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行长》

第一章

开满鲜花的雷区

傅宇光要到城北支行当行长了！

消息传出来，别说分行大楼里的同事们不信，就连傅宇光自己也不信。心想：又是哪个捣蛋的家伙拿我寻开心呢，等我找出这个小子，一定饶不了他。

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在这个分行机关大楼里，谁都有可能下基层当支行行长，唯独傅宇光不可能。原因很简单：第一，他是转业军人出身，入行后一直干工会工作，不懂银行业务。第二，他在部队是笔杆子，虽然是正团职，但从没带过兵，不懂管理。第三，他身上一点行长的气质也没有，整天松松垮垮，嘻嘻哈哈，是个普通到极点的人，分行系统人才济济，怎么可能派他到城北支行这样的重点支行当行长呢？

直到几天以后，分行党委《关于任命傅宇光同志为城北支行行长的通知》正式下发了，大家才确信，傅宇光这回真的要当行长了。全行上下一片惊愕，好多人私下里都说：“市分行的领导层这回是集体吃错药了。”

在惊愕的人群之中，心里最为难受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城北支行临时主持工作的副行长郑跃进。郑跃进是分行系统的业务尖子，三年前组建城北支行的时候，郑跃进是筹建小组的负责人，是城北支行的“开国元勋”之一。本以为支行正式挂牌后，行长的位置非他莫属，谁知分行党委却派来了老资格的会计专家郭立田来当一把手，这让郑跃进心里十分委屈。据说没有让他当一把手的原因，是分行党委的一些领导认为郑跃进虽然业务不错，但是刚提副处时间不长，工作方法比较简单，为人有些骄横，民意测验中群众支持率还不到百分之五十，所以主张看一段时间再说。

郑跃进与郭行长的关系一直非常紧张。郑跃进分管的工作都是自己做主，我行我素，根本不和郭行长打招呼，几乎是建立了一个“行中之行”。他拉拢了一批跟他关系密切的年轻业务骨干，专门跟老实憨厚的郭行长作对，最后终于把郭行长气得住进了医院。郭行长自知不是郑跃进的对手，加上已接近退休年龄，无心恋战，于是便顺坡下驴，主动给分行党委打了报告，要求退居二线。郭行长回分行机关任巡视员后，分行党委临时指定郑跃进主持支行的全面工作，这让郑跃进感到非常开心，坚信一段时间之后，由他来接任行长之职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谁知风云突变，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市分行党委居然任命了一个对银行业务一窍不通的转业干部来城北支行当一把手，在郑跃进看来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一口闷气憋在心里，他这几天脸色铁青，见谁训谁，闹得大家都尽可能躲着他。

而另一个对这个任命感到难受的，就是傅宇光本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愿意当这个行长。

傅宇光从小酷爱文学创作，一直认为自己是文化圈里的人，他的志向，是当一个作家。他当然知道，当了支行行长后，级别上了一个台阶，收入会大幅度提高。但当了这个行长就会忙得一塌糊涂，除了工作，还有没完没了的各种应酬，根本就没时间写作了。而且，他对郑跃进的骄横作风也有所耳闻。老行长郭立田已经被郑跃进整趴下了，自己不过是一介书生，恐怕不是郑跃进的对手。所以，提任支行行长的通知下发后，他心里没有一点喜悦，反而有点忧心忡忡。

傅宇光走马上任那天，是分行唐副行长亲自送过去的。郑跃进带着班子全体成员以及所有中层干部在银行门口列队欢迎他们。支行营业部大门的上方挂着一块巨型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分行领导莅临我行指导工作！大门两侧摆着一人多高的大花篮，各色花朵五彩缤纷。花篮旁边是个大标语牌，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傅行长到职！

在银行营业大厅办理业务的顾客不知是什么大人物驾到，纷纷跑出来围观看热闹。

车子还没有停稳，郑跃进就一步跨上来，帮唐副行长打开了车门，并把一只手垫在车门的上方，以免领导不小心碰到头。

唐副行长下车和郑跃进握了握手，小声说道：“你搞这么大场面干什么？还‘莅临？跟哪儿学的这个酸词儿！”

郑跃进只笑不答话，唐副行长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介绍说：“这是新任行长傅宇光同志，我给你们送过来了。”

郑跃进热情地握住傅宇光的手说：“欢迎啊，早就盼着你过来呢！”

傅宇光握着郑跃进的手，看着他阳光般的笑容，心里一阵感动。心想，都说郑跃进不大好配合，恐怕是捉风捕影吧，看人家办事有多周到，待人多热情。

郑跃进笑呵呵地介绍班子成员。站在最前面的是主管政工工作的副行长周正；然后是年轻的副行长林茹，她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留着利索的短发，穿着合体的黑色高管套装，大概是为了显得成熟一些，戴了一副深色框架的眼镜。

郑跃进介绍说：“林副行长是前年刚从美国回来的，曾经在华尔街摩根斯坦利国际金融公司工作过，是位年轻的金融专家。”

林茹笑着说：“您别听他的，什么专家啊，不过是多在国外吃了几年洋快餐而已。以后还要请各位领导多多帮助呢！”

