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亚交往撷英(一)
2014-01-17□艾平/文
□艾 平/文
南亚交往撷英(一)
□艾 平/文
2014年9月14—19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对马尔代夫、斯里兰卡和印度等南亚三国进行国事访问。抵达当天,习近平主席在往访国主流媒体刊登署名文章,直接将访问的背景、意义、内容和期待等告诉东道国公众。习主席的演讲及大批合作协定的签署不断传递出各个领域双边合作深入发展的大量信息。
媒体丰富多彩的报道,让我看到一处处熟悉的风景和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将我带回逝去的岁月。不到三年前,我也曾访问过艾哈迈达巴德,拜会时任印度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的莫迪先生,为他即将应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邀请访华做准备。现在担任印度总统的慕克吉先生曾担任国大党政府的财政部长和外交部长,当时来华访问时我们曾见过面。在习主席会见国大党领导人的电视报道中,我又看到该党主席索尼娅·甘地夫人、前总理曼莫汉·辛格、外事负责人卡兰·辛格、副主席拉胡尔·甘地和前外交国务部长夏尔马。
国事访问回顾总结双边关系,规划部署未来合作的蓝图,是两国交往中的标志性事件和高潮。而高潮的到来则凝聚着方方面面的努力,其中包括中国共产党的对外交往。我本人曾在2005年4月至2010年5月担任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一局局长,后来又担任分管南亚事务的副部长,在为精彩纷呈的高访所吸引的同时,也想回顾往事,讲述亲历的外事活动,同大家一道分享其中的经验教训。
迷人的印度
一、半路出家
习近平主席在印度媒体发表的署名文章指出,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印关系得到了长足发展;中印关系能有今天的局面,得益于我们坚持以信相交,以利相融,以谊相亲,以诚相待。在过去的九年中,我倾注心血最多的是同印度的交往,深知此言不虚。
2004年,我结束了中国驻埃塞俄比亚大使的任期,回到中联部。次年,部领导调我到一局主持工作。中联部各个地区局最主要的任务是对外联络,即同对象国主要政党等交往对象进行互访,通过这些交往贯彻中央对相关地区工作方针。当然,为了实现中央意图以及使交往顺利开展,有必要做好调研工作,努力做到“知己知彼”。
一局分管国家中最重要的是印度。根据中国外交的总体布局——“大国是关键,周边是首要,发展中国家是基础,多边是重要舞台”,大概只有印度一个国家在前三个方面都占全了,并且在多边外交舞台上发挥着重要作用。印度虽然重要,但中印关系却并不一帆风顺。进入新时期以后,我们下了很大功夫克服障碍,改善中印关系,努力创造有利的外部环境;但中印双边关系仍有其脆弱的一面。例如,当印度执意发展核武器时,就有人出来拿“中国威胁”做挡箭牌。
在改善中印关系的过程中,党际交往发挥了积极作用。新时期,中国共产党改变了过去只同国外共产党交往的传统,从而为更好地服务于国家总体外交奠定了更为坚实的基础。以同印度政党的交往为例,1983年,中国共产党恢复了同印度共产党(马克思主义)[简称“印共(马)”]的关系;此后对方支持中方发展同印度执政党——印度国民大会党(简称“国大党”)的关系。1985年是国大党成立100周年,中共派团参加庆典,双方开展直接交往。两党关系中的这些新发展,推动时任印度总理拉吉夫·甘地于1988年访华,正是在会见他时邓小平同志说了那段有名的话:“真正的‘亚洲世纪’,是要等到中国、印度和其他一些邻国发展起来,才算到来。”
