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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长安到拉萨

2013-12-29王蓬

延安文学 2013年2期

引 言

地理学委实是门了不得的学问,能告诉我们许多生命的奥秘。它严格准确地区划着经纬、物候、寒暖、河流、植被、动物乃至国家与民族。那些代表着各种地形,长长短短、弯弯曲曲的线条引导我们情不自禁地在偌大的地图上寻找自己生活的那片火柴头大小的地域。刹那间会有众多的莫名其妙的问题涌出:我是谁?人世上为何有我?天地间为何有我?我怎么生活在这里而不是那里?我怎么属于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而不是别的国家和民族?惶惑之间,你的目光会由熟悉的乡土伸向广袤无垠的原野与丛林,伸向那些名声显赫的国家和都市。你会发现,并非所有的地方都对人产生诱惑,它们或因遥远或因陌生,但都不重要。吸引你的可能是从小就耳熟能详的地方,比如长城,比如运河,比如神秘的青藏高原。

但是,去任何地方都需要交通工具和道路来实现。在科技发达的今天,我们可以乘坐火车、汽车乃至飞机去任何地方。但历史上,在漫长的岁月中,这一切都难如梦境,仅仅一百多年前,林则徐流放新疆,从西安出发,就走了四个多月。关山阻隔,车马不易,古人出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在中华民族的文明史上,交通曾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唐汉时期,不仅有通向全国各地的驿道,有沟通中西的丝绸之路,有通往四川和西南的蜀道,还有沟通雪域高原的唐蕃古道。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从文学写作转入文史研究,由蜀道而丝绸之路,很自然地关注到唐蕃古道。这条古道因延伸至印度与尼泊尔,也被学者们认为是丝绸之路的组成部分,是一条不仅驰驿奔诏、和亲纳贡的官驿大道,更是一条承载汉藏交好,科技传播的“文化运河”,千百年间,在祖国版图完整,民族团结,国家统一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我与青藏高原的第一次邂逅,当追溯至1985年。其时正在北京中央文讲所8期学习,假期应四川《青年作家》杂志社邀请,参加阿坝藏区笔会,访古老羌寨,游松潘古城,引发了对青藏高原的浓厚兴趣。之后,多次去青藏高原,曾环绕青海湖一周,穿越祁连山腹地,到达海拔5400米的雪峰,还去阿坝、红原、玛多、玛曲、碌曲、桑科、若尔盖、日月山、倒淌河、海北州等藏区草原;到过属于藏传佛教的六大寺院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扎什伦布寺、塔尔寺、拉卜愣寺以及郎木寺、马蹄寺、木梯寺、禅殿寺、金塔寺、北禅寺、黑错寺、禅金寺等大大小小几十座寺院。惊叹这些建筑庄严巍峨,各种佛塑金碧辉煌,栩栩如生;千万盏佛灯一齐点亮的神奇光芒;酥油花灯的精致精彩,美轮美奂;唐卡壁画的艳丽多彩,绚烂夺目。也见到了开名车的僧侣,打手机的喇嘛;还曾沿着那如箭般射向草原深处的青藏线无止境地奔驰,考验适应高原的耐力;在年过六旬时冒着高寒缺氧的风险探访黄河源头,赤足站立于黄河第一曲寒冷清冽的水中,感受母亲河在青春期的体温;参加甘南香巴拉旅游艺术节和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成立50周年庆典,目睹十几万穿着节日盛装的藏族裕固族同胞,霓裳浪涌,长袖舞动,如彩云飘落草原的壮阔情景;多次在青藏腹地行走的成果是拥有超过3000张的藏区图片。拍摄过前藏与后藏的雪峰原野,布达拉宫与大小昭寺的朝阳落霞,八廓街穿流不息的转经人潮,高耸入云的雪峰和蔚蓝色的湖水,深切的峡谷和雅丹地貌,藏族同胞放牧、转场、跳锅庄、奶孩子、打酥油茶、转经念佛等日常物质和精神生活,以及珍稀的藏羚羊和飞奔的藏野驴,还有鹿群、藏犬、旱獭、黑颈鹤、斑头雁等高原禽兽构成的动物世界……

