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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飞机上飞

2013-12-29何杰

美文 2013年14期
何杰,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教授。世界汉语教学学会、中国语言学会会员。1996年至1998年赴拉脱维亚大学讲学、任教。同年于波罗的海语言中心讲学。1999年应邀赴德国汉诺威参加世界汉语教学研讨。2008年参加第九届国际汉语教学研讨会。2009年论文入选美国布莱恩大学语言学会议。2010年应哥伦比亚大学邀请赴美交流学术。
长期从事对外汉语教学及语言学研究。出版语言学专著《现代汉语量词研究(增编版)》等三部;出版教材、词典多部。发表及入选国内外顶级学术会议论文三十余篇。
1972年开始发表小说。198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论文和文学作品均有获奖。出版散文集《蓝眼睛黑眼睛——我和我的洋弟子们》。
入选《世界优秀专家人才名典》《中国语言学人名大辞典》《中国专家人名词典》等。
1998年获评天津市级优秀教师。2006年荣获全国十佳知识女性。

我说的是在美国飞机上,飞的思绪。

我坐什么也不晕。可从美国回来,别说坐飞机,跟我一提飞机,就晕斗。

国内坐飞机包括在俄罗斯,嚯,那个舒服。眼前站着如花似玉的少女。耳边飘着柔声细语的问候,享受着吃喝细致入微的服务。座位空间也大。在美国,那真是大相径庭。感触也就颇为缤纷了。

叫人担忧的超重

去夏威夷的飞机上,我夹在两个“大个”中间。(我哪好意思说人家是胖子)

在美国,第一感觉竟是胖子真多。一次,在芝加哥转机。几小时的等候,眼前走过的人格外吸引我和旅友。一数,20人,竟有9个半胖子(一个小孩)。而且我发现他们大多年轻。胖得也特点鲜明,洋葱头一样。那时我才明白,他们的长椅中间为什么都没间隔的把手。

在俄罗斯胖子也不少,但都是“巴布什卡(老奶奶)”,胖得像木桶。一次上街,看见一位穿绿色筒裙的胖奶奶。我真担心,她老人家千万别张嘴,否则一定会有人把信封塞进去。

此刻,我旁边的胖子也就二十出头,白白的,像一个面口袋礅进座位里。从旧金山到夏威夷,6个多小时他竟没有动地方。吃饭?真是越有钱,越抠门。美国,国内航班竟没饭。小伙子吃的是自备巧克力。送饮料来了,他只要了一小瓶美国白酒(15度)。

真佩服,更好奇,什么书叫他不吃不喝?我断定,不是专业书。因为我的美国弟子,拖堂或占自修时间讲课。他们一定会向领队提抗议:“侵占我们的休息权。”

美国的书大都便于放进口袋。窄的,32开,书却有2寸厚。我可以自己侧着头偷看。

哦,《怎样减肥》。

来哥伦比亚大学开会,美国同行就告诉我,现在美国百姓的热门事:1.省钱;2.保饭碗;3.减肥。

我忍不住问小伙子,书上说用什么办法减肥?

“motion(运动)”。

他眼都没离开书,干脆地说。接着,他就告诉我,书中介绍怎样买跑车减肥;怎样挑选游船减肥……

那不都还是坐着吗?用我们中医的说法,那是 “非通络”运动。被动的。

我忽然想起我们小时的运动,那时没钱,就在院子里,跳房子,跳猴皮筋,扇毛片,玩单脚蹦地对顶……每天都大汗淋漓,但没灾没病。

现在也没有很多钱。在公园里踢毽子,r9OQ09QTHmQtNMTHS9Y6U1vgUk8pFh2Zl8O2SGTpjwM=打球,打拳……我还一年四季地在湖里游泳。平时,“一块萝卜,一杯茶,气得大夫满街爬”。这次我就是到夏威夷去畅游。

不管怎样,人家是开游船啊。真是富有富的福,穷有穷的福。我还是羡慕地问:

“那你一定是买游船去运动了?”

