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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藏

2013-12-29杨红

啄木鸟 2013年4期

上期内容提要:

房地产大亨李梦阳意外在毒品交易案中被警方击毙,而关于他涉毒的证据却迟迟没有找到。正当办案民警王晓阳准备深挖此案时,案件却以证据确凿而匆匆结案。王晓阳虽立功受奖,但难平心头疑问,他私自查找李案线索,又被突如其来的“升迁”调离缉毒一线。大雪降临石城,一切都变得宁静而祥和,而这厚厚的皑皑白雪下,是否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真相呢?

二十三、有情却被无情扰

唐伊宁跟王晓阳以前交往过的女孩儿不一样,像“菜包子”所说,她真就不好接近。别看她找你办事会说声谢谢,或者是请你吃饭,心里却不能靠近一点儿,就像有一层紫光神衣护着她,不让任何人过分接近。为那次帮忙取车的事她请王晓阳吃了次饭,他借酒遮脸,表达了想和她交往的想法。她没否定,但神情决绝。人就是有些贱,尤其是男人,越是难以把握的东西就越想控制住。可她就像传说中无情的女妖,惹得众人神魂颠倒,她却站在高处漠然注视着一切。

是的,她是在高处。尽管个子没他高,可她的神情令人不敢小觑,仿佛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皇。

她也蹦迪、喝酒,可是玩着玩着,好像有只手自遥远的过去伸来,一下子就把她的魂灵扯过去了。一丝忧郁倏然而来,在别人探询的目光下又倏然而去。正是这丝忧郁的目光,这置身舞场魂灵却飘然在外的神情吸引了他。他的眼里只有她,扭动的人群在他眼里就是纠缠在一起的水草、藤蔓,天地之中只有那唯一一个洋溢着生命激情的人。

以前他曾怀疑自己对段晓航的感觉是爱情,现在有了对照,再想想,其实,他对段晓航从来没有牵肠挂肚的感觉。在一起时挺快乐,不在一起也没什么,分开也不想。可对唐伊宁就不一样了,闲下来就想:她干吗呢?又去跳舞了吗?还是在哪个角落里安静地想着事儿?她这种人肯定不爱扎堆儿,她在舞厅里都是落寞的。闺蜜也一定很少,有些人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事跟别人分享。世上有几个人能分享你的心事呢?朋友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有些事是不能和别人分享的,好事可以说出来,如果不怕朋友嫉妒的话,真正的坏事、祸事说出去也无济于事,碰到跟你同舟共济的说些安慰的话,碰到一些平时不如你的人们,你的不幸恰是对别人的安慰。

王晓阳放下脸皮,拉开架势,一阵穷追猛打,有点儿效果,但不太大。她越有抻头,他越来劲。打电话、发短信、去迪厅里等、去她公司外面堵,只要有时间他就会开着车到“永隆地产”外面转转,也许是希望碰到她吧。这些年蹲坑守候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方法虽笨点儿,却也最有效。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不是着了魔,就像有人买彩票上瘾,明知道五百万就如晴朗的天上掉下一粒冰雹正好砸在自己脑袋上一样,可还是锲而不舍地买、买、买,直到无力承受心理崩溃为止。

还好,没等王晓阳心理崩溃就看到了她。他看到她与这个世界若即若离的神情,看到她结实而有弹性的身姿在午后的阳光中跳跃。实际上她也没蹦蹦跳跳的,可给人的感觉就是在起伏、跳跃。想想挺有意思,青春怒放的身体和历尽千山万水的神情合在一起,还让人感觉协调,感觉到美,真不容易。在暗中观察人挺有意思,人在以为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心灵放松,身体也会放松,这个时候的表情才是内心的直接反映。王晓阳发现,唐伊宁总是独来独往,在没人看她的时候,她不仅与这个世界若即若离,而且好像很害怕这个世界似的刻意当它不存在。她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仿佛不那样,就会随时有什么猛兽扑过来撕咬她一样。她到底经历过一些什么呢?是遇人不淑遭遇过伤害?还是家庭遭遇变故?反正那部分是她刻意隐藏起来的,是不想与人分享的。起码在王晓阳面前如此。在他面前的她永远是妩媚、充满诱惑的,而转过头去,倏忽间,魂灵就不知飘向何方了。蓦地,有一丝心疼在王晓阳的胸腔揉搓着、翻腾着。

有时意外看到王晓阳,比如在公司外,或是“菜包子”的迪厅里,她对他既不恼也不特别亲近,让人进不得退不得。有时他也气得牙根痒痒,发誓长一回志气,不去想她,也不给她打电话,看她能不能挺得过他。

时值隆冬,室外白雪茫茫,空气清冽凝重。办公室里的王晓阳却内心如火。队里开会要求一律把手机调成振动,他像掉了魂似的,以致李明生有一次停止讲话,就静等他看完手机,他都浑然不觉。事后小麦说,半个小时的会他看了十五次手机。

不会那么夸张吧?看见队里人暧昧的笑容,他真是服了自己。

他有出息的表现很多人都知道了。张斐然还特意打电话给他:“我说哥们儿,你也真不够意思呀,上天入地,上下五千年地搜寻,终于找到另一半了,为什么不让咱哥们儿也开开眼?不是怕我们哥儿几个撬行吧?就这么没信心?那我们还真看定了。你要是不把宝贝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我们就轮流跟踪你!”

“你小子要是敢那么干,我天天派队里人盯着你,我就不相信你小子工作时间能那么老实不喝酒。”

“行了,哥哥,说下笑话还能当真?说真的,咱哥儿几个今天晚上就聚聚,女伴自带。”

“不行,宝贝得自己掖着藏着。”

晚上,王晓阳和张斐然、段晓航、林超几个禁毒队的老战友在肥牛城吃热腾腾的涮锅。几个家伙都是吃货,加之看王晓阳的情绪状态挺好,就放开吃了起来。很快,两瓶二锅头就下去了,几盘子肥牛、肥羊片,一篮子青菜也没了影,话开始多了起来。“队长,说实在的,你刚到督察队那会儿我们几个都不敢给你打电话,都替你屈得慌,看见你现在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段晓航带头开炮。

王晓阳笑笑算回应。

“队长,别看你走了,不干缉毒了,但在我心里,禁毒队你永远是这个!”林超竖着大拇指心服口服地比画着。说起来,他也够窝囊的,当初从曹宪的大队里逃了出来,现在曹宪抓整个支队的业务了,用脚丫子想都知道,他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咱王哥啥人?这点儿事就能倒下?根本用不着在乎,以后机会有的是。”张斐然大大咧咧地说。

“就是,别看某人耀武扬威的,以为全世界就他自己是干警察的料,跟领导也处得好,不知道自己就是头拉磨的瞎驴,就那打法,掉沟里是早晚的事。”林超愤愤然。

“可别这么说,这话到咱几个这儿就打住,一个领导一个打法。怎么样,最近队里抓没抓到什么大鱼?”王晓阳故意岔开话题。

“啥大鱼,捞上点儿小鱼小虾就不错了。”段晓航撇嘴道。

“都是我哥把石城贩毒网络打掉了,现在只剩下些鱼鳖虾蟹,成不了大气候,才会这么消停的。”张斐然跟王晓阳碰杯说。

王晓阳听着这话高兴,但也有疑问。禁毒队能消停吗?自己干了那么多年,打掉一个团伙,后来又冒出两个、三个团伙,就像割韭菜一样,割掉一茬还有下一茬。在巨大利益的驱动下,明知是飞蛾扑火还是前仆后继。如果警察真的消停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不正常。

二十四、圈套

一天上午,王晓阳正带着人在一个分局查枪支交接记录,李明生的电话打进来了。“把你的那些驻平里派出所的土匪兵都带回来!你想让内部人举报你们公报私仇吗?”李明生气急败坏地喊道。

“什么公报私仇?我们在检查枪支弹药管理呢。”他没反应过来,那边已经把电话“喀哒”一声撂了。王晓阳只好给队里打电话,奇怪,没人接;给“冠军”打手机,问他在哪儿,那边支支吾吾地回答说在外面呢,一听那语气就知道不对劲儿。

“他们几个都和你在一起吗?”王晓阳有点儿急了。

“是。”

“你们是不是在平里派出所?”

“是。”“冠军”回答的声音很大,听起来也是含着气的。

“你们都回来!”“冠军”还想说什么,王晓阳又大声喊道,“都回来,回队里再说。”

回到队里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今天早上,上班好一阵儿了,小麦才红着眼睛进来。

“怎么了,被老公骂了?”队员们逗她。

她谁也不理,重重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之后竟然又趴到桌子上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督察就不是警察了吗?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原来早上她到平里派出所办户口,她哥家的孩子想上个好学校,要把户口迁到这个派出所来。人家派出所的人不给小麦办,还阴阳怪气地说:“你不是督察吗,别人有一点儿错误都毫不通融,怎么还带头违反户口政策呢?我们可不敢给你办,这不让人家抓了现行吗?以为我们一直不认真执行户口政策呢。”

队里的几个人听了气坏了。妈的,跟咱们装,以为多讲政策似的,其实这事儿咱谁没给别人办过?现在咱自己的户口倒办不了,这警察当得多窝囊!走,不是说咱守纪律、讲政策吗?咱们还真得给他们讲讲政策。咱就站在他们派出所门口,站在户籍室门口,看他们敢有一丝小毛病!

于是,驻平里派出所的督察队就产生了,有专门到警务区看人家办案的,有在户籍室门口待着的,就要看看人家咋为人民服务。两个小时不到,平里派出所的所长就受不了了,电话直接打给了李明生。

李明生气得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说:“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天王老子?别人都得哄着你们?一点儿屈都受不得?受点儿屈就这么报复人家?先别出去干活了,这种状态还怎么工作,还好意思检查别人?先把自己的思想问题想清楚再说!”他撂下话走了。

“这里我是头儿,以后有啥事儿先告诉我一声,行不?”王晓阳也挨个儿瞪过去。几个人都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样儿,毫无表情,既不愧疚,也不反驳,那架势,你们爱说啥说啥好了,就给你出个耳朵。尤其是那个“冠军”更可恨,现在躲在老白后面了,当初就是他出的主意。王晓阳恨不得踹他一脚,就是个能请神不能送神的主儿!

“这事儿我们做得是欠考虑,主要是当时太生气了。户口政策在那儿摆着,你要说不给办那也正常,可别说那些气人的话呀!”李明生走了,“冠军”才冒出这么一句。

“谁说你们办错了?”王晓阳说。

他们一齐抬头看着他。

“我说的是真话。今天你们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把事情告诉我,要是我知道的话,哼,你们用不着堵他们的门,好像咱心眼小成心报复似的,咱们要有理有据地查他,查迷糊他,还不能落下话把儿。”

办公室里马上兴奋起来,大家都大喘一口气。“冠军”问:“那咱现在应该采取啥行动?”

“采取啥行动?采取啥行动都晚了!以后有什么行动多关照关照他们就得了。”王晓阳没好气地嘟囔一句。“冠军”这小子纯粹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后督察队只要有检查任务,平里派出所肯定是首选,检查得也格外认真。

没过多久,张斐然给王晓阳打电话,说要请他吃饭。王晓阳毫不客气地大骂:“比我多干两天缉毒舌头就伸不直了?跟我扯什么淡,咱俩吃顿饭还用‘请’?”

“是平里派出所的宁所长想请咱俩吃饭。”

“不去,没时间。”王晓阳毫不犹豫地说。

“你就不想听听他为啥请咱俩吃饭?”

“他用的什么借口?”王晓阳还真想听听。

“咱们不都是一个警校毕业的嘛,他比咱俩高两届。他说非常怀念在警校的日子,要跟师弟们叙叙旧。”

王晓阳笑了:“我说张警官,不说别的部门,就禁毒支队警校出来的学生有多少,你数得过来吗?他为什么不跟别人叙旧?毕业这么多年了他不叙旧,现在叙的是哪辈子旧?你跟他叙去吧,我没那个心情。狗东西,欺负我们督察,还告状。他不是能告吗?让他再去告好了。”

“我的大老爷,你别挑这茬儿好不好,你说他一个当所长的容易吗?上上下下哪个地方照顾不到不挑他?拿这次来说,他一个不留神,手下就给他惹这么大麻烦,要不他用得着请咱俩吃饭?”

“他是不是先请你喝酒了?你这么帮他说话。行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跟他叙叙旧。”

那小子姓宁,比王晓阳他俩大两届,不知是这些年操心操的,还是天生长得老成,看起来起码要比他们大上十岁,坐在酒桌上就更显老了。酒喝到要散的时候,老宁紧紧拽着王晓阳的手说:“日久见人心,以前咱们联系得少,以后你就知道你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了,别人都说我这人义气,时间长着呢,咱们慢慢处。”

从那以后,督察队到平里派出所去得少了,宁所长和王晓阳的私人电话倒多了起来,隔一段时间俩人还出去吃顿饭什么的。

督察队的电话响个不停,内勤小麦忙得什么似的,一会儿登记,一会儿喊老张他们出警。老张和老白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把举报电话公开是方便群众了,可也要累死咱们了!”

“哎,别提了,真是报应啊,原以为岁数大了到个清闲地方待着,没承想啊,这里要累断咱们的老胳膊老腿儿了。”

“冠军”和“专家”跟在后边哈哈大笑。

内部整顿纪律完事之后,李明生在督察会议上提出光靠督察队自己监督不行,咱们不吃饭不睡觉瞪大眼睛盯着能有几双眼睛?要让全市老百姓都做咱警风警纪的监督员,要让警察的言行处于老百姓的监督之下。只有不怕出丑才能真正起到监督作用。只公开举报电话不够,还要开通网上举报。于是,“专家”有了用武之地。

这天接近中午的时候,队里人刚要到食堂吃饭,小麦接到一个电话:“警察打人了,你们管不管!”一个调门特高又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小麦不自觉地把电话听筒从耳边挪开,这是要震裂耳膜啊。没办法,还得耐心地问:“您能慢点儿说吗?把事情说清楚。”

“说清楚个屁!再说一会儿老子就得被你们警察打死了!你们来不来吧!”

“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小麦也没好气了。真是的,即使投诉是真的,也没必要把气撒到我们头上啊。

等王晓阳带队来到现场时,这里已经围了一堆人了。分开人群,三个衣衫不整的人站在里面,其中的两人瞪着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壮硕的年轻男子,那人的衣服上也有撕扯的痕迹。

“是谁报的警?”王晓阳问。

年轻男人瓮声瓮气地说:“我!”火气还挺大。

那两位已经把证件掏出来了,原来是当地派出所的两位民警。

“这样吧,你跟我们回去做份笔录,如果你的投诉属实,我们会处理的。”王晓阳对那个年轻人说。

“为什么要我跟你们回去?这两个连警服都没穿的人自称是警察,要带我回去说有事问我,不明不白的我肯定不能跟他们回去,可他们上来就打我。这不,跟前的人都看见了,当着大伙儿的面,我要弄清他们是不是真警察,弄清楚警察就这样执法该怎么处理,你必须当着大家的面给我评评理!”

