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半岛：2012年纪事（下）

朝中关系：雾里看花

中朝关系经济政治学

中国在朝鲜半岛核问题上著名的三句话是“维护朝鲜半岛无核化，通过对话和平解决，维护半岛和平与稳定”。基于此，中国积极推动“六方会谈”等谈判机制，促朝弃核。但朝鲜继2006年“悍然”进行核试后，2009年4月又宣布“永远退出六方会谈”，5月进行了第二次核试验。这年10月，中国总理访朝，中国加大对朝援助，启动多项经济合作项目。故国外有研究者将2009年定为中国对朝政策的转折点。

2012年伊始，日本媒体报道称，2011年12月19日朝鲜正式公布金正日17日去世的消息后，第二天中国便决定向朝提供大规模紧急援助，以维持朝鲜稳定。

同年2月27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称，中国副外长傅莹上周访问了朝鲜，“双方一致同意继续发展中朝传统友好合作关系，共同致力于维护朝鲜半岛和平与稳定，推动早日重启六方会谈”。后来有报道说，傅莹访朝是2月20～24日进行的，这次访朝确定中国向朝提供6亿元人民币的无偿援助。而就在傅莹访朝期间，朝鲜副外相金桂冠与美国代表戴维斯在朝驻华使馆进行“对话”，并在不久后公布了昙花一现的“2.29”协议。

3月16日，朝鲜发布“射星”计划，中国曾试图劝阻。4月13日，朝鲜射星失败。

4月20日，朝鲜劳动党国际部长金英日访华。这是朝鲜射星后首次派团访华。但就在同一天，朝鲜发布文告，称要对韩国“展开特别行动”，要在数分钟内炸毁首尔。

5月8日，被推迟的中国前外长李肇星访朝行程终于开始。但也在同一天，28名中国渔民在我国海域作业时，被朝鲜绑架。后经未见报道的一番交涉，中国渔民5月21日获释。

7月30日，中联部部长王家瑞访问朝鲜，8月2日，金正恩会见之。这是他就任朝鲜最高领导人后首个外宾接见活动。几乎同时，7月31日至8月2日，朝美在新加坡进行议题广泛的秘密会谈。

8月13日至18日，朝鲜国防委员会副委员长张成泽率50多名高官访华。中国领导人表示愿进一步加强中朝经贸合作，推进罗先和黄金坪两个经济区开发合作，温家宝提出五条具体建议。14日张成泽同中国商业部长陈德铭出席中朝共同开发共同管理罗先经贸区和黄金坪、威化岛经济区联合指导委员会第三次会议，并达成多项协议，启动两个经济区管委会。

此后，外媒一度有金正恩可能在9月下旬访华的报道，但并非事实。

9月7日，由中朝两国政府出面在长春举行罗先、黄金坪、威化岛经济区投资说明会，朝方官员介绍了这些地方的“诱人前景”。此后，9月9日在厦门、26日在北京也先后举行了这样的说明会招揽投资。

9月10日中国《延边时报》报道说，延边海华集团在平壤与朝鲜港湾总会社签署合营合同，共同管理和使用清津港3～4号码头，朝方以土地入股，中方投资943亿欧元，有效期30年。9月15日，中朝黄金坪共管会办公楼在岛上开工。9月20日有报道说，新建图们江大桥和中国向罗先地区输送电力的相关工程已经启动。10月10日吉林省网站介绍中朝首度合作开发长白山旅游。11月初传出消息，朝鲜计划把图们江上的稳城岛、鸭绿江的筏登岛分别交由中国图们市和集安市开发。

之后，人们发现大凡涉及官方的合作活动，大都启动起来，涉及民营企业投资者，试探观望者众，出手者寡。中国方面已对中朝经济合作制定了基本方针，即“政府引导，企业为主，市场运作，互利共赢”，业已改革开放30年的中国，很难回到集团政治时代的老路上去。

黄金坪岛无黄金

也许是受黄金坪岛项目的启发，最近朝鲜正有计划地把界江上的一些朝鲜小岛交由中国开发。11月6日有报道称，朝鲜合营投资委员会已同中国有关方面达成协议，把位于鸭绿江上的筏登岛交由中国集安市开发。此外，另有消息称，朝方计划把图们江上的稳城岛交由中国图们市开发，图们市将投入巨额资金把界江上的这个面积250公顷的小岛建设成中朝自由贸易区。

