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恋
2013-12-29巴克
一
大学毕业后,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杭州跑销售,一家规模不大的代理公司,推销化工添加剂。我大学也是在杭州读的,没毕业就四处找工作了。可生意不太好做,坚持了一年多,终于辞职不干,灰溜溜地回到老家富阳,一个离杭州不远的小县城。刚回到老家那阵子,住在姐姐家里。我姐姐嫁在城西村,在西堤路边造了一栋六层楼,底下两层搞家庭豆制品作坊,顶上两层住人,中间全部出租。我住在六楼上。其实,我们家的房子就在不远处,但面积很小,只有六七十个平方,是小城里较早的一批商品房。我们家原本在农村,我读初中的时候搬上来的。其实,我母亲除了晚上睡觉,白天大部分时间也在我姐姐家里,帮他们封装,真空包装的豆腐干的一道必须工序,还时常跑出去推销。因为价廉味美,生意还可以。我父亲呢,白天是一名电大的老师,晚上也成了家庭作坊的工人,装箱、发货干得起劲。当然我父母亲这样做,除了无私帮助我姐姐外,也有自己的算计,再买套大一点的房子,为我结婚准备。
所以我辞职回到家里,父母亲倒也没责怪,本来他们就不赞成我在外面工作。我一边在姐姐家帮点忙,一边在县城里找工作。
然而工作并不好找,好几个月过去了,依然处于晃荡的状态。差的不想去,好的又进不了。后来进了一家管材公司跑销售,去外省跑,几个月下来,也没取得什么业绩,人倒是疲惫不堪。人生找不到定位,心情就慢慢变得阴郁了。后来那家单位也不大去了,他们也不怎么管我,反正以业绩论薪酬。我姐姐有时候开玩笑:东平,跑不好回来算了,跟我们一起做豆腐干!我父母亲却不同意,尤其是我父亲,一个原本对儿子寄予了很大期望的小知识分子。他希望我报考公务员,可我又不想去跟那么多人竞争,也许也没有足够的自信心吧。父亲白了我姐姐一眼,说:大学毕业,做这种小生意算什么!那不是书都白读了!我姐姐回复:什么白读黑读,只要会赚钞票就好!是啊,她才初中毕业,我姐夫高中毕业,可以勤劳致富。但我父亲很顽固,撇着嘴表示坚决不同意。说实话,我这个人从小读书很好,心气算是颇高的,但考大学没发挥好,只上了个二本,毕业后又很不顺当,自己有些沮丧了,也让父亲非常失落。他们这样说话的时候,我就蜷缩在旁边,低着头干活,内心充满了浓郁的的苦涩。
正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小芬登场了。后来,我姐姐倒是无意中说起过,他们之所以想促成这件事,就是因为我太忧郁了,本想以这样一件喜事来冲淡我人生的阴霾呢。
二
那天吃晚饭时,我姐夫说:“东平,饭吃好你不要出去。”
我问为什么。
姐夫一笑说:“我先不同你讲,到时候就知道了。”
吃好饭,我纳闷然而遵从地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待谜底揭晓。我父母亲吃好饭就回去了,还把正读幼儿园的外甥女也带走了,好像有意回避什么似的。大约过了半个来钟头,窗外天空刚刚擦黑,外面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客厅里开着空调柜机,门窗关闭严实,我姐夫倒是耳朵很灵,连忙站起来去玄关处开门,一边高声说:来了。来了。门开了,有人走进来,换上了拖鞋,然后被往客厅引领。于是我便看到了那一男一女。男的三十五岁上下,女的二十出头一点。男的脸型方正,个子中等;女孩子身材有些娇小,皮肤比较白皙,五官秀气。当然我只是瞄了一眼便转移开视线了。后来坐在那里,又偷偷瞧了几眼。
我姐姐端出来早已准备好的冰西瓜、鲜荔枝,热情地招待来客。我似乎感觉到了,这里面有一场什么样的阴谋,把我往某种境遇里推。但一开始,我还是有些懵懂的,意识并不十分清晰。