一些围观的人起哄般喊道:“就是嘛,事实清楚,我们都可以作证。跟你们回去干吗?到你们那一亩三分地还不是你们咋说都行。”

这么一来,当事人更加理直气壮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王晓阳意识到不能这么纠缠下去了。他对围观的群众大声说:“你们想知道处理结果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我们欢迎。今天我们可以开公开办公会,想作证的出面作证,想旁听的可以旁听,但地点我们得换一换,因为在这儿待时间长了会影响交通。”

来到派出所,那男的躺在值班室的地上装起病来,还一口咬定俩警察打了他。其中一个姓马的警察气得要跳起来了,王晓阳调侃他道:“跳什么跳,再跳你也拿不到奥运跳高冠军。得亏今天你没喝酒,要是喝了酒你干啥有理的事儿也没理了。”

“我喝啥酒?到吃饭的点儿了吗?那个王八蛋跟人打架,我俩正好在附近,听到有人喊就赶紧赶到现场。我们到的时候,被打的那小子已经血呼啦的了,就先送了医院,等我俩要带他回派出所的时候,他就跟我们撕巴起来,还大喊:‘警察有什么了不起!’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这时,当事人的家属也赶来了,说人让警察打伤了,公安机关必须给个说法。看热闹的人把派出所围了个水泄不通,王晓阳一看不能再拖下去了,就把身边的“专家”给支了出去,之后他围着躺在地上的那位绕起圈来。那位被转得有些发毛,只好说:“求求你,别再转了,我的脑袋都让你给转晕了。”

王晓阳猛地蹲下身子,手指着他的鼻子:“你的脑袋不是让警察打晕的吗,怎么成我转晕的了?你他妈的再在这儿装犊子看我不整死你!别瞧外面看热闹的孙子多,看谁敢给你作证!门外那俩警察已经做过酒精测试了,他俩喝没喝酒你比我清楚,到时候你就是诬告警察的罪名,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就是妨碍公务,怎么办你自己掂量吧!跟我们作对,你还嫩点儿!”

地上那位眼睛转了几转,起身拍拍尘土,出门冲着还在吵的那些亲属们喊了一嗓子,就都散了。

俩警察自然是对王晓阳感激不尽,还说督察要总是这么为民警撑腰就好了。

王晓阳美滋滋地带着“专家”回到队里。刚进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李明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来到李明生的办公室,看见他耷拉着脸,猜想准是谁又告黑状了。果然,没等王晓阳开口,李明生就说:“行啊,你小子长能耐了,还会威胁当事人了?我告诉你,别把你们刑警队里对付犯罪嫌疑人那套无赖手段使在这儿!”

王晓阳张大嘴巴:“这么快?‘专家’这小子也太不地道了,转身就学舌了?学就学,本来也没什么。我觉得什么人就得用什么办法对待,对付那种无赖就得用无赖的手段,要不眼瞅着咱民警被他信口雌黄地诬陷?”

“谁说让民警受屈了?要咱们督察是干吗的?让你用事实说话,调查取证,难道你一个老刑警都不懂吗?一件有理的事都让你办成这样,我怀疑你当刑警时是不是都靠刑讯逼供破的案。”

王晓阳满脸通红,“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智商!”

“如果你认为我侮辱了你的人格,我表示道歉,至于你的智商嘛,”李明生上上下下打量了王晓阳几眼,“我还没看出来你有那个东西。你以为你挺高的,是不是?把人都支出去了,一对一没有证据,即使威胁了,也不能把你咋样,是吗?”他拿出一个随身听,按了一个键:“看谁敢给你作证……跟我们作对,你还嫩点儿!”王晓阳张着大嘴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响,每个字都像一枚小小的炸弹,炸得他心惊肉跳。这正是自己半个小时前说的话,见鬼了,怎么这么快就到这儿了?

李明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队长,你的智商可真够高的!这是快递公司送来的,委托人是一个身材高大、衣衫不整的年轻男人。”

真见鬼了,那小子到底是什么人?恨他恨到这种程度,设个套儿让他钻!王晓阳起身就要走。

“你上哪儿去?”李明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问。

“出去透口气。”

“透气行,出气不行。我劝你还是冷静一下,不要再做让人抓住把柄的事。”

二十五、硬起来的“烂地瓜”

这事儿刚消停没几天,李明生到王晓阳的办公室来,啪的一声,扔过一封信。原来,市里的一些企业家联名给市长写了一封公开信,指出石城市社会治安差,一些地痞流氓都能随意侮辱他们的人格,而公安机关无所作为,不能为他们做主。人身安全都没有保障,咋能更好地服务于经济建设呢!他们极力要求彻底整顿社会治安,揪出幕后黑手,还他们一个清明的世界!

往下一看,呵,真能吓人一跳,信后一排签名,都是报纸上有名、电台里有声的主儿,而且都是房地产老总。

“啧啧,还真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是谁活腻了?”王晓阳嘬着牙花子说。那些地产老总们哪个出门不是前呼后拥的,哪个手下没几个“干将”?还能让一般地痞小流氓给侮辱了?

市长龙飞凤舞的字签在举报信上:请公安局田局长从速查办此事。

“局里的意思是让咱们查?”王晓阳问李明生。

“局长对我们督察部门的要求是对整个案件进行全程督察,以确保案子的程序和执法上不违法,这样市里追究起来咱们也有个说法。鉴于你有丰富的办案经验,我决定让你带上两个人配合专案组彻查此案。”

王晓阳当然愿意去,虽然他算不上办案,可盯着别人办案也过瘾啊。

下午王晓阳就带着“冠军”到了原始发案地派出所——平里派出所。所长老宁接到他的电话已经在所里等着了。最近一段时间通过喝酒怀旧,他俩的感情骤增,有话也就直说了。“事儿不大,但人不好惹,硬逼着局里查小地痞的后台。依我说,后台就是他们这帮人,没有他们的烂钱顶着,那帮小流氓又算个屁!现在受害了,活该!”老宁恨恨地说。

原来“王朝地产”的王大胖前几天竞标得了一块好地,请几个圈里人带着几个女的在一家酒店喝酒。一个在地面上混的小癞子也在那个酒店喝酒,找茬儿打了王大胖俩耳光,于是王大胖的手下和小癞子一伙儿就打起来了。按理说,那些地产商的手下都是小癞子的升级版,凭实力小癞子绝不是专业人士的对手,不过这次有人报了“110”,还没等他们大显身手警察就到了。因为两边人都没啥大损伤,最多只能行政拘留,气得王大胖大骂“110”出警太快。他的一肚子火撒不出去,就联合了一些业界人士给市长写了联名信,非逼着市里查出个结果来。

一翻卷宗王晓阳笑了:“没想到这个‘烂地瓜’出息到这程度了啊,敢摸老虎屁股了?以前别说打王大胖了,就是别的小混混一跺脚,他都跑得远远的,现在竟然也当上了老大后面跟着人了。世风日下啊!”

惹事的癞子是个绰号叫“地瓜”的小子,曾经因扎个针、嗑个粉啥的被处理过。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就这么个“烂地瓜”说什么也不承认受他人指使,只是说自己喝多了,看那胖子的张扬劲儿有点儿来气,就动了手,没想到还是个名人。

“你信他这套话吗?就他这样在街上瞎混的‘虾米’精着呢,他们可能不知道省长是谁、国家主席是谁,但不可能不知道咱们市里有钱的主儿都是谁。只要那几个主儿一招手,他们恨不得扑过去给人家舔脚趾头。”老宁一脸不屑地说。

“‘110’几分钟到的现场?谁报的警?”王晓阳问。

“还用得了几分钟?‘110’不到一分钟就到现场了,直奔那个包间。王大胖这边没人报警。”

情况明了,“地瓜”不承认也没用。他肯定知道打的是谁,怕挨揍还提前报了警,用老宁的话说这小子就是欠收拾。

“不用咱们收拾他,自会有人收拾他的。他要求在拘留所多待几天,美的他,到期咱就给他放了,好好看看他怎么蹦跶。对了,那个王大胖觉得背后指使‘地瓜’打人的是谁?”王晓阳问老宁。

“他自己说是‘永隆地产’的人。最近他的公司竞标中了一块地,这块地原来‘永隆地产’一直以为唾手可得呢,没想到王大胖在竞标会场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老宁说道。

“你们没上‘永隆地产’探探情况?”

“去了。咱们人证、物证都没有,也没查出啥结果。这个‘永隆地产’成立没几年,在市里也没出过什么风头,悄没声地干的都是实打实的工程,他们对前几天竞标的那块地寄予厚望也无可厚非。加之这块地离新时代广场不远,‘永隆’有整体开发规划,也在这块地上下了大工夫,志在必得。没想到,半路杀出王大胖这匹黑马来。”

“永隆地产”,看来李梦阳的财务总监行啊,混到想要哪块地就要哪块地的程度了,短时间内迅速崛起还真不简单,王晓阳寻思着。

郝争,男,三十八岁,国内一所著名财经大学毕业,注册会计师。土生土长的石城人,父母是普通工人,毕业后分到石城市某事业单位当会计……王晓阳看着手中淘来的情报皱着眉,觉得他这个潜在的情敌是个颇有心计的家伙。他放弃了那个在众人看来既稳定收入又不错的工作到私企打工,没几年的工夫就赚了一家公司。这么一个没背景的家伙,是如何掘到第一桶金,又快速跻身一流地产公司行列的?那可是地产公司啊,不是仅凭个人能力就能做大做强的。

当时王晓阳就问了唐伊宁。

女财务总监挑着眼睛问他:“什么叫能力?善于与人沟通算不算能力?善于揣摩领导意图算不算能力?我告诉你,当今社会这就是能力,是比专业知识有用得多的能力。所以,结论是他就是靠自己的能力做大做强的。”

王晓阳耸了下肩:“你好像还挺崇拜他的。怎么,想步他后尘,也给自己弄一公司干干?”

“别阴阳怪气的,我只是说事实,跟崇拜不崇拜有什么关系?不过我自己是不会去干公司的,我只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唐伊宁一脸严肃地说。

“我也是,我只要保证自己不办冤假错案、不执法犯法就行!”王晓阳也认真地说。

“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干起来难。你敢说你办的案子每一件都经得起推敲,甚至经得起时间的检验?”唐伊宁看似随意地调侃王晓阳。

“谁也不敢保证办的每一个案子一点儿疑点都没有,但我能保证我从来没有故意办过冤假错案。”

“比如,我说的是比如啊,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办了错案,但被冤枉的人正是他没事儿你都恨不得他出事儿的那类人,你会怎么办?”

“我是警察,不论犯罪嫌疑人是干什么的,找出真相,才是我应该干的。不能说我不喜欢一个人,就眼看着他被冤枉吧。”王晓阳说得坦坦荡荡。

唐伊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可你现在当督察了,不能办案了,要真发现自己办错了案也没机会改了。”

“我说你怎么就那么盼着我办错案呢?我告诉你,如果真像你说的我办了错案,我一定会一查到底。还被冤枉的人清白是应该的,更重要的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二十六、黄土地上的“公子哥儿”

“你来干什么?我充其量也就是抽几口,够不上为你加官晋爵,值当你这么千辛万苦地找我?对了,听说你被赶到督察队去了,怎么样,尝到卸磨杀驴的滋味了吧?”说话的人瘦了很多,可那双充满挑衅的眼睛证明这个人没变,还是那么桀骜不驯。

“我来看看你,看看昔日的富家子弟是如何熬生活的。不能当正面的榜样,当个反面的标杆也不错嘛。”王晓阳觉得对李亮这种人说话客气会适得其反。

“你比那帮孙子坦诚多了,想看笑话还敢直接说。那帮曾经吃我的、喝我的,还花我钱的家伙现在只敢在背后笑话我。什么东西!不过,想看我笑话的人还没出生呢,现在老子穷了没什么,三穷三富过到老,我离老远着呢!”

“行啊,越来越有你爹的气势了。不过还真像你说的那样,人生很多时候是起起落落的。怎么样,那东西戒了吗?”

“戒了,要是再拖上一阵子,可能真就死在这上了。”

王晓阳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玉米地,膝盖那么高的玉米苗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垄沟一趟趟地笔直,里面干干净净,一点儿杂草都没生。再看看面前这个扶着锄头被太阳晒得黑黑的人,王晓阳心头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情,这是他自己都没料到的。戒了,两个字说得轻松,沾上那鬼东西,想戒掉,不死也得脱层皮,多少自认为意志坚强的人都迈不过这道坎。看来这公子哥儿除了对别人有股狠劲儿,对自己也挺狠的,在这荒山野岭上包了几亩地,当起了农民,也许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才能真的戒了。

“你能跟我说说后来的事吗?”王晓阳试探着问。

“当”的一声,锄头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人咕叽一下坐在地头上,“说吧,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想听的是真话,不是糊弄鬼子的假话。”王晓阳认真地说。

“我要说就说真话,对鬼子我是连假话都懒得说的。”

王晓阳笑了,盘腿坐在了对面温暖松软的土地上,“这么说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别人也想不到咱俩会坐在一起,就像谁也没料到我爹会是那种死法一样。别那样看着我,我不是相信你案子办得明白,只是认为你不是从中捣鬼的人而已。况且你现在被赶到督察队,更印证了我的看法。”

“我想知道你父亲失踪前公司的情况,还有公司里员工的情况,像那个财务总监好像挺有道行的。”

“公司里啥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当时我正满世界玩得欢呢!只是听说资金上有些短缺。其实这挺正常的,干房地产这行的,哪家不是贷款做的。好像是跟政府沟通得不太好,妈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离了政府没地方挣钱,跟官员走得太近钱挣得也不痛快。后来我爹出事儿,公司破产,还剩下几个签约的小项目没开工,我也干不了,就干脆让给郝争了。”

“项目就是钱,你能把项目给郝争,看来他对公司的贡献挺大的。”

“那家伙怎么说呢,当时我就预料到他能干大发了,不光有野心、思维敏锐,还有行动力。你说,这样的人你要是不帮一把,早晚他成气候了,还不得成仇人?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连我们家在政府的一些关系网也交给他了,不过人家买不买他的账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你连这个都跟他说了?”

“人走茶凉,我留着那些东西也没用,何况那些吃骨头不吐渣的家伙,我能让他们干干净净地金盆洗手?已经烂了就烂到底吧,早晚有算账的那天。”李亮淡淡地说。

“恐怕这才是你帮郝争的目的吧。”

“看见了吗 ?这么一大片玉米地,我春种、夏耕、秋收,一年的收成还不够我爹和那些官员吃一顿饭的。但就这块儿地,过几年也得被卖了,建度假村、娱乐城……反正就是没有种地的地儿了。你知道我爹是怎么挣钱的吗?给官员送钱,拿地,盖楼,卖房,再送钱……就这样,那些官员们只要签个字,打个电话,钱就会滚滚而来。”

“也许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容易失去。”

“那些站在幕后的实权派官员们得的是太容易了,可他们失去什么了?反腐,反到他们身上的有几个?都是站在前面的吃了亏。”

“真要是有人幕后操纵,实施起来难度也太大了不是?”

“难度大但不是没有可能,这年头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老头子活着的时候都跟什么人交往,你想想就应该知道,市委、市政府、工商、税务、银行,包括你们公安的领导。这些人的能量大得超乎你的想象。”

“这些人是很有能量,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跑官、要官、办缓刑,甚至免予起诉都能办,可是联起手来杀人,还是有点儿玄。”

“我不想强迫你相信什么,不过我手里有点儿线索,你有兴趣就自己查查看吧。”

回到局里,王晓阳偷偷摸摸地约段晓航出来。那丫头美滋滋的,听完他的话一脸失望:“就这事儿呀,电话里说不就完了吗?最近两个月收缴的杜冷丁加起来有百十来盒,冰毒、K粉也没多少。你问这个干吗?现在石城一片和谐,毒品也没你那时收缴的多。怎么的,又怀念禁毒队的生活了?办不了案馋得慌,想听点儿消息过过瘾?”

“我现在是督察,要是想过办案的瘾,随时可以全程追踪某个大案要案,懂不懂?”

