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的家族魔咒

李力华?余希

恐怖！

尿毒症魔咒夺走了5位亲人

2012年4月3日，湖北省宜昌市第一人民医院，一名中年女子蹲在地上泪如泉涌，悲伤地说：“这一天还是来了！”这名女子叫王芹，她刚刚被查出患有尿毒症，如果不及时进行有效治疗，将活不过两年！医生的话，瞬间将王芹拉回到痛苦的童年。

1981年3月17日早晨，正在准备早餐的母亲突然晕倒在地，被紧急送往医院，经过检查，她竟然患有尿毒症！看着病床上日益消瘦的母亲，王芹和妹妹王蓉哭喊着：“妈妈，你说过要看着我们俩长大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一定要好起来……”然而，任凭她们如何哭喊，母亲还是撒手去了。弥留之际，母亲紧紧拉着王芹的小手说：“芹芹，你已经长大了，以后替妈妈照顾好妹妹，妈妈在天堂会保佑你们的。”说完这些话，母亲就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年，王芹才9岁，她第一次知道尿毒症是这么可怕的病。在母亲的灵堂上，面对前来吊孝的亲友，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的王芹紧紧抱着妹妹，一边为她拭去眼泪，一边安慰说：“妹妹，你放心，从今天起，姐姐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母亲去世后，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地赚钱养家，年幼的王芹挑起生活的重担，每天放学回来，忙着洗衣、做饭、照顾妹妹。王芹的舅舅、舅妈就住在附近，他们心疼这对可怜的孩子，隔三差五给小姐妹俩送点好吃的；给自家孩子做新衣服时，也会给王芹姐妹俩做一套。每次过来，舅舅总会搂着小姐妹俩，心疼地说：“芹芹、蓉蓉，你们有什么事情，尽管跟舅舅说，舅舅不会让你们吃苦的！”舅舅和舅妈的关心和爱护，渐渐让姐妹俩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

1983年5月的一天晚上，父亲加班没有回家，王芹带着妹妹先睡了。迷迷糊糊中，王芹似乎听到妹妹痛苦的呻吟，她连忙打开灯，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妹妹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抓着床单，丝丝血迹从嘴角流了出来。原来，王蓉不忍心打扰姐姐休息，尽管腹部异常疼痛，但努力强忍着，嘴唇都被咬出血了。王芹心疼不已，顾不上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背起她一路跑到医院。王蓉患的是急性阑尾炎，由于手术及时，并无大碍。可王芹却因为淋雨病倒了。舅舅和舅妈闻讯赶来，抱着姐妹俩，心疼得直流泪。

在舅舅和舅妈的精心照顾下，小姐妹俩很快康复出院了。王芹将舅舅、舅母在医院照顾她们的一幕画了下来，在旁边写道：“舅舅、舅妈就是我和妹妹的爸爸、妈妈。”她把这张画压在枕头底下，没事就拿出来看看。王芹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舅舅和舅妈！”

然而，王芹还没来得及报答两位慈爱的长辈，死神再度降临：1985年8月，舅舅患上了尿毒症，仅仅4个月就病发身亡了。弥留之际，舅舅紧紧握住王芹姐妹俩的手，满是遗憾地说：“芹芹、蓉蓉，对不起，舅舅再也不能替你妈照顾你们了！”

病魔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夺走了两位至亲的生命，王芹姐妹俩悲痛欲绝！她们跪在舅舅的坟前，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老天，你怎么这么不长眼啊！”

然而，现实远比王芹姐妹俩想象得还要残酷：在随后的两年里，她们的姨妈、姨表兄、姨表姐，竟都先后死于尿毒症！

为什么这么多亲人都死于尿毒症呢？王芹姐妹俩百思不得其解。为了弄清真相，她们特意来到武汉市协和医院和同济医院请教。专家告诉她们：“和你母亲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先后死于尿毒症，这是家族遗传疾病，你们俩恐怕也不能幸免。”

医生的话，让王芹姐妹陷入深深的恐惧中。她们抱在一起号啕大哭：病魔已经接连夺走了5位亲人，难道就不能放过她们吗？

勇敢活下去！

姐妹俩笑对死神

从医院回来后，王芹和王蓉常常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发呆，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吃也没心思吃。等待死亡的滋味，犹如被时间凌迟，她们看不见光明和希望，也失去了活力和热情。

这样绝望的日子持续了差不多半年，王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稍微干一点重活，就累得气喘吁吁。与此同时，她的记忆力也越来越差，成绩一天天下降。妹妹王蓉的状况也差不多。她们都有一个强烈的预感：自己很快就会见到母亲了！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天，王芹突然梦见了逝世多年的母亲。她兴奋地扑进母亲怀里，母亲却责备她：“你不是答应我要好好活着，照顾好妹妹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王芹正想解释，不料母亲却一把推开她，恶狠狠地说：“你这个胆小鬼、逃兵，还不快回去！”王芹猛然惊醒。梦中母亲的话一字一句地深深印入脑海，令她再也无法入睡。她索性坐起来，靠在床头思考：与其消极地等待死亡，还不如努力地活着。能多活一天，都算自己赚到了！

