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松篆刻艺术另议
2013-12-29王玺
钱松(1818——1860),本名松如,字叔盖,号耐青、铁庐、耐清、老盖、古泉叟、未道士、云和山人、西郊、秦大夫、云居山人、云居山民、铁床觉者、见闻随喜侍者,晚号西郭外史。浙江钱唐(今浙江杭州)人,流寓上海。工书善画,嗜金石文字,犹精篆刻。
钱松篆刻造诣甚高,为历代印人所推崇,并将其推为浙派“西泠八家”之一。晚清至今,其篆刻艺术也一直被归为浙派范畴讨论。然而,钱松的篆刻艺术是否真正属于浙派,钱松本人是否应该归为“西泠八家”之一,有不少学者提出此类疑问。如韩天衡先生在《豆庐印话》中云:
“钱松虽八子之末,而取径敬身,又有摹汉印二千钮之功力,天资高、功力厚,故所出已非浙派可囿,惜其籍西泠,故被推上了“西泠八家”的“交椅”。而以吾之见,钱松足以超过六家,而与丁敬比肩。”
这里说到钱松的印艺已经超出了浙派的范围,并且说是因为钱松是杭州人,才被“推上”,“推上”似有钱松本身并不情愿之意。又如《陈振濂谈中国篆刻史》中提及:
“有许多印家进而认为,将钱松划为‘西泠八家’之一实在是历史的误会,因为他的印风显然已不是浙派路数,而体现出更宽阔,更多样化的内容。这一点,只要翻翻钱松的作品,即可明了”
这里陈振濂先生说许多印家认为钱松划为“西泠八家”之一实在是历史的误会,从印章风格的角度,提出了他们的质疑。杨坤炳先生在《钱松论》中也有相关的论述:
“如果以今天印人的审美、评论标准衡量,其(钱松)作品似乎还不应该归为浙派。若仅仅因为他是杭州人、早期学过浙派,早期作品有浙派特点就列其为浙派印人,理由似乎还不充分。据邓散木《篆刻学》的钩沉和梳理,除大家熟悉的西泠诸家外,还有不少印人既是杭州人,学浙派成就也高。他们是否也可列为西泠诸家?这还有待进一步讨论。”①
杨坤炳先生之意,钱松归为浙派理由并不充分。
诸多学者都提出相似的疑问,故而也引起笔者诸多思考,虽然钱松位列“西泠八家”已百余年,可是我们不能墨守陈见,应该以历史的客观的角度对钱松的身份进行定位。
浙派篆刻从萌发以至后世都影响深远,钱松生活在清朝嘉庆末至道光年间,同时身处杭州,必然不可能不受其影响。然而,当时浙派的整体风气确是趋向赵之琛那种“燕尾鹤膝”、矫揉造作的弊病当中。钱松没有苟同于时流,而是取法乎上,直接以汉印为师。据清·扬岘《钱君叔盖逸事》:
“予诣叔盖,见歙汪氏汉铜印丛六册,铅黄凌乱。予曰:‘何至是?’叔盖叹曰:‘此我师也。我自初学篆刻,即逐印摹仿,年复一年,不自觉模仿几周矣。学篆刻不从汉印下手,犹读书不读十三经,二十二史。君识之,后世倘有子云,当不河汉斯言。’”②
钱松说他自己从开始学习篆刻便是直接摹仿汉印,认为汉印如同十三经、二十二史,是根本所在。在众多以浙派为归的印人在一步一趋地模仿当时的浙派风格之时,钱松的学习起点就有意地避开浙派,或者至少说是避开当时的浙派风气。
众所周知浙派以切刀为之,切刀法的运用也是浙派特征之一,而钱松对于刀法的理解是:
“篆刻有为切刀,有为冲刀,其法种种,予则未得,但以笔事之,当不是门外汉。”③
通过这则边款可以看出,钱松在刀法上不仅仅是单纯的切刀,而是强调要用刀法去表达笔墨的意趣,以笔事之,与邓石如、吴让之的以书入印有一异曲同工之意,钱松师法“邓派”也可由此看出。此印及边款为甲寅年(1854年)冬刻,当时钱松37岁,此时他的刀法已经融入了“邓派”。如果以此作为钱松印艺的“风水岭”,通过计算钱松可确定创作年份的篆刻作品(据张炜羽《钱松篆刻年表简编》[]统计),37岁之前仅64方,而37岁之后(包括37岁)有近200方。数据表明,钱松绝大多数印章是在其由浙入皖之后所刻,也就是说,钱松的更多的篆刻作品并非浙派风格。
钱松“米山人”边款曰:
“国朝篆刻,如黄秋庵之浑厚,蒋山堂之沉着,奚蒙泉之冲淡,陈秋堂之纤秾,陈曼生天真自然,丁钝丁清奇高古,悉臻其妙。予则直沿其原委秦、汉,精赏者以为何如?”④
