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槿惠当选韩国总统的背后

2013年2月25日，朴槿惠将正式就任新一届韩国总统。在此次选举中，朴槿惠创造了多项“第一”：韩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统；1987年韩国采取总统直选制以来第一位得票数超过总投票数一半（51.55%）的总统；也是惟一在首都圈败给竞争对手、却最终获胜的总统（韩国近一半的人口集中在以首尔为中心的所谓的“首都圈”，所以以往认为要想当选总统必须在此地获胜）。朴槿惠是曾缔造了“汉江奇迹”的已故总统、“韩国现代化之父”朴正熙长女，她的当选也体现着韩国民众一种难以忘却的“历史记忆”，反映了民众对摆脱经济低迷、实现社会繁荣的向往。

总统千金——孤独少女——“选举女王”

1961年5月，陆军少将朴正熙发动军事政变，掌握了国家领导权。从1963年起，他连任五届总统，1979年10月遭时任中央情报局局长金载圭枪击身亡。朴正熙上台后提出了“摆脱贫穷，我们也要过上好日子”的口号，实行了国家主导的、强有力的经济开发政策。在他强有力的领导下，以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的出口导向型经济在韩国兴起，国家开始摆脱贫穷落后的状态，进入快速发展的轨道。1973年，朴正熙又提出发展重工业和化工业，重点扶持钢铁、化学、电子、汽车、造船等，并不失时机地推进产业结构升级，借此培育了一批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大型企业集团。在他执政的18年间，韩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年均增长9.5%，从1962年的23亿美元增长到1979年的640亿美元；人均国民生产总值从1962年的87美元增长到1979年的1640美元。直至今天还有一些韩国人认为“我们到现在还在吃朴正熙时代的老本”。尽管韩国的左派政治人物和一些知识分子对朴正熙早年的亲日经历、执政期间的高压统治及政治上的一些阴暗面进行尖锐的批判，但仍有很多民众认为他是韩国历史上最有成就的总统和值得尊敬的人物，他执政时期欣欣向荣的景象，在韩国成了一种记忆。

1952年2月，朴槿惠出生于大邱市。朴槿惠虽然生长在这样的特殊家庭，但她的成长并非一帆风顺，甚至可以说历经坎坷。朴槿惠22岁那年，1974年8月15日，她的母亲陆英修在陪同朴正熙参加报告会时，遭到闯入会场的刺客枪击身亡。此后，年轻的朴槿惠开始代替母亲的角色，陪同父亲参加各种政务活动。那段经历给国民留下了深刻印象。1979年10月26日，父亲朴正熙又遭部下枪击身亡。一夜之间，朴槿惠从总统的千金沦为无依无靠的“少女家长”。之后，她消失在公众的视野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隐居生活。1997年，韩国遭受严重的金融危机，看到父亲一代辛辛苦苦打下的根基危机四伏，朴槿惠打破多年的沉寂，义无返顾地步入政坛。那年12月将举行第15届总统选举，8月她公开宣布支持大国家党的候选人李会昌，这也成为她进军政坛的宣言，翌年4月，她参加国会补选并成功当选国会议员。

顶着父亲光环的朴槿惠步入政坛后很快成为韩国政坛的一匹黑马和重量级政治人物。之后，每当她身处的大国家党面临危机的时候，她总会临危受命，且屡屡化危为机。如在2004年第17届国会选举时，大国家党内连续被爆料出行贿丑闻，再加上大国家党弹劾了时任总统卢武铉，国民对国会弹劾直选总统表示极度愤慨。眼看选举要遭惨败，大国家党搬出了他们的救星、步入政坛未满七年的朴槿惠。在离选举日仅剩20多天时，为了向国民表达大国家党脱胎换骨的决心，朴槿惠要求党部从高楼大厦中搬出来，在广场上搭建临时的帐篷办公，并呼吁国民再给大国家党一次机会。在朴槿惠的领导下，大国家党不仅摆脱了惨败的厄运，而且维护了第一反对党的地位。在其后的几次重要选举中，朴槿惠也屡战屡胜，并因此获得“选举女王”的美誉。