“好,你就好好督着,祝你在督察岗位上过足办案瘾。”

“切。”

从段晓航不经意的回答中他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收缴毒品的量怎么会那么少?还是段晓航这个马大哈记错了?段晓航是内勤,缴获的毒品都由她登记上账,王晓阳让她回去再查一下账簿。没过五分钟,段晓航的电话就过来了,就是那个数,她说得没错。

二十七、多种流向的雅鲁藏布江

王晓阳百无聊赖地蜷在沙发里,举着电视遥控器一个劲儿地按,却什么也没看到。现在他的整个工作状态就像这频繁按动的遥控器一样,一点儿也闲不住,却不知自己在忙些什么。督察队的生活让他厌倦了,真没劲,暗中调查“二疤瘌”的死也没有什么进展,好像一切突破口都随着那个死去的人关闭了,真不知从哪儿下手能撬开一条缝儿。还有禁毒队收缴毒品的疑问跟谁说好呢,又该怎么办?督察队能以什么名义展开调查?跟李明生说他会不会同意?搞不好他会认为自己多事,禁毒队那边又会认为自己公报私仇,两面都不讨好。可若真像李亮所说,禁毒队有事儿嫌他王晓阳碍眼,所以把他踢了出来,那自己也太不值了。有疑点无从下手,让他感觉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来。王晓阳知道,要是查不出谁杀了“二疤瘌”,自己一辈子也安宁不了。

这是唐伊宁的香闺。经过一系列的努力,王晓阳和唐伊宁已经走得很近了,现在他可以随意出入这里。这是近郊的一个高档小区,小小的一室一厅,结构紧凑,布置得比较简单,但绝不简陋。小巧的客厅,东南角有一个舒适的沙发,对面是一个精致的小书柜,里面多是些时尚类书籍、言情小说,还有一些探案类小说,那个以写密码、宗教历史著称的美国作家的畅销书也在此列。

唐伊宁在厨房做饭,她一点儿也不像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她不太喜欢出去吃饭,但每次出去吃一定是去比较大的馆子,而且饭菜还得有特色,普普通通的小饭店是入不了她的法眼的。“同鹤楼”的肉末烧茄子卖个海参价,她也照吃不误,还有“福满楼”贵得吓人的醋熘白菜、糖醋鲤鱼……她和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不同的地方还在于,在家吃饭也绝不凑合,每顿饭菜是菜,汤是汤,下饭的小菜也是颇费了一番工夫的。

坐在小巧精致的房间里,王晓阳想起这个地方的房价很贵,一个财务人员即使有点儿灰色收入也买不起这样的房子吧?他好奇心陡起,伸头看看厨房里的那位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便打开她的衣橱,翻看衣服领子后面的标记,都是价码不低的牌子。再想想她还有白金钻石项链、A货的翡翠戒指,以及不张扬却奢侈的做派……难道她跟郝争真的有什么瓜葛吗?想到这儿,王晓阳恨不得给自己一大嘴巴,怎么能把自己的女神想得这么龌龊。

王晓阳又拿起唐伊宁书柜上的书百无聊赖地翻起来。书柜的下层是会计学之类的一些专业书,王晓阳慢慢地看过去,突然发现了一本建筑类的书,看起来翻过很多遍,书边都黑了。王晓阳拿起来翻了翻,里面竟有很多圈圈点点的标记。真行啊,够用心的,在地产公司做会计也要懂点儿建筑知识才顺手吧,看来哪个行业都得苦练基本功。但看着那刚劲有力的字迹,王晓阳的心蓦地一动,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突然,一行标注下面的数字吸引了他:2008.10.23。很明显这是个日期,但这个日子她还没到郝争的地产公司上班呢。没到地产公司上班就开始看建筑类书了?王晓阳把书放进书柜,又看见里面有几本账簿,拿出来翻了几下,也没看明白。

唐伊宁端着一盘水果进来了,看见王晓阳拿着账簿,微微皱皱眉头,“来,吃点儿东西。”说着便顺手把账簿收了起来。

“公司的秘密不方便让我知道?”他故意逗她。

“哪儿有那么多秘密呀,都是一些平时的收支账。”

“是假账吗?”

“真真假假,假中有真,真中有假。”说这话时,她的神情就分不清是真中有假,还是假中有真。

“你天天跟数字打交道,不腻味,不眼花吗?”

“那你天天跟犯罪分子过招腻味了吗?”唐伊宁反问道。

王晓阳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那不结了,别以为数字是死的,你要是研究起来有意思着呢。比如,公司账上进来一笔资金,就像雅鲁藏布江的源头一样,会流向很多地方。其间,也许还会有别的暗流涌入,不仔细看,会以为也是从源头上流下来的呢!有的报销单据更有意思,明明是巧立名目,却破绽百出。”

“比如?”王晓阳来劲了,追着问,也不吃东西了,等着她往下讲。

“有什么好比如的,这种事儿哪儿没有,靠山吃山呗,有点儿权力的不都这么干吗?比如有的警察收钱就可以放人。”

“别瞎说,哪个行业没几个臭鱼烂虾,省部级高官还有出事儿的呢,警察这么大的队伍出点儿问题也正常。”虽然他看不惯一些警察的做法,可由外人说出来他还是不愿意,尽管这人是她。“再说了,你看现在官商勾结的腐败案哪个跑得了你们地产界?把百姓低价迁走,再盖楼高价卖出,这就是你们地产界所谓的商业运作。这有商业智慧吗?活脱一群吸血的蚊子。”

“可你怎么不想想,好好的人怎么会成了蚊子呢?肯定是有适宜的生存环境。政府在急功近利地拉动GDP,忙着卖地皮,官员们在忙着跟开发商勾结牟利。土地是国家的,利益却是少数人的,没有法律的约束,你让人生生地看着金钱从自己手边溜走吗?”

说的也是,一般人都没法抵抗金钱的诱惑,就像眼前的这个小女人,独自跑到外乡来谋职,也是奔着地产行业的高薪来的。

认识了很长时间,王晓阳才知道唐伊宁不是本地人,她是从财经学院毕业后应聘到“永隆地产”的。但他想不通她为什么愿意到这个小城市来工作,只要她愿意,留在省城工作不是不可能。唐伊宁说她喜欢小城市的宁静,压力小,何况公司的待遇也不低。摸着舒适的沙发,他想起了那辆宝石蓝的马自达。也许是财务总监能多给点儿,但待遇能高到如此地步吗?还是她家里条件好能资助她?他想问问她家里的情况,但她却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王晓阳跟唐伊宁的关系更近一步,还得感谢电视。那晚,他在唐伊宁这儿吃完晚饭,一起看了一档相亲节目,里面的男男女女貌似真诚地孔雀开屏般地展示着自己,因用力过猛显得滑稽可笑。但看唐伊宁的神情,她已经完全被节目吸引了,她那痴迷、渴望的表情让他不解,那种神情出现在十六七岁的女孩儿脸上可能还算恰当。她在羡慕银屏上的男男女女,有什么好羡慕的呢?羡慕他们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的爱情吗?人往往是因为在现实中缺少什么,才会极度渴望。难道她缺少爱情?得出这个结论他呆住了。看着眼前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没有了以往的迷茫,脸上只有单纯的痴迷与渴望,他的嫉妒心陡起,难道自己和她之间不是爱情吗?难道活生生的自己比不上电视上那些信口开河的小男人?再说以她的条件,现实生活中追求她的人多了去了,没听说她和哪个男人要好,至于她和郝争,也只是他的猜测和她公司里的一些传言而已。难不成她喜欢女人?上帝,别开这种玩笑。他把手试探地伸了过去,渐渐地得到回应,这让他兴奋不已。以前他总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层坚不可摧的屏障,现在坚固的铁板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阳光透了进来。但仅仅是裂了一道缝隙而已。本来他在吻她的时候感觉到了由她体内传出的热度和激情,可当身体真的开始零距离接触时,他感到那热度和激情在一点点消失,后来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和一具冰冷的尸体抱在一起。马上,他也没了兴致,全身都没有力气了。回到自己的“狗窝”后,王晓阳郁闷了好久,但反过来想想,也算有了进步。

后来还有两次,比第一次好多了,但心里的距离还在,他能感觉到她想爱却不能。是什么在羁绊着她?还是有什么男人占据着她的心?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能伤她这么深,还让她念念不忘?王晓阳只能暗中嫉妒。人在这粗粝的世间行走,身上难免扎进荆棘,扎在外面的好拔一些,顶多出点儿血,痛一下。扎进心口的刺呢?不拔越陷越深,钝痛;拔了,就会连血带肉一起钩下来,是剧痛。但愿我王晓阳的真诚能化解她心头的痛吧。

留在这里吃饭,她也不防着他。她在厨房忙碌,他就随便歪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看书什么的。

饭菜上桌了,西芹腰果炒得又脆又香,他向来不喜欢吃芹菜,但唐伊宁炒的西芹不同,水灵、清口。瓦罐里据说是熬了两个小时的菌汤,味道那叫一个鲜,汤色清亮,一看就没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佐料。他喝了一勺又一勺,闭着眼让全部的神经都参加到这场味觉盛宴中来。他突然觉得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的。

“咱俩结婚吧!”话一出口,王晓阳自己都愣住了,他意识到这句话自己从来没对别的女孩儿说过,不,是心里从来想都没想过。她正拿着牙签叉着一块儿菠萝,结果菠萝在嘴边停留了整整有三十秒。“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我还没过够呢!”她耸了下肩膀,菠萝进了嘴里。

“一个人不管想飞多高,终究还是要落地的。”这话恐怕是王晓阳用来劝自己的。

“在落地之前我还想飞一会儿。”唐伊宁漫不经心地说。

王晓阳告别了唐伊宁出来。天还早得很,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他头一次感到寂寞。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吗?他要跟她结婚,她想的什么他知道吗?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说女孩子拒绝男人的求婚有两种情况,一是假拒,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碍于面子假装推辞一下,盼着男人的再一次求婚;第二种就是真实的拒绝,真的不愿意嫁给眼前这个男人。

他仔细回想了唐伊宁的拒绝,是那么自然,一点儿害羞的样子都没有。自己真的那样一无是处吗?还是她心里有男人放不下?

二十八、谁没有秘密?

王晓阳申请了休假,他要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感情。他觉得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唐伊宁的前世今生了。

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小城镇,比石城市要小,但很干净。整个城市不吵闹,也不堵车,是个适宜居住的地方。石城市也是个小城,但可能是因为置身其中久了,总觉得石城市就跟夜市一样,闹哄哄的,不仅是大街上车多人多,人心也不安静。石城的人们太浮躁了,忙着升官,忙着发财,忙着说谎,忙着掩盖……

来到小城的艺术馆,王晓阳碰到的收发室大妈还算热情,听说他找谁后就更热情了,还一个劲儿地问他从哪里来,找那家人有什么事。他笑笑没回答,老大娘回应他的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按照她的指点,他穿街越巷,找到了一座老式住宅小区。7号楼304,按门铃,好一会儿,他才发觉有人在猫眼后观察他。之后,门开了一尺宽,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探出上半身来,问道:“请问,您找谁?”一瞬间他就认定,这个女人一定是她的母亲。那种风韵、那种气质一定是眼前这个女人传给她的。女人的声音非常好听,一点儿也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这里是唐伊宁的家吗?我是她大学同学,因为出差,就想来顺便看看,毕竟好几年没见了。”

女人上上下下打量了王晓阳一番,可能看出他没恶意,便闪开身子打开了门。

进屋,王晓阳觉得一下豁然开朗,跟外面小区破败的外表有着天壤之别。房子是小三居,面积不大,装修说不上豪华,但绝对是用了心的。那份精致从进门的鞋柜还有上方的衣服挂钩上就可以看得出来。纯木的浅色地板,木头纹路清晰可见。地板一直延伸到卧室,让人感觉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一组布艺沙发,图案大方典雅,沙发前是一个小巧的玻璃茶几,一套古香古色的茶具摆在上面。茶几下面的托架上有一套深色的茶海,旁边是一小罐茶叶。透过精致的玻璃茶罐,可以看出那是一种很好的绿茶。这种精致和品位是会传给另一个人的。

很快,一杯溢着淡香的茶就摆在了王晓阳的面前。正对着他的是几张放大的照片,只有一张是眼前这个妇人和女儿的合影,其余都是她女儿的靓照。看起来这些应该都是几年前的照片了,照片中她的眸子里散发着喜悦和纯真,而现在的她眼里尽是忧郁和深邃。

他喝了口茶,“阿姨,现在唐伊宁结婚了吗?”

女人很有风韵地笑了,看得出她年轻时一定很迷人。“嗨,可能是我对她的影响过于大了。”然后是低声的叹息,“我和她爸爸的婚姻不美满,在她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分开了,在对待男人的态度上,她不免受到我的影响,有些偏颇。可能她觉得一般男人不能给她安全感吧,或者是她认为没有男人也能过得挺好,实际上,是我不愿意让她看到艰难的那一面,结果……”

“那伯父现在……”

“我们分开不久他就得病没了。”

聊了一会儿,王晓阳起身告辞,走到门前时,他转回身,不经意地问了句:“我听说唐伊宁和一个男人要好过,不知为什么没结婚……”

“是吗?她没跟我提过,也真是的,有心上人了为什么不说呢?哎,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

尽管很快就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王晓阳还是看到了女人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快。

又经过艺术馆时,收发室阿姨看见他过来,就远远地喊他。

“见着了?”老太太拉长声音,“我在京剧团也快四十年了,谁家的事儿能瞒过我?那女人很有本事的,出去学习两年,孩子就带回来了。也就是那几年演样板戏离不开她。哼!装得像模像样……那股狐媚劲儿,倚着会弹会唱,甭说剧团里的男人,就是外面的男人都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家里没男人,床上也没少了男人。女儿也偏偏随了她……”老太太带着一脸的鄙视和嫉妒说。

看着那翻飞的厚嘴唇,他再也听不下去了,赶紧走开,心中一下涌出对唐伊宁的怜惜。不难想象她小时候是怎样生活的,到处是白眼、讥讽,以及献殷勤的男人。难怪她不愿意回家,也从不提起家里的事,对大献殷勤的男人更是视而不见。

他要赶快回去,他要告诉她,不管以前她经历过什么,以后他都要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他要告诉她,他可以等她,等她自己把那根刺拔掉,只有把痛苦释放出来受的伤害才最小。

站在唐伊宁面前,王晓阳觉得自己把想法说得明明白白,而那张迷离的脸却冷气袭人,“王警官,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众生都在垂死挣扎等着你救赎?别做英雄梦了,我没事,你走吧。”

他愣在了那里。

二十九、没有永远的敌人

“地瓜”从拘留所的内门出来还没到大门,就发现迎接自己的人不少。除了自己的那几个小喽啰,王大胖的手下也早在拘留所外面虎视眈眈地等着他了!王晓阳不愿意错过这场好戏,借机说检查拘留所的内务管理,带着“冠军”也早早来到拘留所。他俩没去检查内务,而是在拘留所的门卫室里喝着茶水,悠闲地往外瞧着。“地瓜”一见王大胖的手下就像烤熟的地瓜一样,软了,往外走的脚步明显慢了,可也不能让自己的弟兄看笑话,硬着头皮也得往外走。“地瓜”上了自己兄弟的车,王大胖手下的车也跟着发动起来。王晓阳冲“冠军”一歪头,两人也默契地上了车。

“不要太近。”王晓阳吩咐道。

“你不怕出人命?”“冠军”问。

“出人命跟咱有啥关系?‘地瓜’雇咱当保镖了?远点儿,再远点儿,尤其不能让‘地瓜’看见咱们。”

拘留所在市郊,离市区很远,相当偏僻。前面两辆车越开越快,尤其是头一辆车,跟逃命似的。

“王大胖的车跟在‘地瓜’的车后面有什么用啊,这跟护送‘地瓜’有什么区别?”“冠军”有点儿不明白了。

“好戏快开始了,不是速度快就能逃出去的。这‘地瓜’今天恐怕要被烙成‘地瓜饼’了。”

正说着呢,前面两辆车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后面那辆车横着停在路上,路本来就不宽,车身还长,这么一横,第一辆车想掉头是没有可能了。只见第一辆车的去路上早并排停了三辆车,把路封得严严实实。车下站着十来个人,一瞅那气势,就知道“地瓜”要挨捶了。王晓阳变魔术般地从车里掏出个望远镜,一边观察,一边啧啧道:“真清楚。”

“冠军”拍了下方向盘,“我说头儿,你没受过啥刺激吧,怎么这么变态。”

这时“地瓜”的车门打开了,冲下四个拿着铁棒的家伙。“看来,‘地瓜’还是有准备的呀!”“冠军”松了口气说。

“那只能让他被打得更惨。”王晓阳好像一个算命先生。

话音还没落地呢,只见那几个拿铁棒的家伙开始不断地往后退,都退到车后面去了,也没人顾得上坐在车里的“地瓜”了。

“好家伙,那几个人拿着枪呢,这可不是小事儿,咱得报警了。”“冠军”一边嘟囔,一边拿出手机。

王晓阳一把按住他,“管什么闲事?不告诉你了吗,今天咱是来看笑话的。”

“那出人命了怎么办?”