他们坐下来聊天。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好像也不干我的事。男客人夸我姐姐家条件好。后来两个男人说到从前的事,我也就听出来了,他们原先是一个工厂的同事,我姐夫先辞职,后来工厂倒闭,那位同事也只好自谋出路了。聊了好一会儿,我姐夫好像才想到了我,扭头指了一下我,对前同事说:喏,培根,这个就是我小舅子。又回头对我说:我原先的同事,陆培根。又指着女孩子说:他妹子,小芬,二十二岁,比你小三岁。后面着重的那一句,有何意思?我再是迟钝,也完全明白所以然了,况且我还不是那么迟钝。
我侧头看了一下两位客人。小芬低着头,脸上忽地洇出两团红晕。他哥哥回接了我的目光,稳稳地,如同深沉的黑夜把一束电筒的光都吸收了,同时嘿嘿地笑了笑。我突然有种心乱如麻的感觉,似乎有一点喜悦,又似乎更多是迷惘。对于爱情,我有过中学里似是而非的惆怅,大学阶段蜻蜓点水般的尝试,但真正的恋爱,说实话,还没有经历过呢。
大约坐了个把小时,在我姐姐、姐夫热情招呼声中,两位客人告辞了。甫一关门,我姐夫就回头笑着对我说:“东平,你觉得这个小姑娘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又没有接触过!”我有些不快地说。
“就是在创造机会给你接触呀,”我姐夫说,“我觉得她样子还不错的,性格么看起来也蛮温柔。”
我姐姐一边收拾茶几,一边说:“东平,听我们的不会错!小姑娘不错的,你谈得成的话蛮好的!”
我只求耳根清净,抛下一句“好吧好吧,听你们的,那就谈谈看!”也不顾外面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出门溜达去了。
第二天,我父母亲完整倾听了我姐姐、姐夫的陈述,也表示同意。我姐夫还简单回顾了他和陆培根的交往。他老家在山里头,早年顶父亲的职进厂的,而我姐夫当年是征地工,分在一个班组干活。前几年工厂破产那会儿,陆培根还向他借过钱,因为当时家里正准备造房子,就没答应,为此陆培根还生了气,一直没再联系。这两年似乎经济状况有点好转了,至少按揭买了一套面积不大的房子。我父亲有所顾虑,说对方家庭条件不太好,双亲又都不在了,哥哥当大,女孩子本人呢也只是高中毕业,在私营企业打工。而我母亲比较有远见,说:条件这个东西要靠自己创造的,人好性格合得来才最要紧!
我正想表达一点自己的想法,我姐姐又说:“高中生配大学生,我看蛮好的!人又漂亮。东平,你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这样一来,我就哦哦着,什么都不说了。
三
有了开始,当然就会有继续。我姐夫虽然给了我小芬的电话,可我并没有打给她。姐姐、姐夫问我态度,我又不拒绝,他们就当我默认,只不过不肯主动,这样他们就要积极地推动了。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小芬和她哥哥又到我姐姐家来做了一次客。依然是晚饭后登门的,在客厅里坐着,看看电视聊聊天,吃点儿水果。我姐夫说:“东平,你主动点呀,跟小芬聊聊天。”
其实这次他们安排位置,有意让小芬挨在我边上了。姐夫这么一说,我瞥了下目光,发现小芬的脸变得红彤彤了,害羞地低下头去。说实话,我已经偷偷看过她好几次了。她穿一袭浅蓝色的套裙,直头发披肩,闪烁着柔和的光泽,白净的脸蛋上流露着一种纯朴的表情。但同时,我也注意她的胸脯似乎非常饱满,和略显纤瘦的身材比起来,确实够饱满。说实在话,小芬并非那种让人眼睛一亮一见倾心的女孩子,但也干净清新,让我有些好感。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没有多少积极性。
我笑了一下,说:“听你们聊不是蛮好的嘛。”
我姐姐说:“东平,你带小芬上屋顶去吧。今天外面不热,屋顶上又有风,蛮凉快的。你们去乘乘风凉,自己接触接触。”
