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诗章
2013-12-29太阿
零下三度的阳光
阳光灿烂,习惯于轻装简行。
但零下三度的气温,晴转多云,微风,
持续的寒冷将围巾卷成一个圈儿,
南人在北,改不了与生俱来的劣根,
不善言辞。
据说春天很快来临,
会堂里掌声雷动,地下的蚯蚓萌动大地。
《萨米亚特的随笔》刚读了一半,
未经许可的自由从半夜开始,
公开或秘密的检查,对经历冬天的种子而言,
不再是沉默、禁止、漂泊。
我的鼻炎犯了,在封闭的温暖的屋子里,
看阳光的轮子滑过东三环,向西移动,
呼吸变得愈加困难。
决定打开半扇窗,冰凉的风袭来,
告诉头脑发昏、开始冥想的人,
谎言和真实的双重生活将演变为虚构。
我想象团结湖的冰化了,
“大团结”被松绑为风动的柳,
柔弱的世界,坚强如水。
站在湖的涟漪与亭台的曲折中央,
悸动,湛蓝的天空没有一片云,高潮来临。
冬日鸟巢
从五环辗转首都机场,CBD东30公里地带
鸟巢一个接一个孵出。白色的大地上
枯枝编织一方天空,因阳光或白或黑。
雪未消融,寒冷从四面八方包围,
我与鸟,甚至大多数人的命运一致,
流动的方向都是简陋的巢。
现在,楼堂馆所携裹的暖气渐次散发,
温暖的力量多么可怕。
我想起这个城市的一座“伟大”建筑,
庞然大物,并非因丰收而衔,
也非因新年而纳余庆,
每次经过我都无动于衷。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事物,冬天的寻常事物,
就这样刺激容易受伤的人,怀乡的人。
等到有一天冰雪死去,枯枝重生,
结冰的湖面冒出野花,伟大的建筑倒塌,
不知有谁还记得鸟巢,
记得曾经庇护的乌鸦、喜鹊。
北京,残雪
残雪下的祭坛,飞鸟歇脚的客栈
被晶莹剔透的树装饰成空心玻璃盒子
盛大的仪式即将举行,演说者口沫横飞
尚未苏醒的草地上,一只流浪狗
撒下一泡尿。我没有闲暇
关注窗外的事物。阳光照不透寒冷,
单腿性交的狗已被抛弃。
“京浙会”或“湖广会”的夜晚殿堂高阔
饱满的香水充盈空虚的世界
30年的白兰地在苏打水的混合作用下
发出阵阵尖叫。谁扼杀了我的历史?
保时捷涡轮增压的呼啸中
残雪消融,没有淙淙溪流
只有暗河或下水道的糜烂物质
弄残岁月的篱笆。过几天
抽絮的枝条将带领头颅的花蕾彻夜狂舞
满城白絮飞。我肯定已离去
寻找透明的空气。而光或将我谋杀
在残雪惊恐的记忆里
京城,猛一抬头看见燕山
此刻我已倦怠,躺在色泽斑驳的软榻上
猛一抬头,越过NOVOTEL、宾利专卖店
看见两笔黛青色线条:燕山
坚硬地横亘在阳光灿烂的落地窗外
毫不设防地抵达眼睫。声势浩大的春天
从潮白河谷一路向东,扑向山海关
狼烟消弭,亮晶晶的树一夕之间披挂于皇天后土
长城的马蹄声杳然,大漠沙如雪
燕山月似钩,陈旧的诗歌抛在脑后
时光令人欣然。新鲜美好的季节
城中的王子,香车宝马,声名显赫
我设想自己像君王一样拥有高山森林
或像久违的恒河猴重归自然
溪谷上长满雏菊和小麦,阔叶林下
美丽的小动物活蹦乱跳
我是年轻潇洒的猎手,肆意歌唱的牧人
箭镞射至的地方爱情如期而至
脚印覆盖的草地月光如银
我忘却了寒冷,因干燥流血的鼻孔
一擦拭,白色的巾帕上花瓣盛开
仿如一场梦醒来。我看见过燕山吗?
看见过繁华深处苍凉的背影吗?
一阵门铃摁响,时尚杂志滑落在地
此刻我已倒下,陷入无数人沉沦过的软榻
听风——写在39岁生日之夜
听风即是雨,我已不能辨识风的方向,在大海之滨
或群山之旋涡,航班一再延误,
抵达的时光,不是白夜就是黑日。
意外之后,风声穿越玻璃,从窗到窗,
从窗外到窗外,
号叫着擦过城市的峡谷。我看见生命的莽撞
越过红灯的斑马线,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群佩戴面具的狗,
其中一只死在大暑和小暑之间的轮下。
“贫穷而听着风声是幸福的”,
幸福的花朵开遍原野。
当下,贫穷依旧,月亮隐于云端,
在蚂蚁一次次叩问等待的间隙,
我独自默诵《荷马史诗》,研究境外苗的分布与变迁,
一个个陌生的地名彰显风和时代的力量,
颠簸的命运永远悬在空中。
就像风,生于草莽,起于青萍之末,
一会儿吹向欢乐,一会儿吹向悲哀。
我想写点什么,或找个人说点什么,
风按照钟表既定的速度旋转,
39年,仍移不走胸膛里的重物。
一股焦躁的气味漫过机场,
停电,黑暗云集而来,
摆渡来来回回,那是风雨的全部,
我带不走,也留不下。
现在只有我闪耀着,在空中,气流看见我。
高铁从稻田驶进被收割的麦地
想了一晚的外滩艳史,在光鲜的高铁中清醒。
而小桥、流水、人家、野渡未醒,
厌恶或烟雾包裹的雨水未醒。
稻田未醒,白墙黑瓦的晨梦之外,
贴地飞行的子弹,犁开杨柳的长发,
拒绝天空的高度、变化不定的云,
以预期的速度准确抵达一个又一个车站。
太早醒来,不如沉昏地睡去,
此站苏州,下站南京,旖旎的胭脂
不致一次涂抹,折叠的园林把爱一一收藏。
几个时刻过去,开始提速的风吹醒的
不再是“柳如是”,墨绿的杨树身后,
坚硬的石头射出刺眼的光线,
起皱的黄土地一个劲地伸向天空的乳房。
被收割后的麦田等待野烟火,崩溃的村庄
系上围裙,下一碗饥饿的面条。
坐在阳光中,看见泰山的脸,
光辉的额头让田野自惭形秽。
我知道再过几刻,即达广袤的京城,
没有一片土种植粮食,
没有一个枢纽可转换稻田、麦地。
站台联结机场、地铁、公共汽车、的士,
通过漫长的隧道绝望地抵达生锈的叶子,
我将回到烟灰缸中,
在一次次地熄灭中再生,一个失忆者
空留下三五个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