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还是亚元:东亚货币合作路径选择
2013-12-29苏治李进
摘 要:金融危机后,美元霸权不仅扰乱了全球信用总量、信用创造与真实经济增长之间的平衡关系,更导致新兴市场国家普遍面临输入型通胀、外汇储备贬值等国际金融风险。改革现有的国际货币体系,逐步推进“去美元化”进程,摆脱美元陷阱,已经成为国际社会的共识。我国正在致力于推动人民币国际化,东亚地区货币合作是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的重要战略步骤。基于对货币替代和最优货币区(OCA)理论的梳理归纳,从现实可操作性、改革成本与利益普惠性的角度比较了人民币国际化与合作推出亚元两种东亚货币合作模式。
关键词:人民币国际化;国际货币体系;最优货币区;货币替代;亚元
作者简介:苏治,男,经济学博士,中央财经大学统计学院副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兼职研究员,从事宏观经济与金融市场研究;李进,中央财经大学金融学院研究生,从事金融市场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项目“跨期条件下资产定价主流偏差时变机理”,项目编号:71101157;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基于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背离的全球经济分析模型”,项目编号:10YJC790220;中央财经大学科研创新团队支持计划资助
中图分类号:F82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3)04-0068-08
引 言
金融危机以来,国际货币金融体系的格局并没有发生改变,可以用“两个75%,一个80%,一个90%”来概括,即美元和欧元占全球外汇交易总量的75%,占全球债券发行总量的75%,占特备提款权的80%,占中央银行外汇储备总量的90%(美元64%,欧元26%),可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美元、欧元特别是美元仍然处于霸权地位。危机后,美国、欧洲等主要发达国家和地区推行量化宽松政策,不仅带来全球流动性泛滥、大宗商品价格走高、发展中国家出现输入型通胀以及外汇储备价值减少等问题,更导致全球经济与金融秩序混乱。现有国际货币体系使全球货币结构与全球经济结构出现脱节并且导致新兴市场国家在拯救经济的过程中面临更多的挑战和问题。因此,改革现有的以美元本位制为特征的国际货币体系,逐步推进“去美元化”进程,摆脱美元陷阱,既有利于遏制美元的霸权地位,维护国际货币体系的相对稳定,也符合新兴市场国家的利益。
针对国际货币体系的改革和东亚货币合作,不少学者提出了很多新的理论,如“人民币国际化”、在亚洲组建“亚元”充当亚洲“平行货币”等。对于“人民币国际化”的研究,早期主要侧重于对“人民币国际化”成本与收益的研究,2008年以后转为对“人民币国际化”策略的研究,周元元(2008)通过对中国—东盟区域货币合作的收益-成本分析,阐述了推进人民币区域化的策略。[1]李稻葵和刘霖林(2008)认为,可以采取一种双轨制的步骤,充分发挥境内、境外两个市场的作用,包括在境内实行有步骤、渐进式的资本账户下可兑换,逐步改善金融市场的运作效率;同时在境外充分运用香港的优势,尽快扩大人民币证券市场规模,从而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2]而对于亚元则侧重于对亚元可行性以及如何构建的研究。其中,朱德忠和董新辉(2010)认为区域货币合作是一个由易到难的动态过程;渐进性地盯住共同货币篮制度缺乏长期可持续性,只是一种“次优”选择,东亚货币合作的最终目标是建立单一“亚元区”。[3]Eichengreen(2006)提出亚洲地区应该以平行货币理论为基础进行货币合作,创建一种亚洲货币单位(ACU),该货币单位的价值是亚洲国家货币币值的加权平均值,并允许该ACU与各个国家的主权货币一起在本国市场中进行流通。[4]这些构想都有助于打破目前国际货币体系中美元本位制的局面,并促进东亚地区的经济金融发展,符合发展中国家的利益,但在实际操作中则难易不同。本文基于对货币替代和最优货币区(OCA)理论的梳理归纳,从现实可操作性、改革成本与利益普惠性的角度进行比较分析,认为“人民币国际化”较之“亚元”更具备可行性,同时基于货币替代理论的视角,为推动“人民币国际化”提出了几点政策建议。