每次去后都有新的收获与发现,都有新的感受与震撼。在色拉寺,一位老藏医仅靠拉脉,就告诉我血脂偏高,需预防心脑血管疾病,与医院专家疹断一模一样。我由此对藏医藏药有了兴趣,去藏药厂,了解到,茫茫草原,牧民若是生病,只需用牛角把尿接下,让家人骑马跑几十上百公里找藏医,藏医则根据尿的色味下药,便会药到病除。藏区高寒,植物不曾污染,又经千年积淀,藏医藏药成为我国医学宝库中的奇葩,也深受世界医学界重视。

不仅是藏医藏药,“一叶知秋”,藏族在文学、宗教、建筑、音乐、舞蹈、绘画等许多方面都有深厚的积累,有许多卓有成就的大师。藏族创作的长诗《格萨尔王》能够说唱数日而不重复,是公认的史诗,这是有着悠久历史和高度文明的民族才会有的艺术成就。在探索青藏高原的过程中,随着视野延伸,疑惑也不断诞生,比如青藏高原如何形成,藏族有哪些族源,达赖班禅两大活佛金瓶掣鉴,灵童转世的由来始末,清代改土归流的历史作用,近代西藏经历的种种风险以及三江并流、藏羌走廊、土司制度、母系遗风等等,无异于闯入一片广阔博大的世界。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是古代先贤教诲我们如何在任何领域取得一星半点建树的唯一途径。多年来伴着行走的便是阅读。每到一地,书店与书摊是必去之地。再是寻找方志与文史资料,了解到一批上世纪初就深入藏区的学者:比如著有《西藏六十年大事记》的青海的朱绣;著有《宁海纪行》的周希武;著有《更敦群培文集精要》的更敦群培;曾任班禅返藏行署参赞,在甘、青、康滞留三年,著有《甘青藏边区考察记》的马鹤天;我国现代藏学开拓者与奠基人之一的任乃强——他早年深入康藏,索性娶藏妇为妻,撰写《康藏史地大纲》《西康图经》,书中论点成为西康建省依据;我国著名藏学家柳陞祺——原为国民政府驻拉萨英文秘书,在藏五年,热心调查社会,真切关注民生,著有多种文字;摄影家庄学本——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徒步穿越西康青藏,拍摄大量藏羌照片,在报纸连载《羌戎考察记》,在成都举办“西康影展”,并参与班禅返藏;还有我国电影教育的开创者之一的孙明经教授——民国时曾独立拍摄各类纪录影片49部,抗战时曾深入西康拍摄大量图片(“文革”散失,从工宣队退还的资料中,山东出版社曾选编出版一册《1939:走进西康》,我亦有幸购得)。

以上所叙,均可谓中国近代走进藏区的先驱。他们无不学有专长,术有专攻,性格光彩,阅历传奇,具备中国知识分子执著认真、历经坎坷、百折不改其志的优秀品质,均为中国的民族史、边疆史、康藏史做出过填补空白式的贡献。可惜,他们均已作古。我对他们怀着一种虔诚的敬意,每每在合适的章节中介绍他们的事迹,传承他们的精神,这么做亦是对先贤的怀念。

2009年赴藏时,我专门拜访西藏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何宗英先生。他是北京人,1964年中央民族学院毕业后来西藏,娶藏族姑娘为妻,在拉萨生活了近半个世纪,成为一位著名藏学家。那次,他赠送我由他和罗广武先生编著,多达150万字的《西藏地方史通述》。这部作品对我写作《从长安到拉萨》一书,帮助多多。他还仔细审阅拙作并写出序言,更令我感激不尽。

不仅中国学者,国外的学者从十八世纪就不断去雪域探险考察。英国的福格森著有《青康藏区的冒险生涯》。法国神父古柏察的经历十分传奇,1844年,他从热河出发,穿越蒙古高原,经过宁夏、甘肃、青海到达拉萨,成为第一个进入西藏腹地的欧洲人。驻藏大臣琦善震惊之余驱逐古柏察出藏,使这位法国神父又有幸充分享受沿途驿站供给,由川藏线至成都,用18个月时间在中国11个省进行了长途旅行,返回后写出《鞑靼西藏旅行记》,成为西方最早介绍西藏的一本名著。美国学者梅·戈尔斯坦研究西藏长达40年之久,娶了藏族妻子,熟练地掌握了藏语,写出名著《喇嘛王国的覆灭》,出版了一部《现代藏英词典》,其藏学著作达20余种,成为国际上著名的藏学家。加拿大学者谭·戈伦夫著有《现代西藏的诞生》。美国女学者阿吉兹也于上个世纪60年代,在珠穆朗玛峰山下,海拔超5000米的定日县,历时一年,考察藏族的家庭与婚姻,女性及生态,写出《藏边人家》。另外,还有许多中外学者一直关注着西藏民间艺术系列,西藏宗教经典系列……

