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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金吾的学术取向

2013-12-29曹金发

求是学刊 2013年4期

摘 要:清代藏书家张金吾的学术取向中,以重视藏书、提倡读书为学问品行之本,推崇先贤、博采众长为学术研究之基,突破旧例、创设新制为学术精进之路,考证谨慎、不下妄语为学术立说之范。这些学术取向的形成与其家学渊源、个人的学术自觉及当时的文化氛围息息相关。正是秉承上述学术取向,张金吾在目录学上做出了重要贡献,不仅保存了丰富的书目文献资料,还创新体例,辨彰学术,考镜源流,而且留下了大量的目录学著述。这些学术成就不论从理论上,还是从实践上,都推动了中国古代目录学的发展。

关键词:张金吾;学术取向;《爱日精庐藏书志》

作者简介:曹金发,男,历史学博士,淮北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副教授,从事历史文献学研究。

基金项目:全国高校古籍整理研究项目“《爱日精庐藏书志》点校”

中图分类号:K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3)04-0172-05

张金吾(1787—1829),字慎旃,一字月霄,昭文(今江苏常熟)人,清代藏书家、学者,出身于藏书世家,毕生致力于私家藏书事业。经过大约20年的努力,其藏书总量达十万余卷,贮于爱日精庐藏书楼之中。张金吾在藏书过程中,提倡书籍的传抄与流布,同时编撰藏书目录,择优出版。嘉庆二十三年(1818)至道光六年(1826),他几经增删,编成了家藏目录《爱日精庐藏书志》(以下简称《藏书志》)。此志36卷,续志4卷,共收书765部,它不仅是张金吾在目录学方面的代表作,更反映了他的学术取向。本文即以《藏书志》为中心,对张金吾的学术取向问题作进一步分析,以求教方家。1

一、重视藏书、提倡读书为学问品行之本

张金吾认为,收藏典籍并诵读典籍是人们研究学问、修身养性的根本。他积数十年之财力、精力专心聚书,矢志不渝,对藏书的重视、对文献的珍爱,简直达到了痴狂的程度,这在《藏书志》中有多处反映。例如,他在冯己仓《汉简七卷》下提要:“此本为吾邑冯氏己仓手抄……年几二百,手迹如新,视跋所云,有如左券,是亦吾邑中一嘉话也,其珍秘之哉!” [1](P301)“嘉话”、“珍秘”等字眼,充分显示了张金吾珍爱文献之心。而他得录《医学启源》副本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是书自《敏求记》外无著录者。金吾编辑《金文》,因是书有兰泉张建一序,购访十余年不获。甲申春,读《士礼居书目》,见有是书,亟假归录副,为狂喜者累日。” [1](P420)

张金吾为何如此珍爱典籍呢?他认为,收藏典籍、诵读典籍是做学问的根本,是提高个人品行的重要条件。他在《藏书志》序言中说;“人有愚、智、贤、不肖之异者,无他,学、不学之所致也。然欲致力于学者,必先读书;欲读书者,必先藏书。书者,诵读之资而学问之本也。”[1](P240)由人的学问与品行问题上溯至学与不学,再从学与不学上推至读与不读,最后指出藏书为读书的先决条件,从而直接将人的学问与品行和藏书、读书联系起来,表明了张金吾重视藏书的深层原因。

张金吾眼中的学问,并不是闭门死Lpj2iI+gcaqhIJfpccwXow==读的假学问,而是经世致用的真学问。在他看来,读书是为了修身,修身是为了致用,藏书、读书的终极目的是为了“有用”,所以,有益于社会的学问才是真学问,为国为民的品行才是高品行。他在序言中说:“著录……要在乎审择之而已,夫所谓审择之者何也?宋元旧椠有关经史实学而世鲜传本者,上也;书虽习见,或宋元刊本,或旧写本,或前贤手校本,可与今本考证异同者,次也;书不经见而出于近时传写者,又其次也,而要以有裨学术治道者为之断。” [1](P240)在例言中,他进一步表达了这个思想:“是编所载止取宋元旧椠及钞帙之有关实学而世鲜传者,习见之书,概不登载。”“盖编录遗书当以穷经研史为主,不以百世杂学为重。” [1](P241)可见,是否有裨学术治道、有关实学是判断一书价值大小的首要标准,其实也是评判学问真假的重要尺度,其实质就是读书人的修齐治平之功。

