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汉代试赋对汉赋创作的影响
2013-12-19孔德明
孔德明
汉代以辞赋取士始于何时,以辞赋取士是不是制度性的,学界颇多争论。如果汉代已形成试赋制度,则会对汉赋的创作和兴衰都会有极大影响。故对此问题进行讨论是有必要的,也是有意义的。
一、汉代的试赋活动
汉代试赋始于汉武帝,翦伯赞《秦汉史》云:“西汉至武帝时,商人地主已经变成了东方世界的主人。他们掌有地上的一切财富,享受人间最奢侈的物质生活。在穷奢极欲的物质生活中,便需要文学作为他们灵魂的慰安,……所以到武帝时,西汉政府便开始以辞赋取士,而文学遂一变而为士大夫爬上政治舞台的阶梯。”[1]“西汉政府便开始以辞赋取士”,是否确有其事呢?《汉书·枚乘传》:“武帝自为太子闻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乃以安车蒲轮徵乘,道死。诏问乘子,无能为文者,后乃得其孽子皋。……上得之大喜,召入见待诏,皋因赋殿中。诏使赋平乐馆,善之。拜为郎,使匈奴。”[2]2365枚皋是因试赋平乐馆,武帝满意后才拜为郎的,这是以辞赋取士一有力例证。当汉武帝读到司马相如的《子虚赋》时,惊叹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3]见到司马相如后,并未立即授予官职,直到他奏上《天子游猎赋》后,才拜为郎。朱买臣也是因在汉武帝面前说《春秋》、言《楚词》后而拜为中大夫的。《汉书·朱买臣传》:“买臣随上计吏为卒,将重车至长安,诣阙上书,书久不报。……召见,说《春秋》,言《楚词》,帝甚说之,拜买臣为中大夫,与严助俱侍中。”[2]2791还有,汉武帝在淮南王刘安入朝之时让刘安作《离骚传》,“旦受诏,日食上”[2]2145,形同一场辞赋测试。虽说这不是以辞赋取士,但亦属试赋系列。王褒也是以辞赋之能而步入仕途的。《汉书·王褒传》:“褒既为刺史作颂,又作其传,益州刺史因奏褒有轶材。上乃徵褒。既至,诏褒为圣主得贤臣颂其意。褒对曰:……”[2]2822“对曰”如同对策。这是汉宣帝对王褒的一场测试。扬雄也是以辞赋之长而待诏承明之庭的,《汉书·扬雄传》:“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祀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2]3522
东汉亦有试赋取士的现象,《后汉书·文苑传上》:“李尤字伯仁,……少以文章显。和帝时,侍中贾逵荐尤有相如、扬雄之风,召诣东观,受诏作赋,拜兰台令史。”[4]2616李尤拜为兰台令史,贾逵的荐举固然重要,但“受诏作赋”也不可忽视。“召诣东观,受诏作赋”,实际上就是对李尤作赋能力的考察。《后汉书·崔骃传》:“元和中,肃宗始修古礼,巡狩方岳。骃上《四巡颂》以称汉德,辞甚典美,……帝雅好文章,自见骃颂后,常嗟叹之。……适欲官之,会帝崩。”[4]1718崔骃献颂称汉德,就崔骃而言为献赋,就肃宗而言则为试赋。关于东汉试赋取士活动,《通典》卷十六引张衡《论贡举疏》有这样一段论述:“古者以贤取士,诸侯岁贡。孝武之代,郡举孝廉,又有贤良文学之选,于是名臣皆出,文武并兴。汉之得人,数路而已。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理政,未有能焉。陛下即位之初,先访经术,听政余日,观省篇章,聊以游艺当代博奕,非以教化取士之本。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颇引古训风喻之言,下则连偈俗语,有类俳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臣每受诏于盛化门差次录第,其未及者,亦复随辈,皆见拜擢。既加之恩,难复收改。但守俸禄,于义已加,不可复使理人,及任州郡。昔孝宣会诸儒于石渠,章帝集学士于白虎,通经释义,其事优大。文武之道,所宜从之。乃若小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以为致远则泥。君子故当致其大者、远者也。”[5]89王芑孙《读赋卮言》云:“据此疑东汉时或已有试赋之事。”[6]如果《论贡举疏》确为张衡所作,则在东汉中期,试赋取士活动就已成规模化了。
