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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飞过

2013-12-29晓秋

延安文学 2013年2期

晓秋,女,生于江西,现居北京。出版长篇小说《花儿为谁绽放》,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数十万字。

1

我没能忍住,打电话告诉肖意,说尚文柳打电话找她了。肖意却一点也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他还是找到北京来了”,就把话题晃了过去。

听肖意话里的意思,她和尚文柳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我没忍住,问,你和尚文柳到底怎么了?这世上还有老公满世界找老婆的?

肖意哧了一声,谁是谁老公,谁是谁老婆?很快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有不好的预感,肖意到北京都一个多月了,居然从来没跟我说过尚文柳。肖意说这是个什么世界你不清楚?瞬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我说你告诉我瞬间发生的事是什么?

肖意忽然不耐烦起来,吼一句,什么事还要我说?真是猪脑子,就这副小模样还想往太平洋上插一杠子,省省吧你。说罢叭嗒一声挂了电话。

2

当我把肖意要离婚的事告诉吴天时,吴天没有一点惊异,他淡淡地说,就你这个同学,她要是不整出个大动静来,这世界可就太安静了。离婚对于她,那是迟早的事儿。

她不过是不甘平淡。我替肖意辩解。

不甘平淡?我看是不甘寂寞。女人啊,就是不甘寂寞。吴天埋着头说。

谁说女人是不甘寂寞的?我反驳他,事实是因为这世间太多不甘寂寞的男人,才衍生了那些不甘寂寞的女人。

吴天从报纸里抬起头,看了我半天才摇摇又埋下头看他的报纸了。我叹了口气,并尽量让这口气叹得悠长又无奈,充满着心酸。我知道这招对他管用。

果然,吴天扔下手里的报纸说,行了,别叹气了,现在有什么话说吧。

我却没话可说,说了他也不一定有心听,这两年他越来越少听我说话,每次都只有他说我听,而他说的确实也是大事,比如谁想当官给领导送礼让曝了光,哪个有权势的人在外面包二奶被揭露了……他说这一切的时候,情绪激昂,声情并茂,时不时地还兼以夸张的动作。

这种八卦听着当然有意思,不过,跟生活无关。

吴天问我什么是生活?

我说生活就是花红柳绿兼油盐酱醋,今天吃了明天不会饿着。

吴天鄙夷地说女人就是目光短浅,胸无大志。

我不服气,只要不是胸无点墨就成,我天生就是个小人物,要那么大志干什么?

吴天被我气乐了,说和我说话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婚姻真像是一个山头,山的这头风景绮丽秀美,遍地花香;而山的那头,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婚前的吴天很少对我板着脸,总是打打闹闹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度还让我担心他的心理年龄与生理年龄存在巨大的落差。

我不知道,是不是任何一对夫妻,在经年数月的日子里,在爱情的绚烂让烟火味道一点一点侵蚀,彼此的感觉都逐渐麻木的时候,都会有相逢陌路人的心境和态度。吴天曾经说过他一定不会忽视我,但这句话太过去式,谁都有可能记住一件事,记住一个人,但有几个人,会真的记住自己曾经说过的某一句话,用自己的一生来践约呢?

3

肖意到北京已经快二十天了,我不知道她们那个培训班到底要培训多长时间,我问她,她只说快了快了。又问我,是不是嫌她在北京呆着把我给烦着了?我说那还用说,北京该“到此一游”的地方你差不多都游过了,北京应该没什么可让你留恋的了。

肖意刚到北京的第三天,一大早她就铺开北京市区图,说今天要去这儿,再去这儿,明天到这里……她的手指在地图东游西走,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说慢点慢点,这大冬天的,你去香山干什么?看满山光秃秃的树?咱家乡那儿的山好歹也都还能飘点绿色来,可比这冬天的香山强多了。

她把手朝我一摆,你不懂,我好不容易到北京,只要有名的地方,我都想去,看不看是一回事,重要的是我到过那儿了——到此一游,你懂吗?

北京可是全国人民的首都。何况我又不吃你住你的,出门还不用你陪,不碍你,你管我什么时候走。肖意狠劲白我一眼。

我要对尚文柳负责啊,人家可是两天一个电话催问你老人家的行程。

你替人家负什么责?肖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拜托了吴太太,我才是你的姐妹,麻烦你无条件地支持一下我行不行?你以为我愿意来北京啊?还不是因为你在这里!

肖意这不是第一次要和尚文柳闹离婚了,只是每一次她的离婚最后都变成了一场闹剧,最终偃旗息鼓。这也亏了是尚文柳,不知道前世欠了肖意多少,对肖意的率性而为总是抱着宽容之心,否则,他们的这场婚姻,可能早已不复存在了。

跟尚文柳结婚还不到一年,肖意就经历了一场啼笑皆非的爱情。过程很简单,在一次去邻县参观学习时,她与一个俊朗的男人相遇了。参观活动只有两天,很快就过去。分手的时候,肖意柔肠百结,恨不能把时间拽住。男人也一副难舍难分、心都恨不得掏出来让肖意带走的样子。

各自回到单位后,两个人开始通信,男人真不愧为情场高手,那些情书写得柔肠百转,深情款款,把肖意感动得泪水涟涟,忙不迭地一腔柔情回应。几封信之后,便被那种“日日思君不见君”的一腔忧愁整个儿覆盖了。

肖意无法忍受这样撕心扯肺的相思之苦,她向单位请了两天假,跟尚文柳说是出差,直奔邻县。

呆在宾馆里等着男人到来时,肖意一直在想象着他们两人再次见面时的情形:他会一脸惊喜,然后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抱住,让他咚咚的心跳声恣意地震荡着她的耳膜,偎在他的怀里,听他轻言细语地告诉她这些天来是怎样地想念她……

直到肖意把想象温了一遍又一遍,感觉都快要麻木的时候,那个男人才出现。看到男人帅帅的笑脸,肖意刚才温馨而热切的想象却一点也没有了,她奇怪自己的心里怎会没有一点激动的感觉,好像她来到这里等候了这么长时间,是一件令她多么不愉快的事情似的,这么冲动的决定在男人出现的那一刻突然变成了一种懊悔。

男人没有张开他的胳膊,肖意也没投进男人的怀抱,像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两人在门口面对面地相视了一会儿,肖意才犹犹豫豫地侧转身把男人让进屋。男人不动,搓着手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我……不进去了,今天我老婆过生日,我……得回去……

肖意很善解人意地迅速地接过他的话,那你赶快回吧,可别耽误了,女人是很在意自己的男人把自己的生日当不当一回事的。说完,她自己都有些吃惊,原来她的心里并不希望男人进来。望着男人脸上那快撑不下去的温柔,她笑了。男人也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完他看着肖意说,我们其实是朋友,是吧?肖意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男人的想法原来和自己是不一样的。走吧!再见!她说。男人果然转过了身,走了几步路,又回过头,我们还是朋友吧!