他答:“不,买船是有钱人的事,我是去找一份管游船的工作。”

哦,原来这么减肥呀……

难怪他们国“有分量”的那么多。

哦——可怜的头号富国的胖孩子……

不是姐的“空姐”

一飞就六七个小时。左边的,守着窗子,却看书;右边的,守着走道却睡觉。就我这个想看景又爱运动的,夹在中间。怎么坚持,也不能不“方便”哇。挤出重围,去1号减轻体重之后,便在走道上游荡。后来看见机后面有一可以放下的坐椅(大概是服务员坐的),坐下,凭窗看外面气象万千的云天和大地。那是我最惬意的。但一声“No”传来。我忙回身,一张我意想不到的脸。国内的游客绝不会想到,哪是空中小姐?简直就是空中奶奶。

到美国。坐汽车常常看见,和我们并驾齐驱的巨型货车。高高的车楼子里,驾驭这庞然大物的竟然是司机大妈、大婶。大妈、大婶的手在方向盘上,眼睛却执拗地投向我们。还能悠然地和我们车上的人拉话。美国伙伴告诉我,长途,寂寞啊。

半老徐娘的能干,我在前苏联的国家都见过。电车换轨,她们下来,两脚跐在两个车厢间,上去拉电车天线。那时我一直以为,是我们那个男女都一样的时代培养的呢。在资本主义的国家,也这样。在美国,我乘的飞机上,都是“空中大妈、大婶”。

而我面前的“空中奶奶”至少不下70岁。

记得小时,1955年5月,我国的第一批空姐是我们的周总理钦点。那可是在女孩子中最轰动的大事。就是最近,还听说,要不哪家航空公司招聘空姐,三个。去了三百多。条件比选美大赛还要严格,中国美女多。

,70岁的“空姐”眼睛是蓝灰色的,有点像铁的颜色。说话也铁味十足:

“No.

回到你的座位上。否则交三百美元罚金。”

她很像他们的总统。罚这个,罚那个。

没办法。但我真不愿打扰那位睡觉的“大个”男人。我在洗手间的走道靠边站着,那总可不必罚款吧。

放眼看。忽然发现我们这些黑头发的乘客,差不多都是“三明治”中间的夹馅。看景靠窗子的、方便靠通道座位的都是黄头发的。这老美,哼,嘴上说平等,实际上还是变味。

我把这不平对“空中奶奶”说了。谁知我立即遭到了猛烈攻击。奶奶说,中国也不会天上掉面包,美国就更是连面包渣也不会掉了。要想坐好座,自己先订。最好得说明情况,当然,冒肚拉稀最好。至于看景,那就得看售票员,那天有没有人给她送鲜花了。

我瘪了词。

奶奶这时,好好地看了看我,然后叫我一声“小姑娘”。我指指我的白头发,笑起来。“空中奶奶”却固执地说:

“你的确是小姑娘。你还没有长大。

美国的真理都是竞选时说的,当选之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美国就是美国。美国是他们的美国。”

我忽然想起我的一个美国学生曾在一篇文章中写过:

“美国,啊!我的祖国。但她还不属于我……”

“空中奶奶”用大拇指掐着小拇指尖,补充说:

“最有钱的百分之一。美国是他们的。我们的,也是他们的。

奥巴马休假一天,他就花去纳税人的10万美金。他有专飞飞机,特种保镖。你行吗?

平等?是。他们尊重我有工作的权利。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今年73岁了……”

73了!按中国老辈子的说法,坎年。她一定有许多不容易。

那天,我第一次知道,英语也可以像俄语,说得机关炮一样。“空中奶奶”的机关炮一直都没叫我插上话,就又忙去了。临走,叫我回座位。走了,她又退回来,一点也不笑地跟我说:

“你再到处逛。不罚款。我可向你借钱啦!知道吗?美国百姓正在向中国人学什么?”