那么,《论贡举疏》是不是张衡所作呢?侯立兵说:“今人马积高在其《赋史》后记中则明言王芑孙所引有误,以为此文当出自蔡邕。……未作具体之辩析,所据为何,难知究竟……疑点依然存在。”[7]万光治先生作了一番辨析之后归结说:“范晔、刘勰,去汉未远,或叙或论,当无大谬。《通典》所录《论贡举疏》乃蔡邕陈政事七要之一,而非张衡所作明矣。”[8]175万先生所说甚有理。试赋取士是一件共同关注的大事,不可能就张衡一个人上疏劝谏,而其他人则毫无反应。那时的一些大事,朝中的大臣们还是共同关注的。如就当时举孝廉不重孝行一事,张衡曾上《论举孝廉疏》,同时代的左雄亦有《上言察举孝廉》。而鸿都门以辞赋取士一事,不仅蔡邕上疏批判,阳球、杨赐均曾上奏抨击。以此观之,《论贡举疏》不是张衡的作品可能性大,说明在西汉至东汉中期还未出现规模性试赋。
上面所述的试赋活动都是非规模性的,到汉灵帝时出现了规模性试赋——鸿都门学。《后汉书·灵帝纪》云:“(光和元年二月)始置鸿都门学生。”李贤注曰:“鸿都,门名也,于内置学。时其中诸生,皆敕州、郡、三公举召能为尺牍辞赋及工书鸟篆者相课试,至千人焉。”[4]340《后汉书·蔡邕传》亦云:“初,(灵)帝好学,自造《羲皇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本颇以经学相招,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多引无行趣势之徒,并待制鸿都门下,憙陈方俗闾里小事,帝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又市贾小民,为宣陵孝子者,复数十人,悉除为郎中、太子舍人。”[4]1992看来,鸿都门规模巨大,门类庞杂。课试辞赋是其中之一,是一种规模性的试赋。鸿都门学的设立,有很大的偶然性,和汉灵帝的个人喜好有很大关系。首先是因为汉灵帝好小人之事,而废君子之行。喜干些西邸卖官、列肆后宫之类的小人之事。《后汉书·灵帝纪》:“初开西邸卖官,自关内侯、虎贲、羽林,入钱各有差,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4]342又云:“(光和四年)是岁帝作列肆于后宫,使诸采女贩卖,更相盗窃争斗。帝著商估服,饮宴为乐。又于西园弄狗,著进贤冠,带绶。又驾四驴,帝躬自操辔,驱驰周旋,京师转相仿效。”[4]346鸿都门学的设立和汉灵帝的这种喜好小人之事的习性有密切关系。
其次是灵帝爱好艺文,尤喜辞赋。《后汉书·皇后纪下》:“帝(按:灵帝)愍协早失母,又思美人,作《追德赋》、《令仪颂》。”[4]450《太平御览》卷九二引《魏略》:“(灵帝)幸太学,自就碑作赋。”[9]鸿都门诸生皆“州、郡、三公举召能为尺牍辞赋及工书鸟篆者”。何谓“尺牍、鸟篆”?李贤注曰:“《说文》曰:‘牍,书板也,长一尺。’《艺文志》曰:‘六体者,古文、奇字、篆书、隶书、缪篆、虫书。’《音义》曰:‘古文谓孔子壁中书也。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也。篆书谓小篆,盖秦始皇使程邈所作也。隶书亦程邈所献,主于徒隶,从简易也。缪篆谓其文屈曲缠绕,所以摹印章也。虫书谓为虫鸟之形,所以书旛信也。”[4]1992至汉末,人们常用隶书,“鸟篆”已失去其实用价值,但却保留了审美价值。而鸿都门辞赋“高者颇引经训风喻之言,下则连偶俗语,有类俳优”[4]1996。“风喻之言”非灵帝所喜,“连偶俗语”才是灵帝所爱,应该是“风喻之言”者稀而“连偶俗语”者众吧。“连偶俗语”可使灵帝悦之,就说明这种辞赋缺乏政教讽喻性,却颇具审美愉悦性。内容空乏,则对词句精心雕琢。刘师培说:“又汉之灵帝,颇好俳词,下习其风,益尚华靡,虽迄魏初,其风未革。”[10]范文澜说:“按东汉辞质,建安文华,鸿都门下诸生其转易风气之关键欤!”[11]这也算是开创纯文学的一个端倪吧。虽说鸿都门学士为正人君子所不齿,却对文学进化的贡献不小。