我还有些犹豫,但姐夫也这样催促了,加上小芬的哥哥也这样动员她,她就有些忸怩地站起来了,我就只好先起身了。我们一前一后离开客厅。我推开门,来到楼道上,又往上一层,她在后面跟着。屋顶是平的,但没有直接上去的楼梯,只是在六楼的楼道口竖了一张竹梯,通向上面的一个方孔。我先爬上去,掀开盖子,上了屋顶。小芬有些怕,我拽了她一把,也上来了。拽她的时候,我先有些迟疑,但她伸着手,我也就很自然地抓住了,并且隐隐地还有一种愉悦。屋顶四面砌了栏杆,水泥地扫得干干净净,确实是个乘凉的好地方。有时候时间晚一点了,我和姐夫、姐姐就会爬上来坐一会儿。我看到地上铺着一张很大的篾席,估计是姐夫吃好晚饭就拿上来了,待会儿好上来乘凉。我和小芬就在篾席上坐了来,相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我姐姐家的房子靠近江面,前面又没有特别高的楼,习习江风吹来,吹走了身上的热气,果然比较凉快。
单独相处了,总要说说话。我先说了些自己的经历,包括目前的糟糕境遇也不隐瞒。我坦言自己情绪低落,心里很烦,想着跳槽,可又找不到好单位。
小芬主要是听,有时候嗯嗯几声。后来我说完了,有点闷闷不响了,她的话才多起来。她说:“工作嘛,不满意可以慢慢找嘛,干吗要那么不开心。”
我叹了口气,说:“以前对自己期望还蛮高的,可大学毕业后一直很不顺,有点儿心灰意冷了,可是又总是不甘心。”
她也唉了一声,说:“干吗老是跟自己过不去,做人平平淡淡一点也好,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一开始我们盘腿坐着,时间长了腿就有点酸了,我就躺下身子来了。我说你也躺下来吧,这样舒服。迟疑了片刻,小芬也躺下来了,这样我们两个人就仰面躺在席子上,中间依然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夏季天暗得晚,西边那一个角落还燃烧着几缕红彤彤的云霞。星星在灰蓝色的天幕上挂满,如同撒了一地的碎玻璃。我看了一会儿星空,说:“你呢,说说你的经历。”
小芬就柔声细语地说起来。高中毕业,她没考上大学,复习了一年又没考上,就去打工了,女孩子嘛,反正没有什么野心,只要有份像样的工作就行。先在一家化工原料厂上班,待遇什么的还可以,可是气味实在太难闻了,就辞职不干了。接着就找了一家电子元件厂,在流水线上干活,一直做到现在。
听完了,我沉默不语,睁眼看着星空。小芬突兀地问:“欸,你在想什么?”
我说没想什么啊。
她说:“小时候听爷爷奶奶说,这样看着星星,许个愿会实现的。如果叫你现在许愿,你会许什么呢?”
这个问题倒颇难回答,反正我也没认真考虑过。我想了想说:“你呢,会许什么?”
她噗嗤一声笑了,又说:“不告诉你!”
过了会儿,我还是无话可说。她也就不再多说了。夜风阵阵,清凉柔和,带着江水的味道,飕飕地从面孔上拂过。月亮是淡淡弯弯的一个钩,贴在丝绒般的天幕上。满天星星闪耀着,有些很亮,有些黯淡,有些恒定不动,有些又似乎是在晃动的。随着夜幕一点点变得深黑,星空就更加繁密、更加闪亮了,挤挤挨挨,拥满了整整一条银河,仿佛是无数天上的孩子,在那条河里面洗澡。后来我们就不怎么说话了,两个人静静躺着。但是在这份静寂中,我感觉自己的心情变得有些愉悦起来,面对着璀璨星空,似乎心里面也滋生了一些美好的情愫。
又过了一阵子,下面的人叫我们了,我们就下来。进客厅稍坐片刻,小芬和哥哥起身告辞。在姐夫他们面前,我们又恢复了一点矜持的模样。但姐姐叫我去送客人时,我很乐意地站了起来,一直送他们到楼下。小芬跟在她哥哥后面,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略带羞赧地冲我笑了笑,又别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我心中泛起了阵阵快乐。
回到五楼,我姐姐笑道:“我看你们还蛮有天谈的。那就加把劲,早点确定下来!”
我哼了一声,说:“你以为那么简单?”
