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奥本的诗
2013-12-31杨晓声译
乔治·奥本（George Oppen），1908年4月24日生于纽约新罗彻尔（New Rochelle）一个犹太人的家庭。1980年，美国艺术及文学学会授予他勋章，充分认可他在文学领域的创造性的贡献。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也向他颁发奖章，称赞他对当代美国文学的杰出贡献。这种一班性的奖章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只向八个人颁发过。1980年初期，奥本的病情恶化，被迫住进加州的康复医院。1984年7月7号奥本在康复医院去世，享年76岁。
作为群体
1
有些事
我们身处其中，“关注它们就是认识我们自身”。
事情的发生，一个无限的系列中的一部分，
令人感到遗憾和惊奇的万千事物；
一个我们性本恶的故事
曾经讲的就是这个。
这不是我们性本恶的事情。
“你记得我们去的那座老城，我们坐在
毁坏的窗户上，我们努力地想象我们属于
那些时代一它是死的又是活的，它的生存或者它的死亡
你都无法想象；大地说话，火——
蜥蜴说话，春天来了只让它变得暗淡——”
2
人们曾这样谈论事物的存在，
一座难咀约束的万神殿
不容置疑，但是他们说
缺乏生气。
一座由公司和团体组成的城
被玻璃覆盖
在梦里
还有许多影像——
矿物一般的事实带柬的
纯粹的快乐
尽管无法穿透
像这个世界，如果它是物质的，
无法穿透一样。
3
感情专注
走进这座城市
如同走进任何一座城市。
每个地点和我们都
分属不同的年代
但是我们猜想别人的情况和我们正好相反，
我们与他们邂逅。事实上
一群普通百姓从城市
涌过。
这便是纽约的一种语言
因为那些涌动的人
都是新人，老人们
和世代相比都是新人
如同青年们和青春相比
还有和他们的住宅相比
对住宅来说，涂有焦油的屋顶门阶和大门
一个处处要人当阶下汉的世界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托词，嘲讽的妙语
也不中用
5
巨大的石头
在河流上头
在大桥的塔门里头
“1875”
在月光下
在人行道上方冰冷的空气里冻住了，意识
一无所获，一无所特
迷恋着自身
6
我们推挤着，彼此推挤着，
人们很快要告诉我们
正在发生的事情
真相猛然大白于
一阵剧烈的情感中
现在和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们说
克鲁索是被
“解救”的。
我们做出这样选择。
7
沉迷于，困惑于
作为个体的
失事的海船
我们选择了作为群体的意义。
8
Amor fati
热爱命运
为此只有城市本身
是听众
或许有些亵渎神明。
慢慢地越过岛屿，命运
稳稳当当地移动，经过
并改变
在空气稀薄的天空里
在岛屿上方
在日子里
只有一天一天日子的
力量
最简单
又最难
9
“随着关注的深入，一个人同
他们，大众，的距离是否也增加”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我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有用常人思考的方式
用一种他的话语，用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创作诗歌
想象那片沙滩
为了众人眼里的那一瞬间
纯粹的个体
个体的
尘世之外的纽带
作为失事船只上明亮的灯火的个体
10
或者，在那灯火下，新的艺术！酒神的赞美歌一般，读者——作为——艺术家们！
但我要倾听一个人的话，我要听听他说的话，该我说
我就说，尽管他会失败，我也会失败。但是我要听他讲话。人潮涌动算什么——
