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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困惑的先行者

2013-12-29董玉洁

世界知识 2013年4期

2013年1月19日,约5000名示威者聚集在雅典市中心协和广场,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示威不是为了反对政府的紧缩政策,而是抗议希腊日益高涨的排外情绪、种族歧视和走纳粹路线的希腊“金色黎明党”。就在三天前,巴基斯坦移民鲁克曼在骑自行车上班途中,被两名金色黎明党支持者当街刺死,引发了全世界对希腊移民问题和极右翼势力的关注。在西方几千年的历史记忆里,希腊一直是人类智慧的代名词,时至今日,债务危机中夹杂的政治、社会危机已让这个神圣的国度晚节不保。

“金色黎明”崛起的尴尬

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爆发四年来,希腊以令欧元区伙伴愤怒的债务情况走钢丝般徘徊在经济崩溃的边缘,成为“欧猪五国”当仁不让的领头羊。随着经济的恶化,包括大量失业、货币贬值在内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综合症日益凸显,在法、德等国极右翼势力坐大后,希腊也“不甘人后”,将金色黎明党送入议会,以此显示着自己作为欧洲国家所具有的共性。

金色黎明党起源于其现任领导人尼古拉斯·米哈罗里亚克斯及其支持者于1980年创办的“金色黎明”杂志,该杂志宣扬极端民族主义、种族主义,具有强烈的法西斯色彩。1991年,希腊与马其顿爆发“马其顿命名之争”,在希腊爱国主义情绪的推动下,金色黎明党得以发展壮大,并于1993年获得官方承认,其组织徽章符号与德国纳粹的标志十分相似。

多年来,金色黎明党引发的暴力事件层出不穷,其领导人米哈罗里亚克斯也因此数度被捕入狱。1999年10月6日,希腊与阿尔巴尼亚在雅典举行足球比赛,因阿尔巴尼亚球迷焚毁希腊国旗而引发骚动,一名金色黎明党成员枪杀了两名外来移民,并造成七人受伤。2004年9月,希腊球队再次败于阿尔巴尼亚,当希腊各地的阿尔巴尼亚球迷上街庆贺时,遭到数次袭击,一名阿尔巴尼亚移民被杀,数人受伤,金色黎明党表示对袭击事件负责。

不难看出,金色黎明党的壮大与希腊的移民问题密不可分。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希腊成为许多亚非移民进入欧洲的必经之地,有数据表明,希腊接收了欧洲大约85%的非法移民,这必然给希腊社会造成压力。主权债务危机爆发后,移民成为越来越多的希腊人发泄怨气的对象。金色黎明党以“将移民赶出希腊”为口号,主张以地雷封锁边界,获得部分民众的支持,有人甚至称,遇到麻烦宁肯致电金色黎明党成员,也不报警。2009年5月,金色黎明党在全国的支持率不到0.3%,仅仅一年后,在希腊地方选举中,该党在雅典便成功获得5.3%的得票率,在市议会取得1席。2012年6月的大选,金色黎明党以6.92%的得票率成功进入议会,并取得18个席位。

金色黎明党的崛起,是一部分找不到出路、看不到前途的希腊人内心世界的反映,如果说债务危机撕下了希腊在世界人民心目中神圣的外衣,金色黎明党的种种表现则在情感上渐渐将希腊人引向深渊。

走不出的困局

值得一提的是,在金色黎明党进入议会的选票中,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希腊警察群体,在2012年5月的大选中,有多达59%的警察把票投给了该党,一个本应防止暴力犯罪的群体却将票投给了自己的对立面,希腊政治的乱象让世界舆论哗然。

2001年,欧盟让希腊进入欧元区时对所要面临的问题不是没有担心,希腊的经济结构存在致命缺陷,制造业不发达,家族企业占到四分之三,仅靠旅游服务业支撑,负债累累,同时,希腊人习惯于高福利,能否接受欧元区的改造实难确定。然而,作为东方世界向西方世界渗透的一个缺口,对于欧盟来说,希腊政治上的意义要远大于经济上的意义。另一方面,希腊人也有自己的算盘,希望进入欧元区带来的实惠让自己的生活好过一点。虽然自己的负债率远远达不到进入欧元区的标准,聪明的希腊人还是请来了美国高盛集团做假账,蒙混过关。

事实证明,欧盟为自己的侥幸心理付出了代价,希腊是欧元区“扶不起的阿斗”。希腊政府为了赢得选民,依然靠过度举债来维持高福利,直到危机爆发。四年来,过惯舒服日子的希腊人对于以德国为首的西欧同伴要求以紧缩换救济的要求怨声载道,甚至抵制德国总理默克尔的访问,不过,他们也很明白,自己的选择并不多:退出欧元区,国家破产,直接等死;留在欧元区,勒紧裤腰带,慢慢寻求活路。

