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跳楼之殇：家长微信群成晒孩子“稻场”

2013年6月20日，家住物资局宿舍六楼的赵金凤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收拾房间。突然听到楼下“咚”的一声闷响，她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只听有人惊慌地大喊：“谁家的孩子跳楼了？”楼下一阵嘈杂，许多人向自家楼下聚拢而来，有的报警，有的叫救护车……赵金凤突然有种不祥之感，她冲进儿子房间，只见窗户大开着，而不见儿子身影；她又迅速折向厕所，也没见到儿子……赵金凤跌跌撞撞冲下楼，推开人群，只见儿子张弛直挺挺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头底下一片殷红的鲜血。赵金凤扑到儿子身上哀号起来……

单亲妈妈培优负荷难当

今年38岁的赵金凤1998年毕业于河北农业大学，后来进入区农研所当技术员。26岁时，她经人介绍与丈夫张胜利结婚，婚后第二年生下儿子张弛，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谁知，在儿子4岁时，她发现丈夫有了外遇，要强的赵金凤决绝地与丈夫办理了离婚手续，张弛归她抚养。可离婚后，担心影响孩子成长，赵金凤和张胜利商量决定对孩子隐瞒离婚之事，谎称张胜利在外地工作，偶尔回家看看孩子，寄希望等张弛长大后，再解释原委。

离婚后的赵金凤彻底关闭自己的心门，儿子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和精神寄托。为了让儿子不输在起跑线上，从张弛6岁开始，赵金凤就为他制定了周密的培优计划，报了包括英语、数学、书法、钢琴等8个培优班。除了工作，赵金凤每天就像陀螺一样，陪着孩子辗转奔波于学校和培训机构之间。

每个周末，张弛几乎没有自由玩耍的时间，前夫张胜利看着儿子心疼，想出面制止。对此，赵金凤很不以为然：“我的儿子不用你管！你风流快活的时候，想过我们母子没有？”理亏在先的张胜利只好不再干涉。

可令赵金凤失望的是，她花了很大气力，张弛上小学后，学习成绩一般，特色课也是成绩平平。

2012年9月，张弛所在的胜利小学五年级三班的家长委员会几位成员，开通了一个家长微信群，他们把班主任李老师也拉到微信群，旨在相互交流升学信息，及时了解孩子在校的情况，以及配合老师完成家庭作业。

因微信群是网络手机终端，需要智能手机才能下载微信软件。赵金凤这些年把全部收入几乎都用在了儿子培优上，使用的手机很老旧，但为了儿子，赵金凤咬牙花一千多元买了一款国产智能手机。加入到家长微信群后，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个个成绩优异，全面发展，她变得越来越焦虑……

微信群成晒孩子“稻场”

家长们每天安顿好孩子后，就开始在微信群里讨论一些重点初中的招生信息。“十七中学不仅要关系，还要孩子英语特别好！”“二中分校，看重奥数成绩，不然得交大笔赞助费，庆幸的是我家孩子一直重点培奥数！”……经过微信群里家长们的提点，赵金凤懊悔自己醒悟晚了，儿子小学对口中学是区里最差的，自己要钱没钱，要关系没关系，儿子要想进优质中学，看来得多下工夫了！

经过向微信群里的家长们咨询后，赵金凤果断地帮儿子停了一些“没有用”的特长班，其中包括张弛最爱的手工航模班，增加了英语和奥数的培优次数。张弛在家里闹了很长一段时间情绪，可在赵金凤高压政策下，他不得不屈服。

从此，加入微信群的赵金凤再也放不下手机，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看有没有新的微信接收，晚上入睡前她也要在微信群上留下“足迹”印才觉得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很快，赵金凤成为微信群里最积极的家长，经常总结儿子的培优成果；转发培养优秀孩子的文章；有家长出现困惑，她也积极帮忙出谋划策。在儿子的班级微信群里，她人气最高，连班主任李老师都夸她是尽职尽责的好家长。

到了五年级下学期，班上许多孩子开始参加外面各种竞赛，为以后升学做加码。2013年3月的一天，一位家长发微信：“儿子小试牛刀，拿到世奥赛铜奖！”还配发上其孩子高举铜牌的照片，引来家长们一片赞誉；过了两天，又有家长在微信群里发布自己孩子获得“帅才作文一等奖”的喜讯；这边又有家长发布自己孩子过了钢琴八级的照片……

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个个都如此优秀，赵金凤很郁闷，儿子除了6岁时获得青少年宫手工模型一等奖外，就再也没获过什么奖。赵金凤十分懊恼：张弛怎么没有一点长处呢？自己花了那么多金钱和时间，却一无所获。难道他真比别人家的孩子笨？想到这，她更是不甘心！

就在这时，河北省“能动之星”青少年英语大赛启动报名。为了让张弛获得好成绩，赵金凤听从群里家长的建议，咬咬牙，为张弛报了一个一对一的英语辅导班，一堂课150元，一个星期三次课。这对于一个月不到3000元工资的赵金凤来说无疑是笔巨额花销了。为了让儿子出成绩，赵金凤在家里墙上家具上电器上贴满了英语单词；每天晚上吃饭时，赵金凤都要和张弛进行英语句型练习……

每每在送儿子培优的路上，赵金凤都要苦口婆心地教导张弛：“儿子啊，上课一定要用心听，你坐在那里的每一分钟都是妈妈用血汗钱换来的，可不能让妈妈失望啊……”每每这时，11岁的张弛脸上显现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凝重。张弛在自己的日记里写下这样的话语：“我很怕，如果达不到妈妈的要求，她那些钱白花了，估计是不会放过我的！”

