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海的IMF秘书长之“道”

毛丽冰

跟往常一样，早上8点，林建海已经准时坐到了办公室电脑前。办公桌上整齐地排列着一叠叠需要处理的文件、会议安排和各种会议准备材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总是能早早地照进这个位于美国首都华盛顿，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总部大楼顶层的秘书长办公室。

作为IMF的秘书长，林建海总揽IMF执行董事会的工作计划及日常事务，协助总裁拉加德主持执行董事会议，并管理188个成员国参与基金治理的各项事宜。他同时兼任国际货币与金融委员会秘书长，协助该委员会主席尚达曼主持核心会议。

从担任IMF秘书长以来，这位如今在IMF担任最高职务的中国籍雇员就一直吸引着国人的关注。2013年10月底，林建海在清华五道口金融全球名师大讲堂发表“全球经济展望：挑战与机遇”的主题演讲，他对中国经济发展的殷切关注，对世界经济走势的独到见解，以及他言谈举止间流露出来的绅士气质，使人折服。

从温州小镇“一步步”走到IMF

从1989年进入IMF工作至今，从最初的普通雇员到秘书长，林建海说，“自己只是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

林建海1955年出生于浙江温州磐石。从小古镇，到北京，再到美国华盛顿，他没有像家乡很多人一样通过经商获得事业的成功，因为他从小的梦想是“当个读书人，从农田中解放出来，走到上海、北京，走到大世界”。所以他最终选择成为一名国际“公务员”，从事他热爱的工作，忙碌而幸福着。

小镇上的孩子，没有任何背景，却能成为国际金融机构的高管，不禁让人遐想，他走过了一条怎样的道路，才获得如今的成功。

谈到家庭和成长经历，林建海对于家乡和小时候的记忆印象深刻。跟那个年代普通农家孩子一样，他放学也得田间地头干农活儿。但是，好学、勤奋的他一点也没耽误功课，年纪最小成绩还很好。林建海说，这些都是因为受到父亲的影响。林建海的父亲生前是一名在上海服装厂工作的裁缝，但是他酷爱读书。“爸爸只上过一年半的学，但对中国的文化历史哲学等都有很深的了解，是自学成才。不论家里条件多苦，他都告诉妈妈，一定让我们念书。”林建海回忆，父亲告诉他们要走出去、要改变生活，就只有靠读书。

“母亲的身上有一种‘先人后己的品质。”林建海告诉《经济》记者，在温州老家，母亲看到谁家有困难，一定会去帮一把。碰上刮风下雨天，母亲看到邻居晾晒的衣物，一定会先帮邻居收再收自己家的。仍在老家的大姐林建萍说，弟弟性格像父亲，为人处世像母亲，父母亲给了他最优秀的品质。

高中毕业后，林建海留校教英语，当时没有恢复高考，因为英语好，等到有推荐工农兵上大学指标的时候，他经过面试被北京外贸学院（现对外经贸大学）录取了。在大学，他夜以继日地学习，毕业后因成绩优异而留校。之后，他被选派到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留学，随后在乔治·华盛顿大学获得国际金融学博士学位。

林建海说，他的每个人生转折点，都好像有人拉了一把，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他的老师对他都无一例外的“非常好”。

责任与博爱是工作的深层动力

博士毕业后，林建海先进了一家投行工作，30多岁，事业有成，但是他觉得自己不适应那里的应酬。

1989年，林建海过关斩将，成功应聘到IMF工作。他的最初感受像是不会水的人被扔进一个游泳池，“你必须学会游泳，否则就会被淹死”。这里需要英语好、经济专业强的人，两者加在一起，对林建海而言要求就变得更高。

林建海说，他工作中的一大快乐在于掌握宏观经济分析方法的过程。将坐标建在世界和具体的国家，在瞬息变动的国际经济形势面前，他能对纷繁复杂的世界局势进行把握与展望。他在IMF更大的乐趣则在于这项工作带给他的责任感。因为一切分析与决策，往往归结到为某一国家经济发展提出政策建议，最终为推进其经济发展，乃至全球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责任与博爱是我在IMF工作的深层动力”。

2012年3月，林建海被任命为IMF秘书长。总裁拉加德赞赏林建海丰富的工作经历，“他在基金组织雇员、管理层和基金组织成员国之间建立共识的能力和技巧，对于正处在历史上最具挑战时期之一的基金组织执行董事会开展卓有成效的工作至关重要。”

“如果说IMF像一台高功能、高效率的机器，秘书部就应当是高效能的润滑剂，帮助这台机器正常、顺利地运转；做好这样的润滑剂也是我的工作目标。”林建海任职时说道。

作为IMF中升职最快的职员之一，林建海向记者道出了他成长阶梯背后的秘诀：一是要有开阔的胸怀，二是要以诚待人。在IMF，林建海很少拒绝别人的请求，愿意帮助别人，让周围的人感受到他的人情味，因而受到大家的信赖。每年员工在评价他时都给他最高分，这在该组织是少有的。