“好好看看。”王晓阳把望远镜递给了“冠军”。

看了一阵儿,“冠军”不解地把望远镜递了回来,“还是你看吧,眼不见为净,谁要问起来,我可不是目击证人。嗨,你说不会出什么事吧?万一枪走火……”

“顶多挨顿揍,王大胖还不想摊上人命官司。”王晓阳又摆弄起随身携带的数码相机,调焦,选好角度,“要不,他就不派他手下来了。他只是想出出气,找回点儿面子,要是能挖出后台就更好了。那枪是假的,这你都没看出来?”看“冠军”不开窍儿,他解释了下。

那边“地瓜”已经被从车上拽了下来,连踢带打的几下子就给塞进对方的车里带走了,只剩下几个拎着铁棒的家伙傻站在那儿。“这‘地瓜’真不成气候,还以为原始社会呢,拿个铁棒、刀叉就能天下无敌?”王晓阳调侃道。

“‘地瓜’能挺得住吗?也真是的,当个街头小混混得了,干吗非想往大地方插一脚,哪儿那么容易啊。”“冠军”倒是颇有感触地说。

平里派出所里,“地瓜”好像在地里骨碌的时间长了,灰头土脸。

“把你知道的情况再说一遍!”所长老宁冲着“地瓜”呵斥道。旁边的王大胖气势汹汹地瞪着他,看样子,他要是敢说一句不对路的话,还会被狠捶的。“是‘永隆地产’的范部长,他找到我,让我到酒店308雅间打那个大胖子一顿,说用不着出手太狠,就是想杀杀那人的威风,我就去了。”

宁所长带着人到“永隆地产”去了,很快,保安部长范德强就被带来了。

这家伙也是一个在道上混的。他爽快地承认是他指使“地瓜”干的这档子事,却极力否认郝争知道此事。他说一是看董事长丢了标难受,想替董事长出气;二来也是想杀杀别的公司的威风。王大胖摇着胖脑袋说什么也不相信,但没辙,范德强这小子咬紧牙关坚持自己的说法。

事情过去没多久就有消息传来,王大胖和郝争要合作建这个项目。据知情人士透露,是郝争组了个饭局,诚恳地向王大胖道歉,还说这都是因为两个人相同的目标引起的纠纷,若两人合力共同建设这个项目,对各自公司的发展只能更好。

“真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呀!只要有钱赚,仇人也能握手言欢,生意场上的人,啧啧……结果呢,就咱们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平里派出所的几个办案民警摇摇头抱怨道。

三十、征服

那天早上一上班,王晓阳先到队员的办公室去。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热闹地说着什么,可他一进去,大家都闭上了嘴,就像电视里正演着热闹的电视剧却突然停电了一样。搞什么鬼?他向众人望去,遇到的是躲闪的目光。“嘿,怎么了?”他忍不住问。

“段晓航谈恋爱了。”还是小麦说了出来。

“说啥?”他好像没听明白似的。

“晓航名花有主了!”小麦怨恨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小麦和晓航是警校同学,晓航喜欢王晓阳她早就知道,有时还旁敲侧击地跟王晓阳说:“晓航可是个好女孩儿,谁娶了她真是有福气。”但结果总是被他打岔打过去。

王晓阳心里还真有点儿失落。真是怪事,当初那丫头喜欢他,他装作看不见,现在突然听到她谈恋爱了,心里还真不是滋味。难道男人真的都是自私得不得了的东西?看来他对自己的本性还是缺乏了解。记得“菜包子”看见满街的靓女挽着男朋友时就流着哈喇子愤愤地说:“好苞米都让猪啃了。”那架势好像只有让他啃了才不算糟蹋。

“也不知怎么的,晓航就喜欢上警察了,非得和一个警察弄出点儿什么不可。其实,找老公找警察最没劲了。”那边小麦还在一个劲儿地嘟囔。

“找警察怎么没劲了?你说清楚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男警察就那么差劲,就该打光棍?”“冠军”和“专家”不干了,逼着小麦解释。

“本来嘛,你们也别不爱听。警察有什么好,别的工作最起码还有个上班下班的准点呢。不算派出所、刑警队那些一线民警,就咱们这些被称为编外警察的督察们准点下过班吗?别的男人下班可以陪老婆孩子吃饭、逛街,甚至还可以干点儿家务活儿,你们行吗?家里有急事找不着你人影儿,天伦之乐享受不着,你觉得这样的生活有意思吗?”

一番话,让整个办公室冷了下来。

“还有,总是无休止的加班、夜战,把家人都弄疲了,习以为常了,也不能总问你们为什么加班,有什么案子夜战吧。好嘛,加班、夜战就成了一些素质低下、别有用心的家伙掩盖自己罪行的最好托辞了。”

“行了,你别存心恶心咱男警察了。那种败类哪儿都有,警察不是特例,而且要是找起借口来遍地都是,不是因为咱们加班、夜战他们才有借口的!”王晓阳听不惯小麦的说法。

“就是,你也别一竿子打倒一船人。”“专家”补充道。

“难不成你家那位有什么不轨之事被你发现蛛丝马迹了?引得你发这么大牢骚。”“冠军”调侃起小麦。小麦的老公是看守所民警。

“小子,闭嘴吧,愿你娶个刁媳妇好好治治你!”小麦反击道。

“刁媳妇?现在哪个女孩子不刁?不刁也没有意思呀!”

“真是犯贱!”小麦恨恨地说,惹来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哎,晓航那丫头跟哪个警察恋上了?”“专家”把话题扯了回来。这家伙像知道王晓阳的心思似的替他问了这个问题。

“也是她们队里的,叫曹宪的那个,副支队长了。”

“可惜了。”“专家”怏怏地说。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有什么可惜的?人家曹宪不就脸黑点儿,不太爱说话嘛,那么老实的一个人,现在还是副支队长,前途大大的。再说了,你说可惜不可惜有用吗?人家晓航也不喜欢你。”“冠军”没头没脑地抬起杠来。

“他是脸黑黑的不假,但他老实吗?”王晓阳说。

“冠军”夸张地抽了下鼻子,众人心照不宣地轻声笑了。

王晓阳心里不痛快,一边摔打着桌上的报警记录,一边在心里骂着:“傻瓜,段晓航,你就是个大傻瓜,眼睛长到屁股上了吗?那么多优秀的小伙儿你不找,偏偏找那个姓曹的,姓曹的哪点好?有哪点能配得上你?”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丈夫出轨的女人,老公吵着闹着要跟她离婚,结果发现迷住丈夫的狐狸精样样比自己差十万八千里,那种屈辱比离婚本身更痛苦。

为什么一个人走霉运会没完没了,到处都是不顺心的事。王晓阳像丢了魂似的。

晚上,王晓阳终于从狂躁中平静下来,能思考问题了。他又想起了唐伊宁,他问自己如果以后的生命中没有那个女人,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答案是肯定的,自己肯定能活下去,只是没有她的生活一定缺少色彩和乐趣。她在眼前时,自己觉得什么都是亮丽的,而被她拒绝后,自己的感觉只能用撕心裂肺来形容。看清了自己想要的,再艰难,也要去追求。王晓阳就是要去征服那座险山峻岭。

他给唐伊宁打电话,而唐伊宁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该干吗干吗。之后他再没提过婚嫁之事,一切随缘吧,也许真的是缘分未到。让他惊奇的是,两人自然而然地做了,做得一点儿隔阂都没有,就像一对相恋已久的恋人。女人紧紧地抱着他,想要把心贴给他,恍惚间,天地一片虚无,只剩下两个合二为一的人。完事儿,他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这种感觉太美好了,他都不敢相信是真的,怕抬起头来发现这是一个梦。

三十一、雷霆闪电

禁毒支队真的出事了!还没等王晓阳想好行动策略,禁毒支队的问题就自己暴露出来了。有个警察借工作之便把收缴上来的毒品转手卖给相熟的吸毒人员,这是曹宪从抓获的吸毒人员嘴里得知的。

这个警察不是别人,正是王晓阳在禁毒支队的师傅马培根。对于这个结果,王晓阳说什么也不相信。禁毒支队把此事报给市局党委,督察当然要介入。王晓阳和那个吸毒人员谈了好久,才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可他又不相信这事儿就这么简单。不知是哪里觉得有疑点,是吸毒人员流利的供述,还是禁毒支队迅速而果决的反应?马培根已经被辞退了,接下去有可能追究刑事责任。难道就马培根一个人有问题?其他一起办案的民警一点儿都没有察觉,任由他将收缴的毒品随意拿取?

禁毒支队长和曹宪对王晓阳所谓的疑问不以为然。“怎么回事儿,王晓阳,到督察没几天,看我们基层警察是不是都有问题?”禁毒支队长看似开玩笑地说。

主管禁毒的副局长刘越山倒很认真:“咱们不能不当回事,顺藤摸瓜,没有谁能跑得了。”他的目光扫向支队长、曹宪、王晓阳……大家都像躲避锋利的刀锋似的纷纷避让。王晓阳躲避得稍微慢了点儿,差点儿被那双眼睛里的雷霆闪电炸个粉身碎骨,不由得一哆嗦。在禁毒支队的时候,王晓阳唯一憷的就是这个主管副局长,总觉得他那双利眼能看穿所有人的心思,想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想法或掩盖什么,自己就得先乱了阵脚,溃不成军。

很快,就轮到王晓阳领略雷霆闪电的威力了。

“菜包子”的迪厅被查封,人也被带走了。他的“野马”里有人嗑摇头丸,有人“溜冰”,被禁毒队抓个正着。付伟给王晓阳打电话的时候还气喘吁吁的,也不知是被吓成这样的还是偷跑出来的。王晓阳一下子就呆在了那里。“野马迪士高”经营摇头丸,还有冰毒?他可是没少提醒“菜包子”:开迪厅,客人喝多了打架是不可避免的,哥们儿可以给你撑腰,但你绝对不能涉毒。他隔三差五跑到“野马”去,也是暗中帮着“菜包子”把门,他坐在那里,毒鬼们毕竟憷他三分。

电话那边付伟还在喊:“我说你快想办法呀,涉毒那是可大可小的罪呀,‘菜包子’啥样人你不是不知道,别看他装着挺横的,让人一吓唬就麻爪,到时候别有的事说、没的事也说,那可吃大亏了。”

不用付伟提醒,他也知道“菜包子”是啥人。他给张斐然打电话,问他清楚不清楚今天晚上的行动。张斐然告诉他:“今天晚上我值班,曹宪突然来到队里说有行动,把二大队的人都叫来了,他亲自带队。曹宪没让我参加,我也是刚听说二大队的人端了‘野马迪士高’,正合计着给你打电话呢!”

“你就合计吧,等你合计明白了,‘菜包子’都让人剁成馅了!”他冲着电话喊道,之后把手机狠狠地摔到墙上,手机像爆炸的手榴弹四散开来。王晓阳把眼前能拿到的东西都摔了出去,玻璃茶几被他踢得碎成了大小不一的“钻石”在地面滚动,他愤恨地用脚踩着……

坐在被自己亲手砸掉的“狗窝”里大喘气,突然,他像被狗咬了屁股一样冲出去,冲到禁毒队。

这是他离开禁毒队后头一次回到这里。虽然时间不长,可他觉得是那么陌生,好像从没在这里待过似的。现在,他快速上楼的同时竟然不自觉地观察起这里的摆设来,花盆和垃圾桶好像还在原来的位置,又好像不是。来到三楼的队长办公室,曹宪就在屋里,大大方方地坐在那儿,难道是在等他来?以前每次有什么案子的时候,到了该有人说情的当口,他都是借故躲出去,把手机关掉。

王晓阳把来意跟曹宪说了,以前他自以为口才很好,最起码在同事面前讲点儿什么还是不费劲的,结果今天他发现自己竟然不能清楚地表达了。曹宪好像没听明白似的问道:“晓阳,你是以警务督察的身份来对案件进行监督呢,还是以朋友的身份来探听案情的?”

“当然是朋友的身份,不过,我不会干扰你们正常办案的。”

“哦,那样最好,你也干过这行,现在案子没处理完,不大方便向外人透露具体细节,见面嘛,就更不合适了。不过,你那朋友问题应该不大。”

王晓阳像挨了一巴掌似的,怔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王晓阳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的那间办公室,也不知是怎么下的楼。到了二楼正要往一楼走的时候,他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胳膊拽进了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

进屋,把门锁好,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张斐然才回过身来。

“你干什么呢,做贼吗?这是在你们队里。”王晓阳不知道张斐然这又是哪出。

“我当然知道这是哪儿,否则我才不这么小心呢。你是不是碰钉子了?你也真是的,电话都不听我说完就闯来了。人家现在是副支队长了,牛着呢,再说‘菜包子’的案子是他亲自带着二大队的人马抓的,能轻易让你见着?”

“这个烂‘菜包子’没能耐惹什么祸!”

“别着急,我找底下人给你打听打听,别以为二大队是他的御林军,内部还是有我们的人的。”张斐然开门溜出去,又把门反锁上。不一会儿,他回来了,可带回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菜包子”竟然全招供了,说他知道迪厅里有人卖“药丸”,而他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不加制止的。

“他疯了吗?他也吃药了吗?这个傻瓜,大傻瓜!白跟警察混这么多年了!谁让你说你知道迪厅里有卖药的了?还默许?毒贩子领你这个情,还是曹宪感谢你给他凑了这么多指标?”王晓阳气得在屋里来回转,“我要是见到他,我一定把这个‘菜包子’踹露馅不可,太气人了。”

在张斐然的安排下,他见到了“菜包子”。那一刻他突然不想打他了,只想哭。“菜包子”此时就像出锅好几天的包子,没了水灵劲儿和热乎劲儿,畏缩地在讯问室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蹲着,低着头。听到响声,他抬起头,满脸胡子拉碴的,看见是王晓阳,想说话没说出来,眼里有闪亮的东西在动。

王晓阳一跺脚转身就往外走,再不走怕自己受不了。张斐然跟在他后面,愤愤地说:“曹宪也真能,明知道你和‘菜包子’的关系不一般,还扯这套。”王晓阳不回话,一直走啊走。

早春的天气,白天还挺暖和,到晚上就又一个样了,他不禁把夹克的领子往上提了提,两臂交叉抱在一起,这样暖和多了。路灯显得格外明亮,这任市长喜欢置办公共设施,上任之后把路灯都换成了各种款式的节能灯,城市的夜晚焕发了生机。

怎么办?也不能看着“菜包子”受罪呀,看来只能给支队长打电话了。不管他对自己是真好还是假好,毕竟做他的部下好多年了,有些话是可以直说的。

没等他把情况说完,支队长就问:“你到禁毒队去了,你见到蔡忠宝了?”

