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2014-01-09廖红开
廖红开
那一夜,他永远也忘不了。
那一年,他二十一岁,二十一,在山村,别人早已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太阳底下晒得黑秋秋了,而他却很幸运,细皮嫩脸,五指修长,十足的一个白面书生,生活的艰难和困苦对他而言只是听听而已,从来就没有体悟过.虽然小时候在书本里学过《穷人》和《卖柴火的小女孩》,但在他的心目中,却从未留下过深刻印象,如同书本上的其他课文,学后便记不住了。
大学录取通知书落到他手中时,山村立刻沸腾了,老人们竖着大拇指,赞美他的聪明和才智。小伙子投来惊喜的目光,羡慕他从此跳出了“农门”。姑娘们却躲到一旁,不敢正视他,她们认为他跟她们已隔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而他则更是飘飘然,身子像遂入在半空中,那感觉明显已高出了村人一等。
临上大学的前一天,父亲张罗着,摆下了几桌酒席,油灯下,乡亲们一张张古铜色的脸,闪烁着一双双渴望而又执着的眼睛,他们把生活的未来和希望,全寄托在他这个山村“骄子”身上。
客人们散去后,父亲在灯下清点着他明日开学起程的票子,哥哥在一旁默默地替他整理着行李,奶奶在厨房收拾着碗筷。唯有他打着蒲扇,驱赶着夏日的蚊虫和暑气,他的心早已飞进了大学校园,山村的夏夜哟,真是闷热而又沉长啊!
忽然厨房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那声音好像是奶奶在哭泣,不一会哥哥也像被感染了似的,脸上挂满了泪珠。接着父亲也停下了手中的活,泪水巴哒巴哒地往下掉。
他的心一下子紧缩了,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奶奶、哥哥、父亲怎么会流泪,为什么要流泪?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是从没流过泪的,自从他考进了县中学,每次放假回家,奶奶见了他,那邹巴巴的老脸就会绽出笑容。可今晚……他们究竟是怎么啦?
他和哥哥走进厨房,搀扶着奶奶,奶奶依着他,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阿红,你终于有出息了,奶奶好高兴哟,日后做了城里人,可别忘了奶奶和这个家啊。特别是你哥……这些年来,为了供你读书,他把婚事都给耽搁了。”
哥哥接着说:“不,我倒不要紧,30岁也还算年轻,这些年来确实苦了奶奶哟,为了供你读书,七十多岁的奶奶种菜养猪、起早贪黑,到头来杀了猪连块猪肚、猪肝都舍不得吃。”
父亲也声音深沉地说:“是啊,明天你就要上大学了,在山村供你上学读书,确实不容易哟,咱们村祖祖辈辈就出了你一个大学生,你在学校每花的一分钱,都是家里和乡亲们今晚用汗水凝成的。你知道吗,明天你上学所欠的学费,就是乡亲们今晚用一个个的红包凑起来的。”
屋内的空气顿时凝重起来了,以前他在学校只晓得家里人为他上学读书付出了不少,却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他的泪水顿时也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淌……
那一夜他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他第一次感到,托尔斯太和安徙生笔下的《穷人》、《卖火柴的小女孩》是那么的生动和感人哟。
第二天,他顺着弯曲不平的泥泞小道,走出了山村,踏进了向往已久的大学校园。
在学校,当他看见别的同学谈情说爱,虚度年华时,他就想起了那一夜。
大学毕业时,有人变着法子,拉关系,找巧门,想留在本校或省城,而他却放弃了留校任教的机会,毅然选择了山区,因他工作踏实,办事勤快,不几年就当上了本镇镇长,当上镇长后,有人给他送红包和礼品,他不收,他忘不了那一夜。
由于他政绩突出,现在他已是某县的一县之长了。每当他在工作中遇到重重阻力,或夜深人静时,他仍旧想起了那一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