肖意看到自己冷却的激情像一坨冰横亘在面前,她勉强地冲着男人又笑了笑。男人并没有等肖意的回答,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踏在宾馆走廊的地毯上细微的脚步声在肖意的耳朵里听出一片意兴阑珊来。

而且肖意还舍不得扔掉男人写给她的那一沓信,她说那是留给自己的一段感情回忆。结果这段她“留给自己的回忆”在一次和尚文柳的拌嘴中,变成了她攻击尚文柳的证据,因为别人可以写出这么美丽动听的话来,而尚文柳连声“我爱你”都没说过一句。于是,本来已是风平浪静的往事在肖意的蓄意之下,又演变成了一场家庭战争。

4

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来了,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细碎的雪花零零落落地飘下来时,我的心像是被一根坚固的绳索捆了许久,终于被释放了,一下子感觉呼吸通畅,头脑也异常清醒。我赶紧给吴天拨电话。

我对吴天说,下雪了!我想象着吴天望了一眼窗外,他那漫不经心的表情会因为窗外静静的雪落有些欣然,他知道我喜欢雪。

下雪有什么稀奇的!多大的雪你都见识过了,就这小雪你瞎激动个啥?吴天却一点也没我想象的欢呼,而且他的声音真的像雪,冰冰凉凉的,一直晃晃悠悠地落进我的心里,然后融化,再凝结成冰。

没什么事我就挂了。没等我应声,那边就真的把电话挂了,像挂一个无意中打错的电话,干脆利落。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挂了电话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算雪无关紧要,但他难道真的不知道我其实真正在意的不是雪,而是与他分享快乐的那种感觉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俩就没什么话说了呢?在他的眼里,我的所作所为都极端地没有意义,他不关注我生活得是否快乐,也从不问我工作得是不是顺心,我的穿衣着帽他不在意,我的嬉笑怒骂他没感觉。我们好像两棵爬藤,最初的时候,因为都匍匐在地上,彼此还能触到对方,当缠绕的树越来越高大时,我们的距离也就愈来愈宽广,已经无法触及。

我不甘心,拿起电话再拨。吴天一听我的声音,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还有什么事没说啊?

我让脸上挤出一点笑,这样会让心情好一些。我说,没事,想你了呗!

嗨,无聊!

我脸上的笑一下子无影无踪,牵强的笑挂不住恶劣的心情,真的就是自讨没趣。

要没什么事就别不停地打电话,我这边忙着呢,再说,工作时间老打私人电话影响多不好。

我觉得和吴天之间出现了问题,它让我们夫妻间不再坦诚相见,也不再相依相偎。虽然吴天平时跟我说话总要摆出一副特别不耐烦的样子,但我能感受到他对我对家的热度,是那种温水的热度,不烫,也不冰,缓缓的,贴近肌肤的滋润和舒适。而现在,我失去了贴近他的舒适感,冷漠和生硬横亘在了我们中间。

我忽地又觉出自己的可笑,也许吴天此时真的正为他的工作烦心呢,他是真的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为了一场雪而对我心生柔情,那个在雪地里拉着我欢快奔腾的吴天再也不存在了。

在那个动不动就飘一场大雪的边塞城市里,我和吴天一起生活了五年,虽然那五年并不比现在更多几分热闹,但是那种日常的温暖却时时体现在我和他的生活之中。最初我们租住在偏远的城郊,在茫茫一片雪海之中,那一幢幢低矮的房屋就像无垠沙漠里的沙丘,你辨不来这个沙丘和那个沙丘的不同。吴天的单位离得远,每次下班回到家天就黑了。城里的天黑与郊外的天黑概念是不一样的,郊外的天黑虽不是墨染的那般纯粹,却因为远了霓虹和喧嚣,而有了一种荒凉和压抑。所幸这里的雪白得纯粹,到处都是无人惊扰的平坦与安详。雪染白了夜,夜就变得同样安详。我就站在离车站还很远的某个路口,盯着被昏黄的路灯映得朦胧的车站,远远地辨认着那一个个从公交车上下来的身影。我总是很精确地将吴天从那些模糊的身影中找出来,我快乐地冲他招手呼喊,然后他飞速地跑过来,拉着我去摇路边顶了满枝满杈雪的树,在纷纷坠落的雪中奔向我们的家。那时的我们真是年轻啊,年轻到压根儿没把那居无定所的窘迫当成是困顿,我们享受着生活赋予的每一样东西,甚至连争吵,也被我们之后无穷地回味着。

那时的吴天可有想到会有一天,不再为生活疲于奔波,不再为衣食住行而争执的时候,我们会失去快乐和与快乐有关的很多记忆吗?

电话却是肖意来的。这时的肖意已经去一家公司上班了,她在培训结束后,跟单位打了个电话,说是辞职,辞职信已经快递到单位了。她把自己安顿好后,才告诉我她辞职要留在北京。

当时我正埋头在一堆稿件中,大脑缺了氧一般,昏头昏脑想都没想就问,那尚文柳呢?你真把他甩了?

肖意在电话里吼了一句,陈伟悦你搞清楚,我和尚文柳要离婚了!

我赶紧把话筒拿开我的耳朵,那惊雷一样的声音还是丝毫没减弱阵势从话筒里传出来,几乎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有人怪模怪样地看着我,好像是我惹得人家要离婚一样。我调整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作一副欢欣鼓舞状道,留在北京太好了,以后咱们可以长期在一起了。

肖意果然嘿嘿一笑,情绪好转起来,她说这样才够意思。我问她下一步准备怎么办。她说已经有了安身之处,是在一个朋友帮她联系的广告公司做策划。朋友?什么朋友?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啊?说完了就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过敏,赶快又夸了她一句,真有种,找工作都跟玩一样。我听到肖意得意又嚣张的笑声。

还没等我和肖意在地铁口会面,雪就停住了,薄薄的一层雪如同经历了一场严酷的战争,那纯净洁白的颜色已不复存在。肖意到来时,我掌心里的一团雪已经在体温下化成一汪水,浅浅地在掌心里摇晃着,冰凉蚀骨,我的手麻木得不知道冷是什么感觉。

走吧!肖意说。

去哪儿?我傻愣愣地看着她。

请你吃饭哪,一个吴天至于把你刺激到这副傻样?

