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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韦斯:英雄还是过客

2013-12-29孙岩峰

世界知识 2013年4期

拉美政治一向大开大阖,正如拉美人奔放不羁的性格。武装革命、街头示威、激情演说、左右对抗、血腥政变……构成一幕幕波澜壮阔、活色生香的政治路演。左翼政治和右翼政治在拉美都具有强大传统。二战后,工人运动和社会主义思潮在拉美气势冲天,1959年古巴革命胜利和1970年智利阿连德政府上台达到了这一时期拉美左翼运动的顶点。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拉美多国军人集团在美国的支持和怂恿下相继政变上台,右翼军事独裁统治成为主流,左派活动陷入低潮。

经历上世纪80年代债务危机、发展停滞、让军人统治退出舞台的民主化浪潮和90年代“新自由主义”改造一系列风云变幻之后,以1998年查韦斯赢得委内瑞拉大选为标志,拉美左翼力量开始重新崛起,在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玻利维亚、巴西、阿根廷、智利、尼加拉瓜等拉美国家相继执掌政权,有些左翼领导人已多次成功连任。在世界长时间“集体向右”的情势下,人们纷纷瞩目拉美的逆势左转。

其中,最具主导力量、作用最大的当属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正是有了他的存在和推动,拉美左翼阵营才获得理论、能源、资金方面的巨大支持而风生水起,同时查韦斯在风起云涌的拉美左翼崛起大潮中也赢得了巨大声望和影响力。

自2012年年底查韦斯宣布因癌症复发第四次赴古巴接受手术治疗后,他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吸引着整个委内瑞拉、拉美乃至全球的目光。正是因为查韦斯对于当前拉美左翼运动的独特领导作用,人们难免猜测:查韦斯会在拉美历史上雁过留声吗?后查韦斯时代拉美“向左转”的态势还能继续下去吗?拉美政治钟摆将摆向何方?拉美左翼将何去何从?

——编者手记

拉美为什么会“诞生”查韦斯

上世纪90年代以来,在冷战结束的大背景下,美国支持的国际金融机构和跨国公司开始筹划以“新自由主义”改造拉美。1990年,美国国际经济研究所在华盛顿召集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美洲开发银行以及美国财政官员,公开为拉美开出了“政府最小化、贸易自由化、经济市场化、国企私有化”为核心的“新自由主义”药方,这一被称为“华盛顿共识”的理论体系彻底将拉美推向资本主义全球化轨道。但是,在各国的实践却充分显示“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在拉美“水土不服”。

“新自由主义”从本质上说是为国际垄断资本扩张服务,它首先符合的是发达国家跨国垄断资本的利益,拉美国家全盘而不加防范的接受,必然导致国家利益的失守。一些拉美国家在实行“新自由主义”后,不仅导致了能源、矿产等战略行业的失守,甚至连市政、供水、供电等民生行业都被西方公司垄断。此外,“新自由主义”改革使得社会财富分配和再分配失衡,贫富差距拉大,失业加剧,贫困人口增加。

经济和社会领域的失衡,必然会带来政治秩序的重组。到了20世纪90年代后期,拉美各国的政治权力分配、社会阶层分布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加上世界政治民主化和经济全球化的外部冲击,拉美国家的政治舞台发生剧烈变动,传统政治体系出现危机。在委内瑞拉,传统上两党轮流执政的民主行动党和基督教社会党因腐败和丧失活力,逐渐失去民心,这种政治真空促使1998年出马竞选的“政变强人”查韦斯以“清新形象”获得支持,并一举当选总统。在这一声势的带动下,墨西哥的革命制度党在2000年举行的大选中丧失执政地位,其连续执政71年的历史被终结。

以下两个时代背景也为查韦斯的异军突起提供了机遇:由于政治对抗和宪政危机的存在,民心期盼“铁腕类人物”主持正义;一大批新兴政治理论为查韦斯等左派新兴政治力量奠定了思想和民意基础。随着90年代后期到20世纪初期拉美政治环境的大变革,一大批新兴理论和新兴力量开始崛起,其中“新民众主义”(又称“新民粹主义”)、“第三条道路”和“21世纪社会主义”理论成为拉美左派崛起的重要理论依据。

拉美左翼为什么离不开查韦斯

在拉美左倾大潮中顺利登顶的查韦斯,并不满足“一国实现社会主义”,他最大的梦想是仿效自己的偶像——19世纪拉美独立运动领袖玻利瓦尔,“解放”整个拉美。因此,在上台之后,查韦斯就积极利用委内瑞拉的资源和成功经验,影响和带动其他拉美国家加快左转步伐。

