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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晚清小说中的性别表述

2013-12-12张茂红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3年8期
关键词:绣球女权知识分子

王 青 张茂红

自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中国面临着内外双重势力的挑战,知识分子看到了西方工业文明后带来的科学与文化的进步,以及中国因故步自封、闭门锁国造成的落后,于是产生强烈的富国强民的情绪。甲午战争失败后,知识分子中的民族危机感日益加强,这种危机感对民族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自晚清开始,中国在现代化的焦虑中艰难跋涉,开始了漫长而又艰难的现代化进程。其间,妇女解放作为民族解放运动的一部分,逐渐受到重视并被强化,这也为以后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真正意义上的女性意识的崛起奠定了基础。晚清西学东渐,外国女杰的事迹也冲击着中国传统女性的典范规则,表现在文学创作上,晚清时期的小说,尤其是写女性的小说呼应着“小说界革命”,努力履行着小说开启民智的工具作用,努力建构新女性的人格理想。

一、国家民族想象中的女性

明末清初之际,伴随着资本主义的萌芽,也带来社会观念的变化。同时,世界妇女解放运动及女权思想也进入国门,并对中国知识分子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这种西学东渐的途径有三:“第一,伴随着五口通商口岸开放而来的外商及其家属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的影响。第二,紧随大炮之后来华传播基督福音的传教士兴办女学及反缠足活动。第三,早期留学生及清政府驻外使节对西方思想的介绍。”[1]22在东西方思想文化的碰撞中,男女平等思想开始作为进步思想的一部分,触及封建的纲常名教。具有启蒙思想的知识分子李贽等提出了自己初步的男女平等思想。李贽在一系列论文如《夫妇论》、《司马相如传》、《答女人学道为短见说》中,宣传两性平等的思想,反对程朱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的伪道学思想。

晚清之际,是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和强国意识空前的活跃期,知识界的主导话语是“强国”。在这个话语的内部,妇女解放也作为了“强国”的部分内容被关注。20世纪初,中国掀起了女权启蒙思潮的第一波。首先,戊戌变法承接了西方传教士对中国妇女问题所提出的口号和思路,并看做是富国强民的内容;接着1902年马君武翻译出版了斯宾塞的 《女权篇》,1903年马君武又向国人推出了约翰·穆勒的 《女人压制论》;同年,署名爱自由者金一的《女界钟》问世。[2]其中的主导思想是将女性纳入救国的大潮中,而不能因其柔弱、无才拖住了后腿,于是,在国家民族建构的想象中,女性也超越了此前的烈女、贞女等形象,鲜明地打下了时代的烙印。

在甲午战争失败之后,教育一度受到知识分子的强烈关注,尤其是女子教育被大加提倡。梁启超在《变法通议·论文学》中说:“女学最盛者,其国最强,不战而屈之兵,美是也。女学次盛者,其国次强,英、法、德、日是也。女学衰,母教失,愚民多,智民少,如是国之所存者辛也。”维新派把国家强盛与否和女子教育的推行与否联系起来,而且认为:“国中女子二万万,全属分利而无一生利者。惟其不能自养,而待养育于他人也。”[3]37基于这样的认识,加上在华教会出于自身的目的,也大力提倡兴女学,所以,近代兴办教育的潮流中,兴女学成为重要内容。据资料记载,到1877年,仅基督教就在华设女日校82所,女寄宿学校39所,共招收学生2101人。[4]381898年中国第一所自办的女学堂——“经正女学堂”在上海正式开办。非常明显,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是把女子当做启蒙的对象,因为在救国强民的运动中,女性这一群体不仅人数众多,而且长期受封建思想的熏陶,显然成为妨碍其前行的绊脚石。

随着资产阶级民主解放运动的深入,西方资产阶级妇女解放理论大量输入,为妇女解放运动提供了武器。在这样的形势下,国家对女性也提出了新的要求,这种要求让女性感受到自己的重要,而不再是局限在家庭内部且毫无地位的小角色。男性知识分子来说也对女性寄予了厚望:“与其以贤母良妻望女界,不如以英雄豪杰望女界;与其以挤排诟詈待女界,不如以欢迎赞美待女界。”[5]56

在晚清民初国家对于女性的关注中,是把女性的解放 (这里的解放主要局限在对以往角色的超越)纳入国家的现代化进程中,但是由于封建势力的强大,以及资产阶级民主改良运动的局限性,这种关注也打上了浓厚的男权色彩。而且把妇女解放的最终结果仍归结在“贤妻良母”的层面,不过是变换说法,提出了“新贤妻良母主义”。随着封建势力的反扑,“新贤妻良母”、男女平权、“女国民”也最终被“贤妻良母”替代。实际上国家对女性并未寄予一个平等的希望,只不过是较此前稍稍进步了些,在本质上变化并不大。

