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鞋子的事
2013-12-29小河丁丁
然我在家里是最小的,可是我会补鞋子哦!
我说的是凉鞋,塑料的。哪里断了,用烧红的火钳同时烫一下两个断口,迅速捏在一起,就接上了。
小孩子特别费鞋,凉鞋穿不了多久又会坏,开始是妈妈帮我补,看了一两次,我就自己补了。补的时候,左手捏着两个断口,右手持火钳,不小心是会烫伤左手的,然而我还是要自己补。穿自己补的鞋子,跟穿新鞋一样自豪呢!
入了秋,要穿布鞋了,这是我最讨厌的。虽然布鞋出自妈妈的手,鞋面很软,千层底踩着很舒服,但我认为布鞋是女孩子穿的,男孩子穿着羞死人。而且我要到处跑,布鞋怕水,怕脏,又不容易洗干净。
我想穿的是解放鞋,绿绿的,多帅啊。后来妈妈给我买了解放鞋,我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止是解放鞋,而是从头到脚一套绿军装,八角帽上别着红红的五角星,腰上还要扎一条军用皮带,那真是帅呆了,盖过一条街!妈妈听到我的想法,并不反对,“等过年买新衣服再说。”
冬天,我盼望的是一双长筒雨靴,我们那里叫筒筒鞋。冬天又落雨又下雪,街上到处是水洼,穿一双筒筒鞋,一步一朵小水花,多么神气!没有筒筒鞋,只能挨着人家屋檐走,缩头缩脑像个小贼,太没劲了。然而妈妈出门时明明答应我买筒筒鞋,带回家的却是一双没有长筒的黑胶鞋。黑胶鞋也能防水,但是水洼里不能去,更不能踩水花。而且穿筒筒鞋可以把裤脚扎到长筒里,那也是很派头的。妈妈见我瘪着嘴,就解释说:“这种鞋子便宜。”“筒筒鞋也不是买不起……”我心里这样说,却无可奈何。黑胶鞋不透气,我的脚汗又多,穿不了多久就会湿,湿了就冷,我把干燥的稻草塞进去当鞋垫,效果非常好。
到了春节,要走亲戚了,妈妈叫我拿出半新不旧的解放鞋来穿,因为黑胶鞋是黑的,不吉利。我想起妈妈以前的承诺,就问她:“什么时候给我买解放军衣服?”妈妈说:“反正我记得的,不用你操心。”等到新衣买来,是深蓝色的单衣,不是绿军装。于是我对解放鞋也憎恶起来,开始喜欢松紧鞋,不用系鞋带。
我穿鞋子的事就这么多了。
我和哥哥白天一起玩,晚上睡同一张床,然而哥哥穿鞋子的事,我一件也想不起来,真奇怪啊。
妈妈穿鞋子的事,我也是一件都想不起,只想得起她给家里人做布鞋的情形。要给哪个做鞋,妈妈就在地上放一张纸,叫他赤足踩上去,用铅笔贴着他的脚画一个印子,剪出鞋样,然后比着鞋样纳千层底,缝鞋面。千层底那么厚,麻线时常拽不动,要给它打黄蜡。做一双布鞋是要费许多工夫的,妈妈年复一年做布鞋,一双手十分粗糙,而我却不爱穿她做的鞋子,真是不孝顺。
爸爸经常穿稻草鞋,自己打的。新打的稻草鞋金黄色,很好看,而且电影里的道士也穿这种鞋,所以我很喜欢。可我从没见过小孩子穿稻草鞋,也就不敢贸然跟爸爸提。那天大人都不在家,想起爸爸穿着稻草鞋走路大步流星的样子,我兴致勃勃穿上爸爸的稻草鞋,才走两步就赶紧脱下来——太扎脚了,鞋底鞋带好像藏着无数针芒。那天晚上一家人洗脚的时候,我问爸爸:“你穿稻草鞋不扎脚吗?”爸爸抬着脚说:“你摸一下——”爸爸的脚,脚底脚边全是厚厚的茧,硬硬的,像树皮。
后来我们家买了板车,爸爸有皮草鞋穿了。皮草鞋,就是用报废的板车轮胎割成草鞋的模样,用橡胶做鞋带。爸爸说,皮草鞋比稻草鞋经穿耐磨。想想也是,轮胎能跑多少路啊!
姐姐一年到头,不是凉鞋就是布鞋,本来是没有什么故事的,但是那一年,高跟鞋开始流行了。
最初是县城姑娘穿。后来我们镇上那几个平时就“出格”的姑娘也穿上了。她们穿着高跟鞋,昂首挺胸,用人们从未见过的步姿一扭一扭从街上走过,总会引起许多议论。妈妈指着她们的背影提醒姐姐:“你不要穿高跟鞋,招闲话。”爸爸则是夹着眉毛,自言自语:“穿高跟鞋怎么挑担子?怎么下地干活?脚都扭断!”姐姐低下头,不敢吱声。
过了没多久,姐姐竟然穿着一双白色的高跟鞋回家,因为是初次穿,走路极不自然。爸爸正好挑着畚箕从田野归来,立即命令姐姐脱掉高跟鞋,亲手用剁猪草的刀把高高的鞋跟削平,气呼呼地扔给姐姐。
姐姐哭了。
谁也没料到,过了一个年,高跟鞋几乎是千军万马,汹涌而来,门前的石板整天笃笃笃笃响个不停。长辈们开始还说说,后来也就懒得说了。不消说,姐姐又穿起了高跟鞋。这一回,爸爸没有下手削她的鞋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