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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29谭畅

美文 2013年14期

村子太普通,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被杂乱的房屋与曲折的土路切割,愈发显出与城市不同的瑟缩与荒凉。只是,我怎么也忘不了那里。不仅因为它是我的老家,更因为那儿有一些特别的植物。这些物什特别到能使村子不同于别处千千万万个小村子,成为“这一个”。

榆 树

榆树的叶子成簇地拥在枝子上,初秋的风从树梢缓缓流淌,拂动着一朵朵绿色的云。

除了这种直觉上的感触,我着实想不出什么特别的描写。

可我却清清楚楚地记得它。

而若是单单一棵树——尽管它号称榆树——往矫情说,多情可爱,千百年来与劳动人民结下深厚友谊(榆钱和面做蒸菜,拌上蒜末,滋味非常),那也不过如此。况且这名字属于一个群体,而并不是它一个。

让我印象颇深的原因,在一个小小的马蜂窝上。

这个马蜂窝真的很小,它仅仅栖身于两条瘦弱的枝交汇的地方。

抬头看它时,背景就是模糊的湛蓝天空,密密匝匝的榆树叶子,竟成了陪衬。

在风里优哉游哉地摇动,也不见有那些凶猛的小昆虫进进出出。

我给大姑指:“马蜂窝!”

她倒是一惊,平时没注意啊。

我好奇她会怎么处理她的这位邻居,她理了理袖口,不在意地回答:“不用管,天冷了就冻死了。”

村子里长大的少年,有几个没捅过马蜂窝?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过,每年看到的小昆虫里,再不见去年的熟面孔。

我一直记得那棵树,因为只有生命才会让生命特别。

银 杏

是不是吹过榆树的风,都要接着摸一把银杏的小扇子?

簌簌,簌簌,簌簌。

不是耳朵接受的声音,倒成了撩动视觉的信息。

每一把扇子下都有两三个青绿的坠子,密密地挤成一堆。单是看着,都觉得有一股清清苦苦的甜香。

“今年没打哩”。大姑看着我笑,“才叫它结了这么多”。

我自然是知道的,花木果树,要是求花朵艳丽果实饱满,必要修枝剪叶。今年的银杏结的太多,应该不好吃吧。

只是我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象。

银杏有降压的功效,我父亲有时会吃。

吃银杏的时候,取数十白色的果儿,封进牛皮信封,放到微波炉里转上一两分钟,再打开时,就有一种独特的气息。

微焦的甜香以及淡淡的苦,能够源源不断地从小信封里涌出来。

偏绿或者偏黄的果肉,食指的指肚一般大小,怎么有如此的能量,让我只是回想着,便也能闻到那样的气息。

簌簌,簌簌,簌簌。

这地方是那么宁静。东一间西一座的屋子,都空了。老人走了,去彼岸。年轻人走了,去城市。

灰尘还在。

树叶的声音还在。

气息,从眼前簌簌,簌簌的声音里,渐渐渗出来。

不打,也挺好。能让这一届的果子们凑在一起聊聊天,大声谈论一些“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能给别人说”的秘密。

村子里若是还有娃娃的话,也就是这些果子了。

草叶集

我自认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于是当二大爷半是调侃地指着一株植物问我认不认识时,不服气之余不免挫败。

不认识。

从红色的砖缝里斜斜伸出的一茎绿,叶子的间距十分合适,既不显得稀疏也不拥挤——这使它更为平庸,像是一棵杂草。或许就是杂草吧?

我疑惑的表情就是答案。

“是大茴,平常吃的那个”。二大爷俯身掐了一片叶子,揉碎了放在鼻尖闻,大抵这味道印证了他的说法。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隐约看见绿色的汁液渗进他手上的细纹,而阳光填满了他额头的沟壑。

他对我这些心理活动毫无感知,只是一个劲地问我,那一株呢?它旁边那个呢?都认不认识?

我不知道,大茴向左一步就是苋菜,苋菜旁边是牛夕,再向左数三株就是花椒。

“闻闻嘛”。二大爷“唆使”我去掐花椒叶子。我伸手拽了一片下来,也学着揉弄,果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辛味直冲鼻腔,大大咧咧地给我打招呼。

花椒对门是薏仁,它们与超市里的成品薏仁完全不同,一个个藏在叶子间,像是缩小的果子。薏仁之上垂下一蓬绿色的乱发——据说夏天的时候会结出枸杞子。

我被带着参观了一圈,竟生出些可惜之情。

这条路,我也走了几次,从未想过有乾坤在焉。

植物们啊,低调一如这个村子。

明明是一座微雕的绿城,却不言不语,一如两行夹道迎人的杂草。

可爱可敬,生命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