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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自己的灵魂靠近

2014-01-09愚石

散文百家 2014年1期
关键词:特蕾肉体灵魂

愚石

曾经看到过一幅题为“灵魂”的宗教画,一副肉身在死亡之后,灵魂却鲜活如初,比肉体更加充满了质感和灵性。肉体的腐朽与灵魂的美丽、肉体因病痛挣扎过的痕迹与灵魂的安然恬适、肉体消亡的木然与灵魂无奈的怜惜,在画面上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对人的视觉造成了强力冲击。肉体与灵魂,曾经是人的生命中须臾不分的相依相存,为何在生命逝亡的瞬间,竟成了黑白对立、冷暖分明的两极世界?

这幅我不知道来源和出处的画作,曾经让我的生活乱了所有节奏,对死亡的恐惧像杞人忧天的咒语,让我惴惴不安。而后,我曾经深思自己到底担忧什么。在历经世事沧桑之后,终于明白,我对生命的担忧不在其他,而在俗世之中,竟还有那么多与尘世相关的人和事,比如荣誉、地位、财富,比如亲情、爱情、友情,都像生命的呼吸一样,不可分离。

但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又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摒弃所有的世俗,让灵魂以高冠岌岌的姿态,独立行走。但红尘滚流,人是被某种自觉不自觉的力量推向前进的。

曾经听过于丹的一次讲座,她对中国文人的理想追求总结为两条路径:或者入仕为官,或者行走江湖。对这种非官即侠的论断,我赞同前半部分,这是儒家学说一直倡导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再现。而行走江湖做一名侠客或者侠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呈侠义之勇,并不见得符合文人们的终极追求和性格宿命。而归于山林,比行走江湖似乎更能展现中国失意文人或者清高文人的精神目标。尤其是在元代,文人们彻底否定了为官为宦的俗世追求,滕宾高赋“归去来兮”,出家当了道士。作为忽必烈重要谋士的刘秉中,“虽位极人臣,而斋居蔬食,终日淡然”,“自号藏春散人”,连他都说:“功名眉上锁,富贵眼前花。”所以元代的文人们,以归依山林作为生活的方式之一,寻求着精神上的独立与完整。仁者乐山,便与山相伴;智者近水,便与水同游。世事如流云轻风,荣辱似过眼飞尘,中国古代的文人们就这样以最纯真最原始的方式,实现着身心与自然的统一与和谐,所谓物我两忘、天人合一也便成为终极大道。

如今的文人,其定义已经被狭隘到与文字为伍的人,并且已经被无情地边缘化了,所以文人们的悲喜得失,“隐于山野,或者隐于市朝”,都不会吸引更多的社会关注。反倒是每一个社会人,他们的生命价值与道德取向,他们的生存哲学与生命思辩,成了众多社会学家研究的课题。

只是在众多的研究者中间,没有多少人对日常大众灵魂与肉体的存在关系进行哲学反思。太多的哗众取宠,让我们在社会人道德沦丧、信仰缺失的背后,寻找不到光明的源头和发端。

我们常常给当下的社会贴上物欲横流的标签。太多的人,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之后,灵魂开始迷失方向,而肉体却在欲望的海洋里,陷入感官或身体的深度沉醉。我们不禁要问,人生的目的,只在于肉体的极端享乐吗?

美国著名心理学家、职业规划师、美国斯坦福大学教育与心理学院终身教授约翰D·克虏伯,经常鼓励青少年拒绝回答“你长大了想干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克虏伯给大家建议说:“你们不是要做一个职业生涯规划,而是要保持开放的观点;不是要去追寻你的梦想,而是逐步去检验你的梦想。”也曾有朋友问我,你小时候的志向是什么?是成为一名官员还是成为一名作家?”但在我的记忆中间,小学或者初中的老师们让我们说说自己远大的宏伟理想时,我没有克虏伯要求的拒绝回答的勇气,却常常因为不知所以然而哑口无言。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将来的社会是一种什么样子,将来的自己又会是何等模样,贫穷的村庄载不动任何妄想腾飞的梦境,苦难和艰辛让自己没有资格做黄粱美梦。所以成为官员无异于痴人说梦,成为作家的念头也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即使到现在,我仍然不敢把自己当作官员,我只是一名小吏,做着别人安排的琐事杂务;更不敢以作家自居,我坚信自己只是一名写作者,是一个愿意用文字表达自我、宣扬观点的文字“奴隶”。我常常想,我的身上披着两种外衣,并以此混迹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同时又被两个领域无情地边缘化,被排斥在与他们不同的另一角色和身份之上,如同我是某一世界的异类或变种。而我自己,也在这两种角色之间,不断地分裂,又不断地融合,如同黑夜与白天的交替一样,如同肉体与灵魂的裂变一样。