左右派激烈对决下的产物

从韩国政坛的谱系来看，自上世纪70年代起，右派和左派的分化轮廓越来越清晰。右派叫“保守派”，左派叫“民主改革派”。在过去，右派的代表人物是朴正熙，左派的代表人物是第15届总统金大中。第14届总统金泳三原本属于“民主派”的代表人物，是左派，但在1992年的第14届总统选举时，他跟朴正熙谱系的卢泰愚合作，吸收了原来的右派成立了“民自党”，所以也就归入了右派的谱系。在近年来的政治人物中，卢武铉属于继承金大中的“民主改革派”，李明博属于继承金泳三的“保守派”。过去在韩国政坛划分“左右派”的标准主要有三条：一是注重“公平”还是“发展”，二是重视“民权”还是“威权”，三是对朝鲜的立场是“缓和”还是“强硬”。随着韩国政治民主化的成熟，当今的主要分界变为，一是主张“福祉为先”还是“发展为先”；二是对朝鲜采取“无条件的接触交流政策”还是“有条件的遏制政策”。

保守派认为，韩国还没有真正进入世界发达国家行列，所以更注重“发展”的问题，他们主张继承“产业化”和“民主化”应先实现“先进化”。在对朝政策上，他们主张采取“相互主义”的强硬政策，即援助应换来相应的让步或妥协，反对左派不附加条件的支援和接触政策，并呼吁国际社会应关注朝鲜的人权状况等。左派则认为，在快速的经济发展过程中，劳工阶层并没有平等地享受发展的成果，社会的两极分化越来越严重，弱势群体的状况越来越恶化，所以现阶段应扩大“社会福祉”政策，加强社会公平分配的力度，改善国民生活。在对朝政策上他们认为，应采取和平交流的政策，通过改善南北关系，推动朝鲜对内对外政策的变化，以此促进朝鲜的经济社会发展，为统一创造良好的条件。

1997年，第15届总统金大中的上台意味着建国后左派政治领导人第一次执政。金大中长期受到威权主义政权的压制，曾领导轰轰烈烈的民主化运动，九死一生，几经波折后，年届70的他终于当选总统。他执政后，对内推动民主化和市场化，制定“国民生活基础保障制度”等一系列扩大社会福利的政策；对外改善南北关系，在他的“阳光政策”的影响下，南北交流迅速扩大，2000年8月15日实现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南北首脑会谈。2002年，卢武铉继承金大中任韩国第16届总统。卢武铉也是代表左派的政治领导人，他早年家境贫寒，靠自学成才，长期从事维护劳工权益的律师工作，步入政坛后主张限制“财阀企业”肆无忌惮的膨胀，改善民众的生活状况。他执政后延续金大中的政策，力图打破韩国的威权主义政治文化，推动区域均衡发展，继续推动南北关系向前发展。金大中、卢武铉执政的10年成为韩国左派政治力量的黄金时期。

但右派对这10年的执政进行了激烈的批评。他们认为这10年不仅减弱了韩国经济发展的潜在动力，而且对北方的友好政策不仅没有改变朝鲜，反而帮助他们开发了核武器，使其对韩的威胁变得更大。在经济低迷和反对朝核的社会舆论中，具有大企业CEO经历的右派政治人物李明博在2007年的第17届总统选举中获胜。他上台后提出“营造企业经营的良好环境”，采取降低法人税的减税政策及高汇率政策，并在金融等方面采取了对企业有利的政策。在对朝政策上，采取“相互主义”的强硬政策。在李明博执政的五年中，韩国的大企业全面膨胀，垄断地位进一步加强，而中小企业和个体工商户的经营越来越困难，两极分化进一步深化。在南北关系上，发生了“天安”号事件和“延坪岛炮击事件”，南北关系严重倒退。

而左派又对李明博执政的这五年极度不满。他们指责李明博政府的政策只填饱了大企业的“肚子”，百姓不仅没有得到什么实惠，反而在高物价、高汇率的政策下变得更加艰难。他们还严厉批评李明博政府破坏南北关系。因此，第18届总统大选成为韩国历史上最为激烈的左右派的对决。

选择“经济增长”还是“社会福祉”

与以往的大选不同，在此次大选中，不管是左派阵营还是右派阵营，都表现出了空前的团结。对决在代表保守阵营的新国家党候选人朴槿惠与代表左派阵营的民主统合党候选人文在寅之间展开。文在寅曾是卢武铉的得力助手，是卢武铉政府的核心成员。卢武铉卸任后，被在任期间的一些行贿丑闻困扰。一向以清廉的政治形象而著称的卢武铉对此感到耻辱，跳崖自尽。此事在韩国社会掀起轩然大波，民众开始重新评价卢武铉，并把这次事件看成右派政府对左派政治领导人的政治报复。由于文在寅是卢武铉的亲密战友，所以也有韩国媒体把此次选举戏称为已故的“朴正熙”与“卢武铉”之间的竞争。