一、货币替代:“人民币国际化”的本质
参考现实中出现的拉美国家美元化及其他美元替代现象,学术界围绕货币的不同职能论述了开放经济下的货币需求理论,进而阐明了货币替代的形成机制1,概括来看,大致分为货币CES生产服务函数(Miles,1978)[5]、货币需求边际效用理论(Bordo & Choudhri,1982)[6]、货币需求的资产组合理论(Cuddington,1983[7]、Thomas,1985[8])、货币的预防性需求理论(Poloz,1986)[9]四种模型。Miles等(1978)通过建立货币持有余额和货币CES生产服务函数两个模型,分别对货币替代现象的成因和程度进行了解释和测度。[5]在货币持有余额模型中,Miles将利率作为货币持有的唯一机会成本,在资本完全流动的假设下,认为当一国一次性增加货币供给时,会引起该国利率下降,并导致该国资本流向外国,从而发生该国货币对外国货币的替代行为。进一步地,Miles等建立了货币CES生产服务函数来检验加元与美元之间的货币替代程度。该模型假定货币持有者追求货币生产服务最大化,建立以两国货币供给、利率水平、汇率与价格水平为约束的资产约束方程和货币生产服务函数,通过进行实证检验发现加元与美元之间存在替代性(达5.43,在99%的置信水平下通过显著性检验)。更为深入地,部分学者对生产函数进行了细化,例如Saurman(1986)探讨了“Shipping-the-bad-money-in”效应,提出本币的贬值率会导致实际利率的上升,从而引发货币替代现象。[10]Zou(1993)的研究则证明当本外币无法配合提供流动性服务时,美国和拉美国家政府合作的结果是降低通胀率的同时引发拉美国家的“美元化”现象。[11]Sturzenegger(1994)采用前苏联与阿根廷的数据表明,在一国经济处于高通胀时期引入新的货币,从长期看,该经济主体将更多地使用这种新的货币[12],Freitas(2004)也认为短期高通胀会引发长期货币替代现象。[13]以Bordo和Choudhri(1982)为代表的货币需求边际效用理论认为,货币CES生产服务函数没有考虑预期汇率变化、实际收入等变量对机会成本的影响。[6]该理论从货币需求角度出发,通过对货币需求(用M1、M2来表示)与远期汇率建立双对数模型,得出了与Miles等的货币CES生产服务函数模型完全相反的结论。进一步地, Bordo 和Choudhri在假设不存在不确定性、市场无套利、货币持有者追求效用最大化的情况下,建立关于货币和商品的效用函数以及包含来自金融的实际收入和来自其他资源的实际收入的预算约束方程,从而建立了货币需求的边际效用理论。他们指出,货币CES生产服务函数没有考虑实际收入对货币需求的影响,并且忽略了货币和商品之间的可替代性,因此得出了错误的结论。
针对两种模型不同的看法,Thomas运用货币需求的资产组合理论进行了总结和解释,即第三种主流模型。货币需求的资产组合理论由King, Putnam 和 Wilford 于1978年首次提出,Cuddington(1983)[7],Thomas[8](1985)[8]对其进行了发展而形成较有影响力的理论。该理论从货币的价值储藏功能出发,将不生息的货币余额看作是个人所持有的一种资产形式,出于保值和规避风险的目的,人们根据不同资产的收益率均值和方差调整所持有的本外币资产比例,进而导致资本流动的出现。当这种本外币资产持有比例的调整体现为货币余额的调整时,就表现为货币替代的发生。[8]Thomas认为,这一模型可以解释上述两种模型的分歧:当资本流动更多地表现为非货币资产的调整时,实证检验得出的货币替代程度会很小;反之亦然。Poloz(1982)则认为,之前的理论学说都没有考虑到获得货币资产所需支付的流动性交易成本以及消费支出的不确定性,而人们持有货币的原因是基于交易成本和支出的不确定性,在这两者的约束下,经济行为人出于个人资产真实收益的最大化从而改变其持有的本外币余额,进而导致了货币替代现象的发生。[9]概括来看,货币替代的四种主流理论模型均侧重于对货币替代的产生原因进行研究,认为通胀、货币供给、预期利率变动、汇率波动、实际收入等因素均可对货币替代产生推动作用,通胀率高的国家以及汇率波动较大的国家都易产生货币替代现象。另外,Miles等(1978)认为政治因素和历史因素也是引起货币替代的原因。