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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史记》和《红楼梦》创作上的共通性

2013-12-12鲍晨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3年5期
关键词:周汝昌曹雪芹史记

鲍晨

《史记》中的“纪”和“传”的部分主要是通过人物的活动来展现历史真实,通过倒叙、插叙、侧叙等不同的写作手法来表现人物性格,《史记》对后世的小说、戏曲等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陈星鹤在《略谈<史记>在中国小说史上的地位》一文中指出:探索中国小说的形成期,应该追溯到《史记》,研究中国小说的规律,以及它的发展特色,《史记》是不应当被忽视的。曹雪芹的《红楼梦》在手法上也可以找到和《史记》共通的影子。

一、谶语预示事件发展

“谶语”就是对历史的发展或者人物的命运进行预示的言语。《史记》虽为史学著作,却也不乏这样的“谶语”。比如《史记·秦本纪》中记载秦晋交战一段时,写了“蹇叔哭师”的故事。蹇叔哭泣的理由是“军行,臣子与往。臣老,迟恐不相见,故哭耳。”而且他还告诉儿子“汝军即败,必于殽阨矣”。后来秦军果然受到晋国军队的打击。在这段叙述中,蹇叔几乎有着预知事件成败的能力,他所说的那句话也有了谶语的意味。《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有这样的记载:因使韩终、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燕人卢生使入海还,以鬼神事,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秦始皇因为担心胡人决定修长城以备胡,而修长城确实成了秦亡的重要诱因。

《史记》中的谶语还有很多,它们在叙述中的作用主要是预叙事件的发生,推动叙述向前进行,而这种谶语本身也增加了文章的神秘气氛。这样的叙述手段深深影响了以后的文学创作,尤其是小说创作。曹雪芹的《红楼梦》里就充满了谶语,比如书中第六十三回宝玉庆生,写晴雯拿出竹雕的签筒让大家抽取里面的竹签,竹签上的诗句其实都与抽签人未来的命运暗合,而且用古人诗句来做谶语,更增添了小说的艺术魅力。比如探春抽到“日边红杏倚云栽”,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此暗合探春远嫁和番之事。黛玉“莫怨东风当自嗟”,是暗指其“红颜胜人多薄命”的命运实际。麝月的“开到荼蘼花事了”一句,俨然就是大观园儿女整体悲剧命运的前奏。书中这样的回目或段落不胜枚举。第五回的“贾宝玉神游太虚境”、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等,这些回目中或语言,或情节,都具有暗示全书人物命运的作用。和《史记》的叙述不同的是,《史记》中的谶语多是直观上的表达,没有对“谶语”本身的修饰,而且运用的时候并没有试着让“谶语”艺术化,《红楼梦》中的“谶语”本身则有着极高的审美意义和艺术价值。

二、“互见法”和“山断云连”之法

“互见法”是《史记》表现人物性格使用的方法,即苏洵所谓“本传晦之,而他传发之”。“互见法”是司马迁为安排材料、全面表现人物性格所使用的一种创作方法。在《刘邦本纪》中,司马迁主要写了他的知人善任、实事求是、心怀大志的特点。而在《项羽本纪》中,通过范增之口叙述出刘邦“贪于财货,好美姬”的缺点。在《萧相国世家》中通过门客给萧相国的建议,“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上乃心安”来表现刘邦猜忌功臣的性格。在《樊郦滕灌列传》中,又叙述了刘邦为了保命不惜牺牲孩子的行为,“汉王败,不利,驰去。见孝惠、鲁元,载之。汉王急,马疲,虏在后,常蹶两儿,欲弃之……”补充了刘邦贪生怕死的本性。这些列传综合起来,刘邦的形象和性格就可以充分展现出来。《红楼梦》中则多用山断云连、横云断雾的手法,一个事件先在此处点提,在另一回中又题,在读者几乎要忘记这个情节的时候,却再次出现。《红楼梦》第三十七回探春给宝玉下帖子要结诗社,帖子中有一句“昨蒙亲劳抚嘱,兼以鲜荔枝并真卿墨迹见赐……”书入第四十回描写探春房中摆设,说《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的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周汝昌在此评道:“按此颜鲁公五言对从何而来?须回忆探春致宝玉手札中,即提起宝玉曾赠予真卿墨迹。”上文在邀请结社的帖子中出现的颜真卿的墨迹,在这一回中才显出面目。又贾蔷与龄官一事,第十八回贾妃要点两出戏,贾蔷命龄官作《游园》、《惊梦》二出,龄官执意不作,贾蔷扭他不过。试想贾蔷乃是族中弟子,为什么扭不过一个伶人呢?曹雪芹撩开话头不提,到第三十回却将龄官上了回目,写“龄官划蔷痴及局外”,然而却还是没有点明“划蔷”的深意。直到书入三十六回,提及贾蔷买雀儿逗龄官开心,才让所有的谜底揭开:原来贾蔷早中意于龄官。这种山断云连的方法在《红楼梦》中比比皆是,曹雪芹总于忙中偷入闲笔,伏下线索,后文穿插过脉,这样的叙述方法,情节互见,使得文章叙述跌宕生姿。