肖意够狠毒,最喜欢弄明晃晃的刀子往我的软肋上戳。我耷拉着脑袋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

瞧吴天作的恶,这孩子真完了!肖意习惯性地哀叹着。说她习惯,是自打她来到北京后,说我没有个性的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她在我家住了五天,五天里当着吴天的面说这句话至少不下七次,她每说一次吴天就用异样的眼神瞅我一眼。我很感谢肖意,她让吴天在短时间内瞅我的次数达到了一年以来的最高,她离开后,我再没见吴天那样瞅过我,他的目光要么在电视上或报纸上,要么,就在杂志上,我这个活生生的人,倒像隐了形,被他无比地漠然着。

我猜肖意还打算一直这样说下去,因为这样的话能让她在我面前有顶天立地的感觉。她本来就比我高出大半个头,和她站在一起,无论高度和体积很明显地看出我的弱势,再加上被生活越来越磨得没了性格,更有一种犹见她怜的样子,有我在她身边衬托,她理所当然是一副强者的派头。

我耸耸鼻子,冰冷的空气像一把锯齿似的在我鼻腔里来回冲撞,撕割得我的心都带着冷气。

对肖意的这种说法我也不在意了,个性没了就没了吧,这玩意儿反正也吃不成喝不了,也不是能卖出价钱的玩意儿,失去了改变不了什么。反正我还能照常吃饭照常呼吸。

伤心了要哭就哭嘛,干什么要把自己整得跟块铁似的,以为硬就坚强?肖意撇撇嘴角,你是女人,女人哭可是天经地义的。

神经,我干什么要哭?我笑模笑样地看着肖意,我的表情一定非常的温文尔雅,把肖意都惊住了,她表情异样地握住我的手,我想我果然装到和她一样强悍。

伟悦,我失恋了。真的,真正的失恋!

我脸上的表情还在调整之中,她的话一下子又把我击中,我又开始有失重的感觉,天啊,肖意在北京才呆了多长时间,三个月不到,居然就有了一段恋情,居然还冠之以“真正的失恋”。我不知道她是否想要强调这次与以往的不同,但我在大脑短暂的缺氧之后还是有一种要大笑的冲动。

可是,望着她眼眶中竭尽全力忍住要落下来的泪水,我的心软了。她一直是个追寻爱情的女人,她的生命就是为了爱情活着的,她曾经说过一句话:“我的心是不能空的,它永远都在想念着某个人,某段情。”她并非水性杨花的女人,只是她不知道爱情在如今的社会是多么奢侈的东西,很多人对于爱情已经很陌生了,他们所需要的,只是婚姻以外的一种填补,寻找的是那异于婚姻的刺激和新鲜感。

肖意太易动情,所以对于她每次和我讲述她遭遇的“爱情”,我是越来越无动于衷了,她的感情来得快,消失得也快,有时候,甚至在我刚刚获知她一段新的恋情诞生,还来不及向她考究这段感情的起缘,她已经偃旗息鼓了。我没有太多理由和精力陪着她,为她那一段段情起情灭感动和感叹,我只有远远地看着,面无表情。

但现在,我看到受了伤的肖意,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天气里依然美丽动人的女人,此刻却泪流满面地靠在我并不敦厚也不宽阔的肩上。

坐在冷清的咖啡店里,在氤氲着香甜醉人的咖啡气息里,透过落地玻璃窗,我们用一种与平日不同的心情打量着这样一个飘雪的冬天。

5

美丽总是遥远的。肖意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有一种智人的光芒。我定定地看着她,知道不用等我来问,她一定忍不住要把这次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告诉我的。

肖意说尹可凡最吸引她的就是他那句话:“如果你爱一个人,就不要让她的心在大街上流浪。”

肖意几乎震惊了,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她本来就是个容易动情的女人,那一刻,她爱上了这个看上去温厚又睿智的男人。瞬间爱上尹可凡的肖意,便用她那深情款款的目光须臾不离地注视着尹可凡。

肖意的旁边坐着她在培训班里的同学,是她带着肖意来看望自己在北京工作的大学同学,而她大学的同学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把尹可凡也请了来,这或许是天意,尹可凡本是北京某政府机关直属单位一个部门的主任,平时车来车往,肖意在北京除了认识我和吴天,两眼一抹黑,看哪张脸都是一个表情,她和尹可凡,就是在路上相遇,也不一定能把谁看到眼里去,可偏偏尹可凡在交杯换盏之间,不知道缘于什么话题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让女人柔肠百结的经典话语。甭看尹可凡嘴里说出那么经典的话,可骨子里还是男人的本性,明知道肖意要他电话的意思特有深意,却还是心甘情愿地准备着踏入某个温柔陷阱。

接到肖意有些迫不及待的电话时,我不清楚尹可凡是什么想法,他是否会想到“如果爱一个人,就不要让她的心在大街上流浪”这句话,我想这句话也一定会让他的妻子充满幸福感,也由此对他不设任何防备。一个对爱人用情至深的男人,怎么会背叛自己所爱的人?但尹可凡接受了肖意的邀请,对于一块主动送到嘴边的肉,闻着那香味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沁入肺腑,谁抵挡得住啊?把口水咽下,尹可凡已经忘记他那句经典的话,只是不知道,当他的心在外面放浪的时候,他是否想到自己妻子的那颗心已被他丢到了大街上?

肖意是赤裸裸地坦露了自己,毫不做作,她对尹可凡的感情就像摊在晒场的谷子,铺开来是无法掩饰的一大片,能够收拢它们的就只有尹可凡了。相比之下,尹可凡收敛得多,他或者清楚自己在肖意心里的位置,所以他从来不主动,从来都是等待肖意的电话,他像一个放风筝的高手,太知道线该怎样拉才能充分利用风的动力把风筝放得更高更稳。

尹可凡没拒绝过一次肖意的约会,正因为如此,肖意对自己的感情充满了期待和向往,她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在尹可凡那里置于什么样的位置,也许这样的问题对她而言太小儿科,一个是欲离婚而未离婚的女人,一个是有妇之夫,这样的一对男女在彼此的心里,根本就不存在位置一说。何况感情这玩意,是抽象的东西,就像精神,就像意志,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它又能占据什么样的位置?

我很佩服肖意对感情的诠释,她是不论付出与收获,或者换句话,她付出了,也收获了,付出多少,也收获了多少,只是,她的付出与收获都像晨雾一样,最终只会消散。

可是对尹可凡,肖意可没这么潇洒,也实在是尹可凡太优秀,太男人了。

肖意追求的就是情调,而尹可凡能配合她的情调。比如在喝咖啡时,借口上洗手间去给肖意点一支歌,在莹莹烛光中,轻轻地哼着曲子,笑意盈盈的样子,那情形一定很温馨;或者变魔术似的从袖子里抽出一支从哪里顺手牵来的玫瑰,还艺术地说上一句,你的微笑就像这花一样美丽动人!当然,如果他们从哪个饭庄吃完饭出来,看到屋外灯火辉煌,他也会深邃地凝望着那一片灯火,然后轻叹一声,这样的夜色太华丽了,我真是很想念那种没有装饰过的夜,漆黑的深处闪烁着如豆的星火,那份宁静,那样的意境,真美啊!

想想看,这样一个身在官场却清淡文雅的男人,如何能不令肖意着迷!

尹可凡很快就把肖意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他说,干脆,你别再回你那个小县城做什么小职员了,既挣不上钱也不会有太大发展,就留在北京算了,反正现在这个社会,在哪儿不是活呀?也别舍不得你那份工作,没什么大不了,我有个朋友,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我跟他说一声,把你介绍进去好了。一个月工资不说太高,怎么着也比你在小县城里干几个月强!

