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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光的花瓣(外一篇)

2014-01-09潘永翔

散文百家 2014年1期
关键词:温暖时光文学

潘永翔

阳光从树的缝隙里洒下来,亮堂,温暖,还有一丝丝的甜。风细细密密地吹着,像叮咛,像嘱托,更像是安慰。坐在这个叫做西苑的街心公园里,感受着春天一点点走近的气息,像是走进时光隧道里,有昏昏欲睡、恍如隔世的感觉。

时光好像回到了从前。天高云淡,芳草萋萋,一切生命都在蓬勃生长。就像我年轻时体内的律动,无法遏制地澎湃着,生命的长度似乎无法丈量。在这个生长的季节里,许许多多的事物都在生根发芽。但是今天,所有这一切已经渐行渐远,就像是沙滩上的脚印,随着涨潮,一点点被淹没,连一点影子都没有留下。

我知道时光一去不复返。所有的经历和所有的苦、痛,所有的欢乐和悲伤都留在了旧时光里。那些带着柴草,火中取暖的日子;那些数九寒天里,顶风冒雪,奋力前行的日子;那些在喧嚣中沉淀,在寂静中沉思的时光;那些在夜幕中带着星星和月光行走,在熟睡中打量这个世界的时光;还有在树荫下冥想,在山坡上爬行,在海岸边陶醉的时光,都被时间掩埋,成为了“旧时光”。时光,就这样,一天天地渐行渐远了。

我知道,我们是旧时光的创造者,又在不知不觉间被旧时光埋葬了。为了理想也好,为了生活也罢,总之,我们在时光匆匆中忽略了许许多多我们不该忽略的东西。回过头来,我们看见那个叫做“旧时光”的孩子就跟在我们身后,而那个叫做“回忆”的老人在我们眼前。现实生活总是很残酷,回过头,我们在旧时光中寻觅,总能找到许许多多的感动和温暖,让我们的现实生活有了些许的暖意,有了继续向前的决心和面对一切的勇气。逆着时光向着身后看去,我们总能向旧时光讨一丝温暖,向过去寻些安慰。这些回忆,让我更加喜欢一切温暖和美好的事物,喜欢安静、淡雅、宁静的文字。

旧时光的温暖就像是这春天的阳光,普照万物又关乎心灵。循着时光的轨迹,我看到了许许多多让我温暖的身影,是他们给了我跋涉山水的力量和战胜自己的信心。他们就在我的记忆里住着,随时提醒我该怎样面对世界和自己。

我的父亲,一个大字不识,却让我们家的孩子都上学了。即使是在文革时期和家里十分困难的时期,我父亲也坚决支持我们上学。没有父亲的开明,就不会有我的今天。我的母亲早早地就去世了,至今我连她的容貌都想不起来了,但是她还是把她的善良、真诚遗传给了我,影响我的一生。我的两位哥哥既是我的兄长,又是我崇拜的人、我的领路人。他们呵护我,关心我,使我时常感到安全和温暖。我的大哥是我们村文革前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他上中学时,要到离我们村子十几公里远的学校上学。那可真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村子里,只有哥哥一人上学。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困难可想而知。但是哥哥克服了所有的困难,读完了高中,并考上了大学。我后来读到的课外读物,都是哥哥的课本。我的二哥是既能吃苦耐劳,又有着农村人性格的农民。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由于下霜早,苞米还没成熟就被冻死了。哥哥和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去捡拾没有成熟的生产队不要的苞米。哥哥每次回来都是一身冰雪,头发、眉毛都是白的。浑身上下衣服都冻了,像是穿了一身冰铠甲,一走路哗哗直响。还有我的姐姐,母亲去世后像妈妈一样疼爱、关照着我们,给我们拿粮食,为我们缝补衣裳。这些亲情,我永生不会忘怀。在贫苦的生活中,是亲情常常让我感到温暖和幸福。我常常想:如果没有这些亲人,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风把绿推到眼前,叶子是默声的语言。西苑其实是一个很小的公园,它在城市的中心。这里树木参天,鸟语花香。四面车水马龙,唯有这里世外桃源般安静。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情不自禁地爱上这里,这里可以闻到阳光的味道,可以看到天堂的景色。走在这里的小道上或者坐在石凳上,听风听雨,看树看花,看叶子看天空,真希望生活就这么持续下去。但我知道,世界不会一成不变,生活不会停滞不前。上天一定不会这么眷顾我,也不会偏袒我的喜好。我喜欢的,终会离我远去;我不喜欢的,一样会走到我的面前。旧时光是我唯一通向过去的通道,是我通向未来的出口。