[5]Fielding和Shortland(2005)通过建立埃及的实证分析,证实了货币替代进程中政治因素的作用,认为政治暴力冲突也是引起货币替代的因素之一。[14]同时Dowd和Greenaway(1993)还从网络外部性的角度对货币替代的原因进行了解释,认为网络外部性是导致人们改变本外币需求的主要动因,从而导致了货币替代。[15]进一步地,Stix(2011)通过建立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和斯洛伐克的实证分析,证实了货币替代进程中历史因素和网络外部性的作用。[16]
基于以上四种理论学说,学术界进一步讨论了货币替代的影响。一般来说,对发生货币替代的国家,影响主要体现在实际汇率、通胀税或铸币税及福利水平三方面:(1)当外币替代本币执行价值储藏功能时,本国居民为了更多地获得外币资产必须通过经常账户的盈余来实现,而经常账户的盈余需要通过本币的贬值来获得。因此,货币替代现象会伴随有实际汇率的波动。(2)货币替代程度越高,政府就越难通过发行货币进而引发高通胀来为其赤字融资,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本币的货币需求对通胀的敏感度是很高的。因此,政府所能获得的通胀税与没有货币替代时相比更小一些。(3)政府通胀税的减少会带来居民福利的增加,然而Ozbilgin(2012)通过建立福利成本函数发现,只有当一国通胀率高于44%时,本国居民才能从货币替代中获利。[17]货币替代发生时,居民会更多地选择外币存款减少本币储蓄,本国银行由于储蓄减少不得不减少贷款收回投资,进而导致本国投资减少、国民收入下降、福利水平下降。对替代货币发行国而言,Effiom和Samuel(2010)认为货币替代会带来该国货币铸币税的增加,同时也会削弱该国货币政策的有效性,增加宏观调控的难度。[18]Miles等[5](1978)和Thomas(1985)[8]认为,由于货币替代的存在,当一国进行货币扩张导致持有该国货币的机会成本下降时,两国居民对该国货币的需求就会增加,从而引起该国货币流向外国,进而削弱了该国货币政策的效果。
二、最优货币区(OCA)理论:亚元的理论基石
布雷顿森林体系时期,由于各国货币与美元之间保持固定汇率制,汇率政策很难在调节国际收支中发挥作用,周期性的国际收支危机经常爆发。西欧地区试图建设共同市场(Common Market)的实践进一步使Mundell提出了“最优货币区”的构想并探讨了怎样的地区适合组成“最优货币区”。Mundell(1961)认为如果生产要素能够在货币同盟区内自由流动,即使工资与价格呈刚性,当遇到非对称冲击时,国际收支的不平衡也可以通过劳动力与资本的流动来抵消,即所谓的“生产要素流动性标准”。符合这一标准的国家可以组成一个“最优货币区”,在货币区内实行固定汇率制,而与最优货币区外的国家保持浮动汇率制以保证区内国家的内外均衡。[19]Mckinnon(1963)进一步提出了“经济开放度”标准,认为若一个地区对外开放程度高,即可贸易商品对非贸易商品的比例非常高,那么可贸易商品价格的变化带来的汇率的改变将意味着国内物价水平的大波动,而对国内生产的实际影响却很小,所以贸易往来频繁的区域可以组成最优货币区。[20]Ingram(1973)提出了“金融市场一体化”标准,他发现金融市场一体化有助于减少汇率调整的需求。因为只要国际收支失衡导致利率发生小幅波动,就会引起资本的大规模流动,促进国际收支失衡的调整,从而可以减少汇率调整的需要,进而减少汇率的波动。[21]Kenen(1969)提出“生产多样化”标准,认为生产多样化程度越高的国家,越能抵御外部冲击对经济总产出水平的影响,因为产品多样化意味着可以分散商品受外界市场冲击的风险。具备这样条件的国家之间适合于实行固定汇率制,组成共同货币区,一方面可以稳定国内经济,另一方面可与其他成员国一起追求货币统一后带来的货币效率。此外,Kenen还提出“财政政策统一”标准,他认为在货币联盟里一定要建立超国家的财政体系,这样才能在联盟内部发生非对称冲击时,将资金财政转移到受到冲击的国家,而不用调整汇率政策来缓解失衡。然而,这个标准意味着参加联盟的各国要有一定程度上的政治统一,从而同意这样的财政安排,欧元区的危机也进一步证明了共同货币区内财政政策统一并加强财政监管的必要性。[22]Fleming(1971)提出了“通胀偏好相似性”标准,他认为各国通货膨胀率的差异通过影响汇率、利率来影响短期资本流动,从而导致国际收支失衡,因此组成最优货币区的国家必须具有通胀偏好相似性。此外,若加入货币联盟国家之间对通胀偏好不一致,将会影响超国家中央银行政策的制定,从而对中央银行政策的可信度产生怀疑。[23]