这话太中肖意的意了,培训剩下几天就要结束,她正发愁回到那个憋闷的小县城。说意乱情迷没假,可一说到钱,也同样重要,无论为情为钱,肖意留在北京的分量都比回到老家那个小县城重,这两者几乎不用权衡。肖意还为自己找了个理由,用她的话来说,那理由也相当的充足:留下来可以和我做伴,我在北京太孤单,吴天又太不解我的心。

我几乎哭笑不得,这哪跟哪儿呀!

于是肖意就理直气壮地在北京留了下来。

可是,尹可凡终究是别人的丈夫,他不仅要回家,还会和肖意在一起时接到妻子或者孩子打来的电话,他接听电话时那一脸幸福陶醉的样子,在肖意面前,他毫不避讳自己的温柔,对家人的关心和呵护。孤身一人的肖意哪受得了这个?她愣愣地看着尹可凡。接听完电话仍是一脸褪不尽柔情蜜意的尹可凡一旦面对肖意,他的脸上又清淡了,尽管这时他和肖意的关系已经非同寻常。

肖意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浑身湿漉漉的冰凉,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可悲,人家一家人甜甜蜜蜜,自己却像一枚酸果,无法融进这甜蜜之中,便只有独自酸着,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可如今她已经抛弃了她的所有,再也没有可以支撑自己的东西了。第一次,她发现自己的软弱。

她眼里一点一点泛起泪花。但尹可凡并没发现她眼里的内容,或者有可能发现了并没在意,这里原本就不是他心的停留地。肖意这时就不仅是心酸,还有心痛。她到底没能忍住心中的起伏,大哭起来。

尹可凡冷不丁地被肖意的大哭吓了一跳,可是他并没走近肖意,他神态平静地看着肖意没来缘由地哭着。

肖意一直哭着,直到有些声嘶力竭,才慢慢平息下来。尹可凡冷淡的态度让她一下子心灰意冷。

6

冬天的夜来得早,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路灯闪烁起来,透过窗户,我看到灯光下有一片片晶莹的东西在闪耀,是雪花!不一会儿,雪花密集起来,像一根根银色的丝线,穿过黑夜与灯光的距离。

雪落无声。

和肖意分手后,搭乘公共汽车依然人满为患,却因为这样一个寒冷的天气,这时候的人拥挤着人就有了一种彼此取暖的意味,便心甘情愿地被人挤着。

裹胁着一团冷气回到家,我被一团温暖拥抱起来。经历了外面的寒冷,才觉得家的暖是一种幸福。

吴天还没有回来。我把羽绒服脱掉,把自己扔进软软的沙发中,身心放松下来。想着肖意这时大概已经回到了她的住处,她的住处当然也是暖和的,可是她那里的暖和仅仅是暖和而已。这个时候,我才觉得,家在一个人的心中是多么重要!有家和没家的感觉是绝然不一样的。就算此时吴天不在家,但家里有他的气息,有他各种痕迹,有他在我心里的位置,他就是一种依靠,一种支撑!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已是晚上快十二点,吴天还没回来。他很少这么晚回来,这样的天气,也不能有什么应酬到这么晚,若是加班,他连个电话也没打。我居然有些坐立不安。

拿起电话,想拨吴天的手机,可是拨到一半又放下。吴天说过,轻易不要给他打手机,除非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否则他的同事会觉得他的妻子把他看得很紧,这就表明他不是个很值得信赖的人,会让他在同事和朋友面前很没面子。

男人的面子比天大。我懂这个道理,所以很少给吴天打手机,充其量只是给他发个短信。

但短信发过去,好长时间都没有回复。我拨通他的手机。

一个平和而古板的女声说道,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只是关机而已!我安慰自己,或许吴天的手机没电了,或者正在回家的路上,或者,仅仅是晚一点回来!我实在没必要担心什么,这样安静的天气,这样安静的时间里。

我莫名地拨通了肖意的电话,这家伙好像不知道手机怎么关机,她的手机任何时候都是一拨就通。

我说,肖意,吴天还没回来,会不会有事……

肖意“喂”时的那一声软忽然没了,她底气十足地吼叫起来,你有病啊!你的那个心眼里怎么就只有吴天?他没回来不是应酬就是泡女人,就你弱智不懂!

你你你……我又气又急,眼泪哗啦一下涌出,脸上很快就水漫金山。

我什么我?肖意没好气地说,我就见不得你这副离开吴天世界就到了末日的样子!

我差点把电话摔了,一下午时间,是谁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啊?把我这副小肩膀都靠成了大山!

但我无心跟她叫板。

你等着,肖意很无奈地说,我这就过去陪你……

我只听到她这句话,就感觉到一股冷气袭过来,我回过头看,门开了,吴天站在门口,头上和身上都是湿的。

吴天!你回来了!我惊喜地喊叫起来,就像在天上没着没落地飘了好长时间终于落下来一样,心一下子踏实了。我甚至都忘了跟电话里的肖意说上一声,就扔了电话。

吴天很淡漠地应了一声,回来了!

我欣然奔过去,要给他脱被雪洇湿的外衣,也许是我今天的态度积极得有点过了,他闪身避过。一股淡淡的香味袭来,是香水的气息,被一股烟草味掩盖着的极淡极淡的香水味。因为我从来不用香水,所以对这种非纯天然的香味极为敏感。

去哪儿了?这么晚,让人担心。

能去哪儿?这样一个天气,我在办公室和同事聊天。

聊天?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却自顾脱掉被雪濡湿的衣服。

那你也不打个电话,还关了手机,害我一直担心。

担心什么?我又不是小孩找不着回家的路。你们女人,真是,净瞎操心。难道我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我被他噎了一下,竟无话可说。我心里却悲凉起来。

冬天的夜静得有些可怕,我听到从窗隙里渗进来的风,在屋里踮着脚尖轻轻移动的声音。身边的吴天没像往常那轻微的呼噜声,连鼻息声都若有若无,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没有入睡。我爬起来,俯着身去看他,分明看到他的眼睑迅速地合上了。

我轻轻地叹口气,翻身躺下,他没有和我交谈的欲望,他只是想在这样静静的夜晚里,静静地想自己的心思。

他的心思里,一定是不会有我的位置的。这样的念头一闪过,我忽然笑起来,这么多年过去,在吴天的心里,我早就没有了位置?或者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内心深处还是贮藏着对我的柔情,可是现在他的柔情早已被风干,他对我的爱已经成历史,成为一段只能供我远远观望或者缅怀的历史,他现在赋予我的,仅仅是一种责任罢了,可是这份责任在我心里,却成了我所有感情的寄托,我生活的全部。

窗外有呼呼作响的风声,冬天的风就是这样神出鬼没,刚才还悄无声息,瞬间,就山摇地动了。屋里的暖气很足,我听到暖气片里丝丝流动的暖流声,像蛇在草丛里抖抖索索爬行。我感觉燥热,把胳膊伸出被子外面,可是很奇怪,在我胳膊从被子里抽出来后,我的身子却在被子里面颤抖起来,好像胳膊是一截高效能的导线,把寒冷极速地导进我的体内,我浑身一阵冰凉。

不知什么时候,吴天沉重的鼻息声响了起来,他终于睡着了。无眠的,只有我,和屋外那同样孤独却可以肆意的风。

7

肖意很长时间没打电话给我了。我的生活过得一团糟糕,和吴天的关系不知怎么越来越不对劲,我们简直就不像夫妻,彼此客气得要命。吴天倒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说我幼稚说我不成熟,对我满脸的不屑,他的表情虽还是淡淡的,可他会询问我在单位的情况,坐下来听我说,很努力地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可是我却分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思绪的游离,也就是说我不管说什么说多少,也只是我自说自话而已,吴天是一句也没听进去的。有时候,我故意说着说着停下来,吴天老半天也没有反应。他这样的状态,我还能跟他说什么?自然再面对他的询问时也就敷衍了事,他没心思听,我哪里还有心思讲?

