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丹救妻

深爱一个人会到什么程度？甜言蜜语、忠贞不二、倾其所有？这一切都是爱的幸福表达。但对廖丹来说，只要妻子活着，健康地活着，他愿意承担入狱的风险……

2012年12月8日，北京东城法院以诈骗罪判处廖丹有期徒刑3年，缓刑4年，并处罚金3000元。

面对一纸宣判，诈骗犯廖丹非但没遭人愤慨和唾弃，相反，在得知他骗取医药费的原因后，所有人无不为他惋惜，甚至连明星姚晨都为他的深情感动。微博上很多人为他们发起捐款，网友们含着泪称他的故事是“最凄美的北京爱情故事”。

一个爱妻的平凡男人，一段心酸的诈骗经历，这个普通家庭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故事引起如此大的轰动？

“夫妻就是你照顾我，我照顾你”

在相爱的最初，都有一个朴实而真挚的爱情故事。

1997年，24岁的杜金领刚从河北易县老家来北京打工，从工厂的电焊工到美容院的按摩师，收入越来越高，但独自打拼的孤苦与寂寞只有自己才懂。

恰好这个时候，同事把一个叫廖丹的小伙子介绍给她。听说小伙子是北京人，比自己大两岁，家境不是很好，从小由爷爷奶奶带大，懂得孝敬老人。正是最后这一点，打动了杜金领。

两人交往的日子，杜金领发现廖丹虽然沉默寡言，心却很细。看到杜金领在美容院值夜班，他常常做好了饭给她送过去，然后看着她吃完。

看着老实厚道的廖丹，杜金领觉得在这个陌生城市很温暖。第二年，两人就结了婚。

廖丹没什么钱，结婚穿的衣服都是杜金领买的。刚结婚那会儿，廖丹所在的内燃机厂效益不好，处于待岗状态，每个月只能领到300元工资。

2000年，儿子出生；2002年，廖丹正式下岗。于是，家里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杜金领的身上。为了多赚点钱，她什么活都肯干，除了在美容院给人按摩外，她还给人绣花、在保温瓶厂打工，还做过小时工……在外累了一天回到家后，再洗衣做饭、照顾儿子。

廖丹体贴妻子的辛苦，有一次，他做了杜金领最爱吃的鸡蛋饼。可谁知，下班回到家的杜金领尝了一口，味道又苦又咸，当时就吐了出来。

“鸡蛋饼太难吃了，你还是去给我熬碗粥吧。”杜金领提出要求。

“想吃啥你自己做啊。”廖丹看着自己的心意没被认可，有点生气。

杜金领笑呵呵地独自去熬粥了。

那几年，邻居们都羡慕廖丹找了个“家里家外一肩挑”的能干妻子，而且从无怨言，两人从没拌过嘴。就连廖丹自己都觉得很知足……他从没想过，家里最重要的这个人会出现问题。

2006年底，杜金领突然开始半夜腿抽筋，疼痛难忍。刚开始以为只是工作疲劳，休息两天就好了，廖丹也没太在意。

2007年初，杜金领的病越来越严重。有一次，她突然晕倒在地，廖丹慌了，赶紧拨打了120。

在医院，廖丹抓着妻子的手，哭着问医生：“我老婆到底怎么了？一直都好好的啊！”

医生苦涩地摇了摇头，示意廖丹出来一下，“你老婆病得不轻，是尿毒症，而且病得很严重。”

在那一刻，廖丹突然感觉到五雷轰顶，一向坚强能干的妻子，怎么会突然得了尿毒症呢？他开始自责，她每天做那么多份工作，还要照顾家里，自己却一点都不懂得体贴她……

“这病得花不少钱，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提醒他。

“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要治好她的病。”廖丹默默地对自己说。

为了维持生命，尿毒症需要进行血液透析。杜金领每周要透析3次，每次420元。这样一来，每月的医药费加在一起就要6000多元，才两个月，家里的钱就花光了。

不得已，廖丹将妻子每周三次的透析改成两次，然后开始向亲友借钱。每个月的月底是廖丹最发愁的时候，因为要交下个月的透析费用。

能借的钱都借遍了，借第二遍的时候，亲戚说：“唉，这病太花钱了，你救不了她的。”

看着妻子右臂上肿起的几个大包，这是透析扎针感染引起的。“她的病情，给她喝三杯水就能死。但我是她丈夫，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婆去死吗？”廖丹咬了咬牙，尽管生活拮据，但他从未想过放弃治疗。

每次送妻子去医院透析，来回坐公交车都要花4个多小时。为了让杜金领坐得舒服一点，廖丹干脆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妻子在医院做透析，廖丹就在医院附近拉活。运气好的时候，也能赚个几十元。

有时候，杜金领问他：“看病这么花钱，你哪儿来的钱？”

廖丹轻轻呵斥：“你好好治病，别的不要想。”