而我的灵魂,必定是“灵魂”宗教画中的娇艳模样?而肉体必然湮落于仕途官场?或者仕途只是我的合理外衣,唯有对文字的渴望,才是灵魂的真实表达?

佛教对世界的存在结构通常作两种表述:一是把世界分为佛国世界与世俗世界,二是把世间分为有情世间和无漏世间。一个人如果修得正果,死后其灵魂便会迁往无漏世间。这是对死亡的诗意叙述,让人感觉脱离了身体的灵魂在天宇间的自由欢畅且无限守恒。在这样的宗教教义中,肉体和灵魂作为现世的矛盾体,只有在人死亡之后,二者才能自然地分裂开来。这也造成了无论宗教界还是现实生活,都对个人作为生命个体其生命价值与成败得失的关注,而对生命个体灵魂的关注几乎从来就不存在,似乎只有在人死了之后才有灵魂,而在人死之前,灵魂只如空气。

没有灵魂地活着,也便成了世间众生相最直接、最形象的表达。

美国心理学家罗杰斯曾经说过,一个人的最终走向,将是回归到他最愿意实现的理想和本性,最终“变成他自己”。对这句话,我觉得可以称之为真理。每个人的世俗存在,都有着太多的头衔、职务或者职称,并把其作为闪着光环的外衣;而在黑暗中面向内心的自我述说,才是骨子里思想和灵魂存在的真实模样。在白天和黑夜之间,每一个都选择着自己存在的方式,除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似乎成了敌人,而恰恰忽略了,我们最大的敌人,在于自己是不是愿意与自己的灵魂真诚相对。

身边有太多我们谓之成功的商界人士,当钱的多少只是一个数字的时候,他们自嘲为穷得只剩下钱。我想这不是玩笑话,而是灵魂走失的真实。我相信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他懂得什么是志向的时候,就把这一辈子挣多少钱作为自己的终极目标。因为自己手中的钱总是可数的,而世间能挣的钱,却是无限的,谁都挣不完普天下的财富。那么他最终的理想会是什么?有钱之后最愿意干的事,应是一个人的本性和初源。如果有了自己可做任何事的资本和条件,却仍然无事可做,那么这个人最应该做的,就是寻找自己的灵魂了。

公元前三百多年,亚历山大大帝攻克了希腊城。他看见一位哲人神态安详地坐在城外晒着太阳,便上前问他:“我能为你做点什么?”那位老人回答:“不要挡住我的阳光。”这位老人就是哲学家第欧根尼。无独有偶,也是在两千多年前的希腊,当罗马大军厮杀到城内的时候,一位老人正在低头审视着面前沙地上画出的圆,这个人就是伟大的物理学家阿基米德。士兵不知道这位老人的来历,举起利剑向下砍去,而阿基米德只说了一句话:“不要踩坏我的圆”。在这些历史上的某个瞬间,一个手绘的圆、一束随手可得的阳光,竟显得如此重要,它甚至超越于肉体的生死覆亡之上。由此我们也更加深信不疑,所谓权势、地位和金钱,只是俗世之中某一个人作为添头存在的外在符号,如果我们权且称之为肉体存在样式的话,那么生命个体中最渴望实现的理想,就应该称为人的灵魂。肉体的存在总有尽头,而思想和灵魂的升华,却可以让我如阳光一样,体味存在的永恒。

