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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清末广东土客械斗之起源

2013-12-29叶健锋

群文天地 2013年3期

摘要:咸丰同治年间在广东西江流域一带在红兵起义的推动下爆发了一场历时久、伤亡重、影响巨大的民间械斗——土客械斗。而这次大械斗的起源主要在于土民与客民间资源的争夺、文化的不同和社会形势的动荡等因素所造成的,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从资源、文化和社会政治三个方面对这次械斗的起源作一个简单的探讨。

关键词:土民;客民;械斗

咸丰同治年间,在广东西江流域一带爆发了一场长达十余年、伤亡上百万的民间械斗,人们一般称为“西江土客械斗”或“西路土客械斗”。据载,当时械斗情景可谓触目惊心:“互斗连年,如客民于鹤山之双都各堡、高明之五坑各堡,及开、恩二县之金鸡、赤水、东山、大田、蓢底、横坡、沙田、郁水、尖石等处,共二千余村,悉被土众焚毁掳掠,无老幼皆诛夷,死亡无算。而鹤、高、开、恩等县之土属村落,亦被客民焚毁掳掠千数百区,无老幼皆诛夷,死亡亦无算。据故老所传,当日土客交绥寻杀,至千百次计,两下死亡数至百万,甚至彼此坟墓亦各相掘毁,以图泄愤,其很惨殆无人道云。”① 而此次械斗主要发生在当时广东两大民系——客家民系和广府民系之间,虽然当时民间械斗时有发生,但是却无出此次之右,是什么原因导致这次械斗的发生呢?笔者不揣冒昧,试从资源、文化和社会政治三个方面对这次械斗的起源作一个简单的探讨。

一、土客间的资源竞争

广东的土人和客家人都迁自中原汉族,只因迁来的时间有先有后,先入为主,后至为客,故而有土人与客家人之分。先至的汉人率先取得肥沃的土地,并长期定居下来,而后至的客家人只能在今天的粤北、粤东等山区定居。据史料记载,清初经历了“迁海”与“复界”的巨大社会变动之后,广东西部滨海某些地方出现“地多宽旷”的情况,地方大员遂奏请移民垦辟,于是惠潮嘉及闽赣等地的客家人携家带口,赴垦于广东西路。特别是雍正十一年粤督鄂弥达奏请招徕惠潮嘉三处客民到广东西部及广西东部开垦荒地,并给予口粮牛种房舍,大大加速了这一移民的进程。这些移民与土著杂居,“以其来自异乡,声音一致,俱与土音不同,故概以客民视之,遂谓客家云。”② 开始土客杂居尚且相安无事,但是随着人口的增长和客家人的积极开垦,双方对资源的争夺便越趋激化。对此罗香林曾概括说:“乾嘉以后,客家在台山、开平、四会一带者,因人口激增,势力扩展,始则租赁土人的田地,以耕以殖,继则渐次设法收买, 形成与土人相对竞争的局势。”③ 无论是客民还是土民,都想维持、获得更多的经济资源;在人口越来越多、土地资源越来越紧张的形势下,这种事关生存的资源竞争,很容易使土客双方走向敌视。特别是在当地土民看来,这些外来开垦的客民是对他们土地的霸占,这在流传至今的一句广州口头禅——“客家占地主”中有所反映。

