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时间性理论
2013-12-29关杰
摘 要:在西方哲学史上,时间问题贯穿始终。其中,尤以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成就最著。胡塞尔对内在时间意识结构进行了现象学分析,海德格尔则将时间问题纳入到生存本体论中讨论。而内在时间意识的起源则可追溯到奥古斯丁。
关键词:时间性;胡塞尔;海德格尔
作者简介:关杰,女,哈尔滨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教授,清华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从事民族音乐学、宗教现象学研究。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宗教现象学视域下的宁古塔满族萨满祭祖仪式研究”,项目编号:12EO13;黑龙江省教育厅研究项目“民族音乐学视野下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项目编号:11542106
中图分类号:B516.52 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3)04-0047-04
奥古斯丁说:“时间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问我,我倒清楚,有人问我,我想 说明,便茫然不解了。”[1](P242)从《圣经》出发,奥古斯丁认为时间是与世界同时被上帝创造出来的。世界是上帝从无中创造的,上帝用“道”的言语创造万有。上帝站在时间长河之外创造了时间,是拥有一切德能、智慧、真理且超越于人的时间之外的世界的“元始”。“元始”的世界没有时间,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奥古斯丁指出:“或许说:时间分过去的现在、现在的现在和将来的现在三类……过去事物的现在便是记忆,现在事物的现在便是直接感觉,将来事物的现在便是期望。”[1](P247)
就此,奥古斯丁将时间概念引入人的内在世界。他说:“我以为时间不过是伸展,但是什么东西的伸展呢?我不知道,但如不是思想的伸展就更奇怪了。”[1](P253)时间的伸展即思想伸展。奥古斯丁举了一个短音测量长音的例子自问道:“我量的究竟是什么?我凭什么来量短音?当我度量时,长音在哪里?长短两音响后即飞驰而去,都已不存在……因此,我所度量的不是已经不存在的字音本身,而是固定在记忆中的印象。”[1](P254)通过“印象”,奥古斯丁把问题引向人的主观领域。
奥古斯丁用唱歌的例子进一步解释道:“我要唱一支我所娴熟的歌曲,在开始前,我的期望集中于整个歌曲;开始唱后,凡我从期望中抛进过去的,记忆都加以接受,因此我的活动向两面展开:对已经唱出的来讲是属于记忆,对未唱出的来讲是属于期望;当前则有我的注意力,通过注意把将来引入过去。这活动越是在进行,则期望越是缩短,记忆越是延长,直至活动完毕,期望结束,全部转入记忆之中。”[1](P256)进而,奥古斯丁将此问题进行深化:“整个歌曲是如此,每一阕,每一音也都如此;这支歌曲可能是一部戏曲的一部分,则全部戏曲亦然如此;人们的活动不过是人生的一部分,那么,对整个人生也是如此;人生不过是整个历史的一部分,则整个人类历史又何尝不如此。”[1](P256)其实,在奥古斯丁将人的这种时间概念引入人的心理和思维过程时,实际上已经把度量时间的方式作为了人的内在的一种维度。当下的事物虽然已经过去,但它的印象依然保留。“我度量时间的时候,是在度量印象;为此,或印象即是时间,或我所度量的并非时间。”[1](P255)
故此,我们将奥古斯丁这种将时间概念引入人的心理和思维过程的分析模式,称为一种“内时间”的分析方法,这种对“内时间”的分析,在胡塞尔《内在时间意识现象学》中得到了进一步阐释。
胡塞尔对时间问题的研究,基本上
沿着奥古斯丁的主观方向发展,他认为: “没有任何人在这些问题上比这位执著地为解决这一难题而努力的伟大思想家取得了更卓著或更有意义的进步。”[2](P5)
胡塞尔认为,时间问题是所有现象学问题中最困难、最使人困惑,也是最重要的问题。[3](P203)胡塞尔内在时间意识的研究,与其本质直观以及意向性理论有着直接的内在关系。胡塞尔对现代哲学的突出贡献之一,在于根据意识的时间性对意识领域进行探讨。在强调从主观方面对内在时间意识进行现象学分析的同时,胡塞尔并没有完全放弃对于客观时间的关注。他把研究“主观的时间意识”如何与实在的事物或实在的世界相联系,即客观时间如何与主观时间意识相联系,看作一项有趣的研究。