20世纪70年代后,宏观经济学理论的新进展推动了OCA理论的发展,“合理预期”假定的提出使得人们对长期菲利普斯曲线的看法发生了改变,进而意识到组成共同货币区后,失去货币政策独立性的成本从长期来看是很小的,这使得对于OCA理论的研究转移到成本收益的分析上来。Krugman(1990)以欧盟和芬兰为例,分析了芬兰加入欧盟的成本-收益曲线,得出了著名的GG-LL模型。[24]GG-LL模型可以判断一国经济环境的变化是如何影响其加入货币区的选择的。但是Krugman的GG曲线和LL曲线只是理论上的一个抽象概念,部分成本与收益的不可量化性使得一国不可能描绘出加入货币联盟的GG曲线和LL曲线的准确位置,也就不可能准确判断其加入货币联盟的临界点。Dowd与Greenaway(2003)联合提出了“网络外形与转换成本”理论。他们从货币转换成本的角度阐述了实行单一货币的成本与收益。他们认为,货币为它的使用者提供了一个“网络外形”,一个具体货币的价值取决于“网络”内有多少用户在使用该货币,随着用户数量的增加,使用这种货币的人均利益就会上升。至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国家的货币存在,他们认为,主要是受历史环境及不确定性(用户数量及其潜在好处大小不确定)的影响,特别是向新货币过渡的“转换成本”(如政府发行新货币的成本),由于这些因素的影响使得人们在新货币使用上存在一种“惰性”。因此,由自主发行货币到加入货币联盟是一次货币制度的重大变迁,变迁动力来自成本与收益的对比,以及对政治因素的考虑。[15]
Mundell于20世纪60年代提出最优货币区理论时,外部冲击主要表现为单一产品需求变化的冲击,而现代经济的区域化、多样化又使外部冲击呈现新特征,出现对称性与非对称性冲击的差别。如果区域内国家面临的冲击是对称性的,则区域内国家就更不需要有独立的货币政策,因此也就更适合组成最优货币区;相反,如果是非对称性的,则前述对组成货币区的标准和成本收益的研究便只能是一种理论上的探讨,并不具备现实意义。Poloz(1990)等学者通过考察实际汇率变动、股票价格变动、劳动力流动性、财政转移支付等指标判断经济冲击的对称性。[25]Blanchard和Quah(1989)提出SVAR方法,将经济冲击分解为供给冲击与需求冲击。[26]Bayoumi和Eichengreen(1992)在SVAR方法的基础上提出VAR方法,他们的研究发现奥地利、德国、丹麦、法国、比利时和瑞士的冲击有一个正向的关系,而且这些国家之间冲击的相关性比南部欧洲城市要高,但仍低于把美国分为8个经济地区之间冲击的相关性。[27]针对货币一体化对加入货币区的经济体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事前”不满足OCA的货币区能否在“事后”满足,学术界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专业化观点与OCA内生性观点。OCA内生性观点认为国家之间的收入相关性与贸易一体化是正相关的。因为货币一体化降低了由汇率变化产生的交易费用,有利于吸引外国直接投资,从而同盟国之间会结成长期的经贸关系,进而会促进某种程度的政治一体化。政治一体化反过来会推动双边贸易、经济与金融一体化、国家之间商业周期的同步性。与OCA内生性相对应的克鲁格曼专业化观点,认为随着单一货币的实现会促进贸易的发展与规模经济的产生,国家会集中生产具有比较优势的产品,生产会变得单一化从而易于受到非对称性冲击,进而促使联盟国家间收入的相关性降低。
OCA理论为货币合作提供了一种思路,不仅可以用于分析不同国家之间的货币合作行为,也可以用于分析一个国家不同地区之间的合作情况。组成最优货币区后,各经济体之间通过维持固定汇率制,对外实行浮动汇率制,不仅可以促进货币区内各经济体之间的贸易发展,还可以利用汇率政策抵抗货币区外的经济体带来的冲击。同时平行货币作为一种向OCA过渡的手段,可以尽量减小对各经济体的冲击。然而这一理论研究的拓展中还存在着一些待完善的地方,在实践中,组成共同货币区对各国财政政策、通胀偏好的要求较高,需要各国在政治、经济上的高度协调性,这一点在实践中是很难做到的,这次危机中欧元区的表现便是一个例证,构建“亚元”区也须以此为鉴。