新世纪以来,中印双边关系克服了印度核试等因素的干扰逐步改善,然而对印政党交往却似乎遇到了瓶颈:在印度主要政党中,中国共产党只同印度共产党(简称“印共”)和印共(马)基本保持正常来往,而同执政的国大党和主要反对党印度人民党(简称“印人党”)的交往却面临一些实际困难。国大党在2004年印度大选中获胜上台,原来国际部的人马大都忙于政府外交,对党自身的对外交往无暇顾及;印人党虽落败成为在野党,但在来访中仍强调“对等”,要求我党最高领导人会见,从而迟迟难以成行。当然,根本原因是印度政党活动是以赢得选举、组建政府和推行本党的纲领为最主要目标,其人力、物力、财力无疑首先要用于国内;同中共交往是否能增强其国内政治地位,印方似乎还有疑问。尽管如此,印度外交部和驻华使馆仍然看出党际交往可以提供重要交流渠道。因此,虽然囿于印度的政治体制不便直接插手双边党际交往,但仍然建议建立“两来两往”机制,即每年印度外交部负责接待两个中共代表团,而中联部则接待两个由印度邦首席部长率领的地方代表团。这一建议得到中方的积极响应。
印度新总统莫迪的故乡古吉拉特邦的藩王豪宅——拉克什米维拉宫,该建筑融合着印度教、伊斯兰教、锡克教以及耆那教的建筑风格,是古吉拉特邦标志性建筑之一。
二、扬长避短
我从事对印工作是“半路出家”,既无印度语言的优势,又无“童子功”。主管部领导提醒我,到一个以前不熟悉的局工作,要善于分清主次,对于常规性的工作,可先按原来思路做,自己把重点放在需要有所突破的方面。为形成今后对印工作的思路,我设计了三步走的“路线图”。
首先,同全局同志一道,认真落实好双方业已商定的交往活动,通过双边交往实践积累知识和经验。既然印方派团有困难,我们便先组团出访印度,既显示推动双边关系发展的诚意,又通过访问增加对这个重要国家的感性认识。2005年,印度外交部安排印度政府新闻广播文化部出面,邀请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刘云山同志率中共代表团访问印度。访问期间,刘云山同志会见了印度外交部长、新闻广播文化部长及各政党领导人,宣介中共十六届五中全会主要精神,介绍中国坚持科学发展观、构建和谐社会的目标,阐明中方坚持“与邻为善、以邻为伴”和“睦邻、安邻、富邻”的周边外交方针,明确传递了中方希望推动双边友好合作关系和促进地区和谐发展的重要信息。同时,刘云山同志还着重考察了印度文化建设和新闻宣传方面的情况,积极探讨中印双方加强文化新闻交流与合作的具体步骤。同年,我还陪同时任青海省委书记的赵乐际同志访问印度。
其次,尽可能深入地了解印度,争取“站到巨人肩上”。除了拜长期从事对印工作的同志为师、认真阅读他们多年形成的调研成果外,尽可能拓宽学习和阅读范围。如阅读学术刊物和国内国际名家的专著,参加各种研讨活动,以了解印度的历史和现实。在这个过程中,我深感我们的国际问题“调查研究”同美国等发达国家系统学科化的“国别及区域研究”还有相当差距。我们要“知己知彼”,不能关起门来“自说自话”,而要相信“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充分利用和借鉴名家的成果,不仅是结论、数据和信息,更重要的是研究方法,要立志为逐步形成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国别及区域研究”做出贡献。
第三,争取实地考察的机会。我们既不能关起门来“自说自话”,也不能跟在别人身后“亦步亦趋”,而要逐步形成我们的特色和优势。这一要靠理论,特别是借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种经过实践检验的成功经验;二要靠实践。研究外国,不能只靠书本知识“隔岸观火”,必须实地考察。正如毛泽东同志在《反对本本主义》中所言:“迈开你的两脚,到你的工作范围的各部分各地方去走走,学个孔夫子的‘每事问’。”
2005年6月,我同局里的季平等一行三人来到印度。季平同志是北京大学印地语专业毕业,入部后一直从事对印工作,可以说既有语言优势,又有“童子功”。他为我们这次实地考察做了精心安排,充分发挥各种“人脉”关系,通过老朋友结识新朋友,使我看到了一个“迷人的印度”。