二、推崇先贤、博采众长为学术研究之基

张金吾的学术活动,是以先贤的学术成就为基础的,博采众长是他学术研究和实践的一大特色。他在《藏书志》的序言中,开诚布公地赞誉了元代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的首创之功,并表明正是以马书为圭臬构建了《藏书志》的体例:“自来书目无载序跋者,有之,自马氏《经籍考》始,是编略仿其体。” [1](P241)实际上,《藏书志》不仅借鉴了《文献通考·经籍考》的编撰方式,还借鉴了《郡斋读书志》、《遂初堂书目》重视版本的著录理念和《读书敏求记》、《天禄琳琅书目》考究版本的编目实践以及《史籍考》选录序跋的编撰方式。在这一点上,张金吾显示了其远见卓识,为自己的创作和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学术基础。

一般而言,我国较早著录版本的目录有宋人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稍后,尤袤的《遂初堂书目》和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则做得更为完善。此后,有很多目录都注重对书籍版本的考察和登录,具有代表性的如清人钱曾的《读书敏求记》等,而乾隆年间的《天禄琳琅书目》似乎更为突出,成为了版本目录的集大成之作。[2](P144)显然,张金吾在《藏书志》中借鉴了前人的做法,每本书下都注明版本,假如一本书有两个好的版本时,一并记录:“一书而两本倶胜者,仿《遂初堂书目》例,并存之。” [1](P242)比如他在礼类收录了两本《仪礼图十七卷仪礼旁通图一卷》,前一个本子是宋十行本,后一个则是元刊本。[1](P274)实际上,他著录的版本往往不止两个,有时更多,比如他在著录史学名著《史记》时,除了著录一部宋刊全本外,接下来连续著录了四个《史记》残本,分别是《史记残本十四卷北宋刊本》、《史记残本三十卷宋蜀大字本》、《史记残本七十四卷元刊本》、《史记残本七十六卷元刊本》[1](P309),详尽备至。如此,它既丰富了著录内容,揭示了更多的图书信息,又提高了整部目录的学术价值。

在辑录原书序跋方面,张金吾则借鉴了《史籍考》的做法——有选择地辑录序跋。也就是说,并不是把一书中的所有序跋统统照录,也不是每书之下,必然详细登录序跋,而是根据需要,有选择地著录,有的详细著录,有的则只记序跋之名,不录实际内容。此前,清代著名学者章学诚等人在编撰《史籍考》时,效仿了《文献通考·经籍考》、《经义考》的体例,采取了辑录体提要,但是同时又有所变通,选录序跋:“盖一书之中……其序论题跋,文辞浮泛与意义复沓者,概从删节,但记作序作跋年月衔名,以备参考而已……庶几文无虚饰,书归有用。”[3](P160)而张金吾在《藏书志》例言中的说明,实际上可以视作对《史籍考》凡例的细化。张金吾推崇先贤、博采众长的学术理念和行为表明,他的撰著是以前人的学术成就为根由的,这些成就是他进行再创作的前提和基础。

三、突破旧例、创设新制为学术精进之路

张金吾的学术取向中,不仅有善于模仿的成分,还有敢于创新的因子,这种创新精神,引导他完成了个人学术精进之历程。

其一,藏书撰志、创新体例。这指的是《藏书志》开创了辑录体藏书志的名称和体例。尽管目前学界关于“藏书志”的体制特点还在探讨之中,但就一般而言,所谓的藏书志体例,至少有以下几个含义:一是体例严谨,经过周密计划;二是范围特定,多以私藏为主;三是收书有度,惯以善本为多,四是提要详尽,颇具学术价值。[4](P75-77)[5](P495-499)虽然在张金吾之前,已有很多人在编撰目录时,照顾到了上述几个方面,但是很少有人将它们统一在同一部目录当中,更没有人以“藏书志”来命名自己的目录并且采用辑录体提要,因此,从这个层面来讲,张金吾是开山之人,对后来的编目者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此后,陆心源的《皕宋楼藏书志》、丁丙的《善本书室藏书志》等书目,就是效仿《藏书志》而编撰的。这些模仿之作,不是简单命名为“某某藏书志”,更为重要的是,很多书目的模仿是从体制到提要方式的整套照搬,正是因为有如此之多的“藏书志”问世,才形成了中国目录学史上颇具特色的“藏书志体目录”。在这一点上,张金吾功不可没,其学术思想的创新意义,可见一斑。

其二,根据需要、调整类目。《藏书志》是以《文献通考·经籍考》为范本的,因此,在很多方面都以马书为圭臬。不过,张金吾虽然效仿前人,却并不拘泥于前人,他在设立类目方面的做法就表明了这一点。为了说明这个问题,不妨将两书的类目设置情况作一简要的对比,详见下表。