“互相看对就很简单!她肯的,我看得出来。”
“那好咯,那就谈谈看咯。”
“你是男的嘛,要你主动点,多给她打打电话。”我姐姐又说。
我敷衍着应了一声,上楼去了。
四
过了几天,我给小芬打电话了,约她晚饭后去一家茶馆坐坐,她很爽快地赴约了。其实我们也没谈什么,好像跟上一次在屋顶上谈的差不多,但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更接近了,有了一点亲昵的味道。她的话比上一次还多,除了工作,还谈一些关于小姐妹的话题。后来,她突然面带笑意问我:“欸,你以前谈过恋爱没有?”
我有些突兀,但很认真地回答:“没有。”
“我才不信呢!”她嘴一撇说。
“是真的没有!没正儿八经谈过,一般性的接触总是有的嘛。”
“什么叫一般性的接触?”她莞尔一笑,盯着我看,脸色却有点绯红了。
“就是——就是——”我字斟句酌道,“反正就是没有实质性关系的。”
“我还是有点不相信……不过你们男人嘛总是不会轻易承认的。不过就是谈过了也很正常啊。”
“是啊,很正常,可惜我没有谈过。”
“你还是感到可惜了,没有谈过!”小芬身子往前倾,眼睛瞪着我。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得挠起头来,“反正我只是照实说了而已。”
她仿佛得了胜,不再追究了,还柔柔地笑了。可我却有点不甘心,过了会儿反过来问:“那么你呢,谈过没有?”
小芬看着我,脸色微微有点羞红,说:“没有。”
“不会吧,你长得这么漂亮,追你的人肯定不少,怎么会没谈过恋爱呢?”我有点言过其实地夸奖她,女孩子嘛,反正总是喜欢听好话的。
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说:“真的没有,好像一直没有我喜欢的人出现。”
我厚着脸皮问:“那么现在呢,出现了没有?”
她红了脸低下头去,摆弄一个茶盅,沉默片刻,抬起头来说:“欸,我跟你说,我喜欢比较文雅的有修养的男孩子。”
我继续追问:“那你觉得,我算是比较文雅的有修养的吗?”
“嗯,差不多。”她红着脸说。
于是我也优雅地笑了笑。然后优雅地起身去拿东西。回来后,又聊了会儿,大约到九点半左右,我们离开了。我很优雅地招呼三轮车送她回家,其实是她哥哥的家。
又过了几日,好像是周末下午(其实,主要是小芬的周末。我因为很少去那家单位了,也无所谓周末不周末了),她打我电话,约我晚上出去走走。我反正没事,就愉快地答应了。晚饭后,我们各自从家里出发,去往江边某个地点。我没花几分钟就到了,倚着栏杆等了一会儿,小芬出现了。她穿了一件蛋青色的圆领无袖衫,下面是黑色的紧身短裙子,黑色的高跟鞋,总有七八公分的跟,这样她的身材就显得高一些了。她走过来时,我感觉眼睛一亮,这身打扮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显然她也有几分自我感觉良好。
我们沿着江滨西大道散步。但不知为何,我的心情有些低落,也许跟这两天的遭遇有关吧,去应聘了一家单位,又没有成功。一开始小芬的情绪是很快乐的,但就如同一部和声由于缺乏配合而不能演奏下去,终于她也变得有些闷闷不乐了。好在散步也不太需要多说话,两只脚如同机械般地会自己移动。大部分时间我们并排着走路。我感觉到,她似乎是有意无意地老是将手臂或者肩膀碰触到我。
后来,路上行人多起来了,我也许是有点顾虑会碰到熟人,就走得快一些了,而她呢也许有点累了,就有些跟不上,差不多落下了三四米。突然她说:“你等一等嘛,我走不动了。”我回过头去,只见小芬索性蹲下身来了,脸色有点涨红,还有些气喘的样子。