小学的刘世忠老师,是我第一个领路人,他的学问、他的做人,都是我的榜样。可惜他英年早逝。中学语文老师陈连成,治学严谨,学富五车。即使是在文革时期,他给我们上课也极为认真,从不敷衍。黄文兴老师把我们当作朋友,课上课下都与我们交流沟通……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既是我们的师长,又是我们灵魂的领路人。还有村子里的张二婶,在我母亲去世后,像母亲一样帮助我们、关心我们。可惜直到她死去我也没能回村子看她一眼,至今让我感到非常遗憾和惭愧。在夜深人静时,每当想到张二婶,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旧时光是财富,是薪火,是储藏在记忆里的宝藏。在旧时光里,我看到了那个毛茸茸玩具般的儿子,转瞬间就长成了男子汉,并给我娶回来了一个美丽善良的儿媳。感谢他们为我生了一个孙子。当孙子第一声叫“爷爷”的时候,我听到了这世界上最美丽动听的语言。它让我陶醉,让我有了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理由,并产生了无尽的动力。“孙子”——这个称呼让我变老又变得年轻,让我有了自豪感。

夜晚,是梦的天堂。生活的喧嚣在暮色中沉淀,月亮洒着柔柔的光。灯,一盏一盏地亮了,又一盏一盏地熄了。天地,时光,鸟儿,以及那些猫儿狗儿,也和人们一样,都沉入到睡梦中。就连整天不肯停歇的汽车,也没了声息。一切喧嚣都沉入谷底,一切浮躁都被埋葬。

但,总有一些东西在夜晚是醒着的。

灵魂,喜欢在夜幕中游走,打量这个熟睡的世界;思维,喜欢在我们长长的鼾声中喃喃自语,我们睡了,它们还醒着。

我终于明白,时光,就这样,一天天地渐行渐远了。而有些时光,又渐渐地走近了。我们的现实生活需要旧时光的温暖,而旧时光也需要我们不断地补充和添加。时光是一条链,把“过去”和“现在”连接在一起,组成我们的人生。旧时光承载着我们所有的过去,只是,时间久了,被岁月稀释,被雨水冲刷,那眉眼儿会变淡、面容也模糊起来。

而我们所能做的,是在梦中为它描眉画唇,尽心地回忆和描绘,从这份模糊里,寻找亲情的轮廓,寻找曾经的美好,以充填我们现实的空虚。

我们伴着欢笑、蘸着泪水在回忆中追溯,旧时光里的所有事物、所有人,都在此刻复活了。有些人,出现了,又走了。有些事,清晰了,又模糊了,然后一切回归原点,只是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回忆。那些出现在年华里的人,不论属于爱情,还是友情,都同样刻骨铭心。那些事物,经过时光打磨,没有让它变得暗淡,反而更加清晰明朗。

旧时光是一面镜子,照着别人,也照着自己。反射着过去,也照着未来。面对旧时光凝视着,再凝视着,直到有一丝温暖在身上升起……

倾听自己

一个和文学毫无瓜葛的人,为什么喜欢上了文学且把它当作一生的追求呢?在深夜里,在失眠的时候,我经常问自己。

按理说无论如何我都应该与文学无缘。我家祖宗八代都是农民,用我父亲的话说: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我出生在农村,50年代的农村为你打开世界的方式是耕田种地、养猪喂鸡,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垄沟里刨食吃。到了我这辈,父亲发誓让我们兄弟几个都上学了。然而我上学时正是文化大革命,学工、学农、学军,就是不学习文化知识。数理化还好,多少还学过一些。历史、地理课根本就没有开过。而课外书就更不要说了,在农村找到一张带字的纸都很困难,更不要说什么像样的书了。高中毕业后回乡参加生产劳动就更与书无缘了。我们那个县是全国农业学大寨先进县,农闲时不是修梯田就是修水库,一天下来累的半死,哪里还有闲心看书? 通过中学毕业后这几年的劳动锻炼,我在“广阔的天地”中已经完成了从一个学生到一个纯粹农民的转变。从春种到秋收,从选种到调换地的茬口,扶犁点种、赶车打场,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了。我就是众多的社员中的一员了。开“荤”玩笑,撕打摔跤,和大嫂们动手动脚,和车老板们“哨”(顺口溜式的带有黄色的骂人话)也一套一套的。最重要的是,我学会了忍耐、吃苦、受累。

1977年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高考制度的恢复为我们那一代人提供了一次集体飞跃的机会。好在我上中学时学习成绩很好,为文革结束后的第一次高考奠定了基础: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一所农业院校,专业是畜牧兽医。虽然不是很理想,但是能离开农村,离开让你脱皮掉肉的生活,也是一件高兴的事了。

正是上学这几年给了我接触文学的机会。我所上的那所学校是建国初期创办的学校,学校积累了一些中外古典文学名著。那是我第一次正式接触文学书籍,而那时我已经是一个即将结束青年时期而迈入中年门槛的人,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文学创作前途呢?然而,文学的那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我,那些由文字构筑的精神世界让我着迷。读爱略特的《荒原》,我为那些带有厮杀性质的句子拍案叫绝,爱略特带有神经质的幻想,就像雷雨一样,震撼着我的心灵。读卡夫卡的《城堡》,那种神秘而幽静的气氛一直笼罩在我的现实生活中。那若有若无、虚实相间的故事让你觉得生活原本如此。读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塔希提岛的那种对城市生活的背叛,对原始、古老、纯朴生活的缅怀,至今吸引着我;读海明威的《流动的圣节》,我们看到了一个被海明威还原了的巴黎,一个充盈着饱满生趣和灵感的地方,一个不标榜浪漫却特别浪漫的地方。你可以随着海明威的笔,去拜访塞纳河、丁香园咖啡馆、卢浮宫、巴黎圣母院等。你还可以坐在露天公园里欣赏巴黎姑娘的魅力和浪漫。而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中“坏孩子”霍尔顿的体验与《月亮和六便士》中的思德里克兰德有异曲同工之妙,霍尔顿的麦田和塔希提岛都是幻想中的伊甸园,人类精神最后的理想归宿。因此我自不量力的拿起了笔,人模狗样的开始了写作。

