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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瑟瑟的诗

2013-12-31

诗歌月刊 2013年10期

一箢箕现话

一箢箕牛粪,被吃死了的青草躺在这里热气腾腾

青草本鲜活,叶片上沾满了露水时好漂亮

一箢箕的现话,因为生活贫困,妇人坐在灶寓里说现话

炊烟冒出屋顶,池塘里的水在夏日嗷嗷干叫,上昼晒热,

下昼渐凉

女儿水色好,的确琼花衫衣穿得严严实实,扣子扣到洁白的脖颈下

当教师的父亲放心了,他在煤油灯下看《古文观止》快一个月古文毫无用处,一箢箕现话

樟树镇有多神秘

镇长神秘,我可能见过,也可能见过他老婆与崽

那个年代少有的胖子,酷似电影里的胡汉三

一边嗑瓜子,一边作报告

高音喇叭里传出镇长训斥一个女人的声音——

把裤子脱下,把屁股翘起来

抽死你!接着的哭泣杀猪般尖声细气

这迷人的空气啊飘荡

这迷人的樟树气味通过高音喇叭传遍四方

我们爬拖拉机,双手撑在车框边缘往上跳

一车的洋猪中间夹着两个育龄妇女

一个叫贵兰,另一个叫国秋

后者是从湖北蒲圻讨饭来的,做了牛癞子的堂客

斗大的标语是白石灰写的,狂风送来大暴雨

标语洗得面目全非

大坝上的农民赤裸上身展示饥饿、性感的中国

高高的大坝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石墩子抬起来砸在松软的黄泥上

年轻的父亲们喊出的号子在空中飞扬

一群奶孩子的肮脏的母亲奶水滴在泥地

等到水库里蓄满清水的那一天

会淹死我们其中的哪一个小孩子?

水库浇灌樟树乡、天井乡更小的水库

水库每年为蛇坡里奉献新的化生子

打游击

我的哥哥高大,嘴上长了一小圈绒毛

好像他获得了父亲的授权,领着我们去打游击

打游击是需要很大的体力的,要从一个山头冲到

另一个更高的山头,还要听随哥哥的号令

随时卧倒,顺势翻一个滚,最后要滚下山坡

我呀我的天呀,哥哥的命令我得听从

我是一个合格的游击队员

我与哥哥领导的大部队成功地占领了猪场、黄泥冲

从荼场引水渠里一直向前跑,一直猫着腰跑

直到我抬起头,后面追捕的人才不见了

我们从鸡坨家积满淤水的灶屋甩过

大人们都在口地里干活

我们忙于打游击,消灭敌人,从中寻找快乐

我们不躲猫猫,那是更小的孩子们玩的,我们开铺子作生意

在后山的防空洞里,有烟、饼干、糖,散发副食品特有的气味

都是用废品从大队部的铺子里换来的,我们扮演商人

有限的副食品正符台幼小的贫穷,我们第一次掌握了金钱

我们从鸡坨家积满淤水的灶屋里跑过,一天跑无数回

身上沾有副食品的香味,引起更大孩子的怀疑

“咦这帮小鳖哪来钱买好呷的,莫不是偷了大队部铺子里的?”

从鸡坨家积满淤水的灶屋里跑来跑去好几年,不知哪一年我们全都消失

到树上去玩

我跟哥哥说:我要到树上去玩

太阳晒得蝉在树上大喊大叫,好像谁打了它们一样喊痛

我的哥哥是捕蝉的高手,他自制了个网子,绑在一根长竹杠上

我与父母、姐姐都要困午觉,蛇山坡上下都晒得昏昏沉沉

只有树上的蝉,越晒越叫,好像在召唤我的哥哥

只有抗晒能力超强的哥哥异常兴奋,奋战在捕蝉的游戏上

贫困的年代蝉声嘹亮,捕蝉少年斗志昂扬

我从汗津津的睡梦里爬起来,枯瘦如蝉的身体阳气充足

哥哥托着我的屁股,他哇哇叫着把我往一棵树上推

没有爬树本领就不要想着到树上去玩,我重重摔在地

上,蝉声顿失

一场大雨淋湿了我

我骑自行车从县城回家

我的鸟鸟都被自行牟的硬座戳痛了,戳出了精虫都有可能

我背上火辣辣的,是不是雷公婆婆打着了我枯瘦如柴的

脊梁骨?

是不是一场大雨已经淋湿了我?

是不是湘阴县的大雨早已转身投奔洞庭湖了?

元普在团鱼丘

元普在团鱼丘犁田,他埋头犁田看不出有什么痛苦

牛埋头向前抬蹄,人与牛默默无语

犁完这一垄就收工回家煮饭

元普的娘得了喉癌死后,他独身一人

月亮照得蛇山坡心里发慌

虫子爬出来吹凉风,田埂、塘基、山峦暗下来

团鱼丘有一股浸水,我曾踩入其中

凉得我脚板抽筋,我一生不能忘怀的凉气进了脚板心

元普洗了洗脚,弄出粟山塘里哗哗的水声

我还以为是鲤龟泛仔,静逸的空气里春天来了

元普肩扛铁犁,手挽牛鞭,摸黑牵着疲惫的水牛

我跟着这个皮肤涂了桐油似的单身汉在塘基上走了一段

我问他:普哥你肚子饿不?

他突然一笑,露出一排白色的牙齿,夜色里惊了我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