上述情况与19世纪的西方女权运动相比,是明显落后的。富勒的《19世纪的妇女》(1845)开创了文化女权主义的传统,她坚持认为:“妇女必须学会‘依靠自我’。她急切地指出,长久以来,妇女‘被教导从外部学习她们的行为准则’,而不是展示她们内在的能力。”[6]48富勒极富激情地为女性指出了一条成长之路:我要让妇女抛弃所有她们平常所珍视的,社会和男人灌输给她们的思想。我要让她像那个印第安妇女一样把自己奉献给太阳,奉献给真理的太阳……我要让她不再妥协,不再讨好,不再孤立无助,因为我要使她成熟,不再虚弱……使她健全、强壮、有能力去爱。[6]48富勒理想的妇女是有自我意识,是健康的身体和完善人格的统一。这样的觉悟在中国当时的女性中是没有的。尽管如此,中国女性也的确在当时的国家兴学办教育以及改良派知识分子的一系列著述及言辞中,深切地感受到一线曙光。虽然康有为、梁启超等人的变法失败,可是他们的思想却动摇着传统的男权观念。而且,这种对于女性的关注,从一开始就纳入国家的现代性追求当中,当时的知识分子心态可以说焦虑与变法图强的决心是并存。在这样的社会语境下,女性的被关注也是自然的。与此同时,男性知识分子也正好扮演启蒙和救赎的角色,而且,这种角色也一直持续扮演下去。

就女性来说,作为被启蒙的对象,她们从中是获益的。尽管社会、家庭仍然在规约着她们的角色。在兴办女学的潮流中,一些女性能够接受教育,日后成为知识女性的群体。女性的眼界也由从前的家庭走向了社会。一些女性投身到社会改良运动中,典型的代表是秋瑾。尤其是在稍后的留学潮中,少数女性可以漂洋过海,直接接受西方的先进文化,这些人也成为国家宝贵的资源。如金雅妹、康爱德、石玉美都是早期归国留学生。

二、文学建构中的女性

在晚清文学的建构中,女性形象被打上了时代的印迹。表现在小说中,出现了一些带有“新”痕迹的女性,完全符合当时知识分子力图将小说作为“营构民心”工具的心理。梁启超在近代发起“文界”、“诗界”、“小说界”三界革命时,尤其注重小说的工具作用,认为小说具有“熏”、“浸”、“刺”、“提”之功效。在《论小说与群治的关系》一文中,梁启超指出:“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7]梁启超看重的全在小说启蒙、新民的工具作用。

正因为将小说作为新民的工具,所以在晚清的小说中,也充满着对理想女性的想象,与此同时,报纸等传媒也在重塑着女性形象。1903年,上海出现了一份影响很大的小说杂志 《绣像小说》,1906年 《月月小说》、《小说林》创刊,接着 1907年有《中外小说林》,1908年又有《新小说丛》。此前,1905年废科举,使很多读书人成了无业游民,写小说、读小说成了20世纪之初知识分子最感兴趣的事。1908年徐念慈在《小说林》上发表《余之小说观》,指出:“昔冬烘头脑,恒以鸩毒霉菌视小说,而不许读书子弟一尝其鼎,是不免失之过严;今近译籍稗贩,所谓风俗改良,国民进化,咸惟小说是赖,又不免誉之失当。”[8]晚清时期出现了大量的女子救国小说,例如著名的《黄绣球》(颐琐,《新小说》第二卷,1905 年)、《女子权》(思绮斋,1907 年作新社版), 另外还有 《女犹花》、《女铜像》、《红闺泪》、《惨女界》等等。其中最著名的是《黄绣球》与《女子权》。这时期文学想象中的女子救国的理想女性有以下几种类型:

(一)女权倡导者与实践者:黄绣球

《黄秀球》中的女主人公黄绣球接受了西学教育,思想开明,深感男女的不平等,所以提倡女权。她先放足,后兴女学,感化妇女,等等。小说中黄绣球并非孤军作战,她是与丈夫黄通理一同实施这一切行动的,他们的具体做法体现了作者的态度,即采取一种改良的方式改造社会。在黄绣球身上体现了男性知识分子对女子救国寄予的希望。