二、试赋活动的非制度性
试赋活动在汉代屡次出现,是不是在汉代已有试赋制度呢?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云:“到了武帝,他爱好文学,重视文人,如司马相如、东方朔、枚皋诸人,都以辞赋得官了。其后如宣帝时王褒、张子侨,成帝时的扬雄,章帝时的崔骃,和帝时的李尤都以辞赋而入仕途。君主提倡于上,群臣鼎沸于下,于是献赋考赋的事体,也就继之而起了。……在张衡时代,政府已采用考赋取士的制度。”[12]135刘先生认为考赋在汉代已成制度,那么,对汉赋生产的影响之深就可想而知了。但献赋考赋在汉代是否已成制度呢?万光治先生对此作了较详细的辨析,认为“汉代并无考赋献赋制度”[8]168。笔者赞同万先生的意见,并略加申说。
说汉代已有献赋考赋制度者,主要是依据班固《两都赋序》中所记 “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礼官,考文章”[13]21语,以及张衡的《论贡举疏》。因汉代是否已有试赋制度关乎汉赋的创作机制和兴衰成因,所以,有必要对试赋在汉代是否已成制度作一些辨析。我们先来看看班固《两都赋序》中的“崇礼官,考文章”的“文章”所指。《论语·泰伯》:“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何晏集解曰:“其立文垂制又著明。”[14]何晏可谓深得其解,“文章”是指“立文垂制”,是指典章制度和礼仪规范。王充《论衡·效力》云:“化民须礼义,礼义须文章,行有余力,则以学文。”[15]王充所说的“礼义”是指形而上的道,“文章”则指形而下的器。器为道用,则“文章”为“礼义”所用,“文章”是“礼义”的外在形式。“他们都用‘文章’指称典章制度和礼仪规范”[16]。班固《两都赋序》中“崇礼官,考文章”句中的“文章”,应与此同义,也是指称典章制度和礼仪规范。《汉书·艺文志》云:“迄孝武世,书缺简脱,礼坏乐崩,圣上喟然而称曰:‘朕甚闵焉!’于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2]1701因“书缺简脱,礼坏乐崩”而“崇礼官,考文章”是相互关联的,这也可证此处的“文章”主要是指典章制度和礼仪规范的书面形式。
那么,这里的“文章”包括不包括赋呢?回答是肯定的。班固说赋为“古诗之流”,古诗属于礼乐的范畴,赋当然也属于礼乐的范畴。因为诗赋是异体同用,“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雍容揄扬,著于后嗣,抑亦雅颂之亚也”[13]21。如果把这里的“文章”仅仅理解为赋篇,则未免太过于狭隘了。既然“文章”不单指赋篇,则“考文章”的“考”字在这里也不作课试、考察讲。“考”是何义呢?《礼记·礼运》云:“礼义以为器,故事行有考也。”郑玄注曰:“考,成也。器利则事成。”[17]意思是以“礼义”、“立文垂制”,而后则“事行”有典可依,风化则行成天下。“崇礼官,考文章”的“考”字义应和此义近。即“崇礼官,考文章”就是崇教化而成礼义,因此而制定典章,依典而成行教化。当然,“考”字在汉代亦有考核、察验之意,如《汉书·董仲舒传》云:“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2]2512但用于制度性课试时,还是用“试”字,如左雄《上言察举孝廉》云:“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笺奏。”[4]2020再之,尽管班固《两都赋》曾说“考文章”,但在西汉我们很难找到有大规模的以辞赋取士的事例,更不用说制度性的试赋实例了。