三、人民币还是亚元:可操作性、改革成本与利益普惠性
货币替代理论与最优货币区理论都可以作为区域货币一体化的理论基础:在货币替代理论中,一体化货币是区域内某一国家的主权货币;在最优货币区理论中,一体化货币是包含各经济体主权货币的权重货币。人民币充当东亚货币合作的主导货币,其本质是人民币在东亚地区内实现对其他货币的替代,而亚元则是建立在OCA理论的基础上,旨在促进东亚地区货币、金融与经济的一体化,两者对于打破现在以美元本位制为特征的国际货币体系均有战略意义。
然而在实践中,两者在可操作性、改革成本与利益普惠性上的差别,决定了采用人民币作为东亚货币合作的主导货币更具有现实意义。第一,区域货币合作的推进需要各个经济体的合作,不仅要求各国通胀偏好的一致性,更是对财政政策的一致性提出要求,需要各国经济、政治上的高度协调性。由于各国间政治、经济、文化的差异,这种协调在实践中很难做到,极有可能出现一国债务由其他国家一起负担的现象(例如欧元区的希腊与德国)。此外,在推进区域货币合作的过程中会存在各国之间的博弈,这不仅耗费巨大的博弈成本,而且由于博弈各方收益矩阵的难以量化性,使得博弈的结果很难预测和把握,对于博弈进入类似于囚徒困境这样的非合作博弈结果很难避免。与之相反的是,人民币国际化行为不需要各国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统一,对于各国经济政治的协调程度要求不高,因此更具有可操作性,并且中国可以顺应市场选择,通过做好“homework”进行人为推动。例如2012年6月开启的人民币日元直接兑换被认为是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一步,正在推进的允许境外企业在境内发行以人民币计价的股票也可以为人民币在外投资创造机会,促进人民币国际化的实现。
第二,鉴于目前亚元的构想还没有付诸实施,因此与采用亚元相比,采用人民币作为东亚货币合作的主导货币,不仅可以获得同样的规模经济效应以及货币一体化带来的贸易成本减少等优势,而且可以减少时间成本。此外,人民币区域化避免了多国博弈,消除了博弈成本,并且由于不需要各国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统一,进而不需要设立区域央行及其他组织,因此消除了机构设立成本及运行成本。概括来看,与使用亚元相比,采用人民币作为东亚货币合作的主导货币可以降低时间成本,消除博弈成本与机构设立成本及运行成本,进而减少改革成本。
第三,由于亚元的构建和维护需要多国共同努力维持其政治和经济上的高度协调性,人民币的维护则只需要中国一国维持其政治的稳定性,经济金融的开放性、稳定性及发展性,因此与亚元相比人民币更具有稳定性,更有助于实现东亚共赢。中国在东亚地区占有重要的贸易地位,2011年东亚地区向美国出口的贸易总额中,中国占比高达50.77%,进口总额中占比为34.51%。2010年东亚地区向欧盟出口的贸易总额中,中国占比达33.47%,进口总额中占比为49.34%。若采用亚元作为结算货币,东亚地区的贸易企业整体会受到很大影响,而采用人民币作为结算货币,可以保证东亚向美国出口的贸易总额中的一半以及向欧盟出口的贸易总额中的1/3不受影响或少受影响,从而降低货币一体化过程对东亚经济带来的震荡,实现东亚共赢。此外,与采用亚元相比,选择人民币作为东亚货币合作的主导货币,也可以为中国带来更多收益。这种额外的收益主要体现为铸币税收入的增加,一方面来源于基础货币量增加带来的货币铸币税,另一方面来源于对其他国家央行负债的抵偿使用。同时人民币国际化可以缓解中国外汇储备过多问题,进而减少中国外汇资产的价值流失。因此,与亚元相比,采用人民币作为东亚货币合作的主导货币更具稳定性,可以减少东亚地区改革成本、降低货币一体化对东亚经济的震荡并且为中国带来更多收益,具有利益普惠性,有助于东亚地区实现共赢。
四、东亚地区实现人民币区域化的路径选择
人民币国际化在空间上必然表现为一个从人民币区域化到国际化的过程。在释放渠道上,一方面由于我国是制造品出口大国并且目前出口占GDP的比重仍然很大,不可能通过人民币的迅速升值来降低出口,因此短期内依靠经常账户逆差来输出人民币的可能性极小。但是从2011年四个季度的数据来看,我国进口一直保持稳步增长。加之我国蕴藏的巨大消费潜力与欧盟经济不景气带来的出口遇冷情况,长期来看,通过经常账户逆差输出人民币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然而,与此同时必须创造更多可供投资的人民币资产以建立合理的人民币回流机制。另一方面,我国资本账户并未完全开放,大量国内投资通过非正常渠道流向国外,且国内仍有大量储蓄没有得到相应的投资机会,因此顺应资本流向,尽早开放资本账户,实现资本账户的完全可兑换,进而通过资本账户渠道来释放人民币才是一条可行路径。
