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我国新媒体艺术的都市影像实践
2013-12-12刘世文
刘世文
我国新媒体艺术实践在兴起之初注重纯粹的个人表现和体验,仅仅停留在技术实验和观念艺术的表现层面。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我国新媒体艺术实践突破其最初实践范畴,立足于当代中国的社会现实和社会景况,对各种社会现象及文化现象进行反思和批判,主要表现为一种都市影像实践。
一、都市化异象和文化新景观影像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和对外开放给当代中国社会的各个领域和层面带来种种深刻变化,尤其是消费主义和物质主义的兴起强烈冲击着中国社会的传统结构和价值观念。流行文化、都市文化和消费主义文化构成新文化景观和都市异象,都市建设、都市风景和都市生活构成新城市结构和城市景观:“在20世纪90年代前期……消费性的物质文化以及资本主义商业文化开始进入中国社会的日常性,这一双重建制推演出……基本经验和充满谵妄的90年代文化情境。”[1]181朱其提出“异象”,用以概括改革开放以来的一系列社会现象和文化现象。在他看来,与80年代的思想和理性建构的启蒙哲学、60年代晚期的青年反叛文化、左翼思想与先锋派和现代主义等相比,90年代出现的麦当劳、快餐、酒吧、时髦粉饰的女孩、电子游戏和性等无疑是一种新的文化“异象”。[1]181这些新“异象”构成中国当代社会新的经验,它们是中国现代化进程滋生出来的新文化与城市景观。这种从城市面貌、文化图像和内在体验都完全更新的社会性和表象文化,使得当代艺术急剧地转向这些主题表现和文化反思,中国新媒体艺术以影像方式关注当代中国都市异象和社会文化新景观并予以批判与反思。
都市是 “由不同的异质个体组成一个相对大的、相对密集的、相对长久的居住地。”[2]98在巨大城市空间里,大量不同异质个体频繁出入,形成个体各自不同的都市经验和个人体验方式。城市变迁与发展导致不同的城市结构、城市影像和城市生活细节,构成都市影像基本主题和表现对象。张新民《包围城市——中国农民向城市的远征》三部曲《乡镇》、《走向城市》和《城市》以全景式眼光审视当代中国社会结构变动的重大事件——农民融入城市过程,如实呈现农民在城市中艰苦生存的影像,反映农民与市民日常生活中各种细微变化,以此反映人们社会意识和生活方式的各种变化。他们进入城市后往往成为城市边缘人或城市低收入人群,在城市夹缝中寻求生存的现实生活构成其城市生活的重要内容。汪建伟《生活在别处》以影像方式表现在中国经济圈地运动背景下农民离开土地后的生存景况,描述几个农民在一个别墅区烂尾楼和荒地上种菜的荒诞故事。一边是高楼大厦和别墅,一边是烂尾楼、危房和荒地,两者形成强烈对比,揭示房地产、圈地和农民生存状况等在一个生存事件上的某种深层联系,引起深思。
同时,高楼林立的都市结构和各种城市景观以及景观下不同人群的生活状态成为90年代城市影像书写的重要内容。对城市景观的表现最早出现在广州等南方城市的艺术家艺术实践之中,如陈邵雄《街头风景》、徐坦《在中国和家里制造》等。陈邵雄《街头风景》系列以南方都市广州日益现代化的街道、来往车辆和街头,以及出没于街头的形形色色的人为背景来反映都市现象和都市文化。陈邵雄拍摄广州街景并将其制成模板,将模板中的各种人物、建筑、路牌、车辆、交通指示灯等现代景象裁减下来,并将其置于广州大街上进行重拍,把真实街景卷入想象与虚构叙事的游戏之中,表现既真实又虚幻的感觉,这是一种典型的城市影像学。汪建伟《我与我们?》是20世纪90年代北京的缩影,通过这个录像作品向我们表述既古老又现代的城市景观。王俊琪《上海日志》通过作品提供一个舞台或一个契机让市民共同为居住于其中的城市写日志,汇集城市人对其所熟悉环境、梦想、记忆、想法与意见,众多人的个性体验汇集成其所居住城市的整体人文面貌,个体与城市之间的沟通使原来没关联的文字最后成了作品内容。新都市结构和文化景观为新媒体艺术家提供丰富视觉资源和基本现实以及现象基础,决定都市影像实践的丰富性与复杂性。
二、社会转型期的都市生存影像
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和对外开放政策的实施、全球化趋势增强、物质主义、商业文化和大众流行文化的全面兴起,对传统文化和价值观念产生强烈冲击。一方面,面对社会剧烈转型,许多人一时无法接受不可避免地产生幻灭感和无所适从感。另一方面,生活于这个时代的人们又宿命般地无法逃避周围发生的一切变化,表现出一种无所适从的心理状态和无法逃避的生存状态。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异在此构成强大张力,导致认知上的焦虑和精神上的困惑。这是一种矛盾状态,不管人们认同或不认同物质主义、商业文化和大众流行文化,至少认为它们又是可接受的。这一时期艺术表现不再是宏大叙事、革命浪漫主义和乌托邦叙事,而开始转向微观叙事和日常性叙事、物质主义、消费主义和流行文化表象以及这一表象给社会成员带来的生存影响。这一时期艺术实践以都市多元的市民社会文化为背景,关注市民生活的日常性及其表象,其焦点在当代人的生存状态和心理及精神状态。