不难看出,尽管国籍不同,时代不同,境遇不同,但有一点共同,那就是只要走进西藏,中外学者莫不为这片神奇的土地所吸引,然后执著地倾其毕生精力去了解这片土地,再尽其所力地写出自己的见解和认识。其实,人类的所有文明,也正是这样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

接触到这些,深深感到自己是在阅读一本无尽的大书,也启迪自己用历史意识、文化意识来认识藏区雪原,来对待一次次的行走,来拍摄一幅幅图片和写作一篇篇文字,小心翼翼,尽可能无愧于藏族同胞世代在雪域高原的辛勤劳动和伟大创造,无愧于历代先贤对这片土地的了解和发现,无愧于那些随处可见的牧民灿烂的笑容和儿童纯真的目光。

拙著长篇报告文学《从长安到拉萨——唐蕃古道全程探行纪实》是我继《山河岁月》、《中国蜀道》、《从长安到罗马——汉唐丝绸之路全程探行纪实》之后,完成的第三部文史行走系列作品。其创作过程历时10年之久,分上下两册,包括60篇作品与420余幅图片,计约60万字(40万文字,20万文字版面的图片)。在具体写作中,以史学的视角看西藏,以文学的笔法写雪域,是我遵循的原则。力图尽可能勾勒出雪域高原的历史事件、人物剪影、风物风情和今昔风貌,尽可能表达出自己亲历、亲见、亲闻的种种感受和心路历程。试图让人们看出从长安到拉萨这个巨大空间中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深信,读者只要打开这本书,便会欣赏到从青藏、川藏、滇藏不同路线进入雪域高原的不同风貌与风景,深入了解到西藏社会的历史与现实、宗教及民情、风俗与美景,更会观赏到一幅幅关于青藏高原百科全书式的人文景观,并由此开启您的青藏之旅……

扎西德勒!

后 记

2011年9月,在高原灿烂的秋阳中,我第三次来到拉萨。下榻布达拉宫东侧不足200米的四通宾馆,正是期待中的位置,开启窗户就能看见那万众景仰的圣殿。我把在拉萨的时间暂定为20天,这与此行的目的紧密相关,这部《从长安到拉萨——唐蕃古道全程探行纪实》文字部分40万字已出框架,主要篇章已完成,需交西藏社会科学院副院长、著名藏学家何宗英先生审阅把关并做序。何先生是我2009年来拉萨认识的,学识渊博,为人谦和,我就涉及藏学方面的一些问题向他请教,他回答的十分专业透彻,让我受益匪浅。

之后,我们互赠著作,电话联系,何先生愿意审阅拙著并作序,20天是不能再少的时间。另外,书中还需补充图片,一些没有去过的地方心中总不踏实。比如拉萨河与尼洋河发源的米拉山,我一直怀疑这便是藏学家任乃强主张的康藏地界;百年前赵尔丰、陈渠珍驻军之地工布江达;藏军抗英要塞江孜古堡;西藏仅存的帕拉贵族庄园;福康安大败廓尔喀矗立于扎什伦布寺的功德碑等等,正好利用空档时间前往。还有一个想法是:如果时间允许,就在拉萨完成这篇后记,对于这部《从长安到拉萨》的书稿来讲,也含有某种象征性的意义。