由于朴槿惠和文在寅都有稳定的支持群体，再加上民众对此次选举的空前重视，因此此次总统选举的投票率达到了75.8%，超过韩国历届选举。在民众对政治越来越冷漠的今天，一个国家大选的投票率如此之高，可以说是非常罕见的。最终，朴槿惠获得选票总数的51.55%，文在寅获得48.02%。对于朴槿惠的获胜，韩国社会舆论有多种分析，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选民的人口结构对朴槿惠有利。在当今韩国社会，代际之间的矛盾比较突出，“20岁、30岁”一代希望根本性的社会变革，倾向于支持主张改革、改变不合理社会结构的左派领导人。文在寅最大的支持群体正是这一代人。相比之下，“50岁、60岁”一代不希望急剧的社会变革，他们更倾向于社会在延续的基础上稳步的发展。特别是，这一代人目睹了朝鲜战争后严酷的社会现实，经历了朴正熙时代快速的经济发展，所以对朴正熙时代的怀念尤为强烈。他们是朴槿惠的忠实支持者。

而韩国从1990年代开始，持续低生育率，老年人口超过青年人口。据韩国选举管理委员会统计，在第18届总统选举的选民中，“50岁、60岁”的占总数的40%左右，超过占38.2%的“20岁、30岁”一代。所以，虽然文在寅在“20岁、30岁”中获得了65%的选票，而朴槿惠只获得了“50岁、60岁”中的60%的选票，但因为后者总人数多，所以最终还是朴槿惠胜出。

二是朴槿惠的政策公约更加吸引选民。朴槿惠提出了“重建70%中产阶级”的口号，并表示将为实现这一目标而大力培育“创新经济”和“新型产业”，改变过度依赖大企业的经济结构，推进“经济民主化”。此外，她还提出解救信用不良者、减少韩国家庭的负债率等。而文在寅主要强调的是“社会福祉”和解决“经济、社会、代际、两性之间的两极分化”。最后，在“发展”和“福祉”之间，更多的民众选择了“发展”。

三是近几年韩国民众对朝鲜的好感急剧下降，这也影响了此次选举结果。左派在韩国素有“亲北”的形象，极端保守派把他们叫做“亲北左派”。再加上这次选举中激进左派政党——统合进步党的候选人、主张对朝采取友好政策的李正熙，在临近选举时突然宣布辞退总统候选人资格支持文在寅，这反过来也促使保守派一方更加团结。

四是反对党的候选人文在寅在选举策略上的失败。选举期间，文在寅的选举团队没能提出吸引选民的全新的政策公约，反而热衷于评价朴正熙的历史过错、朴槿惠的历史观等，即采取的是“诋毁对方”的选举策略。但选民更希望听到的是“如何走向未来”，而不是“如何看待过去”。

大选折射出的民众心态

第18届韩国总统大选是考察韩国社会未来走向的重要晴雨表，它反映出了当今韩国民众的一种心态。首先，可以确认朴正熙在韩国社会仍有持久的影响力。朴槿惠的支持群体主要是经历了朴正熙时代的老一辈人。朴槿惠当选后，代言右派观点的媒体纷纷嘱咐她要唤醒父亲时代“我们也要过上好日子”的精神。韩国最有影响力的经济团体——“全国经济人联合会”现任会长许昌秀会见朴槿惠时，也特意强调了这一点。对朴正熙的记忆、对朴槿惠的期望，反映了韩国民众对经济及社会快速发展的渴望，也表现出他们并不满足于现状的心态。

其次，可以看出，比起“社会再分配”，韩国民众更看重“经济增长”。虽然在当今的韩国社会，“社会福祉”已经成为不可绕开的沉重话题，但更多的民众还是支持了重点培育新产业和创新经济的政党及候选人。相比朴槿惠，民主统合党的候选人文在寅更强调了社会福祉和消除两级分化，虽然不少民众也渴望社会公平，但在手段上，更多的民众还是首选了经济增长。

再次，表现出韩国民众渴望稳步发展，不希望再“折腾”。此次选举中，文在寅提出了“更替政权”的口号，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相反，朴槿惠提出“更替时代”的口号，主张在保持政策延续性的基础上，改变不合理的方面，促进社会稳步发展。

最后，反映出了韩国民众对朝鲜根深蒂固的“不友好”情绪。近几年朝韩关系恶化，所发生的一些突发性冲突事件强化了韩国民众对朝鲜的“不信任”态度。这对主张对朝采取缓和政策的左派政党非常不利。文在寅的失败不能不说跟这一因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