去印度之前,我多少有些忐忑。在外事口,大家普遍感到印度人难打交道。在印度考察会遇到一些什么样的人?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在印度,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拉密什先生。他是一位著名的专栏作家,国大党的“笔杆子”,同时也是印中友好的积极倡导者。他把英文的“中国”、“印度”两个词连在一起造出一个新词——“Chindia”,被人翻译成“中印大同”。一见面他就告诉我,我进门之前他正在读《尼赫鲁全集》中尼赫鲁写给朱德总司令的信,可以看出,两国执政党的交往从那时就开始了。他认为,中印双方应该一起做一些大事,比如联合制造大飞机,取名“玄奘号”,向全世界表明这两个文明古国可以携手合作。我笑着说:“如果暂时还不能造大飞机,至少可以合作修建高铁。”临别时我为他的友情所感动,问他为什么对中印合作如此信心百倍,他笑着说:“我上世是中国人,下世也将是中国人,只是今生投胎做了印度人。”这一说法极具“印度特色”。
接下来,我又会见了印人党副主席马杜。印人党有个口号叫“印度教特质”,在国内争议很大。我对宗教缺乏研究,对印度教更是云里雾里。然而,马杜先生告诉我,西方的所谓“世俗主义”主张政教分离,而印人党口号中的“印度教”实在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宗教,而是印度传统文化的代名词,不仅仅是“个人信仰”这样的“私事”,而是近乎无所不包的“生活方式”,它所强调的无非是寻找一条印度自己的现代化道路。
在一次共进午餐时,我问印度外交部东亚司负责人怎么看新近流行的“金砖国家”这一概念。他半开玩笑地说:“也许是中国经济发展很快,西方顺便看好印度,于是创造了这一概念。不过……”,他变得严肃起来,“现在世界上对人口的看法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人们往往把人口看成负担,现在人们更多看重人口对经济的拉动作用。”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会见了印度总理府国务部长查万,同印共(马)总书记卡拉特等左翼政党领导人以及多家智库的专家学者进行座谈,并前往安德拉邦和西孟加拉邦等地考察。印度政府高官,特别是年轻一代,大多受过良好教育,平易近人;左翼政党领导人以我们更为熟悉的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分析印度,对我多有启迪;其他政党领导人和专家学者,也都愿意尽其所能与我分享他们丰富的经验和专门知识;其中很多人,特别是曾经来华访问的,都对开展交往与合作充满期待。通过这些会见和考察,我感到,在新形势下,要使党际交往对双边关系发展继续发挥积极作用,不能只是一厢情愿地要求对方按照我们习惯的形式和内容开展交往,而要努力深化对双方国情、发展道路、制度体制、现实需要与可能的了解,不断丰富交往的形式与内容,使双方潜在的互利合作变成现实。
通过这些努力,我逐渐感悟出印度的迷人之处。世界上所有国家当中,只有印度有同中国几乎一样悠久、灿烂、从未中断的古老文明,并且在历史上曾对中国产生过那么重大的影响,以至于今天绝大多数中国人已经意识不到有多少中国成语、寓言和概念来自印度,而佛教更是已经成为中华文明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中印两国是世界上仅有的人口超过十亿的国家,两国现代化的任务同样艰巨;同时,两国又有一些重大的区别,印度从未成为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自然也不会像中国那样“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真正的“统一”基本上是靠“外族入侵”,而登峰造极的是英国的殖民统治。作为文化统一体,印度的影响甚为辽阔,远远超出了其疆界。虽然近代中印两国都曾遭到外强入侵,但中国只是“半殖民地”,而印度则成了大英帝国王冠上的钻石,这显然影响到了尔后两国的发展道路和制度建设。对中国来说,印度就像一面镜子。当然,参透这面镜子要费点心思。多少年来在印度这块广袤的大地上,数以亿计的人们有过喧闹多彩的实践。这种规模的实践无论与我们的实践是相同、相似还是相反,都会使人眼花缭乱,深受触动,浮想联翩,获得启示。这也正是印度的迷人之处。(待续)
(作者系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前副部长,现任中国国际交流协会副会长)
(责任编辑:张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