其实,这部《从长安到拉萨——唐蕃古道全程探行纪实》与已经出版的《从长安到罗马——汉唐丝绸之路全程探行纪实》(太白文艺出版社2011年元月)应该说是孪生姐妹篇。当然,想法不是最初就有,而是逐步形成。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舍文学而习文史,历时10年踏访蜀道,完成《山河岁月》《中国蜀道》之后,很自然地开始丝绸之路的踏访,先后20次西行,一段段地考察从长安到罗马的丝绸古道。最初,是把唐蕃古道也包含其中的,因有专家认为,唐蕃古道从长安到拉萨,之后又延伸至尼泊尔与印度。这条沟通中外的商贸大道,应视为丝绸之路的组成部分,亦被部分学人称为丝绸南路或西南丝绸之路。

1997年7月,丝路探访践行,前后20天去了甘肃、青海、宁夏,返回首次写作一组关于丝路的6篇作品,其中就有收入本书的《如镜湖泊·转瞬四季》《草原·帐篷·孩子》等。之后,多次西行,其中也包括了沿青藏、川藏、滇藏的行走与探索,在没有去拉萨与日喀则,前藏与后藏,深入西藏腹地之前(第一次去拉萨为2004年),已经写了关于藏地的不少篇章,甚而应广州出版社之邀,编出过一本《行走在青藏的边缘》,后因计划调整,这套丛书没有出版,但却促使我及时写下了深入藏地的印象、感受,否则事过境迁,有些篇章可能永远不会再写。

2006年,出版文集时,丝路卷六卷中就含有一卷《唐蕃古道》。2008年,应三秦出版社之邀,我编出两本各约12万字的《秦蜀古道》《唐蕃古道》加盟陕西历史文化百部丛书。这时,我已经意识到唐蕃古道是一个蕴涵深厚的大课题,值得下功夫去挖掘、去钻研。这样决定之后,我断然把《从长安到罗马》中关于唐蕃古道的部分全部抽取出来,当时《从长安到罗马》已列入陕西重点作品,需要全力以赴做好,唐蕃古道就暂时放下了

转瞬之间,三年过去,《从长安到拉萨——唐蕃古道全程探行纪实》也正式提上我的创作日程。首先,《从长安到罗马——汉唐丝绸之路全程探行纪实》已经尘埃落定,全书上下两卷,由50万文字与近500幅图片,5卷100章构成,太白文艺出版社2011年元月出版。应该说这部作品在我的写作生涯占有比较重要的位置,历时之长,费劲之大,感悟之多,让人铭心。至于社会反响,这里仅援引新华社西安6月26日一则电讯:陕西省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王蓬的力作《从长安到罗马——汉唐丝绸之路全程探行纪实》在入选省重点精品图书和国家“十二五”重点规划图书之后,又获殊荣:入选2011“经典国际出版工程”。这是由国家新闻出版署组织,专家严格评审而入选的。今年全国共申报297部作品,入选47部。《从长安到罗马——汉唐丝绸之路全程探行纪实》是陕西唯一入选作品。入选作品将由国家资助组织专家翻译向海外推荐。

这就不仅为写作姐妹篇《从长安到拉萨——唐蕃古道全程探行纪实》积累经验,提供范例,还树立了必要的信心。《从长安到罗马》写作原则是“以史学的视角看丝路,以文学的笔法写历史”,《从长安到拉萨》很自然地成为“以史学的视角看西藏,以文学的笔法写雪域”,并非形式上简单的继承,而是决定着如何布局,如何谋篇,如何表现,一句话:“怎么写。”同样是以古道贯通全篇,以地理分界各自成卷,再把影响历史进程的重大事件,富于传奇色彩的历史人物;曾经活跃又消失的部落;一度辉煌又毁灭的遗址乃至于土司制度,母系遗风,藏羌走廊,川藏边情,宗教演变,民族起源……尽可能编织进去,尽可能天衣无缝,浑然一体,又不露破绽。这些目标,要做到还得集中时间,集中精力,下一番大功夫。

机遇在2011年来临,原因简单,我退休了,有了充分的完全供自己支配的时间。之前,任汉中市文联主席、作协主席长达15年之久,不是如省作协副主席那样的兼职,是实际主持工作。一个党外人士,也算罕见。这首先得感谢汉中历届党政领导的信赖与支持,使我能在任期内尽职:购置文联办公楼层及车辆;组建协会,出版丛书;倡导为左翼戏剧先驱抗战时写出“放下你的鞭子”的作者左明修葺陵地,为国画大师方济众故居立碑;策划金贤文学奖,鼓励文艺新人。再是,做为群团组织,独立单位,日常应对考核检查,下乡扶贫,争取编制,申请经费,迎来送往,协调纷争……当今所有单位都难以避免的行政琐事,文联概莫能免。