再之,汉灵帝授予他们官职的大小,并不是以辞赋优劣为标准,而是毫无原则的以自己的个人喜好为准则。汉灵帝好小人之事,所以“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多引无行趣势之徒,并待制鸿都门下,憙陈方俗闾里小事,帝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又市贾小民,为宣陵孝子者,复数十人,悉除为郎中、太子舍人”[4]1992。就是辞赋做得很差的人一样能“被蒙殊恩”。正如阳球所说:“亦有笔不点牍,辞不辩心,假手请字,妖伪百品,莫不被蒙殊恩,蝉蜕滓浊。”[4]2499可见,这些“斗筲小人”、“位升郎中,形图丹青”的真正原因是“依凭世戚,附讬权豪,俯眉承睫,徼进明时”,并不是因为擅长辞赋。以辞赋取士只是汉灵帝为了满足自己好奇欲望,接近斗筲小人而临时举起的一个障人耳眼的幌子。结果还是被人看穿了,遭到抨击。蔡邕、阳球、杨赐等人反对的并不是以辞赋取士这种做法,而是抨击借此种方法得来的那些“便辟之性,佞辩之心”的“斗筲小人”,因为他们于国家无益而有害。
总之,这种因一己之好而临时所设的鸿都门学还称不上是制度性的,因此,鸿都门试赋也算不上制度性试赋。虽说鸿都门试赋不是制度性的,但可视为后代诗赋取士制度的滥觞。正如肖川、何雪艳《中国秦汉教育史》所说:“汉灵帝在历史上是一个平庸的皇帝,在政治上毫无建树,但是,他能顶住来自士族的强大压力,坚持创办了鸿都门学,扶植了文学艺术的发展,为唐代各种专科学校的设立开辟了道路。我国古代取士除以儒经为主要依据之外,还有以诗文取士的,表现了重视人的才华的倾向。汉灵帝重用文学之士,正是文学取士的导源。这些都是他对我国古代教育发展所起的作用。”[20]
综上所述,西汉便已开始以辞赋取士,但大规模以辞赋取士现象却出现于东汉后期灵帝时期。虽说灵帝时期的鸿都门学大规模以书画、辞赋等取士,但鸿都门学取士是非定期性的,亦是无遴选性的,故鸿都门学以辞赋取士是非制度性的。尽管如此,但对后期科举以赋取士有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可视为后代诗赋取士制度的滥觞。
三、试赋对汉赋创作的影响
关于试赋活动对汉赋创作产生的影响,刘大杰先生说得甚明:“在这篇疏(张衡《论贡举疏》)内,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第一,在张衡时代,政府已采用考赋取士的制度,并且不管成绩好坏,一概录取,给以俸禄,在这种情形之下,自然是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次,是因为有利禄可图,赋也就日趋堕落。‘连偶俗语,有类俳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这种卑鄙恶劣的现象,与科举时代的八股,全无差别!赋堕落到这种程度,其价值可想而知。”[12]136从刘先生这段话里,我们似乎可以看试赋对汉赋创作有两大影响:一是使赋作产量增大,二是使赋作质量下降。刘先生说得很有道理,试赋活动的确会刺激汉赋的产量。在为图取利禄而创作赋作的过程中,也出现粗制滥造的现象。但是刘先生所得结论的前提是这种试赋活动是制度性的。如果是制度性的试赋,则其影响广泛而深远。但事实上,汉代的试赋活动是非制度性的,鸿都门学也只能算是一个个案。这样,汉代试赋活动对汉赋创作的影响就不及刘先生所说了。
汉代的试赋活动对汉赋创作的影响有一个从促进到阻碍的过程。在汉武帝时,枚皋和司马相如都是通过试赋而来到最高统治者的身边,成为汉武帝的亲幸之臣。《汉书·严助传》:“其(汉武帝)尤亲幸者,东方朔、枚皋、严助、吾丘寿王、司马相如。”汉宣帝时,王褒也是通过试赋的途径而步入仕途,“倾之,擢褒为谏大夫”[2]2829。这对辞赋创作者不能不说是一个激励,或说是诱惑。后来习赋者往往以他们为榜样,如《汉书·扬雄传》:“先是时,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雄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2]3515扬雄作赋常以司马相如为模范,扬雄又成东汉习赋者的模范,如东汉的赋家李尤,有相如、扬雄之风。因此,这种沿袭模仿既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汉赋的创作,也带来了汉赋的模拟之风。所以,刘大杰先生称汉赋发展的第二期为模拟期[12]140。