我本来就是一心扑在小日子上的人,小日子过得不顺,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又早已过了当年那个喜欢倾诉的年龄,于是把所有的心事都压在心里,闷头拼命工作,甚至都达到了忘我的境地。总编看着我喜笑颜开,在每个星期的例会上可着劲儿表扬我,弄得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个个脸上带着颜色,谁想身边有这么个卖力的人把自己比下去啊?

意识到这段时间确实太出风头,我赶紧站起身向大家伙道歉,对不起,因为想春节回老家,想着多干点活,到时在老总那里好请假,下一期我没稿子上,就辛苦辛苦你们了。

我也是顺口说春节想回家的话。年关了,这个理由最为充分。果然,这话一说,其他人也都笑了笑,虽没说什么,可脸上到底是松动了。

其实是我压根儿就没回家过年的打算,回家我又能改变什么?

我奇怪自己竟然一直没想起肖意来,就是偶尔想起,也心无所动,根本没有给她打个电话彼此调侃一下的念头。想着她是个热情似火的人,满心满肺都是对生活的热爱,我的关心就像她散步时不期然听到的一首歌,听了或者更快乐一点,不听,也无所谓。再说了,少了我带给她的烦心,她不是更加滋滋润润的么?

肖意到底还是给我打来电话,她幽怨地说,我就想知道你能忍受多长时间没有我的消息。

我一下笑起来,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你!

少来!她在那头笑了起来,我听到她笑的声音很粗重,好像是故意要让我听出她的笑声似的。

怎么,今天想起我来了?是不是没有我的世界同样寂寞?

我后天的火车!

你要回老家?肖意的这句话有点突兀,我敏感起来,赶紧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就巴望我出事?肖意很不满地叫起来,还有半个月就春节了,我提前请假,反正这时候也没啥要紧的事要做,这个时间守在北京,倒不如早些回去,免得到时买不上车票票。

我松了口气,却又迷惘起来,是啊,就要到春节了,留在北京不过是孤清清的一个人,倒不如早些时候回家,从前再怎么想要逃离的地方,一旦真的离开了,就会变成心中的想念。

你呢?和吴天不回去吗?

我们?

我张了张嘴,到北京这几年,我和吴天一次也没有回老家过过年,也从来没说到过回家过年的话题,好像从来不知道“团聚”这个词在春节的意义。我爸妈每到年跟前就在电话中问,回不回来过年?吴天家那边,一打电话,婆婆就急,说这时候甭打电话,甭打电话,人直接回来就行了。我和婆婆的关系一向很好,有时候跟她开玩笑,说不打电话,这可是您说的,别到时又说我们不想您。婆婆生气,说我才懒得理你们,要真想我,就回家,哪个出门的人不是一到过年就忙忙乱乱地往家赶,有你们俩这样的吗?从来没在家过过年,咱家的“圆”,是缺了一块的。

往年春节逼近,因了那无处不在的气氛,我们想忽略想不感受这种气氛都难,所以和这人世间无数个家庭一样,早早地商量着买些什么年货,尽管所谓年货,也不过是比平时多一些日常用品,商量归商量,买却总是要等到春节临近的最后一天,匆匆忙忙的,紧紧迫迫的,但从谈论的那一刻起,心情便有了平日没有的喜庆,轻松和快乐,还有期盼,就像携着一个让你感到快乐的人,一直走了那么多那么远的路却没有一丝疲惫和倦怠。

但今年的春节都要逼到跟前了,我还没有太多的意识,就像这个节日与我无关一样。和吴天也没有说过一句关于春节的话题。一个让人期待的节日,竟被我们俩生生地拒绝在生活之外。也或者,就真的与我们无关。

自从北京的第一场雪落下来后,我和肖意就没有在一起聚过,而那以后,北京的冬天再也没有过精彩,一直干干的,冷冷的,毫无表情。

我张嘴刚要问肖意过得怎样,却听得那边肖意极为低迷的声音,伟悦,我怀孕了!

这真是冬天的一个惊雷!我的大脑半天没反应过来,张着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说来奇怪,我和吴天,肖意和尚文柳,都不是那种立志要做丁克家庭的人,可是结婚多年,我们谁也没有孩子。我和肖意打趣说,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了命运相通的境界。

我和吴天都到医院检查过,医生说我们谁也没问题,只差机遇而已。这一说,安定了我们的心,但数年过去,机遇依然很高深地隐藏着,慢慢地,我和吴天就很少讨论关于孩子的话题,有时候不经意间被谁碰触,就会言不由衷地说上一句,还是两个人的世界清静!

你怎么想?我问。

还能怎么想,我生下来养呗!

你怎么养?

还能怎么养?该喝奶的时候给他奶喝,该吃饭的时候给他饭吃。

我哭笑不得,世上真有这么简单的事就好了。

肖意停顿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说,你……说,要不我还和尚文柳过?

我有一种疯狂的感觉,她简直把尚文柳当成了三岁儿童。尚文柳再大度,能够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感情上的背叛,可以后他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孩子,实实在在的一个生命存在,时刻提醒着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耻辱,而不是你肖意一时心血来潮的一段虚无情感。

回去再说吧,我不信这世上还没有我的活路。

8

春节一天天临近。北京城依然平静,只是各大商场超市热闹非凡。我拿着空荡荡的货筐,在人群拥挤之中,竟然不知道该买些什么。看别人推着满满的购物车,我有些羡慕起来,这是一些把日子过得清清爽爽的人,选什么挑哪样都是很有主见的,不像我,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连什么是我生活的需用品都糊涂不堪。难怪吴天会时常用那种不屑的目光看我,一个把心扑在小日子上,却又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对于男人而言,是一种悲哀!那么对于吴天,我真的就是他的一个悲剧?

跟在别人后面,我尽量把购物筐装得满满当当,使劲往脸上堆笑容,不是为给谁看,仅仅是为让自己与即将来临的节日添上一丝喜庆的意思。

费力地把东西提回家,还没等走到门口,就大声吆喝着,吴天,快开开门!

吴天把门打开,袖着手站在一旁等我把东西挪进屋,往地上一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变成了一座小山。我得意地冲吴天说,看,我买了好多年货!