“是,见到了。”

“有什么用吗?到这时候了你还不知道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我跟‘菜包子’这么多年的关系,他出事儿了你让我不闻不问?”

“你别管这事儿了,就因为你跟他的关系近,你才不能问。”支队长的口气缓了下来,把电话撂了。

很快,王晓阳就明白支队长这么说的原因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王晓阳就到了督察支队办公室,盼着手下的几个人来,布置全程跟踪“野马迪士高”的涉毒案。七点四十分,来了一个人——李明生,坐在他的对面,面无表情。以他对李明生的了解,只有出现了什么严重的情况他才会这样。

“你跟蔡忠宝怎么认识的?”李明生的口气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越是这样王晓阳心里越是没底。

他掰着手指头:“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哦,我们认识二十七年了。”

“把手拿下去,你离开手指头不会数数?他的迪厅开了几年了?”

王晓阳笑了,本来想数数的手合在一起搓了搓,不自觉地用右手掌拍着左手的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说:“五年了。”

“五年,你刚当上禁毒支队一大队队长的时候?”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晓阳这次真的不明白了。

“意思很明显,你当上了禁毒支队的领导,你的铁哥们儿就开了暗中涉毒的迪厅,支队里的民警都知道你跟蔡忠宝的关系,虽然他们也耳闻那里涉毒,可一次也没去检查过那里。”

“等等,我不明白,你说他们都耳闻那里涉毒?我总到那里去我怎么没有察觉?”

“你经常去?”纪委书记轻笑起来,右手一挥,打断了王晓阳的话,“正因为你经常去,别的缉毒民警都不去,那里才成了最安全的交易地点。你是那里的保护伞。”

“谁说的,谁这么污蔑我?不信找‘菜包子’对质!”说完他自己都泄了气。

“你没办过案吗?举报信有,而且禁毒支队一抓抓个正着。人前脚被抓走,你后脚就赶到禁毒支队,还私下会见了当事人,你这不是自己作死吗?”李明生扔过来一沓照片和信件。

照片中的王晓阳意气风发地坐在迪厅的沙发上,手里端着酒杯,付伟、“菜包子”,还有两个打扮妖娆的女孩儿围在周围,“野马迪士高”的标志,一匹四蹄腾空的野马在他身后的背景墙上。照片上的人都目光迷离,神情暧昧,看来酒喝了不少。还有他在舞池里疯狂扭动身体的照片,动作那么夸张,他自己都看傻了,这会是自己吗?自己看了都吃惊,别人看了会怎么想?还有他和“菜包子”勾肩搭背的照片,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两人关系不一般。这些照片不是同一天拍的,看来“有心人”注意自己有些时候了。

“这个东西局党委成员人手一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为了保护我们督察不受委屈,所以才慎重对待。现在党委研究决定,你先放下工作一段时间,接受调查。”

面对这些东西说什么都没用了,这回王晓阳体会到了啥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等等,什么地方不对。证据是曹宪收集来的,那照片又是谁照的呢?难道他一直……可能吗?曹宪就这么恨自己吗?自己都成了编外警察了他还不放过?为什么呢?要是别人照的,为什么照片会紧跟着这事儿一起来,也太巧合了吧?如果真的是曹宪,那……一层细汗倏地出现在他的额头上、脖子里,随后有凉风吹过。

“你先休息一阵儿也好,也许你是无心成了保护伞,我们会查清的。”看见王晓阳这样,李明生也有些不忍,口气缓和了点儿,却还是那么冷。

坏消息永远比好消息传得快,等他回过神来往外走的时候正碰上小麦和“冠军”,他俩像做错事的小孩儿似的,红着脸飞快地溜进办公室。他一层层地走下去,别的科室的人可不像“冠军”和小麦,他们都大义凛然地蔑视他。

他没回头,就这样一层层地走下去,招手叫了辆出租车,压根没想起自己的车还在局里的停车场。

三十二、倔强的种子

回到被自己砸烂的“狗窝”,王晓阳扯掉电话线,躺在床上一下子就睡过去了。后来他是饿醒的,醒来一摸嘴边,还有一抹口水。他笑了,真没出息。翻冰箱,只剩下几瓶酸奶,这还是唐伊宁前两天买来的。打开电视,看新闻,屏幕显示是夜间十点多钟,他拉开窗帘,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幕才相信自己已经睡了十二个小时。这是他多年来睡的为数不多的好觉,那叫一个踏实,那么香,连个梦都没做。

自己是不是真像老妈说的那样没心没肺,让人狠狠打了一耳光推坑里了还不当回事?他仰面躺在乱糟糟的床上,望着房顶。搬进来快三年了,打扫房间的时候常常忘记房顶,现在才发现有的角落竟然隐约飘着灰挂,灰挂在他的眼前飘来荡去,更像在他的心里飘来荡去,弄得他的心乱七八糟的。

怎么帮“菜包子”解套呢?毫无头绪。又是谁对自己有这么大劲呢?他感觉自己像被蛛网黏住的飞虫,动弹不得,一动,世界摇晃,晃得他头晕。那只给他结网的蜘蛛到底在哪里呢?只有一举打落这只蜘蛛,自己才会脱身,否则自己根本没有喘息之机。坐下来好好捋一捋思路,顺着四面八方的蛛网,他仿佛看见了那只盘踞在网中心的蜘蛛。

是的,一切的麻烦好像都是那件事引起的,这些麻烦事只是遮挡在前面的障碍物罢了。烟消云未散,以为某件事完结了,可它的余波足以影响以后的事。现在只有闪过这些障碍直奔主题而去,它们才会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让这些障碍物消失,会不会引起别的连锁反应?答案是肯定的。怎么对公众交代?公众能接受吗?如果真的是那样,可以想象石城市又会发生一场大地震。警察破获一起大案,群众会认为这是警察的职责,应该做的。但如果警察办错了案子会怎样?他们在群众心中会变得十恶不赦,比毒贩还令人憎恨。人们可以对罪犯漠视,甚至帮助他们找原因开脱;但对警察犯错,他们一定无法原谅。

上警校的第一天王晓阳就暗暗发誓,寻找事实真相是他从警的第一目标。什么也挡不住自己寻求公平正义,哪怕是领导压制,金钱诱惑,甚至是生命受到威胁……可现在,也许真相就在眼前的石头底下努力挣扎,自己却没有勇气上前去掀开那块石头,怕里面藏着毒蛇。一个人的勇气和坚强在没真遇到事儿的时候千万不可高估。

“是谁得到的线索?是谁写的结案报告?又是谁立功受奖?有些东西已经翻过去了,就让它永远翻过去吧,你不认为那是最好的结局吗?”

“可事实不是那样!”

“什么事实都会变成历史,只要是历史它就有可能不那么真实。”

“可受害人的家属呢?那些冤魂呢?”

王晓阳的内心有两个声音在争执着,他浑身发冷,打着哆嗦。太恐怖了,如果自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会怎么样呢?这件事能不能像风吹散一片云雾那样无影无踪?恐怕不能,就像警界老前辈说的,鸟飞过都会留下痕迹。那么,就等盖子再也盖不住那天自动露出真相?

一夜未睡,头痛欲裂,王晓阳喝了半碗唐伊宁熬的红枣花生粥都没缓过神来。

“人很有意思,一点儿小事,如果没人提,或者都说那无关紧要,结果就真的成了无关紧要。一年前有个案子结案的时候,疑点就存在,当时都认为无关大局,而我呢,可能有些急功近利了,结了案。这事情就怕琢磨,现在那些小小的疑点就像石头下发芽的种子,硬是要把坚硬如石的定论给撬出缝来。”王晓阳好像在自言自语。

“什么案子让你这么牵肠挂肚的?”唐伊宁问。

“都过去一年多近两年了,那时你还没来石城呢吧?当时挺轰动的一个大案子,一个有名的房地产商在毒品交易现场被击毙了。当时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能破这样的案子……但又察觉到一点点不对劲,可根本就没时间想。你知道吗?证据确凿,结案完全没有问题……怎么了?你也不高兴了?”王晓阳看到唐伊宁的表情有些奇怪。

“我挺高兴的,真的,王大神探也承认自己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了。我是想起了自己的一些事,也是把一个好人当坏人看,越看越坏,好在我已经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了,哪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呢?哎,说你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要查清一切。”王晓阳由衷地说。

“你知道这样做是在破坏你们行业的规则吗?不管是明规则还是潜规则,这是一个圈子里必须要遵守的东西,你破坏掉它,就意味着和这个圈子决裂,到时候不是一个人容不下你,而是整个圈子都容不下你。况且你也是既得利益者,立功有份,受奖有份……亲手扔掉这一切,你舍得吗?就为了你眼中的一只蚊子?”

“在我眼中是蚊子也好,苍蝇也罢,经我手处理的案子我就要它是真实的、公正的,这和当事人的人品无关。即使我为他伸了冤,我该鄙视他还是鄙视他。向自身开刀确实很痛,我要是不知道自己犯错也就罢了,可我知道了不改,那自己算什么呢?犯错只能说明自己平庸,知错不改就是卑劣了。对于一个警察来说,明知是错案而不纠正,任其发展,那就是犯罪……你抽烟?以前可没见过。”

唐伊宁吸烟的姿势很好看,嫩白、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若有若无的烟雾缭绕中,那双迷离的眼睛更让人看不清楚。

“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圣人,没法保证所有的判断都是正确的,尤其是在精心的策划、欺骗下。如果问心无愧,我觉得什么时候发现真相都不算晚。”过了好半天,唐伊宁才说出这些话。

王晓阳心中渐渐有了计划。这些年的禁毒警察也不是白干的,王晓阳手底下还有一些“耳报神”,再发动一下“冠军”和“专家”,但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真正想查什么,要把任务分解,让一个人完成一小部分就可以了,现在还是小心为妙。

有些事一旦放下,心就宽敞多了。他哼着歌回到“狗窝”,一开门,门缝里掉下一个东西。是一个牛皮纸信封,捡起来一看,信封上没有邮戳、没有邮票,看来是什么人直接送到家里来的。王晓阳看了看密闭的防盗门,又诧异地瞅了瞅手里的信封,摇头。信封里面是一个U盘,还有几张打印纸。可能又是什么非法宣传品吧,他想,那种东西看多了闹得慌,还是不看为妙,便随手把信封连里面的东西一起扔进废纸篓里了。

三十三、雪藏

“停止工作不是让你休假。”李明生说。督察队的工作由李明生负责,王晓阳帮着小麦干点儿杂活,也不敢有怨言。临下班的时候他接到手机短信,打开一看:取消所有活动,回家等我电话,短信看完删除,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李明生。

搞什么鬼,这么近,有事为什么不直接叫他过去?王晓阳一边删除短信一边纳闷。接触这么长时间,李明生什么脾气他还是了解一点儿的,又倔又硬,还认死理,他不太敢和他叫板。他想到纪委书记办公室问个究竟,可没等他走出门呢,那老哥就进来了,扫了大家一眼,说:“这段时间大家都挺累的,今天就不安排夜查了,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但是自己的职责不能忘了。”王晓阳觉得李明生特意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又瞥了他一眼,里面有求证的意思。他点点头,李明生就出去了。

王晓阳下班直接回了老妈家。

老妈欣喜异常,张罗着让他吃饭。“不等你爸那个老东西了,咱俩吃,妈做的猪蹄炖黄豆。”吃就吃吧,让老妈高兴一下也好,看老李那神秘样儿,不见得一会儿让自己吃什么呢,先垫垫底。王晓阳挑了一只肥肥的猪脚。

刚啃了半个猪脚,李明生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听着,不要讲话,不要开你自己的车,坐出租车先在市区绕两圈,然后到大世界商场后的‘百姓居’饭店荷花厅找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找你。”

搞什么呢,跟地下党接头似的。他都想问问是不是应该化个装、戴个墨镜什么的。

老妈在后面喊喝点儿汤再走,他说:“不行,晚了女朋友该不高兴了。”

“哦,那快去吧。”老妈高兴地说。

他没听老李的话先坐车在市区兜两圈,他认为这个方法一点儿也不高明。别看讲原则、讲道理讲不过李明生,盯个梢、甩个人王晓阳还真没服过谁。他先坐出租车到新玛特商场门口,下车就进了商场,飞快地坐上扶梯到三楼,斜穿过服装区到商场另一侧的电梯直接下到一楼,从商场的另一个门出去,上了另一辆出租车,来到“百姓居”门口。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他来到荷花厅,看到一张圆桌和靠门口坐着的李明生。进了屋里才发现桌子的两边还各坐着一个人,这两人在门外面是看不见的。李明生招呼他坐下,随手就把门带上了。他打量了一下那两个人,都是四十多岁,看起来精明干练,王晓阳见过其中一个。这不是吹牛,一个人只要他见过一面,肯定有印象,虽然那人的秃顶秃得更厉害了,可那双具有穿透力的眼睛王晓阳怎么也不会忘。他怎么来了?这次又是哪个倒霉蛋掉坑里了?那两人稳稳地坐在那儿,既不跟他寒暄,也不自我介绍,也没要求李明生介绍。他看看老李的脸色,坐下来,见那三人的杯里都有茶,就没客气,给自己也倒了杯。他也没说话,心想,跟我装大哥,我也不理你们,能怎么着,即使是我犯了什么错误,你们也不能在这个场合审我吧?

服务员上菜来了。两道菜上来后,李明生看了看那两个人,那两人一笑:“先吃吧。”拿起筷子就吃。天哪,这是干什么来了,跑到这儿关起门来吃饭?

服务员又上了几道菜,汤上来之后,李明生告诉服务员没喊她就不要进来了。这次关上门后,王晓阳觉得他们该说点儿什么了。果然,李明生对他说:“晓阳,这两位是咱们的同行,有案子需要你配合一下。”

“真的?什么案子?怎么配合?”王晓阳举着螃蟹腿两眼冒光。

那位秃顶说:“王警官,两年前你破获的李梦阳涉毒案是有人向你提供线索,对吧?”

王晓阳一愣,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回答了:“是一个我用了几年的线人报告说晚上有人进行大宗毒品交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问题两年前我就已经回答过您了。”

秃顶一笑,接着问:“你们对线报的准确性进行了分析没有?”

王晓阳也笑了:“我们就差打电话给交易人,向他们核实是否确有此事了。”他倒要看看这秃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两个人倒没在乎他的态度,秃顶继续问道:“向你提供线索的人后来怎样了?”

王晓阳听到咕咚一声,那是他的心从悬崖上摔下来了,无遮无拦,没着没落。他盯着面前的螃蟹壳,它们挥舞着爪子横行的时候一定体会不到被放到锅里蒸的滋味,可一旦体会到了,就不能向同类讲出感受了,要是有一个幸运儿从热锅里爬出去,没死,他想它永远都得活在恐惧和难忍的热气之中。

“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吧,向你提供情况的线人案后失踪了,在去年8月份你们搜查歌舞厅的时候抓获了一个嗑药的人叫张鹏,事后查明张鹏和你的线人张国庆应是同一人,他整了容。紧接着,他从你们禁毒队出去,十分钟后就被杀了。你对他的死怎么看?”

