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种生活
2013-12-29孙碧仪
从史前时代开始,蛋就是人类重要而珍贵的食物来源。小小一颗蛋,结构却蛮复杂,蛋黄和蛋白都有不同的性状:蛋黄吃起来很粉,半熟的时候则又滑又腻;生的蛋白很像鼻涕,熟了则又脆又软。如果把蛋白打到发泡,再用烤箱或是微波炉烤,又会变成酥脆的蛋白饼。蛋有那么多可能性,那么平易近人,无怪乎各个国家和文化都有那么多各种各样的蛋料理。
知名日本舞台设计师、随笔家妹尾河童有个朋友,非常非常喜欢蛋。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喜欢到连葬礼,也要实行“蛋葬”的程度。在“蛋葬”上,死者的照片前供的不是鲜花,是鸡蛋。而在场的所有人,无论喜不喜欢鸡蛋,在葬礼的宴仪上,都要吃一个蛋。
听一个知名摇滚乐手讲他成名前的故事,除了对许多姑娘的青春奉献表达了欣慰和抱歉之外,还表达了他对鸡蛋的深深感激:穷得买不起肉的日子,还好有蛋在身边。
可见,即使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超市卖6块钱10颗的鸡蛋,也可以追求轰轰烈烈的蛋生,和永志不渝的蛋情。它除了可以变成水煮蛋、煎蛋、炸蛋、松花蛋、茶叶蛋、水波蛋,还可以变做蛋面、蛋治、蛋派、蛋肠,当然还可以变成一只鸡。选择真的很多,就像即使是再普通一个人,也可以选择做个无聊的人、有趣的人、严肃的人、洒脱的人、喜欢看电视的人。在青年旅馆见到一个日本叔叔,年纪大约是50来岁,非常拘谨害羞。虽然穿着一件有圣诞麋鹿图案的毛衣,肢体语言却仍然诉说着剪裁合身的西装,以及有些过紧的领带的记忆。
周六,一大帮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在厨房聚餐,法国、瑞典、希腊、中国、韩国、汤加……每个人做一个菜。不知道为什么,背包客里厨神很多,一时间餐桌上瑞典杂鱼汤和德国酸奶油白菜卷齐飞,还有韩国辣酱炒年糕和越南生春卷。日本叔叔看得非常馋,馋得超越了他的矜持,他走过来有礼貌地问:“请问这是一个公共活动么?我是否可以参加?”我们都大笑了起来。
这位叔叔感激地吃着炒年糕,好像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他说,过去的一周他不是吃外食,就是吃白水煮鸡蛋。叔叔在东京附近的小县城长大,结婚,生子,一份工作做了40年,去年退休了。如今子女长大,妻子去世,所有要负的责任都好像负完了。儿子女儿很孝顺,孙子非常可爱,经济上也很宽裕。可他却觉得越来越烦闷。
儿子女儿变着法子哄他,他自己也试着和邻居的老人多走动,可却一点也不起作用。他想自己是老了吗?怎么越发难以讨好。直到有一天儿子对他说:“爸爸,你为我们辛苦了一辈子,你有什么愿望么?”他想起自己少年的时候看了新西兰的介绍片觉得很震撼,一直想去看看。还有想学英文读自己喜欢的美国作家的小说原作。这么和儿子说了,儿子有一天忽然带回一张传单给他,问他想不想到新西兰去读三个月的英文。
一个新的选择好像让他有了一个新的人生,他过起了从来没试过的单身生活。完全不会做饭怎么办呢?没有电饭锅,连饭也不会煮,只好做鸡蛋了。早晨把鸡蛋煮熟沾酱油吃,这简陋的早饭虽然有点凄凉,却让他有种回到青年时代的错觉,一种他从来也没有体验过的青年时代。
再普通的阿伯,有一天也可能会变成我们面前这个穿着花哨毛衣,说着词不达意的英文,开心地吃着炒年糕的旅人。如果你是一颗鸡蛋,除了变成鸡,也可以想想,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蛋生”?
孙碧仪
做过摄影师、咖啡馆店长、调酒师、平面设计师……喜欢美酒、旅行和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