值得庆幸的是我始终认为:作家是以作品存在的,并不因日常行政琐事干扰影响写作。蜀道系列、丝路系列、学人传记系列相继完成。朋友见面,包括领导总问:“最近写什么?”可见在人们心目中,我是作家而非官员。2006年贯彻国家公务员法,文联做为党政群团组织,纳入公务员系列。我坚持走职称,为此向人事局专门打了报告。靠什么安身立命?应自己清楚,与利益无涉,与操守相关。中国“官本位”历史悠久,有广泛基础,任何人的成就价值多以“官位”衡量。“唐宋八大家”最小也知州知府,欧阳修、司马光更位居丞相,权倾朝野。寻常百姓眼中,县长远比专家威风。

中国据说列为事业单位约有3千万人,多为知识阶层,按晋升职称取酬。多年中人们以为正高便到顶级,其实不是。“正高”还分四级,国家1956年曾给教授定级,在《新文学史料》中看到回忆文章:大作家茅盾可评一级教授,也可按文化部长定级。中断半个世纪,2007年中央下文启动,职称共分13个档次,教授为1—4档,副教授为5—7档。历时4年,尘埃落定,接到省委组织部与省人社厅文件,我评为“一级文学创作二级岗位”(即二级教授)。同一份文件二级岗位的还有史学泰斗张岂之,国学大师霍松林,国画大家刘文西,陕西文学界仅陈忠实与我两人(贾平凹为公务员正厅)。与这些大家同榜,我诚惶诚恐。我认为他们都应该是一级,可文件规定两院院士参评一级。参评二级的标准是:“在正高工作岗位15年且现在三级岗位,符合下列条件之一者”。我1994年评上正高,至今已18年,文件要求的条件一项,我有两项: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1993年),陕西省有突出贡献专家(2005年),所以顺利通过。对此,我十分知足,也很看重。因为这是国家和社会对一个从事文学创作40年,诚实劳动者的公允评价。

按说,2008年底,我已年满60,我也当众宣布:到站退休。只因群团换届,又拖两年,直到2011年4月底才完成换届,我一身轻松回家。离岗的最初一个星期,竟然收到296条短信或电话,有各界朋友,亦有党政官员。欣慰之余,5月4日,便迫不及待在窗桌前摊开了大稿本。坦诚地说,我至今不会电脑打字,仅学会处理照片。写作仍是手工劳动,用一种八开本的大稿纸,翻过来在背面中间写字,两边修改,几十年已成定局,要改也难。我很注重写作环境,当年在农村的小书屋曾让陈忠实羡慕不已。现在条件好,我居汉中城南政府小区,窗外便为汉中飞机场,视野开阔,可远眺汉水。可惜,今年也开始修建楼宇,幸亏不是高层,还不太影响视野。书桌置于阳台,一边为书架一边为鱼缸花架,桌上则置奇石与全套茶具。写蜀道时,书架全部为蜀道参考书籍;写丝路时,则更换为与丝路相关参考;《从长安到罗马》交出版社之后,又全部更换为与藏地相关书籍,任乃强、柳陞祺、何宗英、索甲仁波切等藏学家的文集与著作看一眼便让人心动;再是房间悬挂上唐卡、牛角、哈达……营造出浓郁的藏地气氛,形成足够的气场。一切皆为迎接一次新的挑战。

首先是阅读,其实,这项工作从2008年就断断续续开始。2009年5月又专程去拉萨补充,拍摄图片,购回一箱藏学书籍,大致清楚明白了一些关键性问题,比如:青藏高原的形成,藏族的起源,与历代中央政府的关系,达赖、班禅两大活佛形成的渊源,转世的由来,金瓶掣签在历史上起到的关键作用等等。至于整部作品的结构谋篇,由于有《从长安到罗马》可资借鉴,省去了不少烦恼。甚至于已谋划出若干篇“旅途小憩”。顺便说一下,一些朋友阅读《从长安到罗马》,对正文中插进的“旅途小憩”颇感兴趣,三五百字加上相关图片,轻松活泼,生动耐读。问及怎么想起这么做的?其实不是我的发明。中国旅游出版社出版《中国蜀道》时,责编王建华曾提议,可插一些小文章专门写正文中没有的小场景、小情趣。既是对正文的补充,亦是对读者审美情趣的调整。但当时书已发稿,来不及了,于是就在《从长安到罗马》中实施。当然也会用在《从长安到拉萨》中。可以说这时《从长安到拉萨》已是胸有成竹,呼之欲出。