面对“退出是地狱,不退出是炼狱”的窘况,希腊的政坛也变得四分五裂,2012年的大选体现了这一点。在5月的第一次大选中,自1974年以来新民主党和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轮流执政的状况被打破,得票率最高的新民主党总共才获得18.85%的选票,而要求抵制财政紧缩的激进左派政党联盟异军突起,得票率为16.78%。接下来一个月内三次组阁的失败引发了外界担忧,同时影响了欧盟对希腊援助款的发放时间。虽然对于希腊经济的烂摊子谁都没有很好的对策,但还是难以想象激进左派政党联盟上台后的后果。好在6月的第二次选举,新民主党以微弱优势胜出,将希腊从经济崩溃的悬崖边上拉了上来。在这次选举中,包括金色黎明党在内的许多小党派也进入了议会,希腊政局的不稳定性日益明显。

从智者到难民

四年来,希腊留给世界的最深刻印象就是不断地紧缩,不停地抗议,政治领袖的四处借债,让自己从智者形象沦为经济和精神双重意义上的难民。

古希腊人的智慧给了本民族享用不尽的荣耀,它在两千多年前带领人类走出了懵懂无知,它在五百多年前赋予了欧洲人人文主义精神,引领他们摆脱了中世纪的精神枷锁。作为民主、自由精神的先驱,希腊人骨子里至今将公民的个人权利摆在至高无上的地位上,却使得国家渐渐被民主绑架。希腊的高福利令自己的欧洲同伴望尘莫及,会使用电脑、会说外语、能准时上班这些千奇百怪的名目都可以拿来为公务员发补贴;政府曾经为了卖掉负债累累的国营奥林匹克航空公司而遭到工会数十年的阻拦,最终以提供高额赔偿金和重新雇用4600多名职员而了结;纵然紧缩政策让民众怨声载道,希腊人也绝不会在8月份举行抗议来错过休假期,因为政府一年发14个月工资,度假费用是国家来承担的。在大部分希腊人的概念中,对于哲学与人生的思考要比当前的债务危机要紧的多,债务危机是国家的事情,自己只需享受权利。

希腊人埋怨德国人逼自己太狠,埋怨政府过于屈从于欧盟,埋怨移民抢了自己的饭碗,从而促成了金色黎明党和激进左派政党联盟的崛起。推卸责任源自人类自私的天性,披着民主的外衣只想永远享受权利,那么义务呢?在2012年9月的一次民调中,66.7%的希腊人认为希腊应该努力留在欧元区,但与此同时必须推翻救助协议的紧缩条款,这就像是一个被家长宠坏的孩子,要求别人也同样宠着自己。希腊早已从欧洲的文明中心转变成边缘地带,在以主权国家为单位的当今世界里,希腊人在处理个人权利与义务、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上显得颇为不成熟。

变革需要精神动力

两千多年前,希腊人用民主酿造的毒酒杀死了自己的至圣先师苏格拉底。后世希腊人一直为拥有苏格拉底而感到自豪,却很少从苏格拉底之死中反思自己。苏格拉底深知任何一种制度都不是完美的,民主与法律并不等同于正义,但为了维护法律与民主的尊严他毅然选择死亡,而他的同胞们却很少为破坏了正义而感到自责。如今,希腊人再次面对着一次审判,只不过这次审判的对象不是某个人,而是国家的命运。失去国家的庇护,任何民主与自由都无从谈起,聪明的希腊人当然不会潇洒自如到让国家破产的境地,而让国家走向健康发展,则需要希腊人对国家和民族的责任感,这恰恰是现代希腊人所欠缺的。

翻开世界各大媒体的评论,最终都会将希腊摆脱经济危机的途径归结到深层的政治、经济体制改革上,然而,变革需要一种精神力量的推动。前行道路艰辛,对于过惯奢侈生活的希腊人来说,紧缩的日子是痛苦却不得不面对的事实。现任希腊财政部长亚尼斯·斯图纳拉斯在2012年大选前曾表示:“不用说,我们都知道我们的处境。”不过,明白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被迫改变是趋势,主动求变是选择,而后者则需要希腊人正义感支撑下的强大勇气与魄力。

一个民族活在对历史的回忆当中没有错,停在历史之中就非常危险了。或许生存的压力会让希腊人慢慢学会改变,渐渐能够在国家利益与个人利益中找到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