这类界江岛开发项目的共同特点是，朝鲜以土地入股，中方进行大量投资建设，投入清晰，产出不确定；先投入，后产出，投入产出之间存在长时间间隔，一旦出现变故，就有可能变成只投入不产出。

为说明这种风险，现以黄金坪合作开发项目为例略作分析。

黄金坪岛是位于鸭绿江上的一泥沙沉积而形成的小岛，位于丹东以西约20公里，当前面积约为14.4平方公里（另有说16平方公里、10.45平方公里，等等）。严格来说它不是岛，因为它已与中国江岸相连，仅以铁丝网标志边界。现岛上有居民，主要从事农业生产，据说归朝鲜国防委员会所属的“龙岳山领导总局”管理。2010年5月金正日访华时，首次提及将黄金坪岛和威化岛定为自由贸易区，允许包括中国人在内的外国人无签证自由出入，愿以50年租期租给中国丹东政府。2010年12月，朝鲜合营投资委员会和中国商务部在北京签署《合作发展黄金坪的谅解备忘录》。

2011年5月金正日再次访华，要求中国政府直接介入和投资黄金坪岛。不久后朝中之间便签定一项共同开发并共同管理罗先地区和黄金坪岛、威化岛的协定。按照“开发纲要”，中朝将在黄金坪岛“重点发展信息、旅游文化、现代农业、轻工业等四大产业，将该岛建设成知识密集型新型经济地区”。 2011年6月8日，由朝鲜国防委员会副委员长张成泽和中国副总理王歧山出席的黄金坪经济区建设开工仪式在中国丹东举行。

对于黄金坪岛这类界江小岛开发，中国学界存在争议。

有人从政治上考虑，认为在目前朝鲜因核问题遭国际制裁的情况下，中国开发黄金坪岛等项目可使朝获稳定的外汇收入，有助其“维稳”；黄金坪岛开发成功，可昭显“中国模式”，故主张积极推进之。

但也有人持慎重态度，认为黄金坪岛开发涉及复杂的经济、政治、国土安全、军事安全等多方面问题。他们认为：

1.黄金坪岛为江中泥沙淤积而成，地基松软，面积随江水盈缩，并不适合搞大型永久性建筑，若坚持办厂，必须在基础建设方面有超额投入，且始终不能排除防洪安全的隐忧。另外，其能源、交通通讯以及政治环境等都值得考虑。

2.根据中朝间达成的有关界江管理协议，界江上的小岛虽划分归属，但双方都不得兴建人工工程以影响江水自然流向，造成人为江岸冲刷。一方有此行为，另一方是要抗议的。现朝方将小岛交中方开发，让中国企业在岛上搞护边工程。若日后发现这些工程于我国土安全有不利影响，我将是哑巴吃黄连。

3.开发协议长达50年或100年，谁也无法保证协议有如此长的约束力。

4.朝鲜已声明坚持走有核道路，国际社会对朝制裁会持续甚至加重。美国等国家已立法禁止朝鲜产品进入美国。例如，韩国企业在开城工业园区的产品就不能外销。这对开发小岛的企业未来发展是一个致命打击。

5.黄金坪岛开发初具规模以后，朝将极力引入其他国家企业与中国企业竞争，以获取利益最大化。届时，美、俄、日等国政治势力将进入中朝界江，威胁中国软腹部。

改革开放以后，随着东北地区经济的发展，中国需要进入日本海的出海口。因为仅有的一个大连港，不仅吞吐能力有限，而且运输成本高。于是朝鲜的罗津港成为中国的不二选择。珲春创立集团与朝方签订协议，获得罗津港1号码头十年经营开发权。2011年底，有报道称中朝签约，中国投资30亿美元建设罗先经济区基础设施，中国获得罗津港4号、5号、6号码头建设权和50年使用权。2012年9月中国取得清津港两个码头建设的使用权。