没死的螃蟹被抓回来又蒸了一次。王晓阳瞅了瞅李明生,又看看那两位。

“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对吗?实际上你心里明白得很,杀人的动机无外乎仇杀、财杀、情杀。后两种他都不沾边,但仇杀可就有研究头了,你说是吗,王队长?”不等他回答,秃顶又接着说,“谁和他有那么大仇呢?他给你提供线索,接着警方击毙三人,然后他就失踪了,后来证实他是整容躲起来了。他在躲谁呢?”

“是躲‘八爪鱼’或是李梦阳的手下吧。”王晓阳说得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但愿如此,可如果杀他的不是这两伙人呢?”

“不是他们,那会是什么人?”王晓阳一脸惊诧。

秃顶脸上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他没回答他的问题。

“晓阳,实话给你说吧,这两位同志是省厅派下来的打黑除恶专案组成员,李梦阳的案子结案后不久,他们就发现此案疑点很多,而且有线索表明此案可能涉黑,省厅决定深挖此案,把幕后黑手挖出来。当时你正因张国庆被杀案停职反省,省厅的同志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你也在私自调查这个案子,但当时并不能确定你调查此案的目的,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就做了些工作,将你调到督察队来,并让我对你进行监督和保护。现在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这个案子的调查已经进入关键性阶段,而且通过这一年的观察,省厅的同志已经充分相信了你作为警察的正直与操守,希望你能配合他们,正式参与此案的调查。”李明生郑重其事地说。

王晓阳张大嘴好半天才合上。李明生这一番话包含了太多信息,他一时还难以消化。

省厅的两个人好像对王晓阳格外信任,根本不怀疑他是否能接受自己被“雪藏”的事实,直接进入了案情探讨阶段。那个秃顶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放出一段录音:“明明是你们约我到这地方来说有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你们怎么说话不算数!”另一个声音:“谁约你了,今天这次交易是你买方约的,定在这里,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货你放心,绝对不掺假,我们哥们儿在道上干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钱快拿过来,免得夜长梦多。”“你说什么呢?拿钱买什么?我听不懂。”第一个声音说。“大哥,这小子涮咱们玩儿呢。”这是第三个人的声音。就在这时,录音中传出一声枪响。“大哥,这小子害咱们!”接着,枪声大作。

之后,秃顶又递给王晓阳两页纸。看着看着,王晓阳拿纸的手开始哆嗦起来,接着全身都哆嗦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这就是李梦阳和那两个毒贩被你们击毙前的对话。”纸上这么写道,“也许李梦阳当时觉得不对劲儿,就把电话拨出去了,我接听到,用手机的录音功能录下来了。李梦阳死了,我个人认为他不该这么死。李梦阳是在我那里吃饭时接了电话走的。他告诉我说要去了断一件事,并说这关系到公司的命运。他走的时候让我开着手机,说有什么事好随时联系,所以才有了这份录音。”

可能是空调温度过低的缘故,王晓阳的脊背都凉了。他记得李梦阳被击毙时手机是处于通话状态的。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李梦阳根本不知道要买什么,那就意味着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案,毒贩和李梦阳分别被约去了交易现场。谁能有这么大能量?太可怕了!“二疤瘌”在里面应该是最小的也是最有用的一颗棋子。难道“二疤瘌”是被灭口的,又伪装成了被报复的样子,用来转移警方视线?天哪,这个网编织得可真够精细的。“二疤瘌”被灭口肯定与他的消息来源有关,是谁告诉他那晚在那个地点有交易的呢?这个人假手“二疤瘌”除掉了“八爪鱼”和李梦阳,接着又除掉了“二疤瘌”。能调动这些人的一定是他们非常信任的人,这个人的地位一定在李梦阳之上。

王晓阳也顾不上什么“雪藏”不“雪藏”了,自己一直追踪的案子突然有了这么大进展,这让他所有的神经都兴奋起来了。

“举报人是个女人,从来信资料看这个女人之前一直是被李梦阳隐藏起来的。她在材料里说,这份录音资料她在案发的第三天就送到你们公安局了。”另一位省厅的同志说。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是谁接了她送的资料?又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证据隐藏起来?这个问题要是弄明白了,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秃顶说。

“你们是想让我找到她?”

“对,找到那个女人,找到解开密码的线索。”秃顶说。

“记住,为了不人为地为破案增加阻力,你不能明着查,最好跟你的督察工作结合起来,懂吗?”李明生非常严肃地说。

王晓阳点点头。

“你还要记住,我是你的直接领导,这次行动你只对我和省厅的两位同志负责,谁要是对你干的事感兴趣,及时告诉我。”李明生的话斩钉截铁。那一刻,王晓阳有点儿喜欢上了这个爱小题大做的老头儿。

其实破案就像从一团乱麻中找出线头一样,满是死结的乱麻只要你找对了头,就会从层层缠绕中解困而出。王晓阳有把握找出那根线头。

三十四、爱人被袭

晚上,王晓阳去接唐伊宁吃饭,在一个美容院门口等她。刚做完美容的唐伊宁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现在她和他越来越亲近了,真的,他能感受得到,以前隔在两个人中间的那层东西,正在像冰雪一般融化。

开车路过唐伊宁住的小区,她说要上去取点儿东西。他把车停下,没有熄火,看着她下了车。由于经常锻炼的缘故,她的肌肉非常有弹性,走起路来活力四射。他就这样看着她走进楼道里,算着她该到几楼了,差不多应该已经进屋了,取了东西该下来了。

他有点儿害怕失去眼前的一切,美好的爱情,无私的亲情,同事之间的尊重,哥们儿之间的依靠。人之所以害怕失去,是因为拥有美好,真要一无所有,也就无所畏惧了,王晓阳无端地发起感慨来。突然,他的心头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劲儿,头晕,想吐,他觉得可能是车里空气不流通的缘故。下车走了走,猛吸几口新鲜空气,还是心绪不宁。唐伊宁怎么还没有出来呢?刚从美容院出来不会再补妆了吧?王晓阳紧盯着楼门口,这时,楼道里匆匆出来一个人。那是个男人,戴着鸭舌帽挡住了半张脸,腋下夹了个包。还是不见唐伊宁的影子。

王晓阳围着车子转了几圈,突然,他一拳砸在车前脸上,他知道刚才出来的那个人有什么不对劲儿了,他夹的那个包,跟唐伊宁刚才背的一模一样!那个包在石城市的商场中根本没卖的,唐伊宁说过那是有人从香港给她捎回来的。

王晓阳迅速在小区门口的马路上搜寻刚才那个身影,他看到那个背影正急匆匆地打开一辆红色桑塔纳的车门。但现在已经顾不上去追那个人了,他疾步冲进楼里,根本来不及等电梯,顺着楼梯就往上跑。唐伊宁家的门虚掩着,他屏住呼吸推开了门,还是看到了他不愿意见到的一幕。唐伊宁脚冲着门躺在地板上,血水已经弄脏了她美丽的脸,钥匙还在她手里握着,背包不见了。

王晓阳叫来“120”,又拨打了“110”。唐伊宁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她是被重物击打了头部,造成颅骨骨折,需要马上手术,是否能脱离危险还不好说。

看着躺在那里昏迷不醒的她,王晓阳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心疼。原来,心真的会疼。他后悔透了。自己为什么不跟她一起上去,为什么不阻止她上去,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非得那时去取?要知道现在楼道抢劫案发案率有多高,隔几天就会看到一起楼道抢劫案的案情通报,而且这种案件不仅仅是在晚上发案,下午五点多钟也成了案件的高发期,有的是尾随作案,有的是事先埋伏在楼道里。看来唐伊宁是遭到了伏击,王晓阳在外面等她,并没看见有人跟着她进去。

王晓阳成了此案的唯一目击者,他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语言是如此贫乏。以前,他询问证人的时候总嫌他们语言不准确,不能描绘出犯罪嫌疑人的特征。现在对那个只扫了一眼,没看清面目的人,他也不知道用什么词语形容了。但他记住了那辆暗红色的桑塔纳轿车,还记住了车牌号码。王晓阳的同行们对他的描述相当不满意,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他已经顾不上别人的看法了,他只在乎唐伊宁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他站在她的床前,看着她包着厚厚纱布的头、紧闭的双眼,耳边响起两个小时前她打电话给他的声音:“今天晚上你要请我吃饭!”“理由呢?”他故意逗她。“今天我高兴。”“好,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他笑道。几乎每次都是他打电话给她,今天她主动打给他说要一起吃饭,一定是有高兴事。可没等分享她的快乐呢,就出了这档子倒霉事。

真不知劫匪要从唐伊宁家翻出点儿什么,从现场看,非常混乱,钱财到底损失多少,她不醒来谁也不知道。警方勘验了两遍现场后,告诉王晓阳可以收拾屋子了。

他坐在柔软的沙发里,看着屋子里的一切,根本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觉得唐伊宁只是在厨房里做饭而已,他在等着吃饭,就那么等啊,等啊,直到天黑透,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了,才明白等不回来了。

谁会跟一个女人有这么大的仇恨呢?现金没动,银行卡没动。不为财而来,还翻乱了东西,是想找什么?难道是“永隆地产”的老总郝争?唐伊宁掌握了公司的什么秘密吗?

王晓阳手里摆弄着唐伊宁的银行卡,突然,他想知道她的卡里到底有多少钱,她是不是杂志上说的那种有多少花多少的“月光族”,要是那样的话他心里会好受些。

不知道她的密码,怎样才能知道卡里面有多少钱呢?对了,那次在茶楼相亲的女孩儿好像在银行工作,她肯定有办法知道里面的钱数。王晓阳找到那个女孩子,说完来由,她歪着脖子斜着眼看他,“咋还是这副傻傻的要就义的表情?”

他忙说:“是我脸皮厚,不过我觉得只要认识了就是有缘分,而且我感觉你能帮我的忙,真的,我就找你来了。”

女孩儿一笑,拿过卡,在机器上划了几下,按了几下键盘,告诉他两张卡里一共有一百多万元,其中一张卡上有七十九万多。

“那,那,你能看出这钱是啥时候打到卡里的吗?”王晓阳的嘴好像被冻住了,在这个秋日里提前感到了冬天的到来。这个数对一些人来说也许不算多,可对一个年轻的,保持着高消费的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难道她卷了公款?

“我凭什么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违反纪律?就凭你对我说几句好话?女人在你眼里是不是都这么傻?几句好话就找不到北了?”女孩儿歪着头居高临下地问。

不管别的女孩儿傻不傻,把聪明露在外面的女孩儿是最傻的,王晓阳想这么说,但他及时管住了自己的嘴,用脚丫子都能想出她会怎么反击自己,她一定会反问:那把聪明露在外面的男人呢?无疑也是最傻的。他决定实心实意地说出自己需要她的帮助,“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没法去公安局开介绍信给你。”她又看了他一眼,收起了居高临下的表情。很快,她交给他一张纸。

2008年10月24日存入八十万,10月25日支出三百二十元,之后这张卡就再没使用过。第二张卡好像是公司的工资卡,按月存入,支出也比较频繁。他对她说了声谢谢,都走出好远了又想回去告诉她,其实最傻的不是把聪明露在外面的女人,而是自以为是的男人。

2008年10月24日,八十万。10月24日是李梦阳出事那天,之后警方发现他从会计那里提走的现金中有八十万去向不明……王晓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呸呸呸,这怎么可能呢?自己肯定是想李梦阳的案子想入魔了,什么事都往那个案子上联系。李梦阳那八十万一定是放在保险柜里被“耗子”吃掉了。何况那时唐伊宁还没来石城,不可能认识那个人的。

王晓阳魂不守舍地往银行外走。

“王队长,取钱来了?”一个站在门口的保安跟他打招呼。

王晓阳愣愣地站住了,前后左右瞅了瞅,“你是跟我说话?”

保安点了点头:“你不是公安局禁毒支队的王队长吗?我原来在公安局门口站岗来着。”

“哦。”不是王晓阳势利眼,不认识保安,实在是他们穿上保安制服长得都差不多,“那你怎么到这儿站岗来了?”他实在没心情跟这个小保安唠嗑,没停住脚步,顺嘴问了句。

“我们公司轮岗,我就轮到这儿了。”

王晓阳突然站住了,转过身来,“你是什么时候从公安局门卫转走的?”

“这我记得太清楚了,是2008年10月26日,就是发生李梦阳大案的第三天。我还记得那天上午一个女的到门卫室交给我们一个U盘,说是与李梦阳的案件有关,让我们转交给办案民警……”

“你说什么,那东西你交给谁了?你是郭大年还是魏卓异?哦,你是郭大年,魏卓异早就出车祸没了。”听出租车司机张强说那女的在案发后第三天到公安局来过,王晓阳查了当天的登记簿。那天进入公安局大门的有几十人,都是到别的科室办事的,没有那女人的记录。当天值班的保安是郭大年和魏卓异,找保安部一核实,才发现魏卓异已经死了,就在值班的第二天出了车祸。郭大年去向不明。

“我不叫郭大年,也不叫魏卓异。恰巧那天郭大年有事,跟公司领导请假特别费劲,我俩就偷偷换了班,但记录上写的还是他的名字,我们说好了以后他替我一个班。那个U盘是小魏子送上去的,下班我们就都回公司了。”

王晓阳从这个保安嘴里得知U盘送给了谁,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吃惊不小。“这件事你不要再跟别人提起了。”王晓阳嘱咐小保安。

现在看来魏卓异的死很值得玩味。从魏卓异手里接过U盘的人一定不知道有人替了郭大年的班。这个人隐瞒了收到U盘的事,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十五、电脑里的秘密

王晓阳看着病床上这个弯着身子,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的女孩子。她看起来是那么弱小、无助,让人忍不住想抱在怀里为她暖暖身子。这个小女人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

唐伊宁的电脑设了开机密码,王晓阳现在非常想知道里面的内容。他坐在电脑前冥思苦想,她的生日,她名字的拼音字母……试了好多都不是。“应该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人有时绞尽脑汁的时候,确实会生出一些奇怪的想法,王晓阳小心翼翼地在键盘上敲出了一组数字“081024”。

电脑屏幕竟然伴随着一阵叮咚的响声出现了“欢迎”两个字。王晓阳松了一口气,一个文件夹一个文件夹地查找。终于,他看到了她和那个男人的照片,照片中的她风情万种,灼灼笑颜生生地刺痛了他的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张曾经觉得舒适无比的沙发上坐了多久。静,就是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被自己的心跳声吵得不耐烦了,四下看着,想缓解这种焦虑。突然,他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直奔那个精致的书柜。

那本看起来另类的建筑书他一页页地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把书扔在茶几上,沉思起来……

王晓阳开车回到队里。小麦跟他打招呼他也没应,进屋就翻文件夹。他有个专门的文件夹放着那些没有线索的材料,找了好几遍也不见那几张纸。当初为了破解方便,他把在李梦阳保险柜里发现的三张纸复印保存了下来。真是的,为什么东西总是需要的时候找不到,不用的时候冒出来。好在禁毒支队的证据室里存有原件。

保管证据的小吴翻得满头大汗,也找不见那几张纸。“没了,怎么会没了?有没有可能谁动过这些东西?”王晓阳急了。

“没有,除了我没人动过。”小吴肯定地说。

“如果你没随手扔了的话应该找得到,再好好找找。”

下午,王晓阳接到小吴的电话:“王队,你要的那几张纸找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

“你来看看吧,看看还能不能认出点儿什么。”

王晓阳赶到禁毒支队证据室,看见那几张花花绿绿的纸只剩下叹气的份儿了。“这东西怎么能和掉色的衣物放在一起呢?”