在汉代试赋的机会还是很难得的,要想得到皇帝的诏令试赋,必须有人推荐。不仅赋要作得好,而且在作赋方面还要有相当的名气,别人才敢推荐。如司马相如是因汉武帝看了他的《子虚赋》后,由狗监杨德意的举荐才被召见的。王褒是因“为刺史作颂,又作其传”[2]2822,益州刺史知道王褒有作赋颂的轶材,于是荐举给汉宣帝。扬雄也是因“文似相如”[2]3522,才被人举荐给汉成帝。东汉的李尤也是因作赋“有相如、扬雄之风”[4]2616,才被贾逵举荐给汉和帝。枚皋虽说是自荐,但他是枚乘的孽子。而汉武帝“自为太子闻乘名”[2]2365,所以,枚皋因他父亲的名气而获得了试赋的机会。东汉的崔骃是否自荐,还不能确定。他在元和年间上《四巡颂》以称汉德,他的《四巡颂》是通过别人荐举给汉章帝的,还是他自己直接进献给汉章帝的史无明言。不论如何,但在他进献《四巡颂》之前,早已以文章显名了。《后汉书·崔骃传》云:“(崔骃)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4]1708班固、傅毅二人都是以文章显名的,既然崔骃与此二人齐名,则崔骃也是以文章显名了。可见,这些赋家在被试赋之前都已有擅赋的名声。这就从另一面说明了一个问题:要想使皇帝诏使为赋,必须首先获得擅赋的名声。要想获得擅赋的名声,必定要付出心血进行汉赋创作。这样,试赋活动就大大推动了汉赋的创作。
如果说通过试赋成为皇帝身边亲幸之臣这一路径诱惑着汉赋创作者,促进了汉赋创作的话,那么,来到皇帝身边后的赋家处境则又打消了汉赋创作者的积极性,阻碍了汉赋的创作。尽管皇帝给了赋家利禄地位,但所给的利禄地位十分有限,远比不上给予文学之臣的利禄地位。赋家多出自言语侍从之臣,而言语侍从之臣最多也只不过是做做大夫之类的“闲职”。如果成了职业化的赋家,命运就更惨了,恐怕一辈子,连个大夫也混不上,只能作郎了,皇帝便把他当俳优养起来。枚皋就是这样的例子,枚皋“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作赋多”[2]2367,是《汉书·艺文志》中所录赋作最多的赋家。但和其他一些作赋者相比,他的地位恐怕也是最低的。“上颇俳优畜之”,所以,他也就自悔类倡了。但此期儒生出身的文学之臣,却能平步青云,《汉书·严助传》:“公孙弘起徒步,数年至丞相,开东阁,延贤人与谋议,朝觐奏事,因言国家便宜。”[2]2775倪宽亦为儒生出身的文学之臣,《汉书·倪宽传》:“倪宽,千乘人也。治《尚书》,事欧阳生。以郡国选诣博士,受业孔安国。……以射策为掌故,功次补廷尉文学卒史。”[2]2628后官至御史大夫,位列九卿。汉宣帝也是重儒生出身的文学之臣,《汉书·倪宽传》:“孝宣承统,纂修洪业,亦讲论六艺,招选茂异,而萧望之、梁丘贺、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以儒术进,刘向、王褒以文章显……”[2]2634以儒术进的萧望之,官至御史大夫,太子太傅;梁丘贺官至少府;夏侯胜官至长信少府,赐爵关内候;韦玄成在宣帝时为谏大夫,大河都尉,在元帝时官至丞相;严彭祖为太子太傅等[2]3279-3616。而以“文章显”的王褒只不过是做了一个谏大夫,刘向在宣帝时也只是一个谏大夫,元帝即位后才擢为宗正。成帝时赋家扬雄也是三世不徙官,自感类俳,不愿再为赋。《汉书·扬雄传》:“又颇似俳优淳于髡、优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贤人君子诗赋之正也,于是辍不复为。”[2]3575那个时候的文人,恐怕还没有甘愿纯粹从事作文章的,他们更愿意立德建功。只是想以习作辞赋为通往立德建功的路径,而不是终极目的。文人们看到通过试赋这一路径并不能实现他们的真实目的,所以,习赋热情也就衰退了。因此,汉赋的创作便也萧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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