除了对土地资源的争夺,土客双方争夺的还有就是学额资源。在当时,客民不单饱受迁移之苦,而且多受到当地土民的歧视。因此,科举考试则成了他们改善社会身份、提高社会地位的重要途径。然而,根据当时规定,各地学额均有定数,童生应试均应在原籍参加;如果要在客居地应试,首先要取得在该地的法定身份,即加入当地户籍,且入籍须满二十年。在这种相对僵化的宏观制度结构背景下,客民往往处于弱势地位。据《增城县志》记载,全县共 376村,其中客村 71, 比例为 19%;而清代全县科举中式者共 358人,其中客民仅有 7人,比例仅为 2%。机会如此有限,而生存和发展的竞争却愈益激烈。④为了争夺学额,客民生童中有“冒籍”应试者,而土民为维护其既有的优势地位则对不论是否符合条件的客民生童的应试多加阻挠。如高明县,自乾隆初年以降,学额争夺则成了地方社会的重大事件。县志云:“夫所谓土著者,其始半田主也;所谓客籍者,其始全佃户也。因开垦而招徕,因招徕而附籍,……生齿日繁,徒党日众,俄而预土流,俄而占学额,识者忧焉,然未有以发也。”⑤ 由此可知,土客双方由于土地、学额等资源的激烈争夺构怨日深,但是历史表明自康雍迄嘉道,百年间尚未酿成大规模的流血冲突事件。这就是说在相对太平的时代里并不足以构成大械斗的爆发,毕竟人人安居乐业、安分守己,而大械斗的爆发应该与当时社会的变动有着莫大的关系。

二、土客间文化的隔阂

人是文化的载体,人的流动就意味着文化的流动,而移居异地的客民必然也会带着属于他们自己的一套文化。正所谓“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客民的文化又必然与当地的土民的文化不同并相抵触。对土著居民来说,他们有着抗拒异地文化的心理,对客民而言,他们有保守流出地文化的愿望,甚至有“喧宾夺主情形”。⑥ 如此,则比较容易造成冲突事件。

土客间文化的隔阂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语言上的隔阂。语言是人际交往、文化交流的不可缺少的媒介。语言不通,不仅不能进行文化交流,而且因此会引发冲突。刘平《被遗忘的战争——咸丰同治年间广东土客大械斗研究》中更强调“土客语言之差异,实为斗祸之主因也”⑦。虽然关于这个观点赵立人先生提出异议,认为“粤语和客语固然不同, 但相近之处颇多(特别是在械斗激烈的新宁、开平、恩平一带),这两类方言的使用者相处稍久,即不难沟通”⑧。但是笔者认为,刘平与赵立人之所述也存在着一定的不足,就是对于土客械斗起源地的方言缺乏系统的论述。土客械斗起源于四邑,而四邑和潮州则是广府话以外的两大方言族群。四邑话跟客家话的分别是其内部分歧相当大,几种方言之间沟通有困难,而对于广州人来说更是“鸡同鸭讲”。⑨ 因此,笔者认为,当时四邑地区土客间言语不通应该是实在的。

其次是民俗、民风、民气上的差异。关于这一点赵立人先生认为,与语言上的差异相比较,广东三大民系在风俗上的差异要小得多,笔者对此颇为赞同。但是,在这方面毕竟存在着一些明显的差异,如文艺上,“客家人喜爱山歌,男女唱歌斗歌早已形成传统风俗”⑩。虽然这些风俗上的差异并不构成什么冲突,但是却已足够区分这两个民系。土客间习俗不同的这个事实自然使得彼此认为对方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因此猜忌、不信任等心理自然也自此而生。正如孔飞立先生为刘平的《被遗忘的战争》作序时所说:文化的、“种族”的因素也是暴力发生的强大动力。广府人把客家人称为“匪”,更有甚者,指为“犵”、“獠”、“猺”,或是直接在“客”字上加上污辱性的“犬”字偏旁,以示客家为野蛮民族,自以为与之水火不容。反之,客家人认为广府人生性残忍,不能信任。{11}这种不信任、猜忌往往又与仇视、冲突交织在一起,成为土客双方矛盾产生的地方。

三、社会动荡和政治腐败

自鸦片战争后,由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侵略和鸦片的大量输入,中国原有的自然经济遭到严重破坏,同时引起白银外流、银贵钱贱等问题。清政府为了支付战费和赔款,借端进行收刮。这些,都使劳动人民的负担更加沉重。地主、官僚、贵族也加剧了土地的兼并,地租剥削率很高,加以灾荒连年,1846至1850年,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各省都连续遭到严重的水旱灾害,两广地区也是水、旱、蝗灾不断。人祸天灾,使人民陷于失业、破产、饥饿、死亡的困境。{12}在这样的社会形势下,必然加剧土客间对生存资源的争夺。