吴天点点头,要过年了,是该买些东西。话音没完,人已踅进了书房。

我看着小山一样的塑料袋发愣。

年三十那天,一大早我就起来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中午时就开始洗菜,虽说只有我和吴天两个人,可每年的年三十晚上,我们都会奢侈地弄上一桌子菜,摆上几副碗筷,还要拿出一瓶红酒,两人也会调出很热烈的年的气氛来。我不喝酒,也不爱喝饮料,吴天就给我泡一杯淡淡的茶,我们干杯,互相猜谜语、唱歌,兴致高时,我还拉他起来乱舞一番,两个人的年夜,一样过得热火朝天。有一年,婆婆提前给我们打电话,听到我们说挺忙的,高兴得很,连说忙就好忙就好,过年的时候就是要忙一些,这样到第二年日子就顺了。

我刚洗了几样菜,吴天走过来说道,就两人,简单点吧,别整那么复杂,吃不完最后倒掉可惜。

我像一只充足气的气球,猛地被人扎了一下,气儿很快泄漏完了。

吴天也不吭声,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频道,我看着吴天,他的目光粘在电视上,里面正重播一个娱乐节目,节目里的男男女女都极尽夸张地张大嘴,为随便一个什么人说出的一句话做出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我也哈哈大笑起来。

吴天回头来看着我,很好笑吗?他表情严肃地问。

我笑着说,好玩啊,你刚才没听到吗,那个主持人居然说他想做个花瓶,又挺拔又秀美,还可以养鱼养花。他可是个男人哎,想做花瓶?花瓶被打碎还挺拔个屁,还又养鱼又养花,成烂池塘了!这种男人臭了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臭的……

吴天皱眉头,没吭声。

哎,吴天,你说男人是不是都把自己当个宝啊?尤其是那种小有成就的男人?

我不知道!

怎么现在我问你什么都不知道?我问你外面冷不冷,你说不知道;我问你上班是不是很忙,你说不知道;我问你上次买的那围脖暖和不暖和,你说不知道;我问你妈的头疼现在是不是好些了,你说不知道……你告诉我,在我面前,什么是你知道的?你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吗?

吴天盯紧我,你怎么了?今天是不是要故意找茬?

我笑起来说,你总算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木头人,没情没绪呢。

有什么情绪?这样阴阳怪气干什么?今天可是过年。吴天不高兴地说道。

没什么,我就是觉着生活忒没意思!面对吴天的不满,我又一下子蔫了,自己挑起战火,又灰溜溜地偃旗息鼓,我没有太多实战经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与吴天舌战。其实更多的是吴天的麻木让我悲哀,他还知道是大年三十,别人都在欢天喜地迎大年,而我们却烟火清冷,连电视里那热火朝天的热闹也没能感染到我们一丝一毫。

吴天继续心不在焉地看电视。屋外烟火此起彼伏,把这个年夜映得辉煌灿烂,充实得满满当当。绚烂的夜空像孩子的一幅画,极尽声色,我们清冷的屋子里时不时被一道道炫目的光划亮,在光芒中,却更显寂瘳。我望着窗外被烟火映亮的天空,备感心灰意冷。

大年三十,我和吴天之间竟然没再说过一句话,既使在看春节联欢晚会时,我们的笑声也显得那样做作和无奈。倒是我和吴天的手机,此起彼伏地响着,声声传递着别人新年的祝福,让我空旷的心里多少有了一些过年的意味。

给婆婆打电话,婆婆的声音简直是锣鼓喧天,她喊道,伟悦啊,过年好!我很好,不用担心,我现在是吃嘛嘛香……你们吃过年夜饭了吧?我就猜这个点,怎么你们也吃过了,丰盛不丰盛?哦,丰盛得很!这就好,要做得好首先要吃得好……听到这边的炮鸣了?哈哈,开心吧……祝你们小夫妻和和美美,幸福到老!

婆婆的声音就像屋外的烟火,绚烂而温暖,让我心里暗暗涌动的潮水变成了波浪,一波推涌一波。

很准确地,当新年的钟声敲响时,吴天的电话也同时响了起来,我想那边一准是掐了这个点拨出来的,新年的第一声!

吴天连看都没看,操起手机一边接着一边往旁边闪。

新年快乐!我大声地说,不知道是说给吴天还是电话里的那个人听。不管说给谁,我也要像婆婆一样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感受到我们在新年里的快乐,尽管快乐可能只是别人的!

我清楚地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嘤嘤之声。吴天脸上的神色就像冰冻了上千年的雪山一下子被炽热的阳光集中照射了一般,即刻融化了,春暖花开,简直就是个花圃了。他迅速地看了我一眼,把绽放的春色收住。我看着他笑笑,起身说了声“上厕所”。

把厕所的门一合上,我的眼泪毫不犹豫地涌了出来。没有心酸,只有绝望。

9

直到春节收假,肖意才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已经把尚文柳搞定了。我问搞定了什么?

我都跟他说了,我说我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并且打算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他要是还不想和我离婚,我从此以后好好跟着他过;他要是不想接纳,离婚我也签字。他什么也没说,抽了一夜的烟,第二天跟我说,他愿意做我肚子里孩子的爸爸。

我的震惊一点也不亚于地震,当然只是那种三四级的地震,毕竟是隔岸观火,不如我和吴天之间的那份淡漠更对我具有杀伤力。我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我只能认为尚文柳是真的爱肖意入骨,或者,他就是一个崇高伟大的男人吧。但不管怎样,我都为肖意这相对比较完满的结局舒了一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北京城的街头巷尾变得无比妖娆时,春天已在悄然隐退之中。因为和吴天的关系冷冷静静,我在家再不用繁忙得像兼职似的,我有空就泡在网上,四处找人聊天,上天文下地理,聊得昏天黑地,简直不知魏晋。这样的日子其实过得很逍遥,再看吴天,他的冷漠于我,竟也变得相当能接受了。这种心态的转变连我自己都有些诧异,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事实上,我可以平静地面对吴天,可以让很多本来是刀子一样尖锐的细节问题,像烟雾一样散淡成虚无,那蚀骨的疼痛随之也被埋在记忆的最深处,不会一次次轻易地翻涌上来侵蚀我。

这样想着,我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钝痛。与网友聊天,说到婚姻,就用了一句话:婚姻是块抹布,当抹布变得又破又烂时,守着倒不如扔掉更叫人舒服。

网友问我,你扔掉了那块抹布吗?

我说没有。

网友又问,你什么时候扔?

我迟疑着没有回答。

网友大笑,说,其实在你心里,是真的很想陪他一起到老!

我一愣,慢慢地,一种潮水样的东西涌上来。我没跟网友道别,就下了线。寂静而狭小的办公室,一片阳光连个招呼也没打,就懒洋洋地落在桌上,落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稿件中。我蜷在离温暖阳光更远一点的角落里,看着阳光中飞舞的尘土,我的惆怅绵绵长长,我的忧伤绵绵长长。

其实我是真的很想陪吴天一起到老!不知不觉中我的眼中一片潮湿。

10

那天下班后,吴天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我有点惊异,他有多长时间没下过厨?除非我电话告诉他晚上不回家吃饭,他才要么自己煮点挂面,或者到外面去解决。一般情况下是我把饭做好,端上桌,吼上一声,吃饭喽!他才老爷一样沉着脸踱步到饭桌跟前。

我刚把手洗好,还没来得及进到厨房,吴天已经给我盛好饭端了出来,来,快吃饭吧!