强调内在时间意识,源于现象学的出发点是直接给予,现象本身是自明的,一切都是事先预备好的,没有中间环节。胡塞尔将时间分为主观的时间意识和客观的时间两种形式。客观时间是自然科学的“世界时间”。主观的时间意识是现象学的时间,具有内在性和原初性,“我们所接受的,不是一个世界时间的存在,也不是物理持续过程的存在,而是显现的时间,显现的持续……我们所设定的是意识之流的内在时间”[3](P236)。
胡塞尔在《内在时间意识现象学》中提出了对时间研究的现象学要求,即对“客观时间的悬置”。现象学要拆除内在时间意识与客观时间的一切联系。现象学的时间关注的是主观的时间意识,特别强调客观时间作为意识之意向的对象与主体结构的相关性。所以,现象学的时间分析实际上就是对意象关系的深层结构——内时间意识(主观时间意识)结构的分析。对于本真时间的感悟要通过人的内在时间意识来体会,本真的时间,即先天性意向性源头的指向关系,其所指向的是主体的主观意识,通过主观意识的相关性,与客观事物建立连接关系。
时间是具有结构的范畴,胡塞尔强调内在时间意识结构具有“现在”(Present)、“持存”(Retention)和“预存”(Protention)三时相。现在时相以过去的持存时相和未来的预存时相为其边缘域,“每一体验本身是一生成流,是在一种不可能变化的本质型的原初生成中所是的东西;它是一种以本身流动的原初体验位相为中介的持存和预存的连续流,在其中体验的实显的现在是相对于‘在前’和‘在后’被意识的”[3](P239)。在“三时相”整体生成过程中,本质地、原初地被给予的、所是的东西本身(即从真实世界转过来的东西)是不变的,以它作为中介和连续流,体验那个显现出来的现在,并在这样一个过程中,将其“在前”的和“在后”的东西被意识(显现)。所是的东西作为主项和中介,启示前和后。实际上,先天地被给予的东西,它的性质如何、意向如何,已经先在地决定了其所“在前”和“在后”的东西属性。原初的东西,就是先在地被给予的东西,不仅建构了现在,还决定了现在走向过去的“持存”,进而又生成为“预存”的内涵。所以,“现在”、“持存”和“预存”的生成流变都与原初的东西有着内在的联系。
在此过程中,胡塞尔始终抓住两点加以论述,一是时间意识的连续性;二是客观时间与现象学时间的关联性。其所形成的关系图景是:从外在的方向往回看,表现为客观时间走回现象学时间,即走回先在的被给予特性;从内在方向向外看,表现为先天的被给予性特质决定了人的内在意识和内在的现象学的时间要素,进而决定了客观外界的相关性。
上述关于现象学时间与客观时间的关联性问题的阐释,表明时间的主观和客观的两种形式并不是两个独立存在的时间;相反,胡塞尔坚持了时间的统一性。“知觉的时间和被知觉的时间是同一的。”[3](P239)
现象学的态度在于,要终止对时间的客观存在性判断和时钟化的理解,从而强调客观时间作为意识之意向的对象而与主体结构的相关性。换言之,现象学要求把对客观时间的把握完全纳入到意向性结构中来进行。因此,现象学的时间分析实际是意向关系的深层结构,即内时间意识(主观时间意识)结构。[3](P239)
概言之,客观时间是通过主体的意向性结构而被赋予的,客观时间是主体的意向性结构的一部分,其焦点是对主观时间结构的分析,也就是对意向性结构的分析。实际上,胡塞尔在此的研究,所采用的是意向性的分析原理,先天被给予的意识,即主体的内在意识,就其自身的相关性而言,一定同客观世界特定相关性的东西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也就是主观时间的某些特性一定是同客观外界的客观性时间特性有着某种内在联系。因此,要想弄清时间问题的深层关联,就必须对先天性的意向性的关系进行深入研究。
胡塞尔的原初被经验的时间以及海德格尔的“本己时间”,就是他所追求的“内在时间意识”。我认为,对此理解的关键在于意向性给予方式之类别。胡塞尔给了我们一个理解的角度:“通过原初联想而产生的时间直觉还不是关于无限时间的直觉……事实上仅仅考虑过去还不行。通过增加对未来的联想,直觉获得了一种全新的分支。以瞬间回忆的显现为基础,想象以某种程序构成了关于未来的观念……在想象中,我们可以把我们以某种基调所听到的和以确定的音调为基础的曲子加以改动。以这种方式,从已知的声音出发,我们很可能会达到我们从未听到过的声音。以类似方式——也就是说在期望中——想象根据过去构成了未来的观念……最后,完整的时间观念,即无限的时间观念所实现的是一种概念的表象结构,它与无限的数列、无限的空间等观念是完全相同的。”[2](P16)这就是说,首先原初的东西至关重要,通过对原初东西的联想而产生的时间直觉是次要的,而对未来的联想在原初的东西中就已经被决定了。对于过去的意象部分的搜寻,实际上就是在找寻那个原初的、先天性的被给予的东西,觅之所得,就等于找到了未来的指向的意向性相关联的东西。这是一种意向性的、指向客观世界的结构方式和模式。对于未来的,可以借助于作为基础的、先前的瞬间的回忆,也即通过想象来建构未来。其实,这里的想象并不是一种无边无际的想象,它是一种实现其意向性结构的指向的机缘,并通过它将先前的已经由意向性指向的东西显现出来。因此形成一个我们先前从未听到过的声音,以形成一个完整的时间观念,亦为“概念的表象结构”。