哎，算不了什么，我们只是数量多，但不算什么。
城市艺术，各个城市的艺术，城市里青年人的艺术——
那与世隔绝的人死了，他周围的一切枯竭了
他要失败了！他要失败了，那沉思的人！况且他们确实
无法“忍受”这个。
11
那光
到处渗透，照亮不同的时代
在光辉里建筑物
矗立在低洼的地上，它们的山墙
刚刚高过海湾
完全静止不动，
空荡荡，等着派上用场，哪座大楼你都能进入
你从哪个窗户张望都行
一个人可以在帝国大厦的顶上
向自己挥手
讲话
如果你能
讲话
菲利斯——不是新-古典主义
姑娘名叫菲利斯——
有了第一份工作刚刚下班
在公交车上光秃秃的供市民乘坐的车厢里
在人群中，狭小的门
这个夜里在马路牙子上敞开
她告诉我，她的心因为快乐突然一紧
一幅不起眼的图景，
马路牙子上有一点光亮，这贬低不了我们
我也在那儿恋上了纵横的街道
和人行道上方形的石板
谈论这房子，这街坊和这些船坞
这不是“艺术”
12
“在这些解释里人们认为一个实践的
主体就是一次机会，是人对真实世界的一次敏感的
反应。”
雨一直在下
已经很久没下了
世界没有变
他们做了些小物品
木头的鱼骨头的
还有石头的。他们谈着话，
家人们谈若话。
他们聚在一起商议
讲着话，手里拿着些物品。
他们容易相信别人
他们的东西在树林子里熠熠发光。
他们对这个世界
有耐心。
这将永不复返，永不，
除非他们到了自己的极限
他们将从头再来，就是说，
一遍一遍地来。
13
无法开始
在开始的时候，幸运者
发现手头己样样不缺。他们是购物者
挑选者，裁判：……在这儿野蛮的人
断子绝孙，走投无路。
他们展开
辩论就为了能发言，他们变得
虚幻，虚幻，生活不再
牢靠，失去了广度，棒球是他们的游戏
因为棒球不是游戏
而是一场辩论，意见的分歧
成就了一场场赛马大会。他们是威胁一个人灵魂的
鬼魂。闻起来不新鲜的
空气里
事物在变化，他们将走到一个时代的
尽头
先是全民族的人
而后一个人可以体面地保持他的距离
如果他愿意
如今要我
和这些人完全脱离
我做不到
和他们一起我站在炮台上，帐篷搭成的军队食堂里，
医院和棚屋里，国家一片废墟
公路被炸，我们藏身于公路上炸弹炸成的深沟里，
在他们当中很多人
比我有能力
穆伊库特和名叫希利的
中士
还有那个中尉——
怎么能忘了这个？怎么能远远地
谈论“人民”
那股
来自城墙里头的力量
是谁的
在那里他们的车子
响声回荡像历史一样
驶过砌着墙的大道
车里谁也不能讲话。
15
齐声唱道（雌雄同体）：“找到我
好让我生存，找到我的肚脐
好让它生存，找到我的乳头
好让它们生存，找到我肚子上的每一根
毛发，我是善（或我是恶）
找到我。”
16
“……不劳者不能食，
只有经历过纷扰的人才能得到安息
只有下了阴司的人才能救回自己的爱人
拔刀杀子，以撒方得以归还。
不劳者不能食……
但是放手一干的人将让他的父辈重生。
17
词语的根源
在地下通道里变得黯然
疯狂在
一群活着的人当中
“一种物质的状态”
这儿没有别人，只有我们这些鸡崽
反——实体论
他想说
他的生活是真实的，
没有人能说出为什么
很难讲述
口中喋噍不休地念叨，在大庭广众面前
无根无据的话语
18
是实施暴行的气氛
事情普通得
像当一个总统一样
一股烟升起，远处也能看见
人们在其中燃烧。
19
如今直升飞机里那不经意的愿望
驻人听闻
处在高处的疯狂
如果这是真的，我们必须做这些事情
我们必须割开我们的喉咙
瓶子里的苍蝇
疯狂，疯狂的苍蝇
它，在城市上方
是失事船只上明亮的灯光
20
他们等待着
战争，听到的都是战争的
消息
一如既往
活力或许流淌在他们身体里
尽管不能依靠这活力
在这个世界上
发生了许多重大的事情，它们让这个世界有了历史，行走
着的
军队和衣衫褴褛的人群，那种死亡带来的
激情。可是谁逃过了
死亡
在这些坐地铁的
人中间，
现在他们和我一样
都知道
失败和失败产生的
愧疚感。
如同哈代为圣诞创作的诗歌里说的那样
我们可能抱着一半的希望找寻着一个国家
它棚屋下的牲畜
在午夜屈膝而跪，