“家里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或许，我死了，你就解脱了。” 杜金领绝望地说。

“不许你这样说。想当初，是你上班养着我，吃了不少苦。人得讲良心，现在，轮到我来照顾你了。”廖丹认真地说。

在那一刻，廖丹觉得妻子的这个病，让自己真正地从男孩成为男人。这个家，他必须撑起来。

“我这辈子跟着你，下辈子还要跟着你”

面对高昂的透析费用，日子虽然过得窘迫艰苦，夫妻俩总是乐观面对。

他属猪，她属牛。于是，两人总会调侃对方，“哟，臭猪回来啦？”“怎么样，傻牛，今天好点没？”“你放心吧，你死了我都死不了，我舍不得你和儿子，得咬牙活下去。”

原来还满不在乎的廖丹听完这句话，突然哭了，“这就行了，有你这句话就行了。”然后，他又安慰妻子，“生活就这样也挺好，我挺知足，挺好。”

看着廖丹赚钱辛苦，杜金领总会感慨地说：“我从易县到北京找到了你，想想咱俩真是有缘分。所以啊，我这辈子跟着你，死后下辈子还得跟着你。”

“不许总是把死挂在嘴边！每个人活着都有个盼头，我现在每天盼的就是能睁开眼看到你。”廖丹觉得两口子过日子，就应该相互关心。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都要相爱相依，不离不弃。

但面对疾病，仅有乐观是远远不够的，摆在廖丹面前的，是如何才能保证妻子每月6000多元的治疗费用。因为廖丹已经下岗了，又要照顾妻子，最初的治疗费只能靠借钱，一年12个月，有10个月的时间，廖丹都在借钱，“有的人借给我三五百元，知道我还不起，也不打算要了。”

知道廖家的困难后，北京六里屯街道办事处在政策允许的范围之内，给了他最大程度的救助。北京市低保金现在执行的标准是520元钱，廖丹一家合起来，每月拿到1784元。但相对每个月高额的透析费用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

廖丹曾找到街道办试图给妻子办医保报销，却因为杜金领不是北京户口，不能享受医保待遇。于是，每月到医院缴费，对于廖丹来说，仍旧是最为纠结的时刻。然而有一天，他发现了医院的一个“秘密”。

每次到医院缴费，收费室在收费单上盖章后，再让他拿着单子送到透析室，两个科室并不直接沟通。这个“漏洞”很快被他发现了，他决定为妻子“豁出去了”。

2007年11月的一天，廖丹拿着北京医院的收费单据，在马路边拨通了一个办假章的电话。按照尺寸、字数及字间距，找人仿刻了北京医院的公章，他可以在收费单上自己盖“章”了。

廖丹犹豫了两天，直到转天又要到医院透析，他才又下了一次决心，把那个章盖在了从医院带回的单据上，再把收费单送到透析科室。当时，他的心里直打鼓，怕被发现。没想到护士接过收据就安排血液透析，然后交到透析科。没花一分钱就让妻子顺利做了透析，这让廖丹尝到了“甜头”。

虽然省去了透析费用，但廖丹一家的生活仍旧十分拮据。午饭在医院解决，15元的盒饭可以吃两顿；一家三口的衣服都是朋友送的旧衣服，这几年最大的支出就是给儿子买了一台电脑，“老师总要求查资料，儿子原来就去邻居家，但是邻居也要用的。春节街道给低保户发了2000块钱过节费，我们又借了一些，凑了4000块钱买了一台电脑，放在他的房间里，我们连动也不敢动，怕坏了还要再买。”廖丹说。

之后的4年，无论寒暑，每周两次，廖丹都是载着妻子杜金领，从北京东南五环外的家，去北京医院做透析，这是让爱人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2012年1月份，杜金领在6楼的血液中心继续接受透析，而廖丹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默默地等候。那时，他并不知道，早在2011年9月，北京医院在对电脑系统升级时，透析科室负责人发现，杜金领一直在透析治疗，但收费系统里却缺少51次缴费记录，交来的49张收费单均系伪造，骗取医疗费共17.2万元，北京医院迅速报了警。

“夫妻就是要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2012年2月21日，如往常一样，廖丹带着妻子去做透析。他们前脚进电梯，后脚就跟进了两个人。妻子刚进透析室，那两个人就向廖丹亮明了身份—东城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民警。

看到警察的那一刻，廖丹出人意料地平静。这一天仿佛早就该到来，好让他停止错误的继续。警察跟随他到家里搜查时，看到家徒四壁的处境，还留下了200元钱让他给孩子买点吃的。

杜金领从来不知道廖丹私刻公章的事情，以为丈夫只是开摩托车拉货被抓起来了。等警察上门把印章找出来，并说明了一切，她才知道丈夫为自己犯下了多么大的错误。

在警方进行调查取证的3个多月里，杜金领的治疗仍在继续。虽然北京医院已经了解到她的家境比较贫寒，确实有一定的困难，这笔钱可能会还不上。

然而失去了廖丹，家里一下子失去了支柱。“儿子发烧，我也跟着发烧，身上也肿，透析的时候还是邻居开电瓶车给我送到车站，我自己坐公交车去。”杜金领说。因为廖丹家里的情况特殊，14天之后，公安机关给他办了取保候审，让他可以回家照顾病妻。