“纸制品应该是单独存放,不知怎么搞的……”

“‘冠军’,跟我出去一趟!”王晓阳接到张斐然的电话兴奋坏了。

他把车停在修理厂的门口,这时一个修理工模样的人走过来喊着:“修车就开到里面来,不修就把车开到一边去。”王晓阳没理这个茬儿,让“冠军”在车里等,告诉他:“没有我的话不许把车挪一寸地方,看好任何一个从大门出去的人。”“冠军”很高兴,挑衅地瞅着那个修理工。

王晓阳向修理厂的厂部走去。老板陪着他出来,在待修的车周围走了两圈。突然,王晓阳指着一辆桑塔纳2000问这车的车主是谁,是哪天送来修的。

那是一辆暗红色显得破烂不堪的桑塔纳,由于又脏又旧,颜色看起来像动物的血凝固后那般恶心。车后座上还扔着个棉布制的丑公仔,丑公仔咧嘴笑着,一脸干了坏事后躲在一边看旁人团团转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老板找到修车记录,这辆车没有登记。

刚才让王晓阳把车开到一边去的那个修理工说话了:“这车是大力的熟人托他修的,扔在这儿都半年多了,修好了也没人来取,偶尔大力开这车出去转两圈。”

“大力是谁?他现在在哪儿呢?”王晓阳问。

“这儿的一个修理工,叫关大力,平时不怎么说话,修车技术还不错,一般人干不了的活找他准成。他刚走不到二十分钟,说是老家有人病了。我也没他的联系方式,平时他就在厂里住。我记得他开这车回来时说是一个朋友托他好好修理修理。他只是把车的发动机重新装了下,我们劝他说装那么好的发动机也应该把外表重新收拾一下,否则真亏了发动机了。他笑笑说朋友只让修发动机,没说让动壳子。我们背地里说他死性,重新喷一下漆用得了几个钱,朋友不说,你给做了不也挺好。”

修理工说完,顺手打开了发动机盖。呵,别看这车外表不咋地,内里可真下足了工夫,四缸全新发动机,都能跟越野吉普车媲美了。

王晓阳听完修理工描述王大力的样子,脑海里一阵翻腾,国字脸,三角眼,肤色黑,一米七左右,身体壮实。这个人他一定认识,到底是谁呢?谁的手机响铃提醒了他,他拿出手机,调出照片,一张张翻过去,不时地让老板看。看了几张,老板都摇头,突然看到一张,“就是他,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有这么精神的时候,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老板叫道。几个围上来的工人也说:“是,是这小子。”

王晓阳有个习惯,平时把能找得到的有前科的人的照片都存到手机里,现在看来这个习惯实在是太好了。这人叫王二毛,他妈姓关。原来此人是斧头帮的一员,以出手迅速、狠辣在圈内闻名。不过这个人在斧头帮被铲除前就失踪了,不知去了哪里。原来改用了他妈的姓在这儿潜伏着呢!

尽管他心里已经不抱希望了,但还是安排“专家”和“冠军”在汽车修理厂附近连着蹲守了两天两夜。王晓阳嘱咐“冠军”他们,不要把汽车修理厂的事告诉别人,跟谁也别提王二毛。

第二天,技术支队通知他,桑塔纳的痕检做完了,在车的后备厢里发现了一些血液和毛发,经DNA鉴定,与张国庆的一致。这说明张国庆的尸体曾在后备厢里放过。

王二毛、张国庆、唐伊宁之间有什么关系?王二毛脱离了斧头帮,又在替谁卖命呢?

现在王晓阳担心这个王二毛会不会也像张国庆一样突然暴尸街头。如果王二毛再出点儿意外,“二疤瘌”的死就别想查清了,更查不出来是谁想置唐伊宁于死地了,李梦阳也可能就此沉冤难雪了。别看有录音证据,找不到幕后的人即使领导意识到这案子错了也没法翻案。

找一个刻意隐藏起来的人不容易,找一个有反侦查意识而又刻意隐藏起来的人更是难上加难。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也没查到王二毛的线索。真怪,按理说王二毛这小子不是智力型的,也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这种蠢货能藏到哪儿呢?是不是已经让他的“主子”灭了?

很快就有“耳报神”给了王晓阳信儿:“加上你共有三拨人马找过这个王二毛,王二毛已经跟任何人都不联系了。他很可能已经落入一伙人之手,既然不在你手里,那就在另外两伙人之一的手中。”

“那两伙人是谁?”王晓阳问送信的“耳报神”。

“一伙人来历不明,另一伙人是李亮的手下。”这个“耳报神”说道。

来历不明?王晓阳明白从一个老江湖的嘴里说出这话的含义,那意味着在石城市没人认识他们,也找不到他们。看来真的有第三方势力存在,而且有人耐不住了。

王晓阳找到李亮。“王二毛在你手里?”他单刀直入。

“他要是在我手里我现在还会在这儿坐着?我没找到他。我找他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二疤瘌’。”

“你怎么知道他和‘二疤瘌’的死有关?”

“公安局的鉴定一出来我就知道了,别问是谁透的信儿。不过我这儿有几条线,你捋捋,兴许能成全你的侦探梦,就看你敢不敢接了。”沉默了好一阵儿,李亮开口道。

“我有什么不敢接的?”王晓阳说。

看来最坏的情况出现了,王二毛也许真的落入了那伙来历不明的人手中。那伙人是谁呢?

三十六、“耗子”落网

雪里是永远埋不住任何东西的,尽管看起来埋得很深,但总会有云开见日、融化冰雪的那一刻。

督察队接到一位群众的投诉,说当地派出所审核不严,导致别人用他的身份信息申办了新的身份证,自己因此出不了国,耽误了大事,要求公安机关给予赔偿。

当事人刘刚是位农民,与别的农民不同的是他厨艺精湛,没想到活了半辈子还有出国的机会。他的师兄先到日本,说那里极缺中国厨师,薪水非常高,干上三五年再回来就可以养老了。一来二去,刘刚也动了心,交上一笔中介费,准备通过劳务输出出国。没想到他在市公安局办护照时碰到了麻烦。

不到两个小时,小麦就拿回了调查结果。原来,基层派出所正在大批办理第二代身份证,民警忙不过来,就让协勤人员帮忙照相,只要拿户口簿就给照,可能是有人拿了刘刚的户口簿照了相。现在想办户口簿也很简单,只要到社区开个证明,证明户口簿丢失,在报纸上发个声明,派出所就给补办了。

看着那个假冒刘刚的照片,王晓阳乐了。妈的,真贼,现在都不用假身份证了,而是用他人的身份信息、自己的照片办一个“真的”假身份证,随便查吧,既没案底也没漏洞。唯一没料到的是原主要出国,否则冒用一农村人的信息,暴露的几率太小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个关大力,也就是王二毛,看你能跑多远!

用刘刚的身份证潜伏在外地一个建筑工地的王二毛被抓获了。看着满不在乎的王二毛,王晓阳夸道:“很有创意嘛,知道利用别人的身份信息,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多少人想置你于死地吗?从修车厂撤退是你有智慧还是有内线?”

原来那天孙超带着几名交警到修理厂查别的肇事车辆,发现了那辆警方正在寻找的暗红色桑塔纳。因为车牌卸了,他不敢肯定是不是这辆车,就围着车走了几圈。当时王二毛就觉得情况不妙,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承认张国庆是他杀的,打伤唐伊宁也是他干的。客户给他下的指令是要那个女人死,价钱出得也挺高。他杀人从来不问客户缘由,但当他见到唐伊宁的时候,觉得这么漂亮的女人死了可惜了。这是他头一次为别人的生命感到惋惜,于是就下手轻了,以往在他手底下从来没有过活口。

王晓阳为唐伊宁暗自庆幸。可王二毛的嘴就像被强力胶粘上一样再也不开口了。以他交代的事实已经够枪毙几次了,但王晓阳知道,只打掉一个杀手并没有多大意义,幕后的元凶没受到惩罚。能找到王二毛并出得起钱雇他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高高在上的人作恶危害更大。让那些大恶之人逍遥法外、过着人模狗样的生活就太没天理了。

好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耗子”在外省被逮住了,押送回省城,省城一系列撬盗保险柜案破获。

王晓阳想见一见“耗子”,求证一些细节。经李明生的周密安排,他以私事为由请假赶到了省城。

“耗子”提了个要求,坚决不回石城受审,以此为交换,王晓阳知道了一个秘密。

“去年,我在外地做了一笔大买卖后回石城休假,结果被一伙人给堵在窝里了。后来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跟我谈话。你别笑,我‘耗子’看人看物还是有一定眼光的。他要我去一个保险柜里取点儿东西。晚上七点多钟吧,他开车把我送到一个公司楼下,让我到八楼最里面那间办公室靠墙角的一个保险柜里拿点儿东西。我打开了保险柜,按他的吩咐,把类似账本的东西拿了出来,后来我看柜子里太空了,就顺手把我刚买的几盒保险套放在了里面,心想逗逗这老板也好。我下楼把东西交给那人,那人放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看了看我。他的眼神很吓人,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时,那人的手机响了,趁他接电话的当儿,我钻进黑暗中逃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敢回去。”

王晓阳问“耗子”那个看起来领导模样的人到底是谁。

“耗子”笑而不答,那种笑很奇怪,笑得王晓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尤其是“耗子”最后那句话,让王晓阳有点儿不寒而栗:“你只要把我被抓的消息在公安局全体民警大会上宣布就够了。”

三十七、东窗事发

电话铃声惊醒了他,以为又是做梦呢,原来是李明生通知他到局里开会。自从离开禁毒队,王晓阳总是在梦中听到电话铃声,有时他睡着睡着,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把自己吓一跳。他喝口凉水压压惊,拍拍脸颊自言自语道:“真是受罪的命,给你个睡安生觉的机会都享用不了。”一看时间,半夜两点二十分。这个时间开会?一定是有大事了。

赶到小会议室,呵,烟熏火燎的,刚一进屋呛得人睁不开眼。已经来了好几个人了,王晓阳看了一圈,椭圆形会议桌一端一个宽大的座椅空着,那平时是局长的位置,即使有些会议局长不参加,那个位置也会空着。往里走了走,越过几个副局长和李明生,他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又打量了一下会议室里的人,各个都显得心事重重,低着头的、抽着烟的,没有人说话。发生什么特大案件了?也不像。以前,大家凑到一起不管心里有多别扭,玩笑是一定要开的,虽然玩笑里都藏着刀剑。可今天,在座的人谁也不瞅谁。

局长推门进来了,一脸秋霜,还破天荒地从一位副局长放在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副局长忙探过身给XKgNeRqkOzzqBgBo1nYYpQ==他把烟点上。李明生咳嗽了一下,拿起几页纸递给了局长,说:“这是沈城市公安机关发过来的传真。”局长显然已经知道里面的内容了,大致翻了两下,眉头皱得更紧了,就把纸甩给了跟前的一位副局长。副局长看得挺仔细,面色也越来越沉重。传真最后传到王晓阳手上时,一看标题就把他吓了一跳:《关于石城市公安局副局长刘越山吸毒、嫖娼被我市公安机关抓获的情况》。

报告里写着:5月28日下午三时,我局“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在国贸酒店302房间有人吸毒。“110”快速反应,找到报案女性,经查此人是卖淫女,与302的客人发生关系后,客人要她一起吸食毒品,她不从,被殴打,卖淫女跑出酒店后报案。巡警赶到后,302的客人还在吸食毒品,情绪已经失控,竟然拔枪与我民警公然对峙,后被制伏强行带至公安机关。审查得知,此人叫刘越山,系石城市公安局副局长。经多方核对,已确认了该人身份,特将此情况反映给石城市公安局。

天哪,刘局长吸毒、嫖娼?王晓阳根本不敢相信面前的文字是真的。那么严谨、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出这种事?怨不得大家都苦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要知道在座的各位,除了局长是从外地调来的,其余的都是从本局提拔的,刘局长是资格最老的一位,谁跟他没点儿关系?有的人甚至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主管刑侦工作多年,石城市上上下下谁不认识他,又有几个市领导跟他没关系?说句夸张点儿的话:刘局长打个喷嚏,石城市公安局半数中层干部得感冒。

“市里的意见是让咱们尽快到沈城市把人保回来,有什么事到咱这儿也可以查清,查实犯罪决不姑息。我看由纪委、督察出面去沈城吧,咱自己的同志还应该自己处理嘛!你们现在就出发,明天上班的时间正好到了。对了,张局长你带队去。”局长用不容置疑的语调说。

王晓阳跟着张副局长和李明生一起出发了,坐的是一辆宽大、舒适的越野吉普车。可能是都没睡醒的缘故,谁也不说话。

第二天早上7时50分到达沈城市公安局巡警支队。李明生打个了哈欠,双手抹了一把脸,“咱们先吃口饭去?”他冲张副局长问道。

“这个点儿也该有人了,还是办正事要紧。” 张副局长说。

“咱们就这么蓬头垢面去见人吗?别让咱的同行们以为咱们市干旱缺水到脸都洗不上了。”李明生此时还有心情开玩笑。

“这个点儿按理说他们应该还没开始办公,正在打扫卫生呢,恐怕不方便接待咱们吧。”看张副局长还有些犹豫,王晓阳说道。自从跟李明生结成联盟后,他自觉不自觉地在什么事上都愿意跟他保持一致。

“好吧,咱们先找个地方吃口饭,洗把脸。”张副局长松口道。

三十分钟后他们坐在沈城市巡警支队支队长的办公室里。办公室很宽敞,一张大大的办公桌放在中央,离窗户和门各有七八步远。李明生把他们的来意和局里的意见说了出来。一看这个支队长就是个精明干练的人,他边听边点头:“我们对刘越山已经进行了讯问,他吸食的毒品是他从办案时缴获的毒品里私自截留的,至于他嫖娼这个问题,既然你们纪委已经来人了,我看由你们处理更方便些吧。”

这时,支队长的手机响了,他快步走到窗边接听电话。电话那边说的什么王晓阳听不见,只看见支队长面无表情地“嗯、嗯”答应着。

很快他又来到桌前,拿起桌上的电话机,边拨号边说:“我跟局领导请示请示,毕竟涉及的不是普通人。”

听到这儿,王晓阳有了事情不会很顺利的预感。

果然,支队长放下电话,郑重地对他们说:“抱歉,各位,我们局长指示,刘越山的案子我们处理完毕才能把结果反馈给你们。他是在我们这儿发现吸毒、嫖娼行为的,当时有人举报,不处理,难以平众议。”

这些话蒙蒙外行人还可以,对他们说这些……难得的是这位支队长把这些托辞说得郑重其事。于是张副局长留下来等结果,王晓阳和李明生就先回石城了。回去的车上,李明生叮嘱:“这不是咱们能操得了心的事,回去该干吗干吗,民警或者别人打听刘越山的事就说不知道。”不用谁告诉,王晓阳也不能犯这低级错误。能想象得到,这件事在局里乃至市里,还有老百姓中间会产生多大的冲击波。局里现在肯定已经处在人心惶惶、奔走相告的状态中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不说,不等于别人不说。

三天过去了,刘越山和在沈城“协助办案”的张副局长还没有回来。王晓阳隐约感觉刘越山一案并不像沈城市公安局同行们介绍的那么简单。要只那点儿事,还用得了这么多天?现在,局机关里静悄悄的,人们走路都是轻轻的,仿佛大理石地面下埋着地雷。空气里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惶惶然不知该往什么方向去的洪流在疯狂地打着转,试图靠转动的力量突破某一点,从而喷涌而出。机关大楼成了漩涡的中心,表面看起来十分平静,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感到平静的表面下涌动着能够摧毁一切的力量。