耕庄稼的牲畜
干重活的牲畜，用来屠宰的牲畜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将我们忘记
或者我们都无足轻重，
二者其实是一回事情。
21
在砖砌的墙上
会有一块砖
眼睛挑选了出来
多么安静的一个星期天
这儿有这么一块砖，你生下来的时候
它就在这里等待
玛丽·安。
22
清晰
从一目了然的意义上讲
我不是说大多数都能解释得清楚。
是从沉默意义上讲的清晰。
23
“一半是自由自在
一半是疯狂”
喜爱度假的阔佬们已经到来。
四十年代的词汇
让位给捷特思特雷姆公司
还有媒体，姆斯汤牌轿车
和一桩桩交易
人们还会变。
在土壤底下
在看不见的压力里
大块的隆起，
物质的
本质
也在变化。
在二十四个房间里，
二十四个公寓
舞会过后
姑娘们
茫无目的地
盯着天花板，她们尽情享乐
然后上床睡觉。
24
在这个国家里
从某种意义上讲
足我们的家园。契约！
约定的是
各民族将共存。
25
奇怪的是我认识的最年轻的人
却住在最古老的建筑里
散布在城市各处
在过去的漆黑的
房间里 移民，
黑魆魆的
长方形的移民们住的
建筑。
他们是中产阶级人家的孩子。
“纯美国制造一
装点
这些古老的建筑
你推我挤
在这行将遗忘的事物中，那桩沉闷而冗长的事。
这堵中国墙。
26
用自暴自弃的方式
他们给本土的东西
做了一个结论。
我们想捍卫
限度
却不知道怎么捍卫。
诗人不应该在诗人圈子里过日子
只说这话的人
是愚蠢的。
他们失去了属于未来的
形而上的感觉能力，他们觉得自己
是所有生命之链的
终点，个体的生命
而我们知道生命
乃是个体的
无法捍卫
那形而上的部分
在那里保留着
我们之间距离的
界线
我们想说
“常识”
却不能。我们踞于对
死亡的拒绝
死亡曾为城市铺平道路，
为城市曾铺平了道路
一代
又一代，道路
像警察局的走廊一样
肮脏。
一个人如何了解一代人，新的一代人？
决不是看他们身上露水般剔透的东西！大地最为破碎
伤口无人料理，人声惶惑的地方
有些人在挪动的行列前头
如果他们找不到
属于他们的时代
便在医疗室里衰亡
而补给仓库，补给着
毫不相干的物品。
在晴朗的夜里
街灯一动不动地照在停放的轿车上
诚然，伟大的像矿石一样的宁静
颤动着，哼唱着，
个使自己日臻完整的
过程
其中看得见的是
汽车风档的雨雪刷。
思想的力量
思想的
力量和分量
还不够，和大自然
相比
它不足挂齿，无能为力，
庞然大物，白鲸，野兽
他们会说，不如野兽
这攸关生死的石头
是这个世界——
啊如果街道
看起来足够明亮
一褶一褶远去的住宅……
或者透过水
清楚地观看沙滩上的
石子儿
透过水，从细浪里
淌来，清晰
一如既往
27
现在很难谈论诗歌
有的讲述了一些人，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选择范围，有的则
讲述了另一些人
他们过的生活从生下来就没有变过——。准确地讲这不是
深奥不深奥的问题，而是按币同顺序对待人生经历的问题。
有的人会讲述人的一生中发生的事情，出现的各种各样的
选择，对我们而言什么是世界，
随着时间的推移世界都发生了什么，在人的一生中什么是
思想，继而讲述
什么是艺术，以厦现实中事物的孤立状态
我想谈论这些房间，谈论从房子里往外看见的东西，谈论
地下室，粗糙的墙壁上有一个个框架留下的痕迹，
水泥里木头的旧痕，那种我们所熟悉的
孤寂
还有打扫过的地板。有个人，身边像领着个工匠
四处摸索着那个奇特的词语，就像声名狼藉的父辈
扫过这孤独的地板，这深深地被藏起来的
地板——那种我们所熟悉的孤寂。
一个人决不能感觉他手头有
一千根长线，
他应该多少看见一样东西；
这是艺术的高度
还有其他很多的高度
但是艺术的高度只有这一个
28
合起来的书，紧闭的书，一页书贴着另一页
书页里透出的光
掀开新的一天，
日出前
这狭窄的，令人恐惧的光芒。