中国租用朝鲜的罗津港和清津港，如果始终顺利的话，预期经济效益是明显的。珲春至大连有1300公里之遥，距罗津港只有93公里，中国东三省通过罗津港运送物资比通过大连港每吨可节省10美元。假如上述港口码头建设全部竣工，且协议得到遵守，中国在朝鲜港口获得的年吞吐量将达1300万吨，这个数字几乎与东三省目前每年需外运的物流量持平。

但是，“借港出海”的选择也令中国面临新问题：1.中国只想租用朝鲜的码头，而朝鲜打算以码头为手段要中国出资开发建设周边大片地区。2.即使仅租码头，码头建设及配套的交通道路建设也将是一笔巨额投入，且今后每年都要付出一笔可观租金；3.法律制度、能源保障等软、硬件条件严重不足，风险难测；4.即使一切顺利，中国的出海权从此被朝鲜所控制，朝鲜可随时依政治需要关闭之。

战略遗嘱“C计划”和按既定方针办

将来有人写东亚历史，2009年注定是被记录为具有转折意义的一年。这一年，在朝鲜核问题上绥靖主义发酵，国际社会维护朝鲜半岛无核化这一符合世界各国共同利益的努力事实上告以失败。昭示这一结果的标志性事件有三：一是这年4月朝鲜宣布“永远退出六方会谈”，表明通过对话和平解决核问题的大门关闭了；二是这年5月朝鲜进行第二次核试验，国际社会未能采取有效行动阻止之，表明朝鲜“闯关”成功；三是朝鲜正式推出旨在做“永久核大国”的“C计划”（即通过广泛的外交接触，迫使美国等大国及国际社会学会与有核的朝鲜“和平共处”，继而签署和平协定，建立全面外交关系，最终迫使他们承认朝鲜核国身份和地位），并开始寻找“C计划”的合作者，朝鲜两步走的核战略由“生孩子”阶段转入“报户口”阶段。

金正日在世时为推进“C计划”竭尽全力。工作主要从三个方面同时展开。

一是练“内功”，继续推进核武开发。二是宣布建设“强盛大国”，制造工作重心转移的印象，设计新议题，删除核议题。三是全力推进大国外交。但金正日于2011年12月17日去世，“C计划”之推进只能寄希望于来者。

金正恩接管大位后，继续乃父事业。旨在维护和强化其核武库、做永久核大国的“C计划”推进工作大体从四个方面展开。

一是公开宣示其核国地位和永不弃核，打消人们“促朝弃核”的幻想。

2011年12月26日《劳动新闻》发表题为《先军朝鲜的今天和明天》的文章，称“金正恩正在英明领导朝鲜军队和国家的所有工作”。12月28日，该报发表《金正日同志的革命遗产》，将“拥有核和卫星”定为金正日三大革命遗产之首，次日平壤举行追悼大会，朝鲜领导人致悼词称，“朝鲜人民将在金正恩的领导下，沿着金正日指明的先军道路奋勇前进”。2012年1月5日朝鲜“祖国和平统一委员会”发表文告进一步明示，朝鲜已是“世界公认的堂堂核国家”，其核武器“是用什么都不可换取的革命遗产”，“如果有人企图用什么‘援助’之类同我们这一宝贵的革命遗产做交易，那是他们愚蠢的误算”。2012年4月朝鲜修改宪法，将自我定位为“拥核国”正式写进宪法。

二是切实推进核技术开发，大力强化其“核遏制力”。

2009年9月朝鲜正式通告联合国，它已在铀浓缩技术方面取得重大进展，2010年5月宣布开发核聚变技术，2012年4月朝鲜暗示它将进行新一次核试，此后有关朝鲜积极准备进行核试的报道始终不断。美国智库报告称，到2016年前朝有能力造出48枚核弹。作为核计划的一部分，朝鲜积极开发多种型号导弹。2012年1月，朝鲜试射三枚型号为KN-06型的新型短程导弹， 4月13日，朝鲜用弹道导弹技术发射“卫星”未成功。4月15日朝鲜大阅兵，展示其移动式远程导弹。12月，朝鲜再次利用弹道导弹技术发射“卫星”。

