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大荧幕的意大利黑手党

萨尔瓦多·斯特里亚诺第一次参与抢劫时只有10岁，他不到18岁就加入了意大利闻名遐迩的黑手党——克莫拉秘密组织。在长达15年的犯罪生涯中，他所涉及的案件包括敲诈勒索、毒品交易和武装抢劫。为了争夺地盘，他曾在那不勒斯与其他帮派枪战械斗。由于吸食可卡因上瘾，他总要在胸前绑上两支枪后才会出门。斯特里亚诺的总刑期是12年，究竟他是否开枪打死过人，只有他自己清楚。

然而，斯特里亚诺去年在柏林国际电影节上的出现难免令人感到讶异。他与梅丽尔·斯特里普、克里斯蒂安·贝尔和安吉丽娜·朱莉等明星共同踏上了红地毯。虽然电影节官方对斯特里亚诺不甚了解，但他的确成了一颗耀眼的明星，这一切让他自己也难以置信。斯特里亚诺在《凯撒必须死》这部影片中扮演了主角，影片最终斩获金熊奖。这是柏林电影节的最高嘉奖，意大利上一次获得这个奖项还是21年前。在随后的拍照环节和新闻发布会上，斯特里亚诺紧张得不知所措，几乎无法致获奖感言。他没想到自己身为黑手党，有一天还能走上辉煌的舞台开启艺术人生。

虽然这件事很引人注目，但斯特里亚诺的传奇并非独一无二。阿尼耶洛·阿雷纳凭借他在意大利电影《现实》中颇有魅力的表演在去年的戛纳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男演员的提名。阿雷纳也是克莫拉组织中已经获罪的一个杀手，20年前他因在那不勒斯的大街上枪杀三人被判终身监禁。阿雷纳曾获得特许走出监狱去拍电影，出行全程有三名警卫跟随，每天晚上再被带回牢房。当《现实》获得评审团大奖后，意大利文化部长宣称两部影片获奖显示出意大利电影的巨大潜力和拍摄质量的高水准，意大利国民应当为本国电影在国际上重获声誉而自豪，而影片的成功要归功于黑手党演员们。

但就在戛纳电影节前夕，意大利检察院却宣布要根据克莫拉成员的供认对《现实》一片的导演马泰奥·加洛尼进行调查，后者可能向那不勒斯最大的犯罪家族支付了保护费，以确保影片《罪恶之城俄摩拉》的顺利拍摄和制作。这部影片也主要由黑手党成员担纲。加洛尼否认了指控。虽然司法调查的介入让这些演员感到忧虑，但昔日犯罪集团成员的出色表演不仅预示着意大利电影的复苏，也意味着在该国高度戒备的监狱中对罪犯的另类救赎取得了积极的成果。

然而，媒体的宣传和对影片的赞誉不可避免地令黑手党的受害者们感到不安。亚莉珊卓·克莱门特认为这会引起一些敏感性极强的平民的恐慌，要知道克莫拉犯罪组织在30年里杀害了约3000名意大利平民，平均每年就有100人死于非命。

1997年，十岁的克莱门特的母亲西尔维娅在那不勒斯黑手党不同帮派之间的冲突交火中不幸丧生。当时她把五岁的儿子从幼儿园接出来，带他散步回家。克莱门特正在家中玩布娃娃，突然听到楼下小巷传来枪响。她急忙跑到阳台上，母亲已经倒在了血泊中。25岁的克莱门特为人正直，思维敏捷，表达能力很强。2011年她从法学院毕业，打算做一名地方法官，专门负责与克莫拉有关的案件。她常向敲诈勒索案件的受害者提供免费法律援助，并在反对黑手党的群众大会上积极演说。

克莱门特认为斯特里亚诺和阿雷纳的事例无疑带有着积极色彩，为其他罪犯树立了榜样，但对他们过度的新闻报道必然会引起受害者的愤怒。因为黑手党的势力目前仍然很强大，虽然他们找到了人生新的出路，但他们毕竟犯下过重罪。他们有机会获得重生，而像她母亲那样的无辜受害者却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亲人。

现年40岁的斯特里亚诺出生于那不勒斯的西班牙人居住区，局外人无法从看似平和的表象了解到这个地区的险恶，贫穷和高失业率，青少年犯罪和极不卫生的环境状况像瘟疫一样折磨着这个地区的居民，墙壁上遍布黑手党帮派间枪战留下的弹孔。这里发生过无数惨剧，死者中既有克莫拉组织成员，也有无辜的受害者。一条又长又窄的巷道被称为死亡隧道，因为这里没有岔路，也就无法迂回逃脱。也正因如此，这片街区成为克莫拉最古老的大本营之一。

从外表来看，斯特里亚诺身形瘦小，说话轻柔，举止和蔼，很难将他与血腥的谋杀案联系在一起。如果仔细观察他的外貌，也不难看出他在早年曾受到过毒品的侵蚀和暴力袭击。他的面部满是瘢痕，眼睛黑亮深邃难以洞穿，很容易被激怒。斯特里亚诺总是不停地抽烟，眼球四处搜寻，流露出高度的警觉性。

