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

有天晚上，大嘴巴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条路的旁边就是一条河，大嘴巴听见那河里哗哗的流水声，心里突然就紧张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迈得飞快。正在这时，他看见前面的路边上坐着一个人。大嘴巴觉得奇怪，就上前去问他是谁，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那人回答说，他是水鬼。

大嘴巴见面前这个人长得眉清目秀的，说话的语气也很和善，就并不怎么害怕。

大嘴巴就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路边那条河里的水流声此时越发地响了，人们都说，那河里有个水鬼，要是更深夜静，一个人从路上走过，常常能听见那水鬼敲石板的声音。当当当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持别的阴森恐怖。他们说水鬼就是人溺死在河里的鬼魂，他会在水里像鱼儿一样地游呀游，直到下一个人再在水里溺死，有了替身，他才能解脱。

大嘴巴说，我的胆子可大着呢，你可别拿水鬼来吓我。

那人说，我可不想哄你，我真的是水鬼，不信了你摸我的手是不是很凉？说着就把手伸到了大嘴巴的面前。

大嘴巴伸出手去摸那人的手，果然感到了一股透骨的凉，好像是摸在冰块上一样。真的很奇怪呀，这大夏天的，面前这人的手竟然这么凉。大嘴巴想，莫非面前这个人真的是水鬼？

前年夏天，下了一场大雨。村子里的王二去镇子上办事，回来时，河里涨了水。王二丈着自己水性好，就要强行渡河，和他同路的几个村里人，拦都拦不住。结果，水性很好的王二不知怎么搞的，渡到河中间时，突然就沉了下去。岸边的人们只看见他脖子上挂的那顶草帽顺着那湍急的水流往下漂去。人们一路追着那草帽，终于把他打捞了上来。

王二被打捞上来，吐了很多水，就醒了过来。

没想到的是，刚刚苏醒过来的王二，趁着大家不注意，站起身一边喊着，“我要娶媳妇，我要娶媳妇”，一边就要往湍急的河流扑去。人们赶紧拉住他，把他拖上岸。

人们说，王二，你是不是想媳妇想糊涂了？你刚才过河时被水冲跑了，我们刚刚才把你从水里捞出来，那水里有什么媳妇呀。

王二说，就在刚才，他在水里正走着，突然看见前面有个大宅院，大宅院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的，好多穿红戴绿的人在那里忙来忙去。他正在想，这是哪个大户给儿子结婚呢，突然听见一声喊：新姑爷到。只见那些忙碌的人们都回过头齐齐向他看来。大家看见他，个个都喜眉笑眼的。有两个长得天仙一样的女子立马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就要把他往院子里拉，她们对他说，新娘早在那里等着他去拜天地呢。可就在这时，他觉得身子被几只大手死死拉住，就上了岸。

王二的话说得所有的人都一愣一愣的，都说这是遇见鬼了。人们都在背后议论说，王二一定是被河里的水鬼盯住了，那水鬼是想让王二去当替死鬼呢。

果然，这之后，王二隔一段时间，就会寻死觅活地要扑一回河，他说他要去寻他的媳妇。终于在去年冬天的一个夜晚，王二被淹死在了河里。那时河里的水只有脚脖子深，他的脸被埋在水里，后脑勺还露在水面上。可王二还是被淹死了。

王二从此也成了水鬼。

想到这里，大嘴巴就说，你是王二吧。

那人却说，我是水鬼。

大嘴巴说，你是水鬼不呆在水里，跑到这里干什么？

水鬼说，我是在这里等你呢。

大嘴巴说，我也不认识你，你等我干什么？大嘴巴想起水鬼不想做水鬼时，就会找替身的事，就说，你该不是找我当替死鬼吧？我可不想做水鬼呢，去年的一场大雨把我家的房子冲毁了，我还要帮我的父亲盖房子呢。

大嘴巴刚说完这话，便听见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好像是风吹树叶发出的声音，但是没有一丝风。大嘴巴偏过头，却发现这声音是从水鬼的喉咙里发出的。

水鬼在笑。

大嘴巴没想到水鬼的笑声是这样的难听。

大嘴巴说，你笑的声音真难听。

水鬼就停止了笑。

水鬼说，就你还能做水鬼？

大嘴巴说，那你在这里等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水鬼说，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大嘴巴有些疑惑。你一个水鬼能帮我什么？

水鬼说，你不是说你家的房子让水给冲毁了，正准备盖房子吗？

大嘴巴说，是的。我们正在筹备盖房子的材料。

去年夏天的那场雨下得真是奇怪。隔着一条河，河的北面还是大大的太阳，河的南面却下起了大雨。那雨可真大呀，就像是用盆子从天上浇下来的。当时，大嘴巴一家正在河南边的地里干活呢，他们站在太阳底下，眼见着后山下来的水冲走了他们的房子，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水鬼说，你的父亲是不是正为没钱买椽木檩料和门窗而发愁？

大嘴巴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水鬼又说，我是水鬼，我什么不知道？他说，我还知道，你父亲去问人家借钱准备买木材，人家不愿借给他。甚至他去向有树木的人去借树，都没人借。那场大水让你们家一贫如洗了。