三是狠抓外汇工作，为先军政治筹集资金。

朝鲜两次核试后，遭国际社会制裁，安理会先后通过1718号和1874号决议。为了获取推进核计划和导弹开发所需的外汇，朝鲜在国防委员会的领导下，对外租借港口，引资开发荒岛和矿山，开发金刚山等旅游项目，派劳工出国务工，派演出团体出国巡演，在外开设餐馆，等等。这就是这一年多来许多人所认为的朝鲜在“变”。

四是大力开展外交活动，“只谈经济，不谈核”。

朝鲜对美、对华外交在本刊第2期已专门论述，而这一年来，其对俄、日外交亦有重大进展。2011年8月金正日访俄，双方就向韩国输送天然气达成协议。金正日去世后，2012年6月，朝鲜派弓锡雄副外相访俄，继续推进上述合作项目，并协商朝俄输电线路建设、铁路改造等合作项目。随后，双方宣布已达成协议，俄免除朝鲜所欠110亿美元债务中的90%。朝鲜同日本关系看似紧张，但双方秘密沟通不断。继2011年7月朝鲜朝日邦交正常化大使宋日昊同日本前绑架问题担当大臣中井洽在长春进行秘密会谈以后，2012年1月9日该二人在“中国东北”再次秘密接触，双方就绑架问题进行协商。3月17日，此二人在蒙古再次会谈，朝方建议，搁置绑架问题，先解决“日裔妻子”回国探亲问题。4月20日，宋日昊向日方表示，朝有意送还二战时遗留在朝鲜的日本人遗骨，以示诚意。7月21日，金正恩亲自邀请前专属厨师藤本健二访朝，并与之亲切叙旧。8月9日至10日，朝日红十字会十年来首次会谈，朝鲜同意日本遗属赴朝扫墓。8月29日，中断四年的朝日政府间课长级磋商在北京举行，双方就改善关系诸问题进行协商。11月双方举行局长级会谈。原定12月5日举行的新一轮朝日局长级磋商，因朝鲜射星被推迟。

“太阳不会从西边升起”

近年来，总有外媒渲染朝鲜在“改革开放”。当年金正日出访中国，有媒体将之称作“学习之旅”，朝鲜派劳工来华，有媒体称作是“来华取经”。特别是金正恩成为朝鲜新一代最高领导人以后，有些人更是用显微镜去寻找“改革开放”的证据。果然，他们看到朝鲜女人的短裙，看到了裤装，还看到了舞台上的卡通形象，于是“见微识著”，断言朝鲜在变。有人则更进一步，煞有介事地讨论朝鲜“改革”是选择“越南模式”还是“中国道路”。

其实，这完全是一种主观臆断，朝鲜则直斥为“无稽之谈”。

近年来，朝鲜的确推出了一些与外国的经济合作项目，但这都是在国防委员会领导下谋取外汇的具体举措，与发展经济似乎不是一码事。

其实，朝鲜对外媒所谓“改革开放”的误判误导十分愤怒，其官方媒体曾多次以极其辛辣的言辞予以痛驳。笔者将几段朝鲜官方对所谓“改革开放”一类“妄断”的批判展示如下：

2012年7月29日，朝鲜祖国和平统一委员会发言人发表题为《期待我们出现所谓“变化”是愚蠢的妄想》的讲话，称“期待我们也实行什么‘政策转变’、‘改革开放’，就如同期待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那不过是愚蠢的白日梦。”2011年8月9日，《劳动新闻》发表一篇题为《支配主义野心不可容忍》文章，说“帝国主义及反动派强要我们‘改革’、‘开放’，是对我们自主权野蛮侵犯，是对我们内政的无耻干涉，是对规定国家之间关系的国际法的公然蹂躏”。……

2012年业已过去。循此思路，2013年朝鲜将有何举动呢？可能是：1.经放风探路，择机进行第三次核试；2.借机正式退出9.19文件，废除弃核承诺；3.宣布关注经济和民生，转移核话题，获取维持先军政治的外汇和经援。

2012年12月8日

阅读链接：

《朝鲜半岛：2012年纪事》（上）

——《世界知识》2013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