从那以后，王芹像变了个人似的，每天乐呵呵的，逢人就会亲切地打招呼。她努力地学习，课余还做义工，献爱心。为了让妹妹也振作起来，她常常带着王蓉到长江边大声呐喊，将压抑在心中的恐惧全部释放出来。姐妹俩每天起床后，都会对着镜子比比谁笑得最好看，然后带着笑意迎接每一天。

1990年，王芹高中毕业后，在当地职业中专找了一份后勤工作。由于工作的缘故，她经常到附近的一家小卖部买东西，每次去都是笑呵呵的，让人看着心里很舒服。时间一长，小卖部店主周建平记住了王芹，并给她取了个外号叫“爱笑的芹菜”。每次，王芹来买东西，总和她聊一会儿天，经常约她打乒乓球。

一天，周建平请王芹吃饭。饭后，两人来到白龙公园，周建平突然抓住王芹的手问：“爱笑的芹菜，你做我女朋友好吗？”王芹愣了愣，然后笑着拒绝了：“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我的母系亲人都死于尿毒症，我也随时会患上尿毒症，我不能拖累你。”周建平沉默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谁不想要一个健康的伴侣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芹每天路过小卖店还会乐呵呵地向周建平打招呼，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可周建平的笑容却越来越勉强，而且常常愣神。之后不久，周建平突然失踪了，小卖部也关门了。王芹心里不禁有些难受：难道连朋友也不能做吗？

半个月后，小卖部又重新开张了。周建平找到王芹，斩钉截铁地说：“这些日子，我找专家咨询过了，尿毒症并非不治之症。即使有一天你发病了，就算倾家荡产，我也会把你的病治好！我希望自己每天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你的笑容，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endprint

长久以来，王芹只想用微笑带给自己活下去的勇气，用微笑来面对死亡，让自己拥有尊严。可是没有想到，这份乐观和豁达竟然意外地给她带来了美丽的回报—一份生死不渝的爱情！那一刻，王芹大胆地牵住了周建平的手。

得知姐姐恋爱的消息后，王蓉高兴极了，每天围着周建平“姐夫姐夫”地叫个不停。多年来，一直愁眉不展的父亲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1992年10月，王芹和周建平在亲友的祝福声中，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婚后，两人的女儿和儿子相继出生，更是给这个家庭增添了无穷的快乐。

喜讯频频传来。1993年7月，王蓉以优异的成绩考上湖北金融专科学院。在校期间，王蓉和同学罗元相恋。明知王蓉可能会遗传尿毒症，这个勇敢的男生依然选择了不离不弃。毕业后，王蓉和罗元结婚，并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

对爱情义无反顾的勇敢与执著，让周建平与罗元惺惺相惜，两人相处得非常融洽。1997年初，周建平和罗元一起投资开办了“万安玻璃厂”，生意很是红火。

深情的丈夫、可爱的孩子、喜爱的工作……王芹和王蓉一次又一次微笑着拥抱生命的馈赠。她们从没忘记过尿毒症的残酷诅咒，但是却认真地生活着。每当害怕时，她们总会默念一段小诗：即使是一棵小草，也要用顽强的生命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存在；即使生命如流星般短暂，也要勇敢地划破苍穹，留下耀眼的光芒……

礼让生命，

命运的奇迹回馈

但命运没有放过这对勇敢的姐妹。2012年4月3日，王芹被确诊为尿毒症；仅仅两个月后，妹妹王蓉也被确诊为尿毒症。周建平和罗元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两个男人还是痛苦得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治疗尿毒症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肾移植，可是亲友们没有一个配型成功。王芹和王蓉只能进行保守的透析治疗。从最初的7天一次，到两天一次，再到最后的一天4次……在长达一年多的透析治疗中，她们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并且经常伴随着长时间的失眠、恶心和呕吐。与此同时，两个原本殷实的家庭，也变得日益拮据。周建平和罗元忍痛转让了玻璃厂。