傅宇光注意到，唐副行长和林茹握手的时候，两个人的嘴角都微微翘了一下，好像关系很熟的样子。

一阵寒暄之后，大家簇拥着唐副行长到二楼大会议室，召开欢迎新行长的见面会。

唐副行长看到满桌花花绿绿的鲜花和水果，不高兴地说：“小郑啊，你这是搞什么名堂，这还像个开会的样子吗？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办喜事呢。”

郑跃进笑着说：“分行领导来看望我们、新行长到任，本来就是件大喜事嘛，全行上下都盼了好些日子了，今天搞得稍微热闹一点也是大家的心意啊。”

没等唐副行长再说什么，郑跃进就以主持人的身份高声宣布：“同志们，今天我们怀着喜悦的心情，欢迎分行唐副行长莅临我行指导工作！同时，我们怀着同样喜悦的心情，欢迎新任行长傅宇光同志来城北支行工作。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唐副行长作重要讲话！”

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唐副行长脸上浮现出职业的笑容。他摆摆手，让大家停下鼓掌，开始讲话。

唐副行长首先代表分行党委向大家宣布了《关于任命傅宇光同志担任城北支行行长的决定》，然后简单地介绍了傅宇光的简历，同时对如何进一步搞好城北支行的工作，给大家提了一些要求。endprint

傅宇光的发言很简短，他表示一定不辜负分行党委的信任，不辜负城北支行员工们的希望，搞好班子团结，把支行各项工作搞上去。

郑跃进面带微笑看着傅宇光侃侃而谈，心里却很不痛快。轮到他发言的时候，忍不住搞了一个小动作，在发言即将结束时他笑着说：“同志们，我听说傅宇光行长过去在部队文工团是有名的笔杆子，他虽然不懂银行业务，但是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我相信，他到我们城北支行主持工作以后，一定会把我们这个集体搞得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这番不合时宜的话让唐副行长心里十分不快，傅宇光的表情也有些尴尬。

有人小声嘀咕道：“不懂银行业务怎么当行长啊？”会场传来一阵低声的窃笑。

郑跃进见此情景心里颇有些得意，脑子一热，又恶作剧式地提出了一个建议：“同志们，我们欢迎傅行长给我们表演一个节目好不好？”

会场响起噼里啪啦的零碎掌声。唐副行长有些怒不可遏，这明显是在搞“秦王击缶”羞辱傅宇光嘛！他狠狠瞪了郑跃进一眼，厉声说道：“你这是捣什么乱啊？又不是开联欢会！简直是乱弹琴！”

会场的气氛有些尴尬，坐在一边的林茹心里有点着急，很想站起来说几句话，缓解一下气氛，但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傅宇光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对大家说：“大家都知道，我是部队文工团转业回来的，我也很想找个机会给大家表演几个小节目。不过今天时间紧张，演节目的事咱就先放一放，我提议咱们大家一起唱个歌吧，唱个什么歌呢？刚才唐副行长在讲话中指出：城北支行是市分行系统中一个重要的支行，分行党委对我们寄予厚望，希望我们把工作搞得更好，关键的一点，是要全行上下团结一致，齐心合力，大家拧成一股绳，群策群力，那就没有搬不倒的山，没有过不去的河，大家说对不对啊？”

傅宇光一席慷慨激昂的话语，说得大家心里热乎乎的，大家齐声答道：“对！”

傅宇光笑着说：“那好，我就指挥大家唱一首《团结就是力量》，好不好？”

嘹亮的歌声在城北支行会议室里响起：

团结就是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

比钢还强……

这个支行会议室里已经很久没有歌声了，城北支行的中层干部们也很久没有在一起唱歌了。三年的争斗，三年的内讧，他们都觉得筋疲力尽；支行三年来登不上台面的业绩，员工们与其他支行相比较低的收入，都让他们感到不满、不服气，但又无能为力。此刻，他们从嘹亮的歌声里，找到了一丝希望，找到了久违的热情，有些老同志唱着唱着，不禁流出了热泪。

林茹看着傅宇光那潇洒自如的指挥动作，那充满激情的面容，眼睛里放射出敬佩的目光。她事前听说过关于傅宇光的一些传说，曾经担心，一个既不懂业务又不懂管理的人，怎么斗得过郑跃进那样的强势人物呢？恐怕用不了一年时间就会像郭行长一样被郑跃进赶走吧。从今天欢迎会上的情况来看，这个新来的傅宇光身上确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林茹也说不清楚。

她瞟了一眼郑跃进，郑跃进的面色阴沉，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作者简介

付颀，1956年2月出生于天津。种过地、做过工、当过兵、立过三等功。1981年退伍进入金融界，从记账员做起，当过会计员、信贷员、工会主席、人事处长，在中国工商银行某支行担任过八年行长，现供职于中国华融资产管理公司。

1980年在部队服役时开始发表作品，话剧《一刀两断》发表并上演后，在部队文艺汇演中获优秀奖。进入金融界工作后，先后发表过小说《收债日记》、《贷款》、《假币》、《特殊关系》、《邻居》、《与儿奋斗其乐无穷》等作品。

现任中国金融文联全委会委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金融文学》杂志副主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