斯特里亚诺从小就显示出叛逆个性。10岁时，他参与抢劫了一家玩具店；14岁时，他向警察虚报自己参与了附近一场只有3克可卡因的毒品交易。斯特里亚诺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受重判，因为他尚未成年。当地的克莫拉组织渐渐注意到了这个“人才”。斯特里亚诺说：“你并不需要申请加入克莫拉，因为你就在他们的视线中，如果你具备了他们需要的那些资质，他们就会自动找上门来。加入组织前，都要经过忠诚测试和胆量考验，然后黑帮老大会给每个新成员配备一辆小型摩托车和大笔现金。”

黑手党头目很快就派斯特里亚诺去给买主递送少量的毒品，他的行动都会受到黑帮成员的暗中监控。很快，他便受到了认可。此后，他开始频繁参与毒品交易。16岁时，他每次递送的毒品重量就要以公斤来计算；17岁时，斯特里亚诺成了克莫拉的正式成员。在一位资深前辈的住宅里，老板给了他一大笔钱。这就意味着他正式加入克莫拉组织，这笔钱就是第一周的工资。黑帮组织也会特别关照他和他的家人。

此后，斯特里亚诺开始涉足各种犯罪活动，他的几个伙伴纷纷死于帮派间的地盘争夺战。他和同伙吸过可卡因后，常会进入偏执妄想状态，提着枪出门随时可能开枪射杀，回来后他们又继续吸毒。斯特里亚诺回忆道：越吸毒，越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岌岌可危，我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交火时的场面十分壮观，机枪和冲锋枪都会上阵，我也好几次死里逃生。逃亡数月后，斯特里亚诺在西班牙的阳光海岸（克莫拉成员的藏身之地）被意大利警方捕获。被引渡回国后，他接受了审讯，1997年被判罪服刑。

服刑到第四年时，另一位克莫拉成员问他是否愿意参加监狱里的戏剧社。斯特里亚诺同意了，但只是为了排练剧目时可以在牢房外多待上几个小时。他还开始在监狱中的图书馆看书打发时间。首次阅读《教父》他感到很厌烦，因为书中的黑帮故事情节他都经历过。随后，他开始读莎士比亚戏剧和德国诗人布莱希特的史诗，参加戏剧社活动时他更为认真了。通过排演戏剧，斯特里亚诺的头脑逐渐开始清醒，他意识到曾经的罪恶，觉得自己像变了一个人。阅读疗法对他的身心健康极有益处，他感觉灵魂得到了涤荡。在监狱中，他和同室囚犯上演了好几出戏剧，其中包括莎士比亚的名著《暴风雨》的改编本。出演这部剧的所有演员后来都在《凯撒必须死》中扮演了角色，最终在柏林大获成功。

获得释放后，当斯特里亚诺奋力去实现自己想当演员的梦想时，西班牙街区一个势力最强大的黑帮头目问他为什么不去拜访自己的老板，因为这种疏忽在黑帮系统内被视为失礼。斯特里亚诺觉得黑手党仍在盯着自己，试探他是否真要开始新的生活。斯特里亚便把过去用过的枪装在背包里，象征性地去拜访自己的老板。他把包放在桌上，说：“这是我的工具包，我不再需要它了。我已经厌倦了黑社会的生活，希望走一条别的路。”就这样，斯特里亚诺顺利摆脱了黑帮，并与他们彻底断绝了来往。之所以如此顺利，也是因为他在坐牢期间守口如瓶，按时交纳会费的同时没有告发一个同伙。

现年44岁的阿雷纳因为谋杀被判处终身监禁，他也参加了戏剧社，现在已经是监狱中一个拥有50名囚犯演员的戏剧公司的负责人。这位克莫拉组织的前职业杀手在1991年与四位同伙开枪打死了与本帮派存在竞争关系的犯罪家族中的三个人，当时他只有24岁；一名八岁的儿童在交火中受伤，还有一位老太太在看到血腥的场面后突发心脏病死身亡。阿雷纳逃亡一年后，在回家过圣诞节时被捕。

尚在服刑的阿雷纳说：“我希望尽快忘记自己过去那段黑暗的人生，我已经不再是黑社会成员了。我从未想象到我会开卷阅读，更别提莎士比亚了。戏剧让我眼界大开，它让我学会如何去倾听别人，学会理解别人行为的动机，而不是武断地评判别人。戏剧让我的人生观发生了彻底改变，如同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戏剧公司的导演对阿雷纳的评价是：他是一个不起眼的人，从不炫耀张扬，即使在戛纳电影节上受到众多关注时亦是如此。排练一开始，阿雷纳就会完全投入到角色中，他演技出色，从《哈姆雷特》到《爱丽丝漫游记》都能出演。

斯特里亚诺已经成了当地的名人，外出散步时总有人同他打招呼。穷困的妇女会走到他身前，询问他是否有把握让她的孩子有一个更好的未来。有人认为斯特里亚诺和阿雷纳是意大利人的骄傲，而他们在谈起自己的过去时依然羞愧难当。

[译自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