我一时还没适应他的这份主动,愣在厨房门口,心想下午出门怎么没找人算算卦,看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前几年,他嫌我做的饭不好吃,伸胳膊撸腿地也下过厨,但从来没给我盛过饭,每次盛了自己的饭,兀自吃着。

吴天的厨艺并不比我的厨艺好到哪里去,我好歹还追求个色,胃不满足可眼睛能满足,吴天的绝招却是一古脑儿的黑色,不管你红的绿的白的黄的,只要到了他手里,全得黑着脸出锅,他酱油放得太离谱了,曾经我还抗议来着,但一点效果都没有,有时还要遭他一顿说,说我要是真要讲究什么色泽、营养,就别生火了,把蔬菜洗巴洗巴直接吃得了,那色彩够鲜艳,那营养够丰富。

看着饭桌上黑乎乎的几个菜我还在发懵。吴天敲敲桌子,嘿,发什么呆呢?还不赶快吃!真想吃凉拌饭。

我当然没想吃凉拌饭,不过是想让自己找一找被呵护的感觉——如果这算是一种呵护的话。

吃罢晚饭,收拾干净,正要坐下来喘口气,却见吴天用很专注的目光看着我。

我被吴天看得有些不自在,要不是他那一脸的严肃,我还以为他开始“饱暖思淫”呢。

伟悦,你觉得我们这样生活下去有意思吗?没有交流,没有沟通,就是彼此想要说什么话也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吴天一说话,我的心开始下沉,有种不妙的感觉。吴天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和我沟通,他沉默了半晌,才又说道,伟悦……咱们离婚吧!

一点过渡都没有。我依旧没有抬头,眼泪却呼啦一下汹涌而出,像雨水似的,停不下来。

屋里很静。我的心里,是一望无际、浩浩荡荡的黑暗。我很想问一问吴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每个家庭都是杂沓平凡的,食五谷杂粮,难道能超脱到没有人间烟火的味道?生活平淡,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是你吴天不愿意陪我一起静下心来细细品味那些酸甜苦辣。所谓交流,不过是你决定的那就是真理,从来不需要我的意见,我的喜怒哀乐你都无动于衷,你在意的,只是你的环境,你在单位为人处事的影响,别人对你的态度……还有,那个香水味,那个连欲盖弥彰的意思都不想有的电话。这时我才发现,其实自己早已把吴天的一些蛛丝马迹放在了心里,只不过,要把自己撑起来,撑得比本来的我要大,要强。可是现在,我无法撑了,心都空了,就剩一个皮囊,轻飘飘的,吴天一口气就可以将这副皮囊吹到几里之外。

我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吴天,我怕他从他的嘴里再说出跟离婚有关的话。其实从吴天的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什么叫做定局。不管我心里煎熬成什么样,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甚至不能让自己的嘴正常一点。它一直在颤抖,我无法控制。我还特别想这个时候跟他狠狠大吵一顿,像小时候我跟肖意大吵一样,歇斯底里,声嘶力竭,肆无忌惮,可是压根儿我早就忘了架应该怎么吵,在吴天面前,我很久没有了自己。

11

没有哭喊喧闹,没有死去活来,我居然如此平静地和吴天离了婚。从此我就是单身了。抖抖身子,听到有很多细碎的东西落下来的声音,我知道,这就是我的过去。我的婚姻,它们像灰尘一样拥挤在我的身体里,把我身体的物质构成改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

没有人知道我离了婚,外表的坚强糊弄住了我虚弱的心。白天我出去采访,回来熬夜写稿子,几乎承担了整本杂志的编辑校对工作,不让自己有一点空闲时间。我怕那一点空闲会涌进来更多我无法承受的东西。相比之下,我更愿意选择奔波和疲累。

我消瘦得很厉害,原本就不丰满的人,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更是秋后的枯枝似的,有一种营养严重不良的倾向。还是杂志社老总比较有人文情怀,见我过于拼命,居然批了我二十天的假,让我去外地休养。收拾好行装,我直奔老家。

进入夏天,老家的热劲儿已经开始,才住的第一晚我就熬不住这个热劲了。父母把电扇挪到我床跟前,好几年的老电扇,“咕噜咕噜”响了一个晚上,我被那磨损的零件发出的磨擦声折磨得无法入睡,关了电扇,不一会儿就浑身湿热,蚊子也轰涌而来,趴在蚊账的外面,等候着我的肌肤在夜半时不经意贴近蚊帐,它们轻松地把那细长的吸管穿过蚊帐,美美地把我的血液吸个肚满肠肥。

我刚在肖意的面前抱怨了句“这鬼天气,才六月,简直能把人蒸熟”,就被肖意批判得体无完肤。她说你少来这副忘本样,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二十多年,同样是热,你以前怎么就能适应?现在别动不动就拿北京的派头来评论你的故乡,你摆的什么谱?居心又何在?我只有眨眼的份儿,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拿的什么派头摆的什么谱,不过就是热嘛,就是热死,也是在自己的故乡,还不值啊?总比客死他乡强吧?

我谦虚的态度总算让肖意满意了。人家现在挺个大肚子,我纵然有理,也不敢跟她较劲。肖意得意地挺挺腰,可惜腰太粗,挺了跟没挺一样。

我离婚的事自然还瞒着家人,只说是杂志社轮流休假,这会儿轮到了我,就回家了,吴天请不上假,当然就过不来了。但这事却瞒不过肖意的那双慧眼。

父母一见我的模样,有些心痛,我说是体质弱,坐了一夜火车熬的,他们也就信了。从我上次回家到现在,有一年多时间了,再加上我回来之前根据医生的建议还是好好调养了几天,脸色多少缓和一些,在他们的印象中,我这一年多的变化也就是瘦一些。

最吃惊的是肖意,她一见我憔悴的模样,张着嘴半天,说这才半年不见,怎么就扶风弱柳似的?她抚摸鼓突的肚子,一针见血地说,和吴天熬的吧?

我还想掩饰一下,笑着说,哪能啊,我们现在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他单位看得紧,不让请假,不然的话,他死活都要和我一起回家的。

你硬挺个什么呀你!

所有的坚强就像阳光下的冰块,迅速瓦解。我不敢看肖意,因为我的眼里洇满了泪水。我把所发生的一切细细地跟肖意叙述了一遍,肖意还没听完,就瞪圆了眼睛骂,我早告诉你了,要看紧吴天,瞧瞧你,在吴天面前跟个没骨的猫一样。你爱他就要想法留住他,硬是要等别人把他从你手中抢走。你清高,你不愿意干涉人家,还痴心妄想地等着人家回头,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不想离婚,你告诉他,你跟他哭啊,别离啊!你倒好,人家说个离字你就签字,你真是崇高。人换了我,就不放手!看他能怎么办!