需要说说西安出版社,《从长安到拉萨》与他们紧密相关。在写作《从长安到罗马》的同时,我还选编了一部传记文学集。这也是20多年的积累,最早的《台儿庄敢死队队长沉浮录》写于1987年,最晚的《破译“天书”——记著名西夏学专家李范文》完成则为2009年,我从发表出版过的17部中篇人物传记中选了与学人相关的10部,另外就篇幅和规模上说还不能称为中篇传记,多为万字上下,所以归为“人物写真”。这20篇作品的传主大多为学人或与文化艺术相关,旨在表现这批学人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工作岗位,为中国西部经济与文化发展所做的贡献。书名定为《中国的西北角——多位学人生涯的探寻与展示》,这批人物中有开发西部的先驱安汉,修筑西汉公路保护石门石刻的工程师张佐周,章草大师王世镗,国画大家方济众,左翼戏剧先驱左明,茶叶专家蔡如桂,再是王汶石、路遥、陈忠实、查舜等学人大家,为这批大写的人树文字丰碑的社会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宋代关学大师张载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先贤倡导的责任与担当,不敢标榜,但应努力。

这部50多万字上下两卷的作品能够顺利在西安出版社出版,要特别感谢西安出版社张军孝先生,他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政教系,对历史人物素感兴趣,曾对陕西辛亥革命以来百位人物做过研究并出版专著。他以学人眼光对《中国的西北角》表示支持,安排资深编辑李宗保先生为责编,使作品顺利出版,并组织在西安嘉汇汉唐书城隆重签售。多家媒体曾予报道,这里只引用《文化艺术报》总编辑陈若星女士的一段评述:“灯下细读《中国的西北角》,感涕连连,唏嘘不0394aa3ca044c0e7072ca3c9b00be825e3cbc58229f053596c39facfb036281f已!你读还是不读,巨著就在那里,然感动永恒,它源于事迹的永恒,创造者的永恒,发现者的永恒,书写者的永恒,出版者的永恒,下期辟两个专版隆重向读者推介。”陈若星女士是恢复高考后第二届考入西北大学历史系,又曾去美国留学4年,有学人素质,亦有实干的经验,她目下主持4种报刊,其《文化艺术报》发行35万份。把旗下报刊都办的生机勃勃,好评如潮。这里特别要感谢的是《文化艺术报》曾全文连载拙著《中国蜀道》,目下又正连载《从长安到罗马——汉唐丝绸之路全程探行纪实》。

出版优秀作品是出版社与作家的共同目标,也是合作的基础。《中国的西北角——多位学人生涯的探寻与展示》的出版为《从长安到拉萨——唐蕃古道全程探行纪实》打好基础,社长张军孝先生诚恳表示:你只需要全力写好作品,其余事情我们来做。

所以,我必须写好这部作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写作习惯,我注重“蓄势”,实地踏访、阅读史料,访问大家,拍摄图片,甚至许多人物、场景已在心中呼之欲出时,才伏案工作,先列提纲,写上大稿本,反复修改,再请人打印,许多年一成不变。但这次有所改变,因为有了充分的时间,这部书稿文字40万字,图片400幅,已经写出的文稿约10万字,还需补充30万字,图片虽系多年积累,但也需挑选与补充。计划6个月完成。我视结构作品如同建筑房屋,需四梁八柱支撑,重要篇章被我视为“梁柱”,往往拼足力气,全力以赴,反复修改,直到意尽词拙;在“梁柱”之间,则营构一些轻松篇章,宛如险山之野花,流水之落英,让读者在沉重之后获得轻松。我也想把这次写作搞的轻松,安排了个时间表。