我只好站下来等她。可她依然蹲在那里,我就只好走回去。等我靠近了,她伸出一只手来,脸色红红地说:“站不起来了,拉我一下嘛。”语气里有点撒娇的意味。我只好去拉她了。她这样蹲着的姿势,衣服领口下面的那一条很深的沟以及一大片白皙的胸脯就在我面前暴露无遗了。我心跳加速,拉住了她,目光却下意识地赶紧躲开了。而她似乎还想蹲着,我费了一点力气才将她拉起来。起来了后,她似乎还想让我拉着,手有点粘。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她的手放开了。她却有点生气了,做出不理我的样子。
我呢,又往前走去。可这时候,不由自主地,脑子里却不停地闪回着她胸脯的那一大片白,身体也就突然地起了反应。我感觉下面硬梆梆的,因为穿着很薄的夏裤,实在是有些不雅吧,就转过身面朝江面靠着栏杆站下了。我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想必颜色也是很红了吧,但幸好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了,不容易被她发现。而她以为我是在欣赏江景呢,也在我旁边站了下来,不说话静静地眺望江面。夜晚的富春江确实很美,但我没有欣赏的心情。过了一会儿,冲动消退了,身体恢复了常态,我转过身对她说:“要不,我们再走会儿吧。”她说好的,语气有点冷淡。
我们又走了一阵,话越来越少。后来,她就说:“差不多了,我们慢慢走回去吧。”这样我们就朝着她家的方向慢慢走回去。也不是很远,十来分钟的路程。到了她家楼下,两个人不冷不热地道了别。
五
因为工作不如意,家里人也在为我寻找别的出路。适好前段时间,我姐姐家买下了一个店面,就在她家附近的十字路口,大约七八十个平方,楼层很高,装修一下,可以搞成上下两层。因为地段目前还比较冷僻,不太容易出租到好价格,空置好几个月了。这阵子,家里人就考虑,或许可以开一个茶吧,如果我不想上班了,可以自己去经营,总能解决一下生计的。我虽然自己一边在找工作,但对于家里人的安排,也没有反对。
其实,我和小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茶吧已经开始装修了。见我们两个人有了点眉目,有一次我姐姐就笑说:“我看小芬会做生意的。到时候你们两个人一起开吧,房租费给你们便宜点。”
我含糊地说:“开不开得好还不知道呢。”
我姐夫在一旁也笑道:“开始给你们便宜点,生意好的话还是要正常收的。”
装修完全是由我姐夫在打理,叫人、买材料,还包括风格的设计,他跑了几个地方参考、模仿,而我几乎不大去看的。有一次聊天,我跟小芬提到了这事儿,她倒是表示出了一点兴趣,这样下一回约会,我就带她去看了。上下分隔的楼板已经铺好了,正在弄墙和地,接下来是油漆,桌、椅等物品的采购以及电灯、空调的安装。适好我姐夫也在现场。我姐夫拉着一把卷尺,这里那里量量,一边说:“按照这个进度,九月份就可以开张了……到时候小芬由你来管店,怎么样?”
小芬笑笑,说:“我不懂的。”
“不懂可以学嘛,比东平总要好一点。”
小芬脸红着,不接话了。我也不说话,看了会儿,带着她走了。
因为我的淡定,我们的关系进展得有些缓慢。但很快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心生感动,并从心里面感到了她的好。我去杭州呆了两天,住在一位大学同班的男同学那里。回来那天,看到我姐姐在洗两条硕大的黄鳝。我姐姐说:“知道怎么来的吗?”
我问:“怎么来的?”
“是小芬送来的,昨天晚上。”我姐姐笑嘻嘻说,“说是野生的呢,拿来给你妈补补身子的……是她姐夫在溪涧里抓的,就用电瓶触的。她姐姐拿了几条过来,她就挑了最大的两条送过来了。”
我突然想到,去杭州前和小芬通过电话,无意中说到我妈的事,我妈扭了一下脚,这几天比较虚弱,在家里养伤。
我姐夫调侃道:“看来小芬吃对你了,东平你蛮有福气的!”