2013年6月13日，周建平和罗元得知湖南长沙湘雅三医院在肾移植治疗尿毒症方面经验丰富，便带着妻子来治疗。可是没有肾源，医生再高明也没用啊！此时，姐妹俩的尿蛋白3个+，肌酐都超过了1300，倘若不及时手术，将活不过3个月！抱着渺茫的希望，周建平和罗元在医院旁边租了个简陋的房子，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做完透析后，回到出租屋，王蓉感叹地说：“我死倒也没什么，可女儿怎么办？她才16岁呀！”王芹也为自己的一对儿女担心：“既然疾病是按母系血缘遗传的，那咱们生的孩子，将来会不会也得尿毒症？”王芹的话，让全家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王蓉沉默了片刻，说：“姐，我想和医院签个捐献协议，等我走了，就把遗体捐献给医院，供医学研究。如果能找到根治遗传病的办法，将来我们的孩子，还有类似情况的孩子，都能好好活着了。”王芹的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对，对，我也捐！就算找不到治疗遗传性尿毒症的办法，咱们好的器官也能帮帮别人呢！”听着姐妹俩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身后事，周建平和罗元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转过身去，悄悄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第二天，王芹和王蓉早早地来到湘雅三医院，说出了死后捐献遗体的想法。在场的工作人员听了，无不为她们的精神所感动。签完捐献协议后，王芹和王蓉相视一笑：能在这个世上留下点儿痕迹，也算没白活了！

也许是王芹和王蓉的善良和勇敢感动了上苍，奇迹真的发生了！7月4日，王芹姐妹俩接到医院的电话，有一位DCD供者（心脏死亡者）的肾脏和姐妹俩配型吻合，让她们马上来医院。挂断电话后，全家人都高兴不已。

然而，当两家人赶到医院后，一个意外的消息让他们都傻眼了。原来，DCD供者的家乡有一个风俗，人死后必须完整下葬，否则死者的魂魄就会一直在家里徘徊，不得安宁。由于死者生前执意要求捐献遗体，家属为了满足他的意愿，又怕他的魂魄不安，便采取了一个折中方案：只捐献一个肾脏！

只有一个肾脏，捐给谁，王芹还是王蓉？

两家人走进会议室，一起面对这个艰难的选择。很快，会议室传来姐妹俩的争吵声。王芹大声说：“我是姐姐，你必须听我的，这件事没得商量，你先做手术！”

妹妹王蓉也抬高声音说：“别的事我可以听你的，但是这件事，我是不会听你的。姐，从小你为我吃了那么多苦，现在就当妹妹报答你，你先换肾！”

“妹妹，你比我年轻，孩子也比我的小，她离不开你啊！”王芹的声音哽咽了。

“你的孩子比我的大不了多少，再说你有两个，他们更需要你的照顾！”谈到孩子，王蓉再也抑制不住，泪流满面。

在死亡面前，姐妹俩不约而同地把生的希望让给对方。她们的争吵声引起越来越多的人围观，大家都为这份生命的礼让而感动。

见无法说服妹妹，王芹突然站起身来，拉着丈夫走到医院花园里，恳切地说：“建平，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我答应过妈妈要好好照顾她的。要不我们现在收拾东西回家，也许她还能安心做手术，你看好不好？”

周建平何尝不希望妻子能够活下来，可是妻子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他凝视着妻子，心中酸楚不已，拼命地抽烟，一言不发。

然而，王芹夫妇没想到的是，他们离开会议室后，王蓉也做起了罗元的思想工作：“老公，我了解姐姐，她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哪怕死都愿意，可我不能这么自私啊！”罗元知道妻子想说什么，可她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和孩子怎么办呢？他呆坐着，脸上写满了悲痛。

王蓉不由急了：“我妈走得早，一直是姐姐照顾我。如果没有姐姐，我得急性阑尾炎时就可能死了。老公，我知道对不住你，对不起孩子，可姐姐一家也需要她啊！就当我为姐姐最后做一点儿事吧。”妻子的话像针一样扎在罗元的心上。无奈之下，他只好点了点头，答应妻子晚上坐火车回宜昌。

王芹和丈夫回到出租屋时，发现王蓉和罗元正在收拾行李。那一刻，姐妹俩顿时全明白了，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埋头痛哭，周建平和罗元在一旁也默默地流泪。左思右想后，他们决定通过抓阄的方式来决定。谁知，姐妹俩谁也不同意。王芹红着眼眶，冲到窗户边，说：“妹妹，你要是再不听我的话，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王蓉吓得死拽着姐姐的手臂不放，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蓉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接通电话后，她一句话没说，身体却不停颤抖着。挂断电话后，王蓉兴奋地抱住王芹说：“姐姐，咱俩有救了！”原来，电话是医院打来的。王芹姐妹俩互相推让肾源的事传遍了整个医院，肾源供者的家属听说后非常感动。她顶着巨大的压力，决定把两个肾全部捐献出来！

当天下午4点左右，姐妹俩的手术同时进行。医院派出叶启发教授作为总指导，成柯副教授为王芹做手术，明英姿教授为王蓉做手术。晚上9点30分左右，姐妹俩的手术顺利结束。如果没有排异反应，两个月后即可出院。

在医院的精心护理下，王芹与王蓉安全地度过排异期，血肌酐指标达到正常水平，肾脏移植的各项指标基本正常。“十一”前夕，恢复健康的姐妹俩顺利出院，她们微笑着迎接自己的家人。对生命的永不放弃，对幸福的执著追求，终于让她们打破尿毒症的诅咒，赢得新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