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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小河(外三篇)

2013-12-29马砚田

红豆 2013年4期

有几次,把我从梦中推醒的,不是身在外乡的寒风和飞雪,而是蜿蜒而来的故乡的那条小河。你拗着季节,淙淙走来,总是不经意间,打湿我的枕巾。你是专门给我捎来故乡昨天的那一句音讯么?

故乡的小河。你,路人曾经喝过,渔人曾经网过,浣女曾经洗过。牛羊也走着,鸥鸟也踩着,戽斗也汲着。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晚风来着,月色照着,你一如身着白色裙裾的处子,风采依旧照人。还有一位想当诗人的少年,站在你的身侧,试着一声吟哦。又是哪一只水鸟,衔走了那一位少年的那一首心曲?还是那一位在水一方的伊人,举着一根芦苇做的遮掩,隔着岸,仄耳听歌?

故乡的小河,你和我,总是难割难舍。我曾经像吮吸母乳那样,吮吸你生命的正能量。或者说,流呵流的小河,你又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自觉?所以后来,我怀揣着一个农民儿子非农民的向往,打马从你身边走过。而身后父母的笑脸,就笑成了我胸前那朵大红花的颜色。故乡的小河,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品味出,颜色,不光有重量,而且有品格。就像你,夏来冬至,总是清白的肤色。

故乡的小河,先前的先前,赶上旱年景,你也曾经干涸。妈妈的妈妈就曾经说过:那哪里是一条河,那是穷人的血和泪,早就流干了。她的感受和描述,把所有与水有联系的事物,化成了一渠流淌着的哀歌。

后来的后来,我孩子的孩子,偶回故乡,她捎话给我:你的那一条小河,早搬家了,只剩下几粒沙子。唉,孩子,你只是一个小学生的心境,就那么一点家底,一如自家的那条小河,洁净、透明、清澈。你只问了那几粒沙子,你就不会多问一句,故乡的那一片屋瓦呢?就算是自愿留下的那几粒沙子,也不单单是为了区别满地新建的楼阁。其实,孩子,关于人生的行踪,走了就是留下。而熟读那一条岁月之河,你并不具备如此的视野。至于乡下那些来历不明的事物,你没有发现和过问的能力,而乡下另一些去向不明的事物,比如故乡的那一条小河,你问我,我真的心有不舍。我甘愿听你把沙边麦苗说成韭菜,因为生活才是人生的启蒙老师。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也不算你旷课。至于感恩苦难,问路那一条小河,我会换个角度与你去说。

故乡的小河,让我借用泰戈尔一句诗眼:天空没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我自认诗文肤浅,肤浅一如故乡的那条小河,所以始终没有长出只有泰戈尔才能长出的那一双翅膀。但是我力争化作一尾鱼,在没有水的河里等待。等待故乡的那一条小河,把我领向此地或者远方。

心形布袋

老娘的手里,有一只心形小布袋。这只用土布手工缝制,粗针大线的布袋,她常年带在身上。而这个心形布袋,还有一个挺严肃的名字,娘把它叫镇宅。其实,娘还是把话说大了,故园里只有几片老瓦的两间土屋,也能叫宅吗?

我是老娘的衣钵传人,有资格去揣度布袋的秘密。首先,不要朝着金钱细软方面去想。既是农人的家私,就要排除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农家也不私藏,因为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兴致和私欲。

再猜,我勉强能给你一些提示:布袋里所珍藏的,或许是一段将要变成化石的日子,或许是几滴已经被风干的秋雨,或许是一节年年都在发芽的心事,或许是一句没有谜底的谜语。不要低估了这句类似农谚的谜语,它可能是苦短人生的备忘录。

总有一天,这只心形布袋,会传承到我的手里。尽管我理解的心形布袋不再肤浅,但我还是需要那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从布袋里伸出来,助我呵护那一支根脉,她能够镇心,而不单单是,镇宅。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就为自己解惑,当我把这只布袋传给下一辈的时候,我该为这只布袋置办一些什么。

清水的味道

不太稳便,去定位大海的刻度。而江河,自有江河的底数。在需要补充水分的夏季,我的心很渴,但我不敢越雷池一步,走进散发着濛濛水汽的岸边。我担心脚下的那粒沙尘,会溅湿它们的净美和安宁,会吵醒它们沉默中的思索。

如果你对生活有足够深的感悟,你会嗅出清水的味道。水迷醉着一种香气,而这种香气,香活了两朵蓓蕾。一朵就叫丑,一朵就叫美。美与丑这两朵花蕾,构成两条恒定的平行线,又是一座互不交叉的桥。有的时候,丑有丑的外在亮丽,美有美的内含酸苦。所以,我宁愿忍着干渴,在远离桥的方向静坐,坐等那一瓣满怀向往的花朵。那就等吧,天涯海角有多远?其实不远,就在你的脚下,在你的心里。

等待日出

夜深沉,伴着淡淡的月色,日子在熟睡。蛙鸣虫吟,也一同走进梦里。醒着的,有两个,一个是油灯,一个是我。油灯的年轮已经古老,古老到不再与睡眠有关。而我的心里有诗。诗,越到午夜,越显出亢奋的状态。加之手里的那支老笔,越来越饶舌,东一句西一句的,朝我索要那一句诗眼。

而日出,总是如约而至。就算雨雪天气,亦如此。如果看不见,那是局限于我们的肉眼。那一轮无岁的朝日,每天都依然是昨天年轻的容颜。用千担万担的霞光,普照人间。至于你是梦中出走,还是始终醒着,他并不怎么在意,他正忙着呢,向早春那一两树桃花,三两枝新芽,问着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