三、实录中的“实事传神”和“虚事传神”

清朝二知道人在《红楼梦说梦》一文中写道:“盲左、班、马之书,实事传神也。雪芹之书,虚事传神也,然其意中,自有实事。”《史记》记载的事件都是真实发生的历史真实。班固评价此书“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司马迁的实录精神不仅表现在材料的收集和整理上的亲力亲为,更表现在他对历史事件的秉笔直书的态度上。《史记·吕后本纪》中既写了“吕后为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多吕后力”的事实,又毫不隐讳地写了吕后“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的恶行,而且还“召孝惠帝观人彘”。这些都使得我们全面立体地认识吕后、甚至是当时统治阶级的矛盾大有帮助。当然《史记》中也不乏在一些已知材料基础上进行合理的夸张和想象。比如《史记·项羽本纪》中,项羽兵败垓下,慷慨悲歌,就是一种史实基础上的发挥。

《史记》开创了中国史传文学的先河,使得中国以后的小说创作在叙述模式上有着浓厚的史传文学的印记。《红楼梦》是曹雪芹的“自叙”,这种“自叙”是在以前经历基础上的再创作。《红楼梦》第十三回秦可卿托梦给王熙凤说道:“如今咱们……一旦倘或乐极生悲,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此处甲戌本眉批:“树倒猢狲散之语,全犹在耳,曲指三十五年矣。伤哉。宁不恸杀!”第三十八回宝玉拿烧酒吃,命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此处有批语云:“伤哉!作者犹记矮薆舫前以合欢花酿酒乎,屈指二十年矣!”从这些批语可以看到,曹雪芹的创作确实有着自己的经历和回忆在里面,只不过被他艺术化地处理到作品中了。《史记》中的实录是历史事实上的合理想象,而《红楼梦》虽多用虚事的创作,却也有自己真实的生活在里面。

四、结构设计和时空观念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谈到结构“如造物之赋形,当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为制定全形,使点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势”。不仅是作品的内容,而且作品的结构就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有生命的整体设计。《史记》全书结构设计为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和七十列传。十表、八书是本纪的补充,三十世家围绕十二本纪展开,如“二十八星宿环北拱,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史记的结构设计不仅是为了更顺利的叙事,而且其本身也有着呼应“天人之道”的哲学思考。《红楼梦》也有独特的有意味的结构设计,比如全书每九回可以分成一个单元,据周汝昌的考证,全书共有十二个九回即一百零八回。以五十四回为界,又可以分为上下两部,上部随时间推移正好写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可见《红楼梦》全书是一个以五十四回为中缝的大对称结构,这种对称结构的设计正如《史记》一样,并不仅仅是形式的显现,更重要的是哲学思想的显现,是中国的艺术家和思想家对于宇宙和天人关系的独特感悟。

这种独特的感悟不仅表现在作品结构的设计上,还表现在作品显露出的时间观念上。中国人的时空观念是整体性和感悟性的,迥异于西方的分析论证思维。在中国人的观念中,整体先于部分,时间的整体性和天地自然的整体性相联系。《史记》中的叙事就是明显的以大涵小、以整体制衡部分,司马迁自己表示作《史记》在于“就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以本纪开头,发天则地,本身就包含了大一统的宇宙观。《红楼梦》一开篇从神话传说入手,将读者的思维带入到开辟鸿蒙的原始空间,从女娲补天到神游太虚幻境,将天上的仙境与人间的大观园相联系相映照。这种整体性的宏观性的叙述开头,正符合了中国人传统的叙事谋略,也正体现了中国人独特的思维特点。

《史记》和《红楼梦》是我国文学史上的两座丰碑,《史记》不仅记述了黄帝至汉武帝三千年的历史事实,而是具有极高的艺术性和文学性。《史记》的创作手法对后世小说有深远影响。《红楼梦》和《史记》相隔近两千年,然而时间并没有阻断文化传承的脉络,我们仍可以看见《红楼梦》对于以前传统的继承和发扬,看到其中文化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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