据表可以看出,张金吾根据实际需要,在类目的设置上对马书进行了一定的调整,四部总共舍去了27个小类,改并了3个小类,增设了10个小类,使之更加符合实际,更为合理。此举的原因可能来源于多个方面,比如目录分类的变迁、个人藏书的多寡等,但不可否认的是,张金吾具有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和重设类目的创新意识。

其三,提要内容、采择广泛。为了提要各书,张金吾辑录了版本、刻工、牌记、进表等内容,广泛采择书目信息,力求尽可能详细地揭示图书,以使“一书原委,灿然可考”。比如,提要《易原奥义一卷周易原旨八卷》时,辑录了“进太子笺”[1](P255);提要《尚书经传音释六卷序一卷附尚书纂图》时,辑引的是该书凡例[1](P260);对《月令解十二卷》的解题,则采录了“进《月令》解表” [1](P276)。显然,在辑录材料的范围上,《藏书志》比马书更为广泛。此外,张金吾往往辑录多个序跋,在数量上大大超过了前人,如收录《战国策十卷》时,辑录序跋达到了14篇,因为这些序跋的内容太多,所以仅仅详细辑录其中的一个,其余的则只记题名[1](P328);在《西汉诏令十二卷东汉诏令十一卷》下面,则全文辑录了7篇序跋[1](P330-332),这在以前的书目提要中是极为少见的。

四、考证谨慎、不下妄语为学术立说之范

张金吾是一位学者型藏书家,遵循着严谨而审慎的学术立说规范,这同样在《藏书志》中有明确的反映。他在例言中说:“所载序跋,抄轶居多,转辗传写,类多舛误。是编所录,凡无别本可据者,虽显然谬误,一仍其旧,不敢以一知半解妄下雌黄也。” [1] (P242)又说:“至若医家一类,金吾素未究心,不敢妄为之说。” [1](P241)足显其谨慎之意。他在提要书目时,对于有把握的问题,会根据所掌握的材料,或作基本推测,或作确切判断;对于没有把握的问题,坚持有几分材料说几分话,没有依据的情况下,则存疑待考。张金吾关于书名信息的考证涉及书的作者、卷数、版本等方面。

对于有证据的问题,他会进行缜密的分析,做出自己的判断。比如,他于《续编两朝纲目备要十六卷》下提要:“中遇昀字,侧注御名,盖理宗时人所撰也。” [1](P320)此处推测的是撰者的时代问题。在杨仲良《皇朝通鉴长编纪事本末一百五十卷》下面,他对作者进行了确认:“仲良之名不见于书中,案,《玉海》云,杨仲良为《长编纪事本末一百五十卷》,陈均《皇朝编年备要》引用书目有杨公仲良《长编纪事本末》,则此书为仲良所作无疑。” [1](P323)在考证书籍的版本方面,张金吾通过对纸质、印章、字画、避讳以及版心注等问题综合考察,考证出《后汉书一百二十卷》是北宋刊本元代补修的版本:“是书纸质莹洁,纸背有‘济道’两字朱印,字画清朗,‘桓’字‘构’字其不缺笔,版心有注大德九年元统二年补刊者,盖北宋刊板元代补修之本也。” [1](P310)在考证书籍的卷数方面,卷二经部书类《尚书金氏注残本六卷》可为一例,该书为宋代仁山金履祥著,因是残本,张金吾对其残存的情况进行了仔细的梳理:“原十二卷,今存卷七至末六卷。” [1](P258)即仅存第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卷,注明了原书卷数和现存卷数。张金吾还在考证书籍残缺卷数的基础上,对残缺部分进行了补足,比如,卷十六史部地理类《吴郡志五十卷》为宋代范大成所撰,经过仔细考察,张金吾发现此书缺失太多,遂以旧抄本补之:“阙序目、卷八、卷九、卷十一、卷十四、十五、十八,卷二十三至二十五,卷二十九至三十一,卷四十二、四十六、四十七,凡十六卷,以旧抄本补。” [1](P366)