3月8日，廖丹回到家，杜金领把丈夫数落了一顿，然后捶胸顿足地说：“警察不如把我抓了去！干脆就说是我让你刻的公章，都是我的主意，我去替你坐牢，你在家伺候孩子，这家还能维持。”

“警察能无凭无据地抓你吗？这事又不是你做的。而且，警察来家取证的时候，还给了咱们钱，我们不能害了人家。” 廖丹说。

法院审理廖丹案时，法官问他能否退还17.2万元赃款，廖丹说：“我知道我错了，我愿意卖了房子，赔偿医院的损失。”

但是，广告贴出去几个月了，也没人来买。7月9日，法官委婉地通知他在11日开庭前，尽量凑些赔款。

7月11日，是法院开庭的日子。早晨6时，廖丹就起床了，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了大葱、酱料和几张饼，放在妻子床边，这是她的早饭。然后，廖丹独自离开家，坐上公交车前往法院。作为涉嫌诈骗的被告人受审，这一去，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14年的婚姻生活中，虽然经历风雨，贫困潦倒，却充满了包容和理解。想起过往，杜金领不禁泪雨涟涟，想到廖丹就要受到法律的惩罚，她开始担忧他的身体。廖丹几年前得了肺结核，糖尿病也越来越重，一年四季，手脚冰凉。他自己没钱买药，有朋友买治糖尿病的药，他就要来一点治病用。

这样的家庭，本来就被疾病折磨得摇摇欲坠，如今，廖丹又将迎来一场官司，这个家，会不会从此垮了？

庭审那天，检方提出廖丹构成诈骗罪。但还没等公诉人出示证据，廖丹就说，“您不用念了，我都认罪。”

“那你觉得这样做值吗？”

“值不值得，还是犯法了。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妻子能先不死。”

廖丹不知道，正是这一句话，在不经意间改变了他们一家的人生轨迹。

廖丹的事经媒体报道后，人们听说他是为了救妻才私刻公章，惋惜之余都为之感动，觉得他是北京“爷们儿”，还称他的事为现实版“北京爱情故事”。

意想不到的帮助随之而来。

那个廖丹在电视里才看见过的明星姚晨，开始在微博上关注他的事；一位他素不相识的政协委员，专门通过媒体给他送了17.2万元让他“退赃”；两家他从未听说过的机构，表示愿意承担杜金领今后透析的医疗款；他的照片被挂到了微博的广告栏—人们为他发起了总额50万元的捐款……

之后，廖丹手机不停地响，每个电话都是爱心人士打来的，大家纷纷捐助，廖丹心里暖暖的，“我原来不相信这个，从那天回来到现在，家里来人不断，我非常感激。”杜金领说：“我一定好好活着，要不都对不起大家。”因为有了大家的帮助，她的透析治疗总算能有一个着落。

7月16日上午，廖丹用捐款向法院提交了其余赔款。法官问他有什么要求，廖丹红着眼圈说：“我就想着全部退赃，希望法院从轻处理。” 很多人都期待着，这种积极的行动能够换来法律的宽大处理。庭审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后，北京东城法院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面对未知的审判结果，廖丹越来越从容，“我确实犯了错，必须受到惩罚。现在治疗费有了着落，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几个月，廖丹继续等待着宣判。生活没有什么不同，他依旧每天早上6点半准时送儿子上学，接下来骑摩的拉活，买菜做饭，接孩子放学。每周两次带妻子去医院做透析。唯一不同的是，他不用再拿着医院收费单据回来“盖章”，不用每天担惊受怕。

而杜金领依旧被尿毒症折磨得痛苦不堪，有时多喝一杯水都不行，喝多了会排不出毒素，让她心有余悸。一天夜里，廖丹突然听到妻子大喊大叫，浑身发抖。他知道，妻子又做噩梦了。他把她搂在怀里，安慰说：“老婆别怕，我在这呢。”为了抚平心头的创伤，廖丹带着妻子看医生。医生为杜金领进行心理疏导，她的情绪很快缓和。回家路上，杜金领对廖丹说：“这辈子我拖累你了，如果有来生，就让我来照顾你！”廖丹握住妻子的手说：“夫妻就是要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不管你去了哪儿，我都等着你。”

2012年12月8日，北京东城法院终于对此案进行了宣判，以诈骗罪判处廖丹有期徒刑3年，缓刑4年，并处罚金3000元。廖丹如释重负，从法院走出来时，他说：“我终于可以在家照顾妻子了，我会一直好好表现。”

最近，廖丹和妻子杜金领开了一家网店，专卖手工编织袋，生意很好。虽然廖丹受到法律的惩罚，但能够陪着妻子自食其力，丰衣足食，这样的生活已经让人欣慰。

（责任编辑/罗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