我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说:“那还不是我有魅力嘛。”
隔天我们就约会了一次。不是最后一次,却是跑得最远的一次。傍晚她打电话给我,说晚饭后一起到她姐姐家去。我问:你姐姐家在哪里?她告诉我一个地名,是在远郊乡下,大约有十多公里路程。我问怎么去?她说她骑电瓶车,问我会不会骑,要不我带她或者她带我。说实话,我几乎没骑过电瓶车,又不好意思让她带,就说骑我姐姐的电瓶车吧。我姐姐不太放心,问我原因。我如实说了,她就很支持,只是叮嘱要小心。
一路上很开心。出了城,我们一前一后,骑着电瓶车你追我赶,一会儿我在前面,一会儿她超上来了,远远地把我甩在后面,又在某个地方停下来等我。她有点儿疯张,一改往常的文静。而我呢,也好像暂时把压抑抛开了,特别的轻松。我们一路追逐,兴致高涨,而沿途乡村的景色,也让久居城里的我感到了放松。
她姐姐家在靠山边的一个小村落里。房子比较简陋,但屋前屋后的空地很大,还种了很多树,柿子树、桃树、枣树什么的,自然环境优美。她姐姐、姐夫很客气地招待我们,切好西瓜,泡上茶,还拿出来瓜子、糖果来。她姐夫是个黑瘦的三十左右的老实农民,但种地早已成兼职了,平时就在附近的私营厂里打工。她姐姐块头有点大,人有点乐乐呵呵的,相貌可不如她。她姐姐大她五岁,目前主要在家照顾小孩。进了屋坐下来后,小芬逗着三岁的小外甥玩,我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姐姐、姐夫闲聊。而她姐姐看我的那种眼神,似乎已经有了一点亲戚的意味了。
坐了一个来小时,我们出门了。一路上又是你追我逐地骑着车,甚是开心。天色暗得有些浓郁了,但月光甚是清亮,再加上电瓶车的灯光照耀,前方的路清清朗朗。公路大部分沿着江岸,也有一段贴着山脚,柏油浇注,十分平坦。走了大约一半路的样子,已经冲到了我前面的小芬突然停下来,靠路边停好车,站在旁边。我骑到她近前的时候,她说:“欸,我们歇会儿吧。”
我说歇什么,一忽儿就到家了。
她抬手一指,说:“喏,看那边,很漂亮吧。”
她指的是一处江边的风景。一道垭口低下去,看得见波光粼粼的江面,岸边一长片芦苇,在夜风里轻轻摇曳着。在白天这其实也就是很普通的风景,但这会儿因为有了夜色的笼罩,和月光的抚弄,似乎就很有了几分浪漫的情调。我说:“是挺漂亮的呢,那就歇会儿吧。”我也把车子支好了,在她旁边站下来。
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是紧挨在一起的。我感觉到了她的呼吸声,有些粗重急促,然后她灼热的身体在向我逐渐靠拢,我也就颤动着迎合了上去。我把她搂在怀里,摸索着,然后就亲吻在一起了。说实话,这还真是我第一次亲吻女孩子呢。我有些激动,但感觉亲吻的滋味似乎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我闻到了一股瓜子的味道,还有一点西瓜味,而在这两种味道的后面,隐隐还有一点鱼的腥味呢。但我又不想放开,就继续拥吻着她。她丰满的胸脯紧紧贴着我,让我感到了一种软乎乎的异样的温暖。我探索着想去抚摸它,可是她不让,就只好停止了探索。因为她完全扑在我身上,后来我感觉到双腿有点累了,就往后倒退了一步,却不料后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把我们吓了一跳,就赶紧分开了。回头就着月光一看,原来是我把她的电瓶车碰倒了。我们就哈哈地笑了,然后扶起车,继续上路。回去的时候,我们大部分时间并排着开车,也不追逐了,夜色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感觉到自己的脸是有些热腾腾的。倒是不大说话。到了进城的地方,我侧过头说:“欸,小芬,这是我的初恋呢!”