非常遗憾的是,太多的凡俗之人,如宗教对人的关注一样,活着的时候只关注肉体的存在,只有在死后,才关注灵魂是不是能够升入天堂。

托尔斯泰年老的时候,一位美国作家去拜访他,问他为什么不写作了。托尔斯泰回答说:“这是无聊的事。书太多了,如今无论写出什么书也影响不了世界。”而与此相对,日记作为他生命的一个部分,真实地反映了他结婚之后不能独享日记所记录的情感真实而带来的种种苦痛,他这样写道:“我过去不为别人写日记时有过的宗教感情,现在都没有了。一想到有人看过我的日记而且今后还会有人看,那种感情就被破坏了。而那种感情是宝贵的,在生活中帮助过我。”而这里所指的“宗教感情”,是仅属于生命个体的精神生活,“每个人的精神生活是这个人与上帝之间的秘密,别人不该对它有任何要求”,也便更加不能分享。创作是托尔斯泰终其一生的事业,而他更珍视的,是精神世界的自由与独立,是灵魂之于生命的超脱和升华。伟人与凡人的区别,或许也只在灵魂的一线之间。

“生命是一种馈赠,却是如此短暂”,当过牧师的大卫·艾尔金斯在《超越宗教——在传统宗教之外构建个人精神生活》一书的导言里,这样小声说着。大卫·艾尔金斯曾经立志将自己的生命通过传道的高尚职业奉献给上帝。然而后来,他不再相信教会教给他的许多事情,并开始在做礼拜时体验到此前从未有过的空虚感。“我还是发现自己的确不能相信自己确实不信的东西。就是这么简单。”灵魂在艾尔金斯的现实生活中,突然成了一种空茫,他为此苦痛难当。放弃宗教,让灵魂回归于本性的真实,也便成了他最后的选择。

同为上帝使者的特蕾莎修女,后人一直这样称赞她:“把一切都献给了穷人,病人,孤儿,孤独者,无家可归者和垂死临终者。她从12岁起,直到87岁去世,从来不为自己,而只为受苦受难的人活着。”1979年12月11日,这位被誉为“贫民窟里的圣人”的特蕾莎修女,穿着她自己洗染的蓝色花边围裙和一双破旧的凉鞋,抵达奥斯陆,接受了世界性的褒奖——诺贝尔和平奖。而《特蕾莎嬷嬷:成为我的光明》这本书的出现,却为我们揭开了这位“活着的圣人”,就在颁奖不久的三个月前,在一封给精神密友迈克尔·皮特的信中写道:“我心里畏惧于那个并不存在的基督。……于我而言,沉默和空虚如此之大,以至于我想看却看不到,想听也听不来。张开了祈祷的唇舌,却发不出声音……我想你应为我祈祷,以使我能让基督有一个慷慨的选择。”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更加真实的修女特蕾莎,那便是一个长期以来在存在与虚无之间迷茫,却对上帝极度虔诚、苦苦守望的精神贞女。特蕾莎修女活着时,她创建的仁爱传教女会有四亿多美金的资产,世界上最有钱的公司都乐意无偿捐钱给她。而她去世时,个人的全部财产,只不过是一张耶稣受难像、一双凉鞋和三件旧衣服。

我忽然间明白,宗教与灵魂,与物质与精神一样,原来有着如此遥远的距离。艾尔金斯以他对上帝的背叛告诉我们,只有自身有意义或者没有意义的存在,才是自己最大的宗教。而特蕾莎修女则以她对信仰的坚守,诠释着生命与至爱的逻辑关系和存在意义。由此我联想到中国佛教宣扬的与善恶因果与修身空戒相关的种种律条,开始深深相信,“我佛在我心,我心即我佛,我即是佛,佛即是我”,并不是佛门的诳语和虚拟。

世界的灵魂,是以真爱的名义,向善、向美、最终向自己的灵魂靠近。

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曾有一句脍炙人口的诗句:“人,诗意地栖息于大地之上。”我曾经无数次揣测过“诗意”的味道,定然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片生命绿洲,蝶舞蹁跹,歌声翠婉,活得有尊严,有价值,有意义,有着与灵魂最近的快乐距离。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以三阙词比喻古今成就学问的三种境界。他说,“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为第一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为第二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为第三境界。而肉体与灵魂间的交错与融合、背离与渐趋,又与诗词的境界有着太多的相似。生命的哲理大抵相同,只要我们抓住了真谛,“诗意”地活着又怎么能是物欲世界的一纸童话?

脱下“外衣”,向自己的灵魂慢慢靠近,会有轻羽升腾的感觉,恰如凤凰的浴火重生。

真实的自己,是世间最美的模样,有着春天的味道,并且永不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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