吴天不是尚文柳,我不是肖意,我们的婚姻也许在某一方面有着相同或者相似的轨迹,但毕竟还是不同的婚姻。正如那句话,不幸的婚姻有各自的不幸。我的婚姻说不上不幸,只不过对我而言更多几分悲怆而已。

12

我一直以为,肖意回家后,尚文柳的态度真如她在电话里给我描述的那样,而且,第一眼看到肖意,她一脸叽叽歪歪的笑模样确实把她衬得像一个幸福的孕妇,可过了两天,肖意就推翻了她的言论,把事实真相摆到了我面前。事实当然要比想象的严酷。

尚文柳其实并不认可她肚里的孩子,而且一度逼着肖意去打胎。肖意举着水果刀说,尚文柳,我不离婚已是高看你了,你要是再逼着我去堕胎,我用这刀子当着你的面,把孩子剖出来给你看。

这话实在又狠又寒,我都听出了一身冷汗。

肖意在尚文柳面前霸道惯了,她说话确实也是言出必行。尚文柳不敢再逼肖意去打胎,这时候他是想离婚,只是肖意不肯,她说他已经错过了离婚的最佳时期,她现在有了身孕,他就是要离婚,也必须得对她肚里的孩子负起做父亲的责任后,才可以考虑。尚文柳懊悔不迭,总以为肖意的浪漫仅仅是出于一个时期的感性发挥,并不会傻到拿自己来做试验,所以他才一心一意地想要和肖意过下去。再说,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代职副乡长,他原来在县里的位置早已被别人占上,他回不到那个养尊处优的单位了。偏这个时候,肖意的一个远房叔叔从邻县调到我们那个县当副书记,他抱着一线希望,期望肖意能在她远房叔叔跟前替他说上几句。肖意摸着肚里的孩子,想了想还是帮尚文柳跑了一趟。不久,尚文柳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乡长。婚姻失意,官场却得意了,尚文柳不平衡的心里多少得到了一些慰藉。乡长和副乡长虽然只差半级,可手中的权力却是大不一样,在乡一级政权里,也算是万人之上,听着还是蛮气派的。乡长当上了,可是他一个值得人仰望的堂堂乡长,怎么能随随便便戴一顶绿帽子,做别人孩子的父亲?若说尚文柳以前心里还有肖意一席之地的话,那么等他坐到了乡长的位置,看到肖意那日渐隆起的肚子,心里不但没了肖意,反而窝火得很。

这个时候的肖意还是放不下往日对尚文柳吆三喝四的架子,她挺着意外收获来的肚子,对尚文柳指手划脚的样子让他怎么看都不顺眼。当上乡长后,他就不怎么爱回家了,一月半月才回来一趟,那也是为了到县里开会或跑跑关系顺道回一下。专程回家看肖意,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反正一个乡,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遇到一两个能谈得拢,可以搁到心里的女人并不难,何况,尚文柳还一表人才。

我回来后跟尚文柳也见过面,但他只是很乡长的样子冷漠地拿眼瞟了我一眼,连声招呼都没打,更别说以前见了我就差拥抱的那种热情了。

肖意不是善茬,尚文柳在外面的风言风语她是有耳闻的,趁着尚文柳有次回家,她慢悠悠地说,你要还想在乡长这个位置上干下去的话,是不是就不想要别人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你的?还有一个半月,就是我的临产期了,你就长年累月不回家也没关系。反正到临产我会早早住进医院,到乡下找个保姆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叔叔要问起来我也没必要帮你掩饰了,你自己掂量着看吧。

已经戴上了绿帽子,现在的时机又不适合摘这顶帽子,尚文柳不能不忍,他冷眼瞅着肖意,恨声道,我不回家不就是为了你和这孩子,让你们清静!

肖意冷笑一声,说了句,少跟我扯这孩子,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把尚文柳整个人都伤了,回乡后没两天,他又返回来,死活要跟肖意离婚,他说豁出去这乡长不干,他也不戴这顶绿帽子了。

这下,一向强悍的肖意不强悍了,她居然哭得一塌糊涂。在我的印象中,我第一次看到肖意为尚文柳而哭,她的泪几乎都是为自己和别的男人而流的,能为尚文柳流泪,这也算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肖意的泪水却丝毫打动不了气恼的尚文柳,他把这次离婚说成是为了捍卫自己男人尊严之战,如果连这场战争他都输了,那么,他从此将不会再有男人的尊严。一个没有了尊严的男人,还算什么男人?所以,于他而言,这离婚的决心是前所未有的!

我很后悔自己这趟回老家,婚姻破碎了,我如一条丧家之犬,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寻找心灵的慰藉地,可没想到,如此状态下,却还会见证到自己的好朋友遭遇同样的境遇。就好像自己是个传染源,把离婚的病毒携带到老家,并首当其冲地传染给了好朋友。

13

假期快结束时,父母终于知道了我离婚的事。

我善良的父母,他们只能用他们的方式谨慎地来呵护自己的女儿。

临走这天,肖意又出事了。尚文柳打电话告诉我,肖意自杀了,正在医院抢救呢。

一路狂奔到医院,看到尚文柳那张有些发白的脸,我恶狠狠地说,尚文柳,如果肖意真有什么不测的话,你脱不了干系!

尚文柳埋了头不说话。

肖意从急救室推出来后,我和尚文柳都上前看她,推车上的肖意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飞扬,苍白的脸上除了虚弱,便是一片意兴阑珊。

肖意的孩子没了,医生说那本来就是个死胎,已经停止发育了。

我从肖意的脸上看不到悲痛。

看,我们终归是跟孩子无缘。肖意冲着我轻轻地一笑。那是多么失落,多么惨淡的一笑啊!

我别过脸,不让她看见我眼中滴落的泪水。

肖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去看尚文柳,尚文柳,对不起,是我没有珍惜你。离婚吧,我同意!

我猛然转过头来,没顾上擦干脸上的泪,诧异地看着她,她的手腕上还缠着绷带,胳膊上还插着针管,她是为捍卫自己的婚姻才弄成这样的。

尚文柳“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我真的无法体会,他这是心有不忍还是如释重负。

14

我回到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把吴天狠狠地骂了一顿,也顾不得形象风度,想到什么骂什么,骂到没词,实在想不起还应该怎样骂,才扔下电话嚎啕大哭起来。我哭得惊天动地,却也酣畅淋漓。

从此以后,再想到吴天,我的心不怎么疼了,再深的伤也有愈合的一天,我知道自己瘦弱,可是内心却不乏强大的免疫力。偶尔,拥拥挤挤的往事会从记忆中蹿出来,在心里摇来晃去,但我已经可以,可以把那些往事驱赶出去,让心平静。在纷乱的生活中,我其实早已学会坚强,只是,从前我不知道而已。

责任编辑:魏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