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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水客”老妈

2013-12-29张尔皱

婚姻与家庭·性情读本 2013年2期

在3个月的时间里,她瞒着我往返香港超过300次,拉过来的奶粉超过3万斤。

老妈成了“深圳人”

2012年的深圳,热得让人头晕。我每天奋力工作,省吃俭用,只有一个目标:为女儿拼一套学区房。

女儿快要上小学了,我们家的房子买在关外,这个片区的学校没有一个像样儿的。我们跑遍了大街小巷,最终相中梅林的一所小学。想让女儿就读这所学校,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拿到学区房。而梅林地段的房价已经涨成了天价。

妈妈在这一年的春末从老家来到深圳,成了一个“深圳人”。我怕自己去上班,她一个人孤独,就鼓励她去搓麻将。小区里的老太太们很多,妈妈性情随和,肯定玩得开。

每天,妈妈一早做好早饭留给还在睡梦中的我。她呢,则拉个买菜的拖车袋出去,回来后再和小区里的老太太们大战三百回合。

可我渐渐发现,妈妈黑了,也瘦了。晚上帮妈妈剪指甲的时候,我摸着她手指上长出的老茧,她不自然地缩回去说:“都是摸牌摸的。”

谎言背后的真相

8月的月底,刚好是我比较闲的时候,同事和我双双翘了班,约定去香港逛街。我们在上水广场逛了两个多小时,然后陪同事去屈臣氏和百佳超市买婴儿用品。同事家的宝宝1岁多了,从出生就一直吃香港的奶粉,用港版的纸尿裤。往母婴店走的路上,发现很多人拿着一张张清单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穿梭,他们手脚麻利,目标准确,一看就是专业有素的模样。

同事努了下嘴,小心翼翼地说:“看见没,他们就是水客。帮一些内地的老板或者散客带货的,一趟能赚好几百呢。”我越看越迷糊,总觉这种装扮在哪儿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

那天回家的时候,刚好楼上的邻居陈姨也进小区,她跟我打招呼:“下班啦!”我打声招呼,这时候才注意到陈姨的手里也有和代购大军一样的拖车和背包,于是我随口问她:“陈姨今天去香港啦?”陈姨有些惊讶:“咦,你妈都跟你说啦?”我愣了愣,陈姨神色慌了一下,立马改口说:“没什么。”然后急急忙忙地走开了。

隔了几天,小区物业忽然打电话给我说,有一批退货的包裹让我去签收。我一头雾水,我从来没发过包裹,哪来的退货?物业一口咬定:“就是你们家的, 609号!”

我肯定地回答:“我家是409,609是楼上的陈姨家,你们搞错了。”

物业匪夷所思地说:“你妈不是叫姚云吗?收件人写的就是她啊!”我一听,愣住了。当天下班,我偷偷溜到陈姨家。开门见山地唬道:“陈姨,我妈让我来拿退货!”

陈姨嗫嚅:“呀,她都告诉你了呀!她之前还特意叮嘱我不能说的。我们经常跑香港拿货,不过最近你妈可能接了别的老板的单吧,每天都分开跑了。你妈可能干了,每次都带好多货过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家的,在家门口站了好久,终于伸出手敲了敲门。像往常一样,妈妈满脸笑容地给我开门,又加一句:“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晚?”我闻到一屋子的菜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妈妈又开始叨叨起麻将桌上的小段子。这些事情在今天之前,我都信以为真了。

她往背包里塞奶粉,

直到再也装不下

第二天,妈妈又照常做好饭菜,拖着拖车和包出门了。我请了假,一路尾随。

在香港上水的一个公园,我看妈妈从公园旁边的小路上径直往前走,穿过一条人行隧道,有一排水泥浇筑的排水渠堤道,不少人坐在那上面,妈妈也坐了下来。她从拖车上绑着的背包里拿出几个包子、一瓶矿泉水,接着大口地吃起来,大概是吃得太急,又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好几口水。

不到两分钟,妈妈就把几个包子吃下肚了。她朝旁边坐着的人笑笑,然后起身拿起拖车又往前走去。坐着的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几大箱奶粉、纸尿裤。

我不敢多想,跟随着妈妈穿过人行隧道。人行隧道一过,是一片库房,那里是奶粉和纸尿裤的仓库,老板们订的货从那里集散,请水客拉往内地。妈妈走到一个库前,上前去跟一个人打声招呼,接着开始往自己的拖车上装奶粉。堆了大概5箱之后,她又开始往背包里塞一罐一罐的奶粉,直到背包塞得鼓鼓的再也装不下,她才把背包摞在奶粉箱上。上百斤重的奶粉就这样装在了她手下的拖车上,被她单薄得只有90斤的身体拖动起来。

盛夏的香港,好不容易起了一丝凉风,这风不关乎维多利亚港的风情旖旎,不关乎尖沙咀的灯火通明,它只在这个苍凉的厂房仓库边,轻轻扯动了妈妈两鬓的白发。妈妈在风里微微扬了一下头,满脸的汗水。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簌簌”地落下来。我一人躲在一辆货车后面,终于哭出声来。

我只想带她去

吹吹维多利亚港的海风

那天晚上,她睡下之后,我从家里的角落里找到她的那个背包。拉开背包的拉链,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两个小本子,一本是记事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着一些人的电话,后面备注着:深圳罗湖卖奶粉老板、福田卖纸尿裤老板……再翻开一页,则是她的带货记录,早上8点半,奶粉30罐;中午1点半,奶粉40罐;下午4点半,奶粉40罐……背包里还有一个小本子,是港澳通行证,一签多行的那种证。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已经办好了一次签注多次前往的证件。

我现在才想明白,为什么最近妈妈变黑了,为什么掌心里长了厚厚的茧子……

记事本里还夹了一本新的存折,零零碎碎存起来的钱,一共有近3万块。我和老公一直殚精竭虑的学区房,妈妈看在眼里,她无能为力,只能不动声色,尽自己的能力为我们补贴家用。这些钱是她3个月来300趟往返深港,做“水客”赚来的血汗钱。粗略估算一下,这3个月,她用手拖动的奶粉竟超过3万斤……

母爱这种事从来都不能去深究,只要回头想一想,满眼都是泪。

第二天早上,我6点多就起来了,听到妈妈洗漱完毕做好早饭,正准备出门,我拉住了她的手,说:“妈,等等,我和你一起去香港,我先吃个早饭。”妈眼里有些惊讶,想解释,接着就笑了。

我请了假,我要和妈妈专程去一趟香港,不做水客,不去拉货,只为让她去吹吹维多利亚港的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