与公安机关内部的寂静正相反,这个消息大大刺激了石城市的这些小城居民。城里沸沸扬扬地流传着公安局副局长因贪污腐化被抓起来的传闻,什么公安局副局长贩毒,是黑道上几个有名大哥的干爹,还包了好多“二奶”,这次是被“二奶”告发才露的馅儿……

消息很快就登上了一家知名网站的首页。在网络这个强大的绞肉机面前,任何血肉之躯都微不足道,很快就会变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世俗的职位越高,前世今生被扒得越详细。王晓阳在刘越山手下工作这么多年,好像这次通过网络才真正认识了刘越山。他的工作履历,各个时期的工作、生活照,家庭情况,平时喜好,甚至穿戴都被点评一番,让人越看越心惊。当那条消息在网上出现的时候,王晓阳明白,刘越山回不来了。有人扒出他和妻儿名下的房产竟有十八套,有别墅、豪华商品房,还有商业网点,价值过亿。

三十八、致命的餐后甜点

一团乱麻找到线头很快就捋顺了。有着丰富讯问经验的刘越山竟然毫不抵抗地缴械了,这有点儿出乎大家的意料。王晓阳总算知道“耗子”笑容的意思了。让“耗子”去偷保险柜的人就是刘越山,偷的就是李梦阳的保险柜。本来他是要把“耗子”灭掉的,结果“耗子”过于机灵了……

难道“耗子”早就知道指使他的人是谁?这个问题过后他问专案组的秃顶,那家伙摸着秃秃的脑门(最近他好像秃得更厉害了)神秘莫测地笑了:“每一个行业都能出现王者,成为王者需要的是综合素质。‘耗子’就是他那个行业的王者。‘耗子’说过,谁能那么干脆利落地把他堵在窝里?谁又有那么大的霸气?只有警察,刑警。”

刘越山开始私藏缴获的毒品是从有人托他弄点儿杜冷丁开始的。都是关系挺好的人,找到他,因为家里有病人受不了疼痛,而医院开的杜冷丁又太少了。当时他还是禁毒支队支队长,觉得随手从缴获的毒品中留点儿杜冷丁别人也注意不到。后来一些人不知怎样听到了风声,说他能搞到紧俏的东西。渐渐地,找他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那些在“道上”混的人,都不让他白帮忙。这种事情做得多了,也没见有人说什么,他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从杜冷丁、摇头丸开始,最后到海洛因和冰毒。

刘越山开始以为这是生活给他的奖赏,就像餐后甜点一样,奖励他这些年辛苦工作的回报。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甜点吃多了一样致命。量变,质变,到后来事情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那些所谓的奖赏是勒住脖子的绞索,稍一挣扎就越勒越紧。

世事就是这样无奈,往往知道后悔的时候都是无可挽回的时刻。知道迟早要被勒死,可为了多喘一口气,多看一眼这美丽、热闹的世界,他只得走下去。

原来,“八爪鱼”一直在刘越山的保护下进行毒品批发生意,这就是为什么他的许多下线被抓,而他却一直安然无恙。刘越山不仅保护“八爪鱼”逃脱警察的追捕,还保护他的利益不受同行的侵犯,他根据“八爪鱼”提供的线索,把别的贩毒团伙打掉。经他手打掉的贩毒团伙越多,“八爪鱼”给他的钱也就越多,他还因此成了缉毒英雄。至于别人提供的线索涉及他的保护网络的,万一不能保全,他便会在关键时刻斩断,只要不涉及上面的人,他就是安全的。

这些年他行事谨慎,只和最大的头目保持联系,即使出点儿小问题也随手灭掉了。没想到的是碰上了王晓阳这么个死心眼、一心想立大功的家伙,弄得石城市的贩毒网络连连自断手足,人人自危。内线告诉他王晓阳还在暗中调查,一心想抓住“八爪鱼”,而且王晓阳的线人已经渗透到 “八爪鱼”的内部了。刘越山给“八爪鱼”的指令是停止一切在石城市的活动,没想到那家伙在赌场输了一大笔,就背着刘越山再次出货,结果货被王晓阳截了,损失惨重,“八爪鱼”倒是侥幸逃脱。

这吓得刘越山出了一身冷汗,于是杀机顿起。他觉得应该及早解决这个问题,夜路走多了早晚碰到鬼,这他比谁都明白。他也想趁此机会金盆洗手,不再沾毒品这行了。恰巧此时,李梦阳惹上了麻烦,让市委领导动了怒,铁了心要抓他的把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李梦阳不怕查,顶多是个偷税漏税,但和他有牵连的刘越山怕呀!

刘越山为什么去盗李梦阳的保险柜,据他自己交代,是他看李梦阳的事情越闹越大,市委下决心要处理他,怕弄不好李梦阳栽了,自己被兜出来,于是他指使“耗子”盗出账本。

至于如何除掉“八爪鱼”,他也想了很多办法。车祸、枪杀都不行,那样的话会引起很多麻烦。于是,他就使出这一箭双雕之计,亲自导演了一出击毙毒贩的好戏……

好戏得有人配合才行,他把消息巧妙地放给了王晓阳,让曹宪配合行动。设伏的时候,刘越山计算好时间给曹宪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刚得到消息,今晚出货的是“八爪鱼”本人,可不要放过立功的机会。他相信曹宪知道该怎么做。

“八爪鱼”和李梦阳都死在那场混战之中。后来“二疤瘌”潜回石城,没想到在一次小行动中被抓了进来。当时谁也没认出他,但他知道警察的手段,简简单单的指纹就会让他原形毕露。趁看守警察不注意,“二疤瘌”传出了讯息,很快,这讯息就通过特殊网络传到刘越山那里了。刘越山很震惊,起初他以为“二疤瘌”不知情,可案发后此人的迅速蒸发让他起了警觉。他不想因小失大,于是先给王晓阳打电话表示祝贺,迷惑王晓阳,之后便让网络里的人找曹宪去给别人说情。要放就得一起放,他知道王晓阳的秉性,也知道曹宪与王晓阳不和,正因如此,王晓阳才会放一马给曹宪。而他在外面已经安排好了王二毛。

王二毛也是他的一块心病,那是匹脱缰的野马,没能很好地控制在他的手里。那小子跟他采取地下党接头的方式,有事让他用QQ联系,并事先把钱打到账号上。事后那小子跑得无影无踪,想干掉他根本没有机会。他祈祷那小子千万别落到警方手里。

人算不如天算,没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王二毛落网了,这让他心惊肉跳。虽然他没跟王二毛直接打过交道,一直站在幕后,但他明白只要追查下去,就不存在幕后,任何人、任何事都是藏不住的。他提心吊胆,吃不香、睡不着,处在崩溃的边缘,接着“耗子”的落网彻底让他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大祸即将来临的折磨了,就跑到沈城市一家宾馆里藏了起来。藏不了一世,藏一时也好。他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好东西,吸起来飘飘欲仙。谁说这不是好东西呢?没有这东西自己哪儿来的亿万家产?没有这东西自己怎么能顺利升迁,人前人后威风八面?

禁毒支队的曹宪被省厅专案组叫走了,当然行动是秘密的,仅限于市局党委成员知道。李梦阳被击毙后的第三天,保安魏卓异把U盘送给了曹宪。知道里面的内容后他动了杀机,派出两拨人马去找备份U盘,那个假的孟大伟就是他派出去的。对唐伊宁抢包、搜家都没发现备份的U盘,再想对那女孩儿下手时她已经不知去向了。那两个当班的保安自然不能留着……

听说交代完问题的曹宪痛哭流涕。其实,他是工人家庭出身,靠自己的努力考上警察学校,参加工作后兢兢业业,什么事总是冲在前面,别人用一分力气办成的事,他要用十分力气办成。可周围的人一个个升迁,他就像被遗忘了似的,直到刘副局长的目光照耀到他。于是,从中队长到大队长,那种感觉真好,父母的背也挺直了许多。

事到如今他才真正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捷径可走。傍上刘越山,仕途上是顺畅了,可要把自己的灵魂交出去作为代价。什么事都要先和那个人通气,那个人有什么要求自己连嗑儿都不敢打一个,抓住什么犯罪嫌疑人,那个人说放,他就放,给他线索让他去抓,他就抓。在抓抓放放中就有人给他和“八爪鱼”团伙搭上了线。

当接到刘越山说“八爪鱼”也在交易现场的消息后,他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采取非常措施击毙“八爪鱼”才不会留下后患,只是没想到现场会有录音。他一直在追查那个女人,终于让他给发现了。

“你是怎么发现她的?”王晓阳逮到一个机会问曹宪。

一声冷笑。“当局者迷,你跟那女人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就没发现啥?她就是你一直想找的李梦阳身边的女人。她通过手机隐约知道现场的情况,也是她报的‘110’。你以为你和她是偶然相遇,可她却是有心在等你的。”

三十九、你真爱我吗?

现在王晓阳挺愿意跟李明生唠嗑的,有点儿啥事就想跟他说说。后来他才知道,去沈城那天李明生非要出去吃早饭,就是为了及时跟省厅专案组沟通,让当地公安局以省厅的名义把刘越山扣留在沈城。

跟李明生闲聊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郁闷事儿说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也许就是密码本,可那三页密码被毁了。

李明生听了他是怎么找到密码本的,当时就兴奋了。“你等着。”李明生摆手打断他。小老头儿在自己的书柜里找出一本厚厚的书,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终于,他找到了里面夹着的几张纸。

王晓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东西你怎么会有?小吴说除了他自己没人动过,你怎么会有复印件?”

“没人动过怎么掉到作为证物的掉色的衣服堆里了?你的复印件又怎么丢了?当时从李梦阳的保险柜里找出来这么稀奇的东西会有人不知道吗?任何人都会有破解密码的心理。”

虽然是复印件,可是清晰得很,王晓阳拿着那本建筑书轻松地破译出了里面的内容。市纪委和省纪委的同志看着这些内容乐坏了。

“菜包子”被放出来了,查实他是被陷害的,为的是打击王晓阳。

有时他和张斐然、段晓航一帮家伙出去喝喝酒、吹吹牛,一次酒后,张斐然拉着王晓阳的手眼泪汪汪地想说点儿啥,被他挡回去了。他不想听,毕竟张斐然的事只与自己有关,有些事不能说破。人有时候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别人的利益是可以理解的,像老爸所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包括踩过你、出卖过你的人。张斐然本身不得领导的意,加上王晓阳被调走,他心里的惶恐可想而知。恰巧刘越山和曹宪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有些话经意或不经意间就说出去了。

李明生还是一有机会就讲那套“严是爱、松是害”,这回不是泛泛而谈了,有身边生动的例子了。“别以为你们位卑权轻,有点儿小毛病不要紧,那是套在脖子上的绞索,什么时间勒紧就由不得你们了。”很多民警不由得摸了下喉咙。

王晓阳因破获王二毛系列杀人案受到嘉奖,他趁机给市局党委打了报告,要求办案,刑警、禁毒都行。党委没有表态,但王晓阳的心情通透极了,再也没有那种纠结、堵得慌的感觉了。现在的他敢于迎接每一个人的目光,可以坦然接受来自任何方面的询问,可以笑对蓝天白云,可以悠然欣赏大地上的每一朵花,每一株草。

有时他会去看看唐伊宁,没办法,习惯了。王晓阳看着病床上那张婴儿般恬静的脸,觉得她只有躺在那里,闭上眼睛,脸上才没有那种让人心疼的迷离表情。又去看她的时候,那长长的睫毛突然忽闪了几下,水汪汪的眼睛睁开了。王晓阳激动不已,忘了她的从前,忘了她的隐瞒,所有的恨在那一刻都烟消云散。

“你醒了?你活过来了?”

“你是谁?”不再是深不见底的深潭,而是一团迷茫。

“但愿你真的失忆了。”他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女人艰难地把头转过去了。

她怎么会不认识眼前这个俊朗、富有朝气的大男孩儿。她怀着复仇的目的来到他的身边,第一次就被他清澈见底的爱意狠狠撞了一下。没有司空见惯的男人们的赤裸欲望,看见她,他的眼里满是欣喜,好像见到了失去多年的宝贝。他是真的喜欢自己。

后来她渐渐喜欢上了他的拥抱、他清新的口气,以至于喜欢上了他年轻的身体——在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之后。她觉得自己彻底背叛了深藏心底的爱情。

原来爱着的那个人没有年轻的身体,没有阳光般的笑容,有的是成熟男人的心机和稳重,还有阅人无数的智慧和对她的包容。她先是被成熟男人的魅力折服,后来是享受他的纵容和娇宠。他对她就像对待孩子一般有耐心,从小就缺少父爱的她太喜欢被疼爱、被宠爱的感觉了,渐渐地,她也真的爱上了那个老男人。不管外界怎么评论他,说他是十恶不赦的毒贩也好,说他是榨尽百姓骨髓的奸商也罢,她都不信。她就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个疼爱她,又充满生活智慧的成熟男人。吸毒根本不可能,老男人的生活方式极其健康,太油腻的东西都不吃。在别人眼中是大老粗、暴发户,只有她知道他是一个多么积极向上的人,是个活到老、学到老,永远充满斗志的男人。她知道他背后下了多少工夫,学习外国的先进理念,学习企业管理,还到处考察,看有特色的建筑……在别人眼中风风光光和领导推杯换盏,挥金如土的家伙,只有她知道他的风光背后是怎样的委屈,要应付多少来打秋风的大小官员,年节要想着哪个权力部门没拜到,哪个官员有意为难,儿子还不懂事净惹祸……那个老男人有忙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本来出事那天他说要解决工程款的事,说是哪个人同意给他垫付一部分钱,没想到……从通话中她发现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后来在苗圃见到的一幕总是浮现在她的眼前,夜晚白天都是如此。

她决定为他做点儿什么。开始她尝试着把知道的情况向公安机关反映,可都如泥牛入海,不仅如此,还招来追杀。后来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报复。她应聘到郝争的公司,打着王晓阳的主意。她从报纸上知道那次行动是这个叫王晓阳的人指挥的,就来到他身边,暗地里收集他的材料,准备适时地抛出去。什么都算计到了,就是没算到自己会爱上他。后来王晓阳从她老家回来后说的那些话,让她感动不已,被冰冻的心渐渐融化。

她发现V3jjtaUU3hdaUZ/wxTyxwCP2Leqx1W/Wmbod0/XJeXk=这个大大咧咧没有心机的大男孩儿是个极其有底线的人。他不喜欢那个老男人,但当他认为老男人有可能是无辜的时候,会不惜一切代价,坚持追查事实真相。说来也怪,跟这个大男孩儿在一起后,那吓人的一幕很少出现在眼前了,哪怕是在梦里也出现得少了。这个大男孩儿阳气旺盛,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可以晾晒在阳光之下。在阳光下行走暖风扑面,绿叶婆娑,一切都真真切切的。夜晚的霓虹灯虽然多彩好看,但那是人工制造出的迷离,扰乱人心,让人看不清事物的真面目。跟老男人在一起衣食无忧,却不能尝到在阳光下行走的滋味。不能在阳光下行走的人,时间长了,就会有鬼魅的味道。

“你爱过我吗?”大男孩儿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我把存有录音的U盘和说明材料送了你一份,夹在门上的。” 女孩儿没有回头,低声说。

他想起了被他当成非法宣传品扔在废纸篓里的信封。

回到凌乱的“狗窝”,把废纸篓倒扣在地上,王晓阳以半跪半趴的姿势寻找着自己的爱情。

文字编辑/张璟瑜

责任编辑/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