我写作的另一个原因是我自幼丧母,家境贫寒,形成了自卑,懦弱,内向的性格,不愿说话,不愿与人交流。正像我的诗歌《说给母亲独自倾听》中写的那样:“胆小 懦弱 忧郁……/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没有母亲孩子的性格//但是在你缺席的情况下/为我铸成了一生的卑微……”。然而,每个人都有很多话要说,内心都有倾诉的愿望,既然嘴上无法表达,总要有一个出口,因此学会了写作,用笔和纸交流,用文字倾诉。在寂静的深夜,在无人的时候,独自一个人享受文字带来的愉悦。正如人体缺什么营养就要补什么一样,我的内敛、枯燥无味的现实生活需要文学的抚慰。实质上,书写是我的另一种生活,另一种人生的体验。我小时侯性格内向,少言寡语,对世界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我期望文学会让我变得强大起来,至少让我的内心变得强大一些。然而,我错了。在强大坚硬的世界面前,我常常显得蚂蚁一样弱小,甚至不堪一击。“我写作,实际上是内心一种理想生活状态的延续,一种幻想的延续。”现在我对我生活的这个世界仍旧充满了恐惧。我写作只是意识到了一种比哲学更好的表达自我的方式。文学的模糊与多义,混沌与裂变,这些在哲学中绝不被允许的品性,正是与作家的内心共振的另一个音源。我向世界倾诉,向黑夜倾诉,以此排遣我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其次,文学是我释放真实、释放自由的最好方式。我只想在语言的庇护下,让灵魂站得更高,让血液和肌肤的气息向着生活的最高处弥散。我坚信,我枯燥的生活也会因此获得一种优美的飞翔。我总是把文字当作自己的翅膀,这些忧伤的、欢快的翅膀带着我穿越无限的时间和空间,无遮无拦,无拘无束,飞翔在心灵的高处。我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安静地看书写作以及胡思乱想。我深深地沉浸在我的作品里,向这个世界描述着我所理解的另一个世界。文学里面有一种静,它可以把你和这个喧嚣的世界隔绝开来。我们所居住的环境,有着太多的人声和噪杂。我经常渴望着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幽静世界:一面向阳的山坡,一片安静的田园,一群鸡鸭,三五匹牛马,与世隔绝地生活,写着与世隔绝的文章。但我一直只能在嘈杂中写着自己寂静的生活。

我早就知道文学不能改变什么,但文学确确实实改变了我的生活。这么多年,因为写作我的生活改变了,不是变好了,也不是变糟了。但我的生活确实发生了改变。当然不写作也会改变,但我不知道会改变成什么样子。这个世界上不写作的人照样会活得很好,但我不写作会活得比现在好吗?

我经常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陶醉在一首诗或者一篇文章里。然后坐在黑暗里,等待下一首诗或者下一篇文章。我希望在等待中老去或者死去,那是多么幸福的结局啊!我在每一个清晨或者日出的时候醒来,然后避开强大而喧嚣的白天,在另一个黑夜里等待。“我在我的夜晚/用语言装饰无奈/所有的黑和所有的静/所有的荒凉和所有的空旷/都在我的额头游走/而我在夜的枝头战栗。”(选自我的诗歌《黑夜》)。

无论如何,文学还是给了我内心的力量,给了我飞翔的感觉,但它却没有让我变得强大。在现实世界面前我越发显得手足无措。然而文学依旧让我陶醉,让我爱不释手。就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因为文学我们失去很多,如果没有文学,我们会失去更多。

今天我依旧相信文学的力量,它能帮助我记录下生活的点滴,记录下我的思考和心路历程,虽然它也让我止不住地疼痛,感伤,甚至悲观。我看见我的内心仿佛被时光的流水哗哗地冲洗过,寒冷,脆弱,而又渴望温暖的新生。在我看来,工作是为了生活,而写作是为了更美好地生活,当工作疲惫的时候,至少还有一块清静的可以安放自己心灵的地方,没有对或错,没有听众也没有喧闹,只有自己倾听自己。但是,不论如何,文学依旧是我最神圣的选择,我对她依旧充满了敬畏。不论别人怎样嘲笑我,至今我仍然固执的认为,文学是一盏挂在村口的灯,在漆黑的夜晚照亮我们回家的路,在漫漫长夜里温暖我们的心灵。

“假如在漫长道路的终点回过头来看一下我们的出发点,我们也许会难以断定究竟是否达到了目的。”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 也发生了和德国哲学家卡西尔同样的疑问:我达到了预期目的了吗?这疑问将折磨我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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