29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关于活着
我能说些什么？
我不能对它做出判断。
我们好像一起困在
现实里，我可爱的
女儿，
我有一个女儿
但已不再幼稚
准确地讲
我们给自己许诺过的
不全是幸福；
我们说幸福，幸福，并不
满足。
尽管在城市低洼的地方
那座房子
抓住了晨辉
我能告诉自己的，我告诉自己的
不过是我们都信以为真的
东西。
在时光
突然形成的空白里
……难道
不是在恐惧中根紧紧向下
孕育出
令人困惑的父与子的
等级
如同叶子
在高高的细枝桠上它们蔽护着我们
远离时间，远离彼此敞开胸襟的
时间
小树林
在他们的屋子后头，在后院的走廊后头。
她有时步入林中
等待着鸟群和小鹿。
抬起头她看见枝桠上头
湛蓝而明亮的天空。
倘若一个人曾降生于此
他怎能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已知和未知
相互接触，
有人见证——。
要是一个人这样想
人们的生活将变得高尚。
要是认识事物是高尚的
明晓这个道理将让人们的生活变得高尚：
只不过它应该是美丽的，
只不过它应该是美丽的，
哦，美丽
红绿蓝——湿润的嘴唇
笑着
或者白色贝壳上的螺旋
还有女人的美貌，皮肤底下
完美的肌腱，完美的生活
在横流的欲望面前也能
扭曲
不是真理而是彼此
鲜亮，鲜亮的皮肤，她的双手在她惊人的欲望面前
颤抖着
这欲望也是我们的，这欲望是我们自身，
我们为之欢庆
变得崇高，它悠久如同诚实的品质
永远照亮着我们的语言
34
像林中的风和行进队伍中的
铃声一样——
空气多轻啊
还有大地
孩子和草
在风中，还有男人和女人的说话声
在日光下久久地回荡
夹杂在微风一个个美丽的细节当中
人行道上被风吹散的那些文稿
“……一个女性特有的愿望，要把
最显眼不过的上帝藏在丛林中
”
显然，无穷无尽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明白的事情
自己肩负每一份愚昧的重担
这就是女人的勇气吗
承载生命的
入侵者，年轻的女人们
承载着生命
臂腕没有人搀扶
在大街上，因为想要的东西太多且又琐碎
而变得虚弱
生命似乎依赖着女人们，她们肩负重担
绝望
一如既往
……或者准确地描述
36
尽管这世界
满是显而易见的东西，看到的
看不到
这些有的人率先己经
不会中断
那不是这个世界发出的狂野而耀眼的光芒
尽管人们在这个世界上消亡。
37
“……走近窗口似乎是想看看……”
百无聊赖把一切部
吐露无遗——
我本该写写，不是十九世纪某一天的
雨，而是空中的
尘埃，灰尘
还在这里。
我们都争论了什么？我们做了些什么？
让空气更加浓重？
空气里弥漫着神话，不幸
和好运这样的词
在空中飘荡……
要“关注”它们？
不。
或者关注尘埃，一个铁罗网，条条纽带
连接着后果
依然，在大脑的一端
密切相关
38
你将是最后一个
了解他的人
护士。
不是了解他
他是一个老人
一个病人，
人们怎么能了解他？
你将是最后一个
看到他
或者触摸他的人，
护士。
39
发生了，既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真理”
令人感到遗憾和惊奇的万千事物在最难以置信的环境里，
暴风雨或猛烈的轰炸里
或者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住的房间里
40
惠特曼：“一八六四年四月十九日
后来国会大厦逐渐博得了人们的喜爱，特别是而今人们在它顶部搭建了一座雄伟的雕像，你一眼就能清楚地看到它。那是一座宏伟的青铜雕像，我想是叫自由的护神吧。向晚的时候，它看起来美极了。我喜欢常去看看它。太阳快落下去的时候，光芒照在那头盔上，头盔耀眼而闪亮，宛若一颗巨大的星辰：它看起来很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