在论句中,钱松将西泠六家的篆刻特点进行了一一的评述,准确且精辟,说明他对于“六家”有着清晰的认识,在此基础上,又说到他自己的篆刻是直沿秦、汉,看似比肩六家,意在区别于六家,表达出自己的立场,绝非沿袭六家,而是印宗秦、汉。
赵之谦谈及对于汉铜印的理解时曰:
“汉铜印妙处,不在斑驳,而在浑厚,学浑厚则全恃腕力。石性脆,力所到处,应手辄落,愈拙愈古,看似平平无奇,而殊不易貌。此事与予同志者杭州钱叔盖一人而已……”⑤。
在他看来,钱松对于篆刻的理解与他是相一致的。赵之谦在此表达了他对于钱松高度的认同。而他又在《书扬州吴让之印稿》中说:
“摹印家两宗,曰徽,曰浙。浙宗自家次闲后流为习尚,虽极丑恶,犹得众好……”⑥
赵之谦认为浙派自赵次闲之后都极丑恶,钱松即为赵次闲之后,这显然与他高度的认同钱松不符。所以从另一个侧面也反映出,在赵之谦看来,钱松并非浙派之流。赵之谦与钱松交往甚深,钱松殉难后,其子钱式即托孤与赵之谦,并从赵之谦学习篆刻。钱松自身未能完成会通浙皖两派的艺术目标,所以希望自己的后人能够继续实现自己的理想,此时他选择赵之谦,说明赵之谦的印学思想是与他相符的。赵之谦比钱松小11岁,也为浙江人,其早年也受浙派影响,而后会通浙皖两派,既然后人没有将赵之谦归为浙派范畴讨论,那将钱松归为浙派确有不妥。
邓散木《篆刻学》中谈及西泠诸家时有这么一句话:
“余子仅黄、奚能传衣钵,蒋陈以下,已多剑拔弩张之势,至如陈曼生之有肉无骨,钱叔盖之牵合附会,赵次闲之筚路蓝缕……”⑦
此对于后人继承丁敬篆刻的一番评论,说仅黄易,奚冈能传承丁敬的衣钵,蒋仁,陈豫钟以下,都存在种种弊病。其中对于钱松的评价是“牵合附会”,笔者以为此处“牵合附会”可以有两种理解:其一,钱松之篆刻不仅仅只是单纯以浙派理念为之,纯粹的传承丁敬,而是融汇了更多的篆刻艺术元素。其二,邓散木在论及此事时,尚且是将钱松放于浙派“西泠八家”之中,而钱松冠以浙派“西泠八家”之一,确有牵强附会之嫌。钱松的篆刻艺术成就极高,赵之琛看了钱松的篆刻作品之后都感慨道:
“此丁黄后一人,前明文、何诸家不及也。”⑧
由此看出钱松的篆刻艺术成就足以超越六家,而比肩丁敬。然而,如果只是把他强行的归入浙派,那么他就只能是“牵合附会”了,又怎么能体现出他那取法更加广阔,影响更加深远的篆刻造诣呢。
有人将浙派按照辈分分为五代,丁敬为一代;蒋仁、黄易、奚冈为二代;陈豫钟、陈鸿寿为三代;赵之琛为四代;钱松第五代。嘉庆初,始目丁、蒋、黄、奚为西泠四家。继二陈出,合为六家。同治间,丁丙又合以赵、钱两家,成为西泠八家。然而,据韩天衡《中国印学年表》记载:在同治6年(1867)丁丙辑丁敬、蒋仁、黄易、奚冈、陈豫钟、陈鸿寿、赵之琛七人刻印成《西泠四家印谱附存三家》共八册,而同年他又将钱松所刻之印一并辑入成《西泠八家印谱》。据传“西泠八家”之名称也由此出。同一年内,两度编辑印谱,而第一次未将钱松辑入。赵之琛辞世比钱松早8年,应算是同时代之人,既然如此,为何丁丙在第一次辑录时已将赵之琛
与前六家归为一类,而没有钱松。是他当时收集的印稿尚不齐全,还是在对于钱松是否该归为同类也产生过犹豫,或者是其他的原因,还待进一步考证。
钱松的篆刻高度可以与浙派相提并论,但是其艺术风格并不该为浙派所囿,他是跳出浙派藩篱,成就自己特有的艺术风格的一代宗师。
注释:
①《98年西泠印社国际印学研讨会论文集》第306页[M].西泠印社出版。
②黄 惇.中国印论类编—第439页[M].荣宝斋出版社。
③钱 松.“蠡舟借观”边款——《中国历代篆刻集萃⑥》第152页[M].浙江古籍出版社。
④《98年西泠印社国际印学研讨会论文集》[M].西泠印社出版社,第277页。
⑤韩天衡.历代印学论文选[M].西泠印社出版社,第752页。
⑥赵之谦.“何传洙印”边款——韩天衡《历代印学论文选》[M].西泠印社出版社,第755页。
⑦韩天衡.历代印学论文选[M].西泠印社出版社,第762页。
⑧邓散木.篆刻学[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79.
(作者单位:杭州师范大学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