我说:“不知道。”

她说:“存钱。你说,我年轻时,怎么不找个中国人嫁了。”

她又忙去了。她的背有一点儿向一边倾,也有一点儿驼了。

我求老天保佑她老人家,永远健康。

回国,得知纽约发生占领华尔街的事件。占领者说:“我们是百分之99。”我一下就明白了。

自力更生有吃有喝

去德国开会时知道了中午不管饭。来美国开会知道,最后的聚餐还得交钱。30美金还算优惠。会议费交了,不知用在哪?可是就没想到美国境内飞机上没餐饭。

饮料是有的。我因为在外闯荡多了,说英语,吃喝没问题。我先生在国内,一提学外语,就说牙痛。一出国,教训深刻。

美国飞机上特殊,高级的饮料,菜汁呀、红酒呀,都在车下藏着,必须自己要。

“自力更生”是我们中国发明的,“光大”在美国,有意思。

“空中大婶”推来饮料车。台面上摆着的都是碳酸饮料,白水,咖啡。

我说: “tomato juice(西红柿汁)。”

大婶从下面拿给你,于是美美地喝上一罐。菜汁也扛饿啊。

空中大婶问我先生:“ What`s would like ?(您喜欢什么?)”

先生不会说。我这忙打电传:“tomato juice(西红柿汁)”

“No!”

人家不给。人家叫他自己说。先生“特特 (T T)……”“特”半天,也没“特”出来。大婶“啪”蹾给他一杯白水。老美真抠。

先生这回不说牙疼了。没办法。自己很快就学会了说 “toilet(洗手间)”。不好总叫老婆帮忙呀。“Matchs(火柴)”飞机上不能带。下来,只能自己买,也会了。老婆反对吸烟。在飞机上喝什么,也学会了,不能光喝水呀。

还得说明一下:我们几个黑头发的旅友,天女散花一样被散到各个“三明治”的夹缝里去了。

我和我先生只是出国飞华盛顿时,坐在了一起。飞其他地方,座都不在一起。谁想帮谁,也难帮。老美人家就是二胡练手——自顾自(吱咕吱)。不过,我还是颇有收获:美国人处处都教你自立:旅馆里,早点,想吃烤松饼(只预备面糊汁),自己做;想喝热奶,自己热。在机场,喝热水,那可得自己带电热杯。自己煮开水(候机厅有电插座),否则,一杯热水1美金。飞机上,你要什么,自己说(英语)。

“自力更生”足吃足喝。

我先生终于接受了我的真理:“艺不压身。”平时“搂草打兔子”,带着手地学,遇到事,就派上了用场。我的英语都是一边做饭,一边听录音学出来的。

后来,我的小儿子抗议了,因为他总吃糊饭。

不管怎样我也证实诸教育家一再强调的教育理论:

“心理需求是习得的永恒动力。”

“人类最殷切的需求是渴望……”

我正渴望吃点什么的时候,空中奶奶来了。

晚上,那大概是最后一次送饮料。我破例地不是“自力更生”。不过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就我话多):

“这次也只有喝的吗?”

“空中奶奶”大概猜出我没吃饭。蓝灰色的眼睛翻了我一眼,走了。一会儿回来了。

这次,我还没开口,她礅给我一杯牛奶,又塞给我两小包饼干。我用微笑报以真心的谢意。她满脸的皱纹里流溢着得意和快乐,推着车走了。走了,又回过头来,生气地对我说:

“没看见?后面摆着呢。不够,自己去拿。”

哦,不知道。哈,还可以自己拿!真倒霉,知道晚了。

我笑了,说:“Yes ,Save oneself (自力更生)。”

还头次见过这种饼干:一颗一颗的,小蝌蚪一样。怎么美国也跟日本一样了?日本人送礼,一个纸包。打开,一层。打开,又一层。一层一层,一个小纸符。不过,那也温暖。

“小蝌蚪”,我立刻开吃,真的觉得心里痒痒的,暖暖的。

这个倔老奶奶……

不知为什么,觉得美国的“空中奶奶” 也挺漂亮的,挺美的。

一稿于夏威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