众口难调他从中斡旋

执行董事会是IMF最高级别的常驻决策机构，由24名执行董事组成。全年平均350多个大小会议，2800多份会议文件。林建海告诉《经济》记者，除此之外，他还要全权负责基金组织一年两次的春季大会和秋季年会，其中包括基金组织最高决策机构——全体理事会议，以及云集政商界领袖、学术精英的各种最高级别的研讨会。

“持之以恒、精益求精、大公无私、高瞻远瞩”正是他的写照。林建海坦言，自己几乎每天都需要工作12个小时左右，遇上忙碌时段，经常要加班工作至凌晨。在目前的工作岗位上，他既要为所有成员国的利益服务，包括任何看似细小却又重要的事情，也需用战略性的眼光来考虑未来的工作规划。

“如何在短时间内，将代表不同国家利益、站在不同立场的24位执董的意见有效沟通、达成共识，最终使执董会顺利通过决议并付诸实施，是我的工作，也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林建海对《经济》记者说。

为了执董会议能顺利进行，会议之前，林建海需要阅读大量书面材料，了解问题背景以及执董们的主要观点和立场，对会议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做出预想，并准备好应对方案。尤其是遇到比较复杂、既有争议性的会议时，他甚至会直接面对面了解每一位执董的意见。林建海向《经济》记者回忆了2012年执董们对国际资本流动自由化及资本管理这一议题的激烈讨论。endprint

“那次会议很重要，因为它的结果将决定未来几年IMF在此问题上的政策与言论导向。”林建海说，代表不同国家的执董们在这个问题上的分歧很大。作为秘书长，从这些不同意见中寻找共通点，架起一座沟通的桥梁，林建海就是藏身在总裁身后的关键人物。

“我当然不是魔术师，能在一夜间让所有人达成共识。”他笑着跟《经济》记者说。因为会前的充分准备，林建海已经为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意外提前做好应对措施。对经济政策高屋建瓴的见解，使每个与他交谈过的人都由衷佩服。

基于那次执董会的成果，在2013年IMF春季年会上，国际货币与金融委员会部长级会议就此问题达成一致意见：“为了应对大规模、波动不定的资本流动造成的宏观经济或金融稳定风险，在进行宏观经济政策调整的同时，可采取审慎性措施，适当时还可采用资本流动管理措施。但这种措施不应取代必要的宏观经济调整。”

春季年会结束不久，林建海又开始为接下来的一个个会议而忙碌了。2013年12月13日，IMF执行董事会通过了对爱尔兰的最后一次信贷项目审查，标志着爱尔兰成功地完成了在IMF贷款支持下的、历时3年的经济调整计划，将其经济从危机边缘扭转。而林建海的名字，将随着这一个个看似简单、却不平凡的会议，被写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史册上。

中国经济增长需要效率驱动

在IMF工作24年，林建海见证了其改革、变迁、起落，以及最近几年在全球地位的空前提高，在他看来，IMF如今变得更加融合，能够广开言路了。同时，林建海也亲身经历了许多国家从位居中低收入的落后状态，走向新兴市场的繁荣。

林建海认为，如今全球经济复苏仍任重道远，主要受困于全球经济复苏乏力与不均衡、持续的高失业率、居高不下的政府债务以及进展缓慢的全球金融系统改革四大挑战。而对于新兴市场，虽然总体增长势头良好，但也面临很多困难，包括国际资本流动的压力，信贷快速增长，不完善的金融体系和治理机制，以及社会保障问题等。他建议，这些国家需要因地制宜，重建财政空间；警惕通胀压力，审慎地使用货币和汇率政策，并加强金融部门的发展，坚定不移地推进结构性改革和制度建设，以确保可持续的、包容性的增长。

对于中国经济，林建海指出，目前处于比较良好的状态，经济增长率7.5%的速度与其他国家相比已经非常迅速，但与过去同期相比有所下滑，中国未来的发展将面临诸多挑战。林建海向《经济》记者分析，“21世纪初的8年间，我们国家的要素生产率提高显著，对GDP增长的贡献超过三分之一。2009年到2012年则主要依靠实物资本的投入，而要素生产率的贡献降到四分之一左右。未来的增长应强调进一步提高生产率，将有限的实物和人力资本，转化为更强的生产动力。”

“很多发展中国家在基础设施、文教卫生、社会保障和机构治理等多方面存在不足。要想在发展水平上再上一个台阶，政府则需要在这些方面加大投入，财政支出也就会相应提高。”林建海补充道。“其实，政府支出上升并不一定是件坏事。关键在于如何合理、高效地把公共资源运用到最需要、最能产生回报的产业领域。同时还需要继续推进税收改革，以使得政府债务保持在稳定的、可持续的范围内。”

后记：

跟很多工作或居住在国外的中国人不同，林建海虽然定居在美国，但他仍保留着中国国籍。他的3个女儿都在美国出生，每次回国他都会带着女儿一起回乡探亲。“带她们看看雁荡山、吃吃温州的小吃，让她们知道自己是中国人，温州人。”他还告诉《经济》记者自己未来的打算，“我现在几乎无法休假，把这些假期都积累起来，以后就有更多时间和国内同仁接触交流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