先前的部分已经过去,那是一个本真的原初的部分,后面的意象指向也会出现,而“当下”的序列,一个现在的序列,是非常短暂的一个点而已,代表着当下的现实部分,是世俗部分。过去-当下-将来三部分构成了一个有机整体,就此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时间观念。
作为胡塞尔的学生,海德格尔尽管 后来发展成存在主义主要思想家,但在 其对“时间”问题的研究上,仍没有离开先天性的视域。海德格尔一直将人-存在者存在的全过程视为一个整体,人生在世总有自己的生,在生之存在的过程中,经历生活中的诸多事情。他将人的生活中所经历的这些事情所需要和经历的时间,视为人生历程和经验的时间性,并将之概括为人生在世作为“烦”所具有的现身情态:“时间性绽露为本真的烦的意义。”[4](P387)
“烦的结构的源始统一在于时间性。”[4](P388) 海德格尔认为:“绽出境域的时间性首要地从将来到时……现在不是由还不现在孕育的;而是当前在时间性到时的源始绽出统一中源自将来。”[4](P500) 海德格尔不仅强调源始-现在-将来的统一性和总体性,强调由源始基础上绽出的这个东西本身,在时间性到时的那一刻,即现在,其所具有的重要意义源自将来,这个将来就是本真时间和源始时间;并且强调时间性并不是像我们所想象的那样,是以线性的时间之流的前后相续而进行,而是绽出性(突然的喷发和感悟)和境域性(特定的场域和环境),此一境域又是将来意义上的(本真意义)。
海德格尔从人的死当中看到了人的希望,从人的死看到了人“从异化的沉沦状态中唤醒,从‘常人’那里夺回,带到本真的、个别化的、能在世的可能性面前”[5](P278)。他将此称为“本真的时间”和“源始的时间”。海德格尔不仅将人所看为的终点视为其源点,而且还将人所认为的终点看为世人所应该过的真正的本真生活。因此,对于本真的生活的理解和追求,别无悬念地指向将来,这个将来并不完全是时间顺序意义上的将来,而是从这里到那里的一个变化的过程,就是从“烦”的世界、从“沉沦”的世界走向本真,走向源始性的境地。
海德格尔将曾在、当前以及将在三者融为一体,并将这个一体化的总体视为时间性。他说:“从将来回到自身来,决心就有所当前化地把自身带入处境。曾在源自将来,其情况是:曾在的将来从自身放出当前。我们把如此这般作为曾在着的有所当前化的将来而统一起来的现象称作时间性。”[4](P387)可以说,时间性是针对人(此在)的存在而言的,人的当前化就是在世,在世的存在本身,就是通过时间性的展开而展开的。当“此在”通过时间性而充分展开的时候,不仅存在者得以有其存在,而且,世界才真正地世界着。
正由于“将在”具有“本真”的时间性,所以,“将在”回到自身来的时候,就使此在从先前的沉沦和遗忘中被唤醒,使它返回到本真的状态。当人在当下的生活环境的某种境况中通过各样的感悟体会到那个生命的本真的状态的时候,或者是体会到“良知”的时候,即提醒人们从沉沦中醒悟过来的时候,这就是从涣散于切近烦忙之事的境况中拉回来的时候,同时还要将其放入到将来与曾在中。
就此我们感悟到,海德格尔“从将来回到自身来”,就是从那个体现着本真的时间回到当前,并就“眼下”这一具有当前化的本真,“决心就有所当前化地把自身带入处境”。于是,曾在也开始本真化,“曾在源自将来,曾在着的将来从自身放出当前”,于是真正地本真化了。
参 考 文 献
[1] 奥古斯丁. 惭悔录[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2] 胡塞尔. 内在时间意识现象学[M]. 北京:华夏出版社,2000.
[3] 杨河. 时间概念史研究[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4] 海德格尔. 存在与时间[M]. 北京:三联书店,1987.
[5] 熊伟. 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卷[M]. 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 付洪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