真是个了不得的水鬼，大嘴巴们家的事，他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

去年夏天的那场大暴雨，把大嘴巴家的那间老房子冲走后，大嘴巴一家只好搭了个草棚暂时住在那里。要是晴天还好，睡在草棚里还能看见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可要是下雨，那可就惨了，家里的锅碗瓢盆坛坛罐罐都被派上了用场。那春天的雨敲打在锅碗瓢盆坛坛罐罐里发出的声音，让人浑身发冷。大嘴巴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赶快把房子盖起来。为了准备盖房的材料，大嘴巴父亲的头发都急得白了。

大嘴巴说，是的呀，如果冬天下雪以前，我们再弄不来椽木檩料和门窗，把房子盖起来，那我们家的这个冬天就没办法过了。你是不知道，我们这里的冬天，雪那个大呀！

水鬼又“哗啦啦”地笑了起来。这一次大嘴巴觉得那水鬼的声音不像是风吹树叶了，倒像是小河的流水声。

大嘴巴说，你又笑什么？我们家都这样惨了，你还能笑得出来。

水鬼说，你信不信，我有办法让你们把房子盖起来，并且不让你们花一分一厘的钱。

大嘴巴说，你不就是个水鬼么，能有什么能耐？

水鬼说，你要是相信我的话，就回家告诉你的父亲，让他后天晚上到河边靠山边的回水弯等着，自然有人会把你家缺的东西送到那里的。

大嘴巴说，你是水鬼，说的是鬼话，我们怎么相信你？

你现在不信鬼话，还有别的办法吗？你相信人话对吧？那你父亲去向他们借东西他们怎么不借给你？你要是想在冬天来临之前住上新房，不想让你们一家人在冬天里被冻死，就按照我说的去办。

说完这话，那水鬼站起身来走了。月光下，大嘴巴果然发现，水鬼是没有影子的。

第二天，大嘴巴把水鬼给他说的话忘了。直到第三天傍晚，他才突然想起这事。赶紧把水鬼说的话给他父亲说了。大嘴巴父亲当然是不相信，说，那是鬼话哩。

大嘴巴想起了水鬼说的话，就说，现在我们不相信鬼话还有别的办法吗？

也许是真的没办法了，天黑以后，父亲领着大嘴巴还是去了河边。

那天，正是农历的七月十五，天上的月又圆又亮。他们站在河边，河对岸的树木都清晰可见。

大嘴巴父亲站在河边。大嘴巴站在他父亲的旁边。他们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除偶尔听见有鱼的蹀躞声和水鸟掠过水面发出一点响动外，河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大嘴巴父亲很失望，他望着清凌凌的河里的一轮圆月说，鬼话真是不能信的。

大嘴巴父亲坐在沙滩上抽了一袋烟后，就准备转身回家，他对大嘴巴说，我们是上了鬼当了。

可就在这时，河的上游突然传来了一阵“哗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嘿嘿地笑。

大嘴巴说，爹，是水鬼来了，水鬼笑起来就是这个声音。

说完他们转过头朝河的上游看去，并没见到水鬼，却发现河里涨水了，那水头有三尺多高，汹涌地朝下游涌来。不一会儿功夫，河滩就被浑浊的大水漫得严严实实。河里的那轮圆月没了，星星也没了。

真是出了鬼事了，这朗晴的天，河里怎么会涨水呢？

大嘴巴父亲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说，哈，看来水鬼说的是真话了。河的上游一定是下大雨了，他让大嘴巴赶紧回家去把那根上面带铁弯钩的长竹竿掮来。

大嘴巴把长竹竿拿来时，河里的水更大了。那汹涌的河水发出的声音，像是一群水鬼在笑。

这时，奇迹出现了。他们看见河面上有许多东西随湍急的水流奔涌而下：有大树小树，有鸡鸭猪狗，果然还有门和窗子。那些东西一飘一飘地向他们涌来。

哈哈。大嘴巴的父亲说，我们的房子有救了！

说也奇怪，那些大树小树在咆哮的河水里顺流直下，快到大嘴巴他们跟前时，仿佛是长了眼睛，顺水流一漩就漩到了他们的面前。大嘴巴父亲用长竹竿上的弯钩只那么一叼，就把它们拖到了岸边。

那天晚上，大嘴巴父亲从水里捞了十几棵大树，还有几十棵小树，它们后来就成了大嘴巴家盖房用的椽子和檩子。河里捞起来的门和窗看起来是旧了点，大嘴巴父亲在上面涮了一层漆，看起来也和新的没有两样。

那天晚上的水，来得猛，去得也快。天亮等村子里的人都起床时，水已消去了大半。村里的人看着大嘴巴父亲从河里捞起的那堆东西，再看看湛蓝的天，个个都直咂嘴。

大嘴巴家在大家惊奇的目光中把房子盖了起来。

从那之后，大嘴巴再也没见过那个水鬼。

大嘴巴也一直弄不明白，那水鬼为什么要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