她说:“我也是啊。”
我冲她笑了笑,她也冲我笑了笑,既羞涩又甜蜜的样子。
到了她家楼下,她停好车,要上楼去了,又依依不舍地回头看我一眼。我笑着说:“上去吧,明天再联系!”她顽皮地一笑,噔噔地上楼去了。
我回头往姐姐家去。我感觉今天真的很开心,然后就想,为什么平时要压抑自己呢?这样开开心心不是很好吗?至于爱情,我也觉得非常美好。
六
故事很快就结束了。我和小芬最终没有谈成。是这样的,我前面说过,我一直都在找工作,其间又去应聘了几家单位,有老家县城的,也有省城杭州的,回来后才感觉到小城市就业更难,还是大城市机会多一点。
应聘了几次都不遂愿,真的有点心灰意冷了,甚至想自暴自弃,真有了开茶吧的打算。然而八月中旬,我突然成功应聘了一份较为理想的工作,是在杭州,一家还算有点名气的合资公司,做业务代表。录用电话一接到,我喜不自禁,第二天就跑去报到了,旋即又被派到了省内一个地级市。和小芬的恋情,就此告终。
上班一个多星期后,小芬打来一个电话,问我周末回不回家。我敷衍着说,刚到这里,事情很忙,可能不回去了,然后就随便聊了几句,搁了电话。如是两次,就不再接到她的电话了。
茶吧最终由我姐姐自己开了,反正她做豆制品已经厌倦了,也想换换行当。关于茶吧,我还有一点零碎记忆。有天小芬到我姐姐来玩,我姐夫对我说:东平,灯具、桌子这些东西,你自己到别的茶馆去看看,定出一个式样,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买。我姐夫因为我一直甩手不管,已经有些不满情绪了。我当时嗯嗯着敷衍了。后来出去跟小芬散步,她倒是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几次,让我听姐夫的话。这让我有点烦,心想:我们才接触几天时间啊,就这么会管!当然最终,茶馆的事我还是没管。
然后许多年,我一直过着动荡的生活。又换过一家单位,依然做销售,在省内的几个城市呆过,说不上成功失败,过着庸常而忙碌的生活。谈过几次恋爱,可都没有结果,也再没碰到过一个女孩子像小芬那样对我倾心。刚出去那半年,偶尔还是会想到小芬的,回忆起那次江边的局促,那个月夜的浪漫,以及那个躺在屋顶上看星空的抒情味十足的夜晚,回味真的非常美好。
七
2013年元旦前夕,周六的下午,我回到家稍坐片刻,母亲便叫我跟她一起去人民医院看望父亲。父亲前几天住院了,也不是什么急病或重病,常规的高血压,突然厉害起来了,医生建议他住院几天。父亲退休多年了,除了高血压,其他方面身体情况尚好。因为路不远,我们就走着去。出了迎春路,走完热闹的桂花路,尽头便是人民医院。天气有点冷,大街上人流熙攘,弥漫着一种叫做“圣诞”的气氛。一种未必有多少中国人拥有的信仰,倒是让商家趁机赚了一把。
走到桂花路上的某个地段,母亲突然指着旁边的一间店面,扭头对我说:“东平,你晓得这家店是谁开的?”
我诧异,说:“不知道。”
“小芬你还记不记得?”
我脑子里快速回忆,说:“记得……还有一点印象。怎么啦?”
“这家店就是她开的呀。听你姐姐说,她做生意很会做,钞票赚了很多了……唉,当初她那么喜欢你,你还不要她!真是脑子有病!”
我忍受着母亲的数落,转头认真打量了一眼那间皮具店。门面不算宽,大约三四十个平方,装修比较豪华,里面摆放着各式皮鞋、箱包,两个服装统一戴着圣诞帽的小姑娘在忙活。因为这里是黄金地段,租金想必是高昂的,也只有生意很好的店才能对付。如若母亲所言,那确实是算成功的。我又张望了一眼,没看到小芬本人。
我说:“真的?没想到她这么厉害。她人呢?怎么没见到?”
“她是老板了,用得着天天在店里!”母亲沉着脸说,“听你姐姐说,她早已成家,小孩都好几岁了……哪像你,三十三岁了,还是一个人晃来晃去!房子买了一直空着,物管费倒是缴了不少了!”
我无力反驳母亲,人生也无法逆转。沉默着往前走了几步,脑子里像是突然打开了某个阀门,往事涌现,历历在目……
我想,之所以遗憾地成为了回味,完全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年少愚钝,太不成熟啊。在那种逆境中,不愿意自己的人生总是被人安排,被人怜悯,并且似乎还从此看不到什么希望,所以总有抵触的心态,并且还把爱当成了束缚。
作者简介:巴克,1969年出生,现居浙江富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