此外,由于社会秩序混乱的局面,使得一直受到压制的会党得到发展的机会。当时“三合三点等会,到处皆然,久屈得申,其势莫遏”{13} 。随着太平天国运动的兴起与发展,顺德三合会首领何六,佛山三合会首领陈开和粤剧艺人李文茂于咸丰四年趁势以“反清复明”为口号发动起义。起义者自称“洪兵”,又因以红巾裹头为识别,因此也称“红兵起义”。当时参加义兵的不乏土匪,而且首领也多数是土民,他们不少到处烧杀抢掠,并且向客家人打单,成为一时匪患。诚如广东巡抚郭松焘所言,广东西路的红兵运动初起时,卷入其中,在文献上以“红匪”名目出现者以土著为多,正所谓“客民顺而土民逆”。{14} 《鹤山麦氏族谱及舆图事论略》说得更直接,认为红匪之祸是由一群土匪闹起来的。这些土匪“四处着人往客家打单”,“客家见土匪如此悍暴,于是团聚长冈头李阿南家,挥传恩平、开平、新兴、新宁、高明、高要六县客家,称说土匪拜会联盟,欲尽灭各属客籍,若不指臂相联,必有唇亡齿寒之祸。所以各县客人惊悚,裹粮制梃,齐集长冈头寨堵御。”{15}为抵御土匪的进攻,客民实行六县联合,竖旗联堡防堵,这其实是一种团练的形式,将客民武装起来。为了镇压洪兵起义,清政府官员,小至巡检,大至总督,都利用土客矛盾,要客家团勇协助清军去剿灭洪兵,客民亦借此壮大自己的力量报复土民。正是由于这种种复杂的社会因素而导致了这场民间浩劫——土客大械斗的爆发。

械斗的开始阶段,是各方聚集武装,摧毁对方的村庄,互相残杀,抢掠妇女财物,放火烧屋,叫做“铲村”。被害的一方再聚集力量进行报复。造成死的死,逃的逃,田园荒废,村落丘墟,人民流离失所。从咸丰四年到咸丰八年,是客民占优势。咸丰八年以后,各地土人组织起团防局,加紧训练乡勇,双方战斗呈拉锯状态。其间,清政府地方官吏曾出面调停劝和,由于双方仇怨已深,和议随即又被推翻,械斗再起。咸丰十年以后,土人的反攻节节胜利。客民村庄田地多被土人占领,被迫到处流窜。同治二年(1863年)清政府转向,派出大军清剿“客匪”。客民逃进深山老林,在官军和土勇的包围夹击下最后失败投降,同治四年(1865年)被官府遣散安置。其后又生波折,清政府再次出兵镇压。直至同治六年(1867年)才安置完毕。土客械斗波及八县、历时长达14年之久。

四、小结

由于对资源的争夺和不同文化的隔阂,导致土客间形成积年久远的深刻矛盾。而当这些矛盾放到特定的社会背景下时,一场民间大械斗便不可避免地爆发。这场械斗的结局是残酷的,而这段历史也是不堪回首的。今天我们对这段历史的再讨论,不是要说明谁对谁错,而是给世人一块明镜,学会以史为鉴。时至今天,我们已经不必再泾渭分明地区分广府人、客家人还是潮汕人,在这个和谐社会里,我们彼此都是一家人。

注释:

①刘平.开平碉楼形成的社会历史原因:围绕洪兵起义、土客械斗展开的讨论[A].郭太风,廖大伟.东南社会与中国近代化[C].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358页.