以影像实践方式展示和揭露都市生存的沉闷和快乐表象下的压抑感、虚无感和放纵、脆弱,甚至近乎变态的心理和精神状态,是我国新媒体艺术实践的重要议题。崔柚闻《洗手间》表现物质主义和消费社会背景下都市女孩的生存状况以及局部的现实影像。崔柚闻以类似于写实主义的社会报道式的 “社会窥视”或“曝光”手段,将北京某著名夜总会洗手间内从事交易的青年女性私人生活暴露无遗,作品以洗手间命名本身彰显着一种隐喻。作品通过加快女性动作和速度、增加女性进出洗手间的频率,刻意营造紧张氛围。私密空间的私密交易满足窥视者的欲望,将她们的生存状态直接呈现于观众面前,表现一种直面生存现实的写实主义式的残酷。曹恺《昨夜你在何处安眠》为我们客观呈现一个都市女孩从傍晚六点到次日凌晨六点的无序夜生活的现实影像,表现都市生活繁华表面下人们的寂寞、空虚和浮躁的心灵世界,一种放荡而又无奈的生活景况。徐震《来自身体内部》展示一个释放压抑的几乎变态的体验过程,这种压抑感来自各个方面,包括外部的生存环境和内部的心理和精神状态给自我对象造成的一种难以承受的压抑感。在作品中,一男一女分别在左右两侧的电视屏幕中充满怀疑地嗅着自己的身体,同时进入居中的屏幕,相互闻对方的身体和气味,抚摩亲吻,不断发出压抑、疲倦难受的呻吟和喘气声,揭示新一代都市青年青春苦闷压抑和内心的空虚。
三、知识分子群体的都市生存影像
对知识分子群体生存状态和生活境遇的观照,是新媒体艺术都市影像实践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当代社会在20世纪90年代基本形成以消费和娱乐(流行文化)为核心的大众文化意识形态,这与传统知识分子作为精英文化代表所继承的传统价值(核心)观念和精英知识分子本身所带有的批判与反叛精神产生激烈冲突,在激烈冲突张力下知识分子该何去何从,直接构成其“当下”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在某种意义上,是关于90年代从精神至上和精英主导的时代向物质消费和大众文化狂欢时代转型期的一种自我不适症的表现”。[1]211在知识分子边缘化与物质主义和大众商业文化逐渐获得文化合理性情况下,知识分子生存心理和精神状态往往呈现为外表的沉闷与感受和内心的苦闷甚至癫狂,许多新媒体艺术影像作品以写实主义笔调揭示蕴涵于新社会现象表象内知识分子的自我焦虑和精神症候。
赵半狄《赵半狄和张潜潜》以戏剧性的表演摄影方式,表现20世纪90年代小知识分子对于享乐主义的感伤和浪漫主义的重新向往,刻画小知识分子在面对享乐主义和物质主义诱惑的现实生活实情时的复杂心情。杨福东《第一个知识分子》为我们塑造一个伤痕斑斑、抓着砖块要与人拼命的戴着眼镜的知识分子的生动形象。在青年知识身后是标志着现代化成果的摩天高楼群,他孤立无助地站在通往摩天高楼的主干公路上。青年西装革履,白领形象打扮,可领带歪歪斜斜地显露出某种不合时宜之特征,他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抓着砖头,张开嘴巴似乎发泄某种不满和愤怒,疲惫的眼神无助地注视前方,想与人拼命又无处着力的形象跃然于眼前,表达90年代后期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对青年知识分子内心造成的心理伤痕,表现这一代人内心焦虑、彷徨不安、孤独、愤怒、苦闷。他们处处受伤却找不到受伤的根源,只能以这样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进行自卫,坚守那属于知识分子尊严的最后领地。
中国新媒体艺术实践并不仅仅局限于影像实践类型和范围,但影像实践是最重要的实践类型之一。影像是视觉文化时代最突出的特征,它不仅是艺术创作的媒材,更是大众认识世界,认识自我和表达自我的媒介和手段。我国新媒体艺术影像实践的价值在于用影像实践方式对中国社会转型及其表象进行文化反映,尤其是将焦点放在揭示当代都市异象、都市文化现象和都市日常生活景观上,充分发挥新媒体艺术关注现实、介入现实的文化批评功能。
[1]朱其.新艺术史和视觉叙事[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3.
[2]Wirth,Louis.Urbanism as a way of Life,in The CityReader,LeGates,T.Richard,Stout,Frederic (ed.),Routledge,London and New York,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