也许是压力太大，这次英语大赛张弛竟然连决赛都没有入围。赵金凤失望之极，整天在家唉声叹气。5月的一个周六，是张弛难得的半小时看电视时间。这时，在家长微信群里，张佳佳的家长突然发了一条微信：女儿在“能动英语”大赛获得一等奖，并附上了喜笑颜开的照片。赵金凤看到微信后，拿着手机气恼地走到儿子面前：“你就知道看电视，看看人家张佳佳不声不响竟然拿了英语一等奖，我为你花那么多钱，你连个泡都没冒，还有脸看电视……”说着，啪的一声关了电视。

张弛被妈妈骂回了房间，可过了会儿，赵金凤推门却发现他躺在床上发呆，又是一顿斥责：“你不学习，躺这儿发什么呆？”

赵金凤本以为，自己严厉的管教，会时时督促儿子上进。可她万万没想到，结果事而愿违。在她的重压下，一直得不到妈妈认可的张弛彻底懈怠。他在日记中写道：“在妈妈眼里，班上同学个个都比我优秀，还有什么好学的……”

少年跳楼谁之过

赵金凤没有觉察到孩子思想上的变化，此时的她变得越来越焦虑。在微信群里，隔几天，就有家长把自己的收获发到微信群，这意味着又有个孩子拿到了重点中学敲门砖。下面有恭喜的，羡慕的，还有为自己孩子忧虑的……赵金凤自知张弛凭借特长和竞赛奖项进入重点高中无望，只能寄希望参加名校的自主招生考试时能够考出好成绩！于是，赵金凤接着又给张弛报了一个作文培优班，数学一对一的补习班，这让张弛苦不堪言！

2013年6月3日，班主任李老师突然在微信群里公开点名批评张弛：张弛这段时间状态非常不好，这次语文考试才考了85分，照这样下去，离重点中学越来越远了，请家长适时采取措施……

怎么会？自己花了那么多钱和心血，他才考这点分？赵金凤懊恼不已。就在这时，她收到一位家长的私信留言：听我们孩子回家说，近段时间张弛中午经常去网吧，你知道不？

懂事听话的张弛怎么会去网吧？赵金凤难以置信。为了搞清楚真相，6月17日中午，赵金凤请假在张弛学校的周围“埋伏”，午饭后，赵金凤发现张弛从学校走出后，径直向北街走去，拐了几个弯后，进入一家没有门脸的房子。赵金凤跟进去，发现竟然是一个黑网吧！她不由怒火中烧，走过去拧着他的耳朵，将他揪出网吧！

回到家，赵金凤操起扫帚，狠狠地向儿子身上打去，一边打一边骂：“我打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我这么辛苦，为了你，你却这么不争气，看你今后还敢不敢……”张弛哭着求饶：“妈妈，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赵金凤自己也是泪水滂沱……

这天晚上，等儿子熟睡后，赵金凤来到儿子床前，看着他小脸上还挂着泪痕，赵金凤心疼地抚摸着他身上的一道道红印，心里不是滋味。此时的赵金凤心情复杂，无处诉说的她拍了张儿子伤口的照片，并配发文字，将自己的苦恼发到微信群上：“唉，对这个孩子，我真的是精疲力竭了。讲道理没有效果，动手吧，看着他身上的伤，我的心那个疼啊！我这个妈妈做的真失败，哪位家长能教教我，如何教育孩子啊……”

也许是赵金凤发上来的图片让人惊心，也许是她的真诚和无奈，引起一些家长的共鸣，这天晚上，家长微信群异常活跃。有家长坚决支持赵金凤：“张弛妈，你别内疚了，棍棒下出人才，特别是男孩，不打不成器。”也有人直言不讳提出质疑：“孩子这么小，你下手太重了，现在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和个性，还是应该以讲道理为主。”……大家各说各的理，赵金凤感到精疲力竭，无所适从。

张弛伤痕累累的刺目照片，俨然成了一些家长教育自己的孩子的反面典型。第二天，张弛去上学，遭到班里一些调皮的孩子取笑和羞辱，内向的张弛一整天情绪低落，晚饭都没有吃多少。

这天，张弛的同桌蒋俊奇的父母又发了一张儿子获得市里举办“少年围棋”大赛一等奖照片，蒋俊奇比张弛的成绩还差些，这个特长奖，无疑给孩子日后升学加不少分。赵金凤失落不已，她忍不住又开始数落张弛：“你看你，连你同桌都能拿到个奖，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呢？”

晚上，张弛难过地在日记里写道：“看着妈妈厌恶的眼神，我好害怕。我这么笨，活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用……”透过日记，我们可以看到，11岁的孩子那天晚上心灵上经受了怎样的惶恐和煎熬。

张弛做完作业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再没出来。没有想到，在20日清晨，他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幼小的生命……

案件发生后，警方经过勘察，认定张弛是自杀身亡。对此，前夫张胜利懊悔不已，因为他晚上有关机习惯，20日早上当他开机后，发现从前妻家里拨进来几个未接电话。当他赶过去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张弛死后，赵金凤的精神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每天抱着儿子的照片喃喃自语。洞悉悲剧真相后，笔者的心情十分沉痛，虽然赵金凤盼子成龙心切，教育方法过于极端，可微信群里那一张张晒孩子的照片，又刺激着多少像赵金凤这样神经脆弱的家长们？又让多少望子成龙的父母不再淡定？

（因涉及隐私，人物为化名）编辑/纤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