从货币替代的理论来看,人民币在国际化过程中必须保持汇率的稳定或逐渐升值以及较低的通胀水平以保证人民币的货币价值。刘爱文(2005)在《人民币的国际化之路》一文中也分析到由于人民币信誉的存在以及亚洲经济稳定对中国经济发展的正反馈作用,人民币币值稳定的长期收益要大于其成本。[28]资本账户的完全开放使得人民币汇率变得更加难以控制,根据汇率决定理论中的货币分析法和货币数量理论,人民币的稳步升值和维持低通胀水平可以通过我国国民收入的稳步上升来实现,这就要求我国必须推进经济转型,更多地依靠消费和投资而非出口拉动经济,使得在人民币升值过程中GDP不会硬着陆。此外,在Miles等的货币余额模型中虽然提及货币供给的增加会带来一国货币对其他国家货币的替代,然而这种分析是建立在两国资本完全流动的基础上的,并不适用于我国现在的情况。况且,货币供给的增加会带来本国货币对他国货币的替代也是因为本国货币会被其他国家所接受,如果没有这一前提,本国货币供给的增加带来的只能是本国通胀率的迅速上升和本国货币的迅速贬值。另外, Dowd与Greenaway(2003)提出的“网络外形与转换成本”理论认为,由于历史因素和不确定性的影响,使得人们在新货币使用上存在惰性,因此在人民币国际化过程中,对目前国际货币的使用惯性进行考量也是必要的。[15]
五、结论与政策建议
金融危机以后,以美元本位制为特征的国际货币体系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美元仍处于霸权地位,并且通过量化宽松政策将国内的危机矛盾向国外进行转嫁,使得新兴市场国家面临大宗商品价格走高、外汇储备流失以及输入型通胀等问题。国际货币体系改革迫在眉睫,本文从货币替代与OCA理论出发,经过分析得出以下结论与政策建议:
1. 货币替代与“最优货币区(OCA)”理论均可作为区域货币合作理论的一部分,本质区别在于在货币合作中选择的是一国的主权货币还是由各主权货币组成的权重货币。两者都可以为区域内国家带来交易成本减少的好处,但在促进区域货币一体化的过程中,最优货币区的组成需要多个国家或地区的协调合作,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要保持一致,而货币替代则是一国可以操作和推动的,且对于各国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并没有一致性要求。
2. 将人民币作为东亚地区货币合作的选择,不需要各国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统一,而且对各国协调合作的能力要求较低,因此更具可操作性。同时采用人民币而非亚元作为东亚货币合作的主导货币更具稳定性,可以降低改革成本、减少对东亚整体出口的影响,实现东亚地区的共赢,实现货币区域合作的普惠性目标。因此与亚元相比,“人民币国际化”的道路更具有现实意义。
3. 对于人民币区域化而言,在人民币释放渠道方面,短期内建议通过开放资本账户,尽早实现资本账户的完全可兑换来输出人民币,长期来看可以通过经常账户逆差和资本账户两种渠道来释放人民币,但需要尽早建立合理的人民币回流机制。
4. 在人民币区域化过程中,为了输出人民币的同时保证人民币的币值稳定,需要保证国内的低通胀水平,同时尽早实现GDP增长方式的转型,更多地依靠投资和消费来拉动GDP,以保证人民币的货币价值。此外,根据“网络外形与转换成本”理论,由于历史因素和不确定性的影响,使得人们在新货币使用上存在惰性,因此在人民币国际化过程中,对目前国际货币的使用惯性进行考量也是必要的。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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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国胜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