每日清晨7时起床,不是写作而是去锻炼,南行不足一公里便是飞机场。《汉中文史资料》说:这是抗战后期修建的西部最大的飞机场,占地六千亩,美国重型轰炸机B—29曾由此起飞,轰炸当时敌占区武汉的军事目标。解放后停用,四周被几个村落占为耕地,仅存一条1800米跑道,支线飞机时开时停,机场没有封闭,正好为群众晨练提供了场地。我来回步行,再沿跑道走个来回,约五公里,一个小时,风雨无阻,雨天最好。空无一人,独自打伞,眼前笔直的跑道,四周空旷的视野,思绪清晰,正好把当天要写的篇章过滤一遍。

返回早餐、喝茶,再伏案工作,上午四个小时,少则千字,顺手也曾达到3000字,一口气三个月,检阅成果,“四梁八柱”主要篇章皆已完成,惟差“川藏线风景”、“滇藏线风情”需完全新写的两卷,暂且放下。累了,需要休息。一方面手写的稿子需请人打印,一方面正好用这个空档探访黄河源。

探访黄河源,并非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黄河源头鄂陵湖古称柏海,是唐蕃古道重要驿站,亦是松赞干布迎接文成公主并举办盛大婚礼之地,留有迎亲滩、多卡寺等多处遗迹。作为一本唐蕃古道全程探行的纪实之作,我不想留下空白。再是,我也有种河源情结,多年来在蜀道与丝路的探访之中,曾先后寻叩过汉水、褒水、嘉陵江、白龙江等江河源头,但这些都无法和母亲河黄河源头相比。2004年,我曾探访黄河首曲玛曲,那壮阔神奇的万千气象曾给我留下至深印象。探访黄河源,往返十天,安全顺利。到了现场,拍了图片,又写出专章《探访黄河源》,这里不再重复。惟感不能忘怀的是,站在海拔近5000米的牛头碑下,俯瞰鄂陵湖、扎陵湖,两湖皆广漠无边,壮阔如海,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一时间,嗓眼发酸,眼眶充盈尽是泪水。

回顾从事创作40年,前20年文学,后20年文史,10年踏访蜀道,10年20次西行,古人教导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非访民间疾苦无以充实胸臆;非登临名山大川无以恢弘气概;我深以为然。更深知自己,非聪颖之辈,惟勤能补拙。回顾40年来,无一日不读,无一日不写,与创作相关的日记一天不差。每年注定从有象征意义的元旦开始。当初学习创作,尚在农村务农,没有任何背景,更无名人可交,作品能够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延河》《北京文学》《天津文学》《上海文学》等国内知名报刊发表,全靠反复修改,万字小说能够背过。有幸的是经历了新时期文学的萌动、崛起、辉煌到平静的整个过程,而没有被淘汰。

更值得庆幸的是兴趣成为职业,能够让自己安身立命。也许,还有空间有待攀登。不止一位朋友说:“你咋不写个《白鹿原》,得个大奖多好。”是啊,但凡写作的人无不想写部好作品。除了陈忠实,别人并没有写出《白鹿原》,全国近万名中国作协会员,肯定都写出过属于自己的作品,但显赫如《白鹿原》者则为少数,这其中除了作家阅历、修养和功底外,还有社会、时代、供需等客观因素乃至文明传承规律的制约,因为辽阔无垠的俄罗斯也诞生不了或不需要10个托尔斯泰。

第三次来拉萨的日子紧张、充实、又饶有兴趣。在把作品交给何宗英先生审阅的空档,我去了日喀则和林芝,参观了江孜古堡和帕拉庄园;寻访到了清乾隆时大败廓尔喀的功德古碑;去了米拉山口和西原的家乡,陈渠珍进军的鲁郎古镇;甚而还领略了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雄奇,和海拔7782米的南迦巴瓦雪峰的壮美。待我返回拉萨,正好接到了何宗英先生约谈的电话。

在拉萨期间,我与何宗英先生有过三次长谈,每次都超过3个小时。

作品他已认真读过,并把不确之处一一用红笔划出,比如文中表述的“西藏嘎厦政府”,便只能写为西藏地方政府,“嘎厦”只代表四名俗官,而西藏地方政府由僧官和俗官组成。西藏许多方志办都搞错,何先生曾专门讲课纠正。再是十三世达赖在罗布林卡圆寂,而非布达拉宫;时间应以公历为准,免与藏历混淆;文中尽量不提“佛国”而说“佛界”……诸如此类。先生的仔细、认真、渊博让我受益并感动。

