骨架标本,一个栩栩如生的3D动物模型就会出现,并随着手机的移动而变换,就像它真实存在一样。

我们从展厅的几百具骨架当中选取了13个物种,其中包括已经灭绝的斯特拉海牛。我的工作是制作视频,讲述这些动物和研究它们的科学家的故事。我也算具备一些自然科学知识,但工作中还是不免出错。一次我花一星期时间做了一个剑鱼的小动画,却被老板指出,画面中出现的是另一个物种——马林鱼,因为剑鱼的素材极少,而它们俩又长得实在太像了。即便有些素材不是视频的主角,也必须符合科学事实,比如:烘托气氛的鸟鸣音效来自于哪个物种?作为背景的沙粒是不是与采访中提到的沙丘同一种颜色和质地?对史密森尼学会来说,这种精确,不仅仅是一种标准,更是一种实事求是的精神。

骨架展厅的一个角落,立着两具特殊的标本——法医学家格洛夫·克朗兹和他的爱犬克莱德。克朗兹博士生前和博物馆的人类学家戴维·亨特是好友,也为史密森尼的多个项目工作过。一次他起意说:“我这辈子都在教书育人,我觉得我死后也应该是个老师。那我为什么不干脆把我的身体捐给你?不过有一个条件:我要和我的狗待在一起。”他去世后,并没有举行葬礼,他的身体被直接运到田纳西大学进行解剖,制成标本,然后成了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永恒的一部分。

知道这个故事以后,我特地去骨架展厅向克朗兹博士的遗体致敬。史密森尼学会就是这样,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背后,都有着几代人的奉献与传承。而我们这一代,会一如既往地保存和发展她的遗产,就像矿物学部的首席科学家杰夫·波斯特博士所说:“我们会永远在这里,几百甚至几千年后的研究者,仍然可以回头来看我们今天的收藏,为科学社区添砖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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