首先,建立、巩固与古巴的战略盟友关系。查韦斯与卡斯特罗兄弟建立了“父子般”的个人情谊。查韦斯1992年发动了旨在推翻时任总统佩雷斯的未遂政变而被捕入狱。1994年,刚从监狱出来的查韦斯作为民间左翼领袖访问古巴,受到英雄般的欢迎。1999年查韦斯上台后,与卡斯特罗兄弟的关系更加密切,从2000年开始,查韦斯几乎每月都会去古巴。他崇拜卡斯特罗的丰富战斗经验和革命资历,将其视为自己的“导师”和“指路明灯”,古巴则成为自己治国安邦的榜样,卡斯特罗也把查韦斯看作自己的“儿子”和“政治传人”。这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和信任感,使查韦斯将古巴看作自己的“娘家”,遇到困难甚至“郁闷”时,都会飞到哈瓦那与卡斯特罗长谈。因此,查韦斯2011年病发后,拒绝了包括巴西、俄罗斯、阿根廷等众多医疗大国的邀请,而毅然前往由于美国封锁禁运而缺医少药的古巴来治病。

对于查韦斯的频频来访,古巴也是非常需要的。查韦斯每天向古巴提供10万桶石油,充足的石油供应不仅满足了古巴的国内需求,还让古巴政府可将剩余石油销往国际市场,换取急需的外汇。古巴则向委内瑞拉、尤其是其边远地区派遣了数万名医生、教师、工程师,提供医疗和教育服务,数万名委内瑞拉病人也被送到古巴接受治疗。此外,拉美媒体透露称,查韦斯还充分学习古巴经验,强化政党建设,甚至加强情报系统和治安组织。

其次,帮助其他拉美左翼中小国家渡过难关。2006年以来,在拉美左翼执政的顶峰时期,拉美有16个国家由左派执政。其中,既有巴西、阿根廷等大国,更有玻利维亚、厄瓜多尔、尼加拉瓜等小国。这些国家的左翼有的缺乏执政经验,有的缺乏国际支持,还有的则是缺乏能源供应和外汇支持。查韦斯对于这些左翼盟友慷慨相助。他多次在美洲国家组织峰会、拉美地区峰会等多边场合,仗义执言,为拉美左翼辩护,批评西方国家的干涉,俨然成为拉美左翼的“代言人”。他在政治上支持厄瓜多尔、玻利维亚加强政权建设,反击美国的支持。对于缺少资源的左翼小国,他利用丰富的石油资源和石油美元,制订“加勒比石油计划”,将17个缺油少钱的中南美洲、加勒比国家囊括在内,成员国可以非常优惠的条件从委内瑞拉进口石油。这一计划耗资高达70亿美元,成为这些国家经济和社会稳定的重要支柱。

其三,强烈支持地区“一体化”建设。在玻利瓦尔“拉美大家庭”思想的指引下,查韦斯对推动拉美一体化一直身体力行。尤其是大部分南美国家左派执政之后,查韦斯更将地区的政治、金融、贸易、文化一体化看作是实现拉美整体崛起的关键途径。为此,查韦斯力主响应建立南方银行、南方电视台、南方石油公司,以及南美交通网络等一体化倡议。在这一过程中,同时注意与巴西和阿根廷等地区左翼大国搞好关系,既尊重巴西地区大国的作用,又努力成为拉美一体化的“发动机”。因此很多拉美学者认为,从近十年的拉美一体化进程来看,如果没有查韦斯,也就不会有现在已经成型的南美国家联盟、拉美—加勒比国家共同体、南方电视台。

没有查韦斯的拉美左翼转向何方

查韦斯此次病重危急、赴古巴治疗,引起了拉美左翼领袖们的关注和担忧。厄瓜多尔总统科雷亚、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阿根廷总统克里斯蒂娜、秘鲁总统乌马拉先后前往古巴亲自探望,巴西总统迪尔玛也派外交顾问作为特使前往古巴。

一方面,这些左翼领袖们担心查韦斯病逝后,委内瑞拉陷入内部冲突。在不久前举行的“加勒比石油计划”和美洲玻利瓦尔联盟特别会议上,与会的22国拉美国家领导人在声明中严厉警告“颠覆和干涉委内瑞拉人民表达自己意愿的企图”,表示要与查韦斯指定的马杜罗接班政府合作,以避免总统查韦斯的健康问题成为“危及委内瑞拉民主制度的借口”。而另一方面,他们也担心查韦斯病逝后,来自委内瑞拉的经济援助将会失去。多米尼加共和国经济部长蒙塔斯曾在接受采访时直言不讳:“我们非常关注查韦斯总统的健康状况,因为这可能会影响到加勒比石油协议。”有专家认为,一旦石油援助终结,拉美国家中经济较脆弱的国家,如古巴、尼加拉瓜、玻利维亚和厄瓜多尔,受到的冲击最大。

的确,如果查韦斯意外离去导致提前大选,在去年10月总统大选中惜败的卡普里莱斯很有可能入主总统府。按照其在竞选中的主张,他“上台后要重新考虑对外石油援助”。一旦查韦斯离去,依赖委内瑞拉支援的部分中小拉美左派国家将面临重大冲击。此外,多个充满“查韦斯印记”的地区一体化政治和经济组织的前进步伐也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停滞。即使马杜罗大选获胜,但其威望恐难以在短时间内摆平党内和国内纷争,对地区左派事务的关注可能会让位于国内稳定。在这种情况下,拉美左派阵营中谁能成为查韦斯接班人、接棒拉美左翼崛起的大旗,将决定未来拉美左转道路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