交谈中,我更多是就西藏近代许多问题向他请教,话题广泛而随意:晚清治藏的得失,驻藏大臣的优劣,赵尔丰与陈渠珍,任乃强和朱绣,18军进藏与昌都战役,近代西藏经历的种种风险,英军的两次入侵,荣赫鹏与古柏特,宗教在平衡人的心理、调理人的心性中所起的积极作用与负面影响,1959年平叛与拉萨3·14事件,帕拉庄园与帕拉家族,近代藏学的研究和拓展。伴着击节与叹息,回顾或展望,先生又找出几种新出的藏学书籍赠送我。有两次都是下午6时前往,拉萨偏西,8时晚餐,我邀请先生小酌,边吃边谈,先生连连摆手,既不喝酒又不吃肉,只好作罢。近晚10时告辞,才匆匆寻小店晚餐充饥。心中却无比充实。

鉴于这部作品由42万字和430幅图片共同构成,有必要说到图片。有人讲现在是读图时代,并把原因归结为生活节奏加快,读书时间缺失,人们心性浮躁,有道理却趋于表象。在我看来,书籍图文并茂,是出版业的进步,是与时俱进替读者着想的表现。图片对于文字,尤其内容涉及文史至少有三方面的作用:一是对文字的有力补充。有些历史人物,纵有生花妙笔,也难描述清楚,比如慈禧太后、李鸿章、光绪皇帝、珍妃……一张张发黄的照片上人物的神情、眉眼、服饰、环境透露着那难以捉摸的内心世界,复杂多面的民族性格,传递给我们的竟是整个末代王朝的背影。信息太多,太过丰厚,一下就把我们带进那个早已逝去的时代。二是对作品真实性的有力佐证。作者会用文字和图片共同讲述“史实”论证观点,不至于天马行空,凭空编造。图片无形中起着制约作用,尽可能接近事情真象。再是要作者亲临现场,不留空白。比如本书这样的行走类纪实作品,能增进作品的现场感,让读者也有亲临现场之感。当然,图片也会让读者获得审美上的愉悦,因为每张照片都在静默中向所有的读者敞开,读者则会因不同的年龄和文化背景获取无比丰富的信息,这些都是文字不易达到的效果。因此,我对图片和文字同样重视。

我从踏访蜀道和丝路起就重视对图片的拍摄,至少有20年历史,但我从不以摄影家自居,也不用摄影家的修养要求自己,因为目的不同,理由如上阐述。依据写作蜀道与丝路的经验,每一千字配一幅图片比较合适,因为会有新的场景或人物出现。这些图片基本按文字顺序排列,力争使每个重要事件、人物与驿站都有现场图片,并尽量争取用自己拍摄的图片。但就这本书来讲并没有完全做到,在430余幅图片中,有380幅系自己拍摄,其余的历史图片,比如十三世达赖、九世班禅,晚清驻藏大臣吴忠信、赵尔丰等,再是文物及地图为西藏博物馆提供,这里表示衷心感谢!

如今,面对最终修定的厚可盈尺的书稿图片,让人百感交集。回顾探索唐蕃古道的历程,需要感谢的实在太多:审阅作序的何宗英先生,胡悦、陈忠实、郭加水、高洪波、雷涛、贾平凹、邓贤、查舜、夏鑫森、赵本夫、陈若星、张尚中,以及陪同我探访黄河源和藏区的王维宾、卢惠杰、吴宝恒、吴全民、骆志庆,自然还有我的家人,以及帮助打印、校对文稿的朋友。

最后,特别要感谢的是西安出版社的社长张军孝先生和责任编辑李宗保先生,他们以学人的眼光认定这部作品,从文字的处理到图片的选定,从版式的选择到封面的设计都倾注心血,切实尽到了责任。

至此,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没有上述朋友的大力相助,此书的写作与出版则无从谈起。我将和他们一起分享这部作品出版的愉快。

责任编辑:魏建国 高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