②见民国:《开平县志》卷21.(转引自:温春来.咸同年间广东高明县的土客械斗[A].两岸三地“研究生视野下的近代中国”研讨会论文集[C].台湾:国立政治大学历史系编辑出版.2000年.)

③见罗香林:《客家研究导论》,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影印本,1992年,第24页.(转引自:李恭忠.客家:社会身份、土客械斗与华南地方军事化——兼评刘平著《被遗忘的战争》[J].清史研究.2006年第1期.)

④李恭忠.客家:社会身份、土客械斗与华南地方军事化——兼评刘平著《被遗忘的战争》[J].清史研究.2006年第1期.

⑤见光绪:《高明县志》卷15,《前事》.(转引自:温春来.咸同年间广东高明县的土客械斗[A].两岸三地“研究生视野下的近代中国”研讨会论文集[C].台湾:国立政治大学历史系编辑出版.2000年.)

⑥池子华.中国近代流民[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第241页.

⑦刘平.被遗忘的战争——咸丰同治年间广东土客大械斗研究[M].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16页.

⑧赵立人.就《被遗忘的战争——咸丰同治年间广东土客大械斗研究》一书中有关问题与刘平先生商榷[J].学术研究.2005年.第11期.

⑨刘镇发,苏咏昌.从方言杂处到广府话为主——1949~1971年间香港社会语言转型的初步探讨[J].中国社会语言学.2005年.第5期.

⑩罗勇.略论客家文化的形成及其多元因素[J].赣南师范学院学报.1998年.第8期.

{11}刘平.被遗忘的战争——咸丰同治年间广东土客大械斗研究[M].商务印书馆.2003年.前言.

{12}李侃等.中国近代史(第四版)[M].中华书局.1994年.第44页.

{13}《原盗》,《民生日报》1913年6月3日.(转引自: 何文平.清末民初广东盗匪问题的社会成因探讨[J].广东社会科学.2002年.第3期.)

{14}见《郭侍郎(松焘)奏疏》卷7,《前后办理土客一案缘由疏》.(转引自:温春来.咸同年间广东高明县的土客械斗[A].两岸三地“研究生视野下的近代中国”研讨会论文集[C].台湾:国立政治大学历史系编辑出版.2000年.)

{15}麦秉钧:《鹤山麦氏族谱及舆图事论略》。(转引自:广东省文史研究馆,中山大学历史系.广东洪兵起义史料(中)[M].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

参考文献:

[1]刘平.开平碉楼形成的社会历史原因:围绕洪兵起义、土客械斗展开的讨论[A].郭太风,廖大伟.东南社会与中国近代化[C].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2]温春来.咸同年间广东高明县的土客械斗[A].两岸三地“研究生视野下的近代中国”研讨会论文集[C].台湾:国立政治大学历史系编辑出版,2000.

[3]李恭忠.客家:社会身份、土客械斗与华南地方军事化——兼评刘平著《被遗忘的战争》[J].清史研究.2006(1).

[4]池子华.中国近代流民[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5]刘平.被遗忘的战争——咸丰同治年间广东土客大械斗研究[M].商务印书馆,2003.

[6]赵立人.就《被遗忘的战争——咸丰同治年间广东土客大械斗研究》一书中有关问题与刘平先生商榷[J].学术研究,2005(11).

[7]刘镇发,苏咏昌.从方言杂处到广府话为主——1949~1971年间香港社会语言转型的初步探讨[J].中国社会语言学,2005(5).

[8]罗勇.略论客家文化的形成及其多元因素[J].赣南师范学院学报,1998(8).

[9]李侃等.中国近代史(第四版)[M].中华书局,1994.

[10]何文平.清末民初广东盗匪问题的社会成因探讨[J].广东社会科学,2002(3).

[11]广东省文史研究馆,中山大学历史系.广东洪兵起义史料(中)[M].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

(作者简介:叶健锋(1986—),男,汉族,广东鹤山人,本科毕业于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现任教于英德市黄花中学,华南师范大学学科教育(历史)在读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