对于证据不足的问题,他则存疑待考。比如,他在《伤寒九十论一卷》书后标明:“是书诸家书目均未著录,伏读《钦定四库全书总目》云,叔微书属词简雅,不谐于俗,故明以来不甚传布,是则因传本稀少,故藏书家未之见,与陈振孙曰‘叔微有《伤寒治法八十一篇》’,未知即此书否?” [1] (P419)张金吾对《续谈助五卷》作者姓名的推断,进一步表明了他不作妄断的原则,坚持有几分材料说几分话。此书著录于《藏书志》卷二十五子部杂家类,张金吾通过考证,找出了此书作者的姓名,但是对作者的籍贯,因为没有材料,则存疑待考:“《续谈助五卷》,茶梦主人手抄本,钱遵王藏书,宋晁伯宇(名阙)编。凡《十洲记》、《洞冥记》、《琵琶录》、《北道刊误指》、《乘轺录》、《文武两朝献替记》、《牛羊日历》……《汉武内传》、《殷芸小说》、《大业杂记》、《营造法式》……合二十种,每种后俱有跋。是书无撰人名氏,惟于《乘轺录》、《牛羊日历》、《汉武内传》、《营造法式》跋中知为伯宇所编耳,又惟于《十洲记》跋中知伯宇为崇宁时人,曾权陈留县尉耳,若伯宇为名、为字及其姓氏爵里,则均无可考也。” [1](P445)这些判断和存疑都反映了张氏考证谨慎、不作妄断的求实精神,不失其范。

五、张金吾学术取向形成的原因

首先是家学渊源。张金吾祖父张仁济家有照旷阁藏书万卷,多为宋元旧刻。张仁济兄张仁美,亦以藏书闻名,积书万卷于宝闲斋之中,有《宝闲斋藏书目》存世。张仁济有两子,长子张光基,即是张金吾的父亲,生性嗜书,与张仁济一起管理照旷阁藏书,不断搜求并手自抄录多种图书。张仁济的次子张海鹏,即张金吾的叔父,虽然在仕途上没有显赫发展,但他的藏书刻书活动却名垂中国藏书史,他藏书10万余卷、校刊照旷阁名书百种,并刊刻《太平御览》1000卷等大型图书多部。张金吾13岁时父亲去世,他实际是在叔父张海鹏的抚育下成人的。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他深受熏陶,年轻时就开始读书习字、研究学术。显然,家学渊源是促成其学术取向的一个重要因素。

其次是学术自觉。张金吾在《爱日精庐藏书志》序言中说:“金吾少学为诗,稍长读书照旷阁,与校《太平御览》,读书、为校雠之学者有年;其后泛滥六籍,为考证之学者有年;又其后究心经术,尊汉学、申古义,为声音训诂之学者,又有年;继而讲求古籍,考核源流,则杂以簿5Md04VUkxS2t/pekZiGrNQ==录之学;纂集经说,采辑金文,则杂以汇萃之学。迄今年垂四十,学问无闻,盖藏而不读、读而不专之过也。”[1]这表明他自幼就很勤奋,广涉诗文、校雠、考证、训诂、目录、编纂等领域,具有高度的学术自觉。

最后是文化氛围。张金吾的家乡在江苏常熟,仅从私家藏书的角度来看,这一带藏书、读书的风气非常浓郁,除了张金吾的爱日精庐藏书楼,史上著名的藏书之所尚有钱谦益的绛云楼、毛氏的汲古阁、钱曾的也是园、瞿氏的铁琴铜剑楼、翁氏的私家藏书楼、赵氏的脉望馆等。每一座藏书楼都拥有数部不可多得的典籍,同时都对应着一个或多个饱学之士。这些人既是著名的藏书家,又是闻名遐迩的文人学QsIczxxN71vbnrXTxnxUVw==者,从而形成了一股浓郁的文化气息,这股气息显然对于浸淫其中的张金吾具有不可忽视的影响。

总之,张金吾的学术取向正不断地为世人所重视与探索。目录学家姚名达先生对其评价道:“与黄丕烈同时齐名者,有顾千里、孙兴衍,稍后则有孙从添、张金吾、汪士钟。”[6](P337)申畅先生认为:“由于《爱日精庐藏书志》,为张金吾精心编撰,因此,不论在目录学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作出了成就和贡献。”[7](P168) 阮元在《虞山张氏诒经堂记》中说:“张氏金吾,世传家学,代有藏书,不但多至八万余卷,且撰书至二百余卷,刻书至千数百卷,古人实赖此与后人接,后人亦赖此及见古人也。”[1](叙录)

参 考 文 献

[1] 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M].续修四库全书本.

[2] 来新夏.古典目录学浅说[M].北京:中华书局,1981.

[3] 王重民通解.校雠通义通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4] 祁晨越. “藏书志”界义初探[J].图书馆杂志,2006,(8).

[5] 吉彦波.藏书志体例初探[J].淮阴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4).

[6] 姚名达.中国目录学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7] 申畅.中国目录学家传略[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 王雪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