(二)被拯救者与救世者:贞娘

《女子权》写女子参政,其中的贞娘形象既是被男性拯救的对象,也是一个救世者。贞娘与同校的邓述禹互有好感却未表白。后贞娘因父亲的误会愤而投江,被中国兵轮所救。后来她又投身到提倡女权的运动中,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又借万国女工会在美国开会之际外出活动华侨,请他们支持所从事的活动。回国后贞娘又被选入宫廷作了女翻译官。贞娘这个形象带有浓厚的幻想成分,她依旧是很传统的女性,其所作所为均要借助朝廷和外国的力量才可实现。所以,在这个人物形象上带有很复杂的成分。在提倡女权的运动中,她要借助外部的力量支持自己的行动,而自己对邓述禹的好感也不敢大胆表白,最后还要借太后允婚,这使得贞娘形象的说服力大打折扣。

(三)帮手形象:毕去柔

《黄绣球》中的毕去柔是作为帮手的形象出现的。这个形象被刻画成出国留学归国,习得医术,治病救人,同时也要为贫病的国家富强出力的理想女性。她帮助黄绣球兴学,到上海采买仪器,并且从不张扬,乐于助人。这个形象使人联想到在19世纪末出国留学又学成归国的第一批女留学生或办教育,或以行医疗病行世的所作所为。

上述三种类型形象的名字也寄托了知识分子的想象与希望,例如黄绣球的名字带有把地球锦绣起来的意思;黄绣球的丈夫黄通理意寓通晓事理、支持女性的意思;“贞娘”的名字带有集传统女性与时代女性美好品格于一身的想象;“毕去柔”的名字也寄寓了做者的理想,希望祖国除怯贫病早日富强。尤其可看作“必去柔”的谐音,它既可以作为除去女子身上的弱质,也可以看做是知识分子迫切要去掉自己的弱质,救国、强国的渴望。

和文学建构中的女子救国形象相辉映的是报刊传媒中对女子形象的表述。1898年7月24日,中国第一份妇女报刊——《女学报》问世,之后又有三十余种女报诞生,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1904年1月17日在沪创刊的《女子世界》。《女子世界》发刊词中,金一放言:欲新中国,必新女子;欲强中国,必强女子;欲文明中国,必先文明我女子;欲普救中国,必先普救我女子,无可疑也。

这一段话的结构、句式都类似于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的关系》中的著名论断。按照金一等人的逻辑,女子是要为母之人,母亲要孕育后代,这样女子就责任重大,她“必须改造人格,增进知识,才能获得进入‘女子世界’的资格,成为合格的‘国民之母’。而这只是通过‘女界革命’才能实现,兴女学,争女权正是‘革命’实现的两个基本途径”。[9]131所以,在报纸杂志等传媒的宣传中,女子要有知识还要有健康的体格,才能担负得起救国重任。此外,1903年上海广智书局出版了《世界十二女杰》,以后又有《世界十女杰》、《外国烈女传》相继问世。这些书也为国中女子树立了新的女性典范。虽然当时翻译的笔法并不高明,但是罗兰夫人、贞德、南丁格尔的事迹还是给中国女性以极大的鼓舞。这些女性的事迹不仅传递了自由的信息,而且也强化了人们对典范女性的想象,因为现实生活比文学虚构来得更现实。

总之,晚清之际,西学东渐,在外来新价值观的冲击下,传统的女性观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重构理想女性的形象已势在必行。此时,大多知识分子将女性的解放纳入强国的内容中加以关注,其根本目的并非女性的真正自由,而是富国、强民话语策略的一部分。所以,我们看到,在晚清之际的现代化话语中,所有和女性解放相关的话语其根基都是民族主义,依存在国家民族的利益之中,虽然女权、兴学开启了部分女性的眼界,但是所有这些关于女性解放、男女平等的话语都与处于焦虑中的知识分子话语相互关照,成为时代主导话语。而对于女性独立意识的阐发,对于女性性别意识的阐发都是不深刻的,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的解放,只有到了“五四”新文化运动之际才有真正意义上的女性的崛起。

[1]林吉玲.20世纪中国女性发展史论[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1:22.

[2]刘慧英.20世纪初中国女权启蒙中的救国女子形象[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2(2).

[3]梁启超.论女学,饮冰室合集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9.

[4]吕美颐,郑永福.中国妇女运动(1840-1921)[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

[5]柳亚子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

[6](美)约瑟芬·多诺万.女权主义的知识分子传统[M].赵育春,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

[7]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J].新小说,1902(1).

[8]徐念慈(觉我).余之小说观[J].小说林,1908(9).

[9]夏晓虹.晚清女